学仕遗规 清 陈宏谋辑
学仕遗规 (清)陈宏谋 辑
●目录
叙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跋
●叙
余从古今人文集语录中择其有裨于居家日用伦常风化者辑为四种遗规既以自勉因以训世今已三十余年矣每一展阅怵目警心愧奋交集因思士大夫处而家居则为学进而莅官则为仕学者所以学为人即以讲求乎仕之理也仕者所以治民事君即以实践乎学之事也事理本属相资体用原归一致世之学者每歧而二之于古人嘉言善行不能切己体验书自书而我自我遂至学自学而仕自仕方今朝廷甄别士类鼓舞羣材位事惟其贤能用人不拘资格薄海内外有志观光者毋论科举与否无不有志于学问有己仕而好学不倦有体有用者其全不务学者盖亦少矣祗因学有纯疵虚实之不同故其仕也亦不免权术苟且之异尚闲有学似纯正而迄乎筮仕顿忘平日所学者更有视出仕为应酬窃禄之快捷方式而显悖乎平日所学者未仕己仕若出两人夫岂孔孟所云求志达道幼学壮行之训乎公余偶阅故籍于仕学相资之论有会于心因辑为学仕遗规专为后世空谈以为学苟禄以言仕者推其谬误所由来极其流弊所必至既平易而近人亦切实而可据庶几阅者有动于中反求诸己无事非学坐而言即所以起而行以副国家敦崇实学整饬仕风至意噫学以求得于道耳道有以成己即有以成物世有以不希仕进绝意爵禄然后可以言学者此过高之论也有以书籍所言不必行于今日亦不可行于今日者尤为悖道而灭学兹编所录兼以发明此义以广四种遗规所未备愿与同志者共勉之
乾隆己丑孟春月桂林陈宏谋序
●学仕遗规卷一
桂林陈宏谋榕门辑
子钟珂
侄钟理 钟琛
孙兰森同编校
真西山文集钞
魏鹤山文集钞
黄东发日钞
吕新吾去伪斋文集钞
◆真西山文集钞 【 名德秀字景元又字希元福建浦城人宋庆元闲进士官至参政谥文忠封浦城伯学者称西山先生从祀庙庭】
谨按宋代诸贤。阐发经义精蕴。为后学津梁。其合学术政事而贯通之。切实晓畅者。以真西山为最。所著大学衍义。及讲义读书记。久为学十大夫所珍重矣。第卷帙浩繁。学者未能卒读。即读亦难得领要。今于全集中凡关论学论政者。摘而录之。俾知体用一原。彼谓学不可通于治。治不必由于学者。可以审所从事矣。
人心至灵。万善毕具。所以异于圣贤者。在自弃而不知求耳。求之如何。博学。审问。明辨。慎思。穷理以致知。力行以践实。自卑而高。自小而大。颠沛造次。无自画之闲。则几矣。若溺心于简易之说。谓道可以悟入。圣贤可以立致。戒多学之累。废见闻之益。守见性之说。忘存养之功。虽有得焉。乌知非臆度之私乎。
圣贤之言。虽不吾欺。吾必求其真知。念虑之过。虽不吾罪。吾必求其无愧。则所以为学。与其为人可知矣。武王作盥盘铭。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武王就水取义。言溺于深渊。犹可以浮游而出。一为奸邪小人所惑。则陷于危亡而不自知。故不可救。圣王因物自警。每每如此。燕闲之际。取汤武诸铭。 【 诸铭载衍义十三卷】 及凡古人自警之语。书而揭之座右。则所益非浅。
古人箴铭。或顾名而思义。或触目而警心。偶尔观眺。皆有静观自得之趣。所谓无地非学也。士大夫别墅静室皆有题咏。果能无忘此义。不仅作娱心悦目之观。否。即此可以觇所学矣。
世之学者。诵咏圣贤遗言。未尝反躬以验其实。虽见闻知识。若日进而不可御。回视其人气质之偏。心术之蔽。或终其身而无改焉。则亦何贵于学耶。
人之气质。不能全美。必有所偏。故圣贤立下许多言语。欲人因其言以省察己之偏处。如医经然。某病则有某方。某病则有某药。学者味圣贤之言。以察己之偏正。如看医经。以察己之病。病是寒。则用温药。病是热。则用凉剂。见得病证的确。服药以去之。如此方有益。如己之偏处不能无私。则当玩味圣贤之言以去其私。先自事亲事长。以至待朋友。皆欲忘其私。如此则私之一病去矣。如己之偏在不能无矜伐。则当玩味圣贤之言以去其矜伐。又如平日言行未能相副。未免有不诚处。则当玩味圣贤之言以去其不诚。我有千百病。圣贤有千百药方。一日佩服圣贤一言。真切行之。则是一日服一药以去一病。久之则气质之偏。自渐克去。气质之偏既去。则心术自正。皆由向来观圣贤之言。屡有警省也。若只看过读过。不真实用力以去其偏。则如谈方说药。初未尝服饵。其又何益。
读书变化气质。就医药喻言。更觉亲切。
朱子以致知为梦觉关。以诚意为善恶关。透此两关。方知善之当为。恶之当去。根基已立。方有用力之地。若知有未至。则见理不明。虽彷佛一二。未免如梦寐恍惚。非真见也。意有未诚。则为善不实。虽假窃一二。犹以文锦蒙敝絮。岂真无恶者乎。然为善所以不实者。自见理不明始。故曰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学者于此二关不透。向后工夫。皆入歧途。益见致知之不同冥悟也。
日新又新之功。须是常屏私欲而存天理。常守恭俭而去骄奢。常勤问学而戒游逸。常近君子而远小人。常公而不私。常正而无邪。今日如是。明日又如是。以至无日而不如是。则其德无日而不新矣。
可见无时无事。不可作日新又新工夫。
格物者。穷理之谓也。朱子不曰穷理。而曰格物者。理无形而物有迹。止言穷理。恐人索之于空虚高远之中。而不切于己。其弊流于佛老。故以物言之。欲人就事物上穷究义理。于实处用其功。穷究得多。则吾心知识。自然日开月益。常人之学。不就实处用功。而驰心于高妙。犹且不可。为民上者。以一身应万事万物之变。若不于事物上穷究。岂惟无益而已。将必如晋之清谈。梁之苦空。其祸有不可胜言者。此格物致知之学。所以为治国平天下之先务也。
看得物字广。则格字乃零星积累工夫。愈觉切实。不如此。不能穷理。不如此穷理。不能致知。致知在格物。在字较必先字更为直截。所以冠八条目之首也。
吾道有体有用。与异端寂灭之教不同。此心当如明镜止水。不可如槁木死灰。鉴明水止。其体虽静。而可以鉴物。若槁木之不可生。死灰之不可然。是乃无用之物。人之有心。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其可委之无用乎。此吾道中异端也。
理之与事。原非二物。异端言理而不及事。其弊为无用。俗吏言事而不及理。其弊为无本。惟圣贤之学。则以理为事之本。事为理之用。二者相须。所以为无弊也。所进大学衍义。以明道术。辨人材。审治体。察民情。为格物致知之要。其本未具备矣。
古者以德行道艺教士。学者于日用起居饮食之闲。既无事而非学。其于羣居藏修游息之地。亦无学而非事。精义所以致用。利用所以崇德。后世学与事二。故求道者以形器为粗迹。图事者以理义为空言。此学所以不如古也。自圣门言之。则洒埽应对。即性命道德之微。致知格物。即治国平天下之本。自诸子言之。则老庄言理而不及事。是天下有无用之体也。管商言事而不及理。是天下有无体之用也。异端之术。所以得罪于圣人者。其以此与。
古学俗学之分在此。大抵举业无用。非言理而不及事。则言事而违乎理耳。
谈义理。不骛于虚无高远。而必反求之身心。考事实。不泥于成败得失。而钩索其隐微。论文章。不溺于华靡新奇。而必先乎正大。要其归。以切实用关世教为主。
讲学论文。总归于平正通达。真公文章。正宗之选。所以有关世教也。
儒者之学有二。一曰性命道德之学。一曰古今世变之学。评世变者。指经术为迂。谈性命者。诋史学为陋。于是分朋立党之患兴。甚可畏也。圣门有五经以明其理。有春秋以着其用。论语所记。微而性与天道。显而忠信笃敬。至于泰伯文王之为德。三仁之为仁。子产之惠。卞庄子之勇。无不论其所以然。下逮子思孟子之学。亦莫不然。其言天命之性者。理也。言王季文王之述作。以及武王周公之达孝者。用也。其言仁义者。理也。而言井田学校之政。与三王五霸之功罪者。用也。言理而不及用。言用而不及理。未为得道之全也。
学聚问辨。而必以居行继之。博学审问。而必以笃行终焉。此不易之序也。易与中庸之指不明。学者始以口耳为学。讲论践履为二致。其甚也以利欲之心。求理义之学。以理义之说。文利欲之私。去道愈邈矣。
先知后行。学之序也。知似易。而工夫初非一端。行实难。而心力贵于笃实。所以学聚问辨。学问思辨。而总归之于居行笃行也。口耳之学。本无行之之意。至于以利欲之心。求理义之学。以理义之说。文利欲之私。则知非所知。行非所行。学益非矣。
程子尝谓格物亦非一端。如或读书讲明道义。或论古今人物。而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否。皆穷理也。朱子谓或考之事为之着。或察之念虑之微。或求之文字之中。或索之讲论之际。其说尤备。盖自吾一身之中。以至万事万物。莫不有理。皆所当穷。然非日积月累之功。未易各造其极也。若于事物之理。穷得一分。则知识亦进一分。穷得十分。则知识亦进十分。穷得十分。即是物格。进得十分。即是知至。若只略见一二。便不研穷。则见处既未分明。行处必有窒碍。
程朱此说。益见无事不当格物。无人不当格物。不格物则不能知。不能知如何能行。圣门知行不可偏废之学。即此更透彻矣。
性者义理之本源。学者必明乎此。而后知天下万善皆由此出。非有假于外也。尽性由于尽心。故不可无操存持养之功。仁义人心之所同。所以贼之者。利也。故必审乎义利之分。然后不失其本心之正。推之于出处。则修吾之天爵。而不坏于人爵。推之于政事。则纯乎王道。而不杂以霸功。此朱子辑孟子要略之要指也。
朱子既有集注。又辑孟子要略。不但示人读孟子之法。凡读诸书。皆可类推矣。
陆子之学主尊德性。专从本原用功。其论自正。其徒贤智之过者。寖淫窜入于禅。今不数年而弊滋甚。格物修身。两家之说复起。或矫枉救失。或标宗分门。纷若聚讼。窃谓道本一贯。求之言语文字。则支离蔓延。愈至晦塞。夫格物致知修身。何可偏废也。
明王文成复倡良知之说。其弊与陆子静同。夫专提良知。未免偏于知而略于行。即添致字以补行字工夫。毕竟重知而轻行。将一切学问博学审问择善固执多见多闻工夫。看作支离骛外之事。其徒相传。竟至专重尊德性。不重道问学。在阳明有学术。有事功。不愧有用之道学。本非禅学。而久之将入于禅也。真西山格物致知修身。不可偏废。乃知行并进。此朱子的派也。细玩良知。亦即孟子所云本心赤子之心也。与其专提良知二字。不如直提良心二字。抱定孟子之扩充四端。不失赤子之心为言。与具提致良知。不如提致曲二字。抱定中庸之曲能有诚为言。似更的当。颠扑不破。则博约兼勉。知行并进。空谈心学之流弊。不禁而自止矣。
宋兴。儒宗闲出。然后六经遗旨。孔孟读言复明于千载之后。天下学者。诵而习之。以论语孟子为门。大学中庸为准。故其事在人伦纪纲之闲。而其理推极天地民物之大。所谓道学者也。庆元以后。权佞当国。 【 韩侂冑】 恶人议己。视道为迂。指学为伪。屏其人。禁其书。学者无所依归。义利不明。趋向污下。人欲横流。廉耻日丧。望其既仕之后。职业修。名节立。不可得也。
自幼为学。迪之以经。欲其知道以立本也。博之以史。欲其知变以致用也。自少及长。不离典训中。涵而饫之。日有所滋。揉而化之。月有所移。故气虽劲。发之公不发之私也。材虽锐。用之厚不用之薄也。皆学之力也。世动言学不胜质者。可以悟矣。
学以变其气质。广其材华。人皆知之。今云气虽劲。而发之公不发之私。材虽锐。而用之厚不用之薄。学之为益也更切。可谓善学矣。
周衰。孔子取先王之大经大法。与其徒诵而传之。杂见于六经。自汉以来。虽曰崇儒。然汉儒之陋。训诂益详。而义理益晦。故韩愈原道曰。轲之死不得其传。谓其精微之旨不传也。
洙泗之教多术。综其要。不过曰学以成性。行以成己。施之于政。则以成物而已。然岂有二哉。修乎内。所以应乎外也。裕诸己。所以推于人也。河南数君子。语知必及行。论理必及事。明乎体用同原。欲学者之交勉也。世之以知行为异路。理事为殊方者。其可信乎。
己物兼成。仕学相资。言之显而切。
羣居终日。惟雕镂琢刻是工。于本心之理不暇求。当世之务不暇究。穷居无以独善。得志不能泽民。平生所习。归于无用。是岂立教之指哉。
学者之材与文。二者皆不可少。然孰为本根。不可不知。循循乎下学上达。而凛凛乎不睹不闻。履进修之实地。戒超悟之空言。斯其所以异于今之学者。而材与文。俱本乎此矣。
材根于学。乃有用之材。文根于学。乃载道之文。此之谓实学。
世愈降而学愈非。为士者一以辞艺为宗。虽有穷理尽性之功。而无开物成务之益。朱子所以深忧而屡叹也。诚知学不外于事。事必原于学。讲论省察。交致其力。则其业为有用之业。其材皆有用之材。其仁足以成己。其智足以成物。然后无负于圣贤之教。
善学者。本之以经。参之以史。所以明理而达诸用也。后世各以其好尚为学。谈于下。则以好恶相毁誉。议于朝。则以同异为党雠。吁。学所以为斯世用也。自好尚分。议论不一。适足以祸斯世。其又何赖乎。
二者之学。尚非腐儒异学之比。惟其各有儒尚。遂不免于为患。益见学不可不慎也。
读史而订其事之是非。穷理之用也。天下之理无穷。古人心术。有未易以迹断者。诚于六经语孟之旨。熟复深思。是非了然胸中。推之以考前代得失。当世利疚。将如权度概量之审者。然后知用不离于理。理未始不宜于用。道之全体在是。学之全功亦在是矣。
颂诗读书。又论其世以知其人。方可谓之尚友。孟子所言即读经史之法也。
读圣贤之书。而不知圣贤之道。自累于俗学始。如科举之业。上以是求。下以是应。所谓程序之文。必是尧禹。必非桀跖。必祖仁义。必尚忠孝。未为害道也。惟其祗求进取。专事揣摩。于经史传纪。涉猎其辞。未尝深研其义。持论虽美。要以悦人。苟求合乎有司之尺度。虽违经悖道。有所不惜。幸而得之。则以前日之技为已足。且移畴昔之功。用之于笺记。以示竉利。终其身弗知止焉。至于理有未穷。性有未尽。人之所以为人。何以成己。何以成物。百未究及一二。曰非吾急也。士之学问举业。果为何事。何遽安于此也。有志之士则不然。方其从事于学也。曰吾欲全所受于天者尔。上以举业取士。吾惟求其无负举业者以应之。其是尧禹而非桀跖。祖仁义而尚忠孝。必躬履焉。非姑为是言也。至其所守。则宁见枉于有司。不肯自屈以求合。一旦得之。则益求其所未能。必穷理。必尽性。全己以为人。方自哂昔日固陋。而不肯安于虚浮。是以学益进。业益修。德益懋。推其所得。亦足以及物。若是者。虽科举不足以为累也。
科举之制。原以求实学也。果能用实在工夫。为实在举业。原不同于俗学。朱子云。不是科举累人。乃是人累科举。先儒曰。孔孟而在今日。亦必事科举。但自孔孟为之。必有真举业。学术之虚实。即真伪之分。毋谓科举不可得士。士不可应科举也。
宋袁洁斋。少而嗜书。白首不厌。凡圣贤大训。切于己者。味之终身。夜则默诵。病亦吟讽。讲道于家。以诸经论孟大义。警策学者。于书礼记论说尤详。其所成就后学者甚众。博观羣籍。取其切用者。会萃成编。谓法度之言。自秦以前。乃可矜式。学士大夫不知兵。则武夫悍卒。得矜所长。而缓急无以应变。故着有兵略。谓祖宗成宪。为人臣者所当讲究。故着有皇朝要录。其辞章根本至理。一字一句。皆胸襟流出。谓语孟中无难通之解。难晓之字。不为奇险刻峭语。而温纯条畅。自不可及。 【 袁名燮字和叔官至显谟阁学士】
袁公者述治行。不同浮泛。皆规远大。为有宋实学。故真公愿以为师。学者所宜取法也。
自汉以经术求士。士为青紫而明经。唐以辞艺取士。士为科目而业文。皆有所利而学。其去圣人之意远矣。若果为己而学。则理不可以不穷。性不可以不尽。不至于圣贤之域不止。若专为利而学。苟能操觚吮墨。媒爵秩而贸冠裳足矣。驵贾其心弗顾也。夷虏其行弗耻也。此实学俗学之分。即邪正之别也。
为青紫而明经。为科举而业文。果能有实有明经工夫。作举业之文。由此而得青紫。得科目。亦可不愧。所谓学也禄在其中。亦何必恶此而去之。若一意求利禄。而无实在明经作文之工夫。则全非圣人之意。所以谓之为人之学也。
进士之科。起于隋。盛于唐。至国朝为尤盛。士之垂光虹霓。振翼霄汉者。皆此途出。有登科要览者。将前代科目。条分汇订。以焜耀世俗。虽于世教非所急。然使后生小子观之。知通今博古之为贵。益坚其日进不已之心。亦劝学之遗意也。
科目自宋而极盛。其弊自宋己不免。故真公云于世教非所急。而使人知博古通今之足重。则在于此。后世学者。可以知所重矣。
早服师资之训。粗知学问之方。连掇科名。原未忘于进取平生志愿。端不在于轻肥。偶点班行。坐糜廪稍。虽本为贫而漫仕。未尝枉道以求伸。念昔脱身于场屋。益思锐意于简编。然家无邺侯插架之藏。徒自发董子下帷之愤。今得徜徉东观。凌厯西昆。阅河图宝训。人闲希有之珍。窥金匮石室。厯代不传之袐。庶几因文字以观圣贤之用心。夫岂假梯媒以为富贵之张本。淬厉新功。寻绎旧业。丹铅殚是正之劳。金石守初终之节。
观真公出身科目。幼学即以壮行。侍值清华。珥笔无非实学。真文章。真事业。有志者可以勉矣。
夫子告子贡终身可行之恕。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日子贡曰吾亦欲无加诸人。夫子则曰非尔所及。此皆恕之事而仁之方。所谓絜矩也。物我并观。造化同量。公平周溥。出于自然。此仁者之事。不待絜而无不矩。此浅深高下之分。非独以励子贡而已。仲弓之贤。亚于颜子。其问仁必以是语之。自非圣人。未有不由恕而至仁者。故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恕必以强言。益明用力之难。学者当以矫强自励耳。
道心惟微。物欲易锢。私见一立。人己异观。天理之公。于是遏绝不行矣。学者当知性同则情同。公其心。平其施。有均齐。毋偏吝。有方正。毋颇邪。此絜矩之道也。继言义利者。利则惟己是营。义则与人同利。士君子平居论说。孰不以公物我平好恶为当然。而私意横生。莫能自克。以利故尔。大学丁宁于绝简。孟子恳陈于首章。圣贤深切为人。未有先乎此者故求仁以絜矩为要。而推其端。又自明义利之分始。
不欲无加。孔子不遽许赐。论仁以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非即以为仁也。然于仁可以求。恕则宜强。终未明言也。子思继之以絜矩之道。孟子则云强恕求仁。且云莫近。则恕虽于仁甚近。而未即许其为仁也。孔孟于仁恕之分。不啻如犀分水矣。推原絜矩。而归于言义不言利。益见渊源之合。针芥之投。真西山讲义之明畅。论学之切实。遵程朱以继孔孟。即此益信。
吾恶隶于己者之不忠也。故立朝宁尽言获罪。而不敢不以父事吾君。恶长人者之不仁也。故居官宁以救菑获谤。而不敢不以子视吾民。尝以掾属事台府矣。其情不吾察。吾患焉。故为长吏。必思所以通其下之情。吾以监司临所部矣。其令不吾行。吾病焉。故虽为一道帅。而于使者之命未尝忽。私事而挠公府。吾尝不平之。故于其所寓。不敢以毫发干焉。大家而朘细民。吾尝弗直之。故于乡党邻里。虽无以厚之。而亦不敢伤之也。
事上临下。处事应物。居官居乡。不忘絜矩。西山先生于大学解之明。行之力。即此亦可见矣。
圣人之道。不过成己成物而已。明明德。成己之事。新民。成物之事。成己者体。成物者用也。只此两言。体用备矣。止至善者。君止于仁。臣止于敬。子止于孝。父止于慈。所谓止于仁者。须是行爱人利物之政。使鳏寡孤独。各得其养。昆虫草木。各遂其生方为至善。若只姑息小惠。非仁之止至善也。如臣之事君。若但以擎踞曲拳为敬。此敬之末也。必如孟子所谓责难于君。陈善闭邪。非仁义不敢陈于王前。然后为敬之至。不然则非敬之止至善也。其它如父之慈。与国人交之信。皆要到十分尽处。方谓之止至善。
认定至善二字。止字方有着落。无流弊。分晰最精。
人之不平。自不恕始。天下之不平。即自人心不恕始。士大夫未仕。为民而见虐于官吏。必不堪之。及其仕宦。乃不恤其民。僮仆使令。不忠于主。必深恶之。及其立人之朝。乃忍欺其君。凡此皆不恕也。恕者以己度人之谓。我之所欲。亦人所欲。我之所恶。亦人所恶。故以所欲者施之。而不敢以所恶施焉。所谓絜矩也。故为民上者。处宫室之安。则忧民之不足于室庐。服绮绣之华。则忧民之不给于缯絮。享八珍之味。则忧民之饥馁。备妻妾之奉。则忧民之旷鳏。以此心推之。使民各得其所欲。此即平天下絜矩之道。
上官虐下属。官司虐士民。皆由不能絜矩。故平天下之道。不外乎此。
士大夫不明大道。自视太高。则实有所不副。责人太苛。则众将忿怒。或又倡为荐士之举。区别而封域之。凡有所取。岂无所遗。凡有所扬。岂无所抑。品题既众。疑忌丛兴。心虽主于至公。迹已涉于朋党。议论先喧于羣口。用否岂必于一言。穷达进退之闲。必致修德怨而快私情。往往推忠之言。谓为沽名之举。至于洁身以退。亦曰愤怼而然。以此激怒。加以讦讪。事势至此。循默乃宜。循默成风。国家何赖。
因标榜而成朋党。欲杜朋党。激成谤讪。相激相胜。展转翻覆。或循默。或苟容。皆有关于国是。宋之不竞。半由于此。良可慨也。
士大夫不慕廉靖。而慕奔竞。不尊名节。而尊爵位。不乐公正。而乐软美。不敬君子。而敬庸人。既安习以成风。谓苟得为至计。老成零落。后生晚进。议论无所依据。学术无所宗主。正论益衰。仕风不振。台谏但有摧残。庙堂初无长养。人才者国家之根本。乏则养之。有则用之。庆厯所以盛者。非一日之积。惟其非一日之积。是以非一日之用。处当言之地。居得为之位。不当以排击为能。而顿忘培植之计也。
仕风之坏。以相激而成。人材之兴。以预养而盛。古今至论。
百官考核财赋源流。请省滥员。裁冗食。节浮费。始于朝官。达于州县。具为纲条品目。可使举行。而勿为浮议所沮。要在至诚恻怛。行之以公平简易。守之以坚确悠久。使弊去而物论不骇。事定而人心不摇。庶几制度既立。财用日丰。
核其财赋之源流。酌其可省之滥费。由贵及贱。由近及远。行之以简易。守之以悠久。物论不骇。人心不摇。可法可则。
经理田野之政。自一保始。每保画一图。凡田畴山水道路桥梁寺观之属。靡不登载。而以民居分布其闲。某治某业。丁口老幼凡几。悉附见之。合诸保为一都之图。合诸都为一乡之图。又合诸乡为一县之图。可以正疆界。可以稽户口。可以起徒役。可以备奸偷。凡按征发争讼追胥之事。披图一见可决。在田野为保。在军旅为伍。韩信多多益善。用是法也。四明袁公以此为荒政之要。由是民被实惠。而欺伪者无所容。
读书左图右史。方为实学。居官亦以左图右册。方见实政。后世图学不讲。所以为学为政。皆涉悬揣。为政而言及于图。不以为迂阔。则以为琐碎矣。若如真公所云。似迂阔。却切实也。似琐碎。却整齐也。余所厯各省。率属行之。颇有得其益者。益服真公之实学实政也。
论政者有曰宽以待良民。严以驭奸民。或曰抚民当宽。束吏贵严。或曰始严而终之以宽也。治人之术。果尽于此乎。何其合于圣贤者寡也。吾思之。惟患不能存吾心耳。吾心存。则蕴之为仁义。发之为恻隐羞恶。随物以应。宽与严皆在其中。无容心也。不观诸天乎。熙然而春。物无不得其生者。凛然而秋。物无不遂其成者。果孰为之。阴阳而已。吾之所谓仁义。即天之阴阳也。圣人系易。盖并言之。怵惕于情之所可矜。颡泚于事之所可愧。此吾固有之良。吾能存之使勿失。养之无以害。则天理浑然。随感辄应。于其当爱者。悯恻施焉。仁发于中。而不能不爱也。于其当恶者。惩艾加焉。义动于中。而不能不恶也。故虽宽而宽之名不闻。虽严而严之迹不立。仁义足以该宽严。而宽严不足以尽仁义也。黄自然曰。本仁义以为治政之方。即持敬以为存心之要。皆真公得之学问。验之躬行。而发之词章。非饰藻缋以为工者比也。省闻而请者曰。大学为人君止于仁。止者。必至于是而不迁之意。视民之官。有君道焉。曰恺悌父母。曰若保赤子。曰平易近民。以义并言。得毋相悖乎。自然曰。义所以全其仁也。惟爱民也切。故体之也至。痒疴疾痛。若己隐忧。则吏奸必戢。常恐害民。强梗必锄。常恐扰民。蠹政苛令。是刬是革。常恐一毫不便于民。此义也。而皆所以为仁也。不言仁。无以立为政之本。不兼言仁义。无以达为政之用。大学言仁而义在其中。今兼言仁义。深得大学之旨。
宽严悉仁义之施。而行仁不能废义。义即仁之用也。宽严不足以尽仁义。仁义可以该宽严。真公之论。得黄公而益明宽严之闲。学者仕者。可不讲明而切究之乎。
州县以罪罔民而没入之。其害至惨。一切禁戒。若法当籍者。自铢两以上。悉输刑狱司。以上于安边所。使为长吏者。知贪黩无益。而用法自平。
遇事滥罚。罪多出入。富者幸漏。贫者偏枯。其弊何所底止。
未尝用不测之赏。正容以悟之。而人自知所趋。未尝用己甚之罚。修令以示之。而人自知所避。器人以其所长。而僚属得职。察人以其所安。而鳏寡效情。学道清心。遇物而应。惟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可无愧焉。
此圣人所云易事而难悦之君子。未许一于宽纵者借口。
贪污自多欲尚侈始。小官俸廪几何。百般皆欲如意。不受赂。安从得。故清心寡欲。乃吾儒入手用功处也。
惟俭可以养廉。世容有俭而未必廉者。若不俭。虽欲廉而不可得也。可不戒与。
赃吏最为民害。财者民之心。夺其财则心伤。伤则怨结。怨结则思乱。方其黩货之始。为害若未遽形。积贪之余。贻患遂致莫捄。百司庶府。苞苴赂遗。一务屏绝。以清其源。监司郡守。必择风节。必任廉平。俾相纠察。以杜其流。上有节俭正直之风。下无剥蚀苛切之政。上下之交征既息。田野之生理自蕃。民力渐裕。邦本日固矣。
人臣建事立政。必广询博采。以尽下情。政令时有更变。其小者尔。有大于此者。苟不谋于众。而遽欲革焉。人言未同。人心不一。恐发之易而收之艰。
切中古今轻言兴革之弊。毋谓大事皆不可为也。
舜九官济济。和之至也。孔子曰。和而不同。晏婴曰。和与同异。盖和者可否相济。同者随声是非。士大夫随声是非之病多。可否相济之义少。平居苟且依违。临事必无仗义直言之公。奖忠谠以作士气。戒谀佞以警属僚。于事方克有济。其时廷臣争务容默。有论事稍切者。众指为异。故有此论。
留茂潜见王秘监公。极言赃吏之害。谓当举行旧典。黥隶没入之。始快物论。予亦赞其言。公有若微哂者。茂潜退。王公曰。二君俱盛年。不当颛持一切之论。迨后获聆诸贤议论。乃知国初权宜之政。姑以洗五季污习。自中世后。寝不复行。故绍圣崇宁闲。章蔡诸人。不得借此以网善类。然后知王公精神远虑。而予亦恨前言之易也。
我生不有命在天。得之不得曰有命。均委之命也。一为独夫之言。一为圣人之言。何也。盖命一也。恃焉而弗修。负乎天者也。安焉而弗求。乐乎天者也。其言虽似。其指则殊。是以五行家工于推算。其于人有益焉。有损焉。死生祸福系于天。非苟求之可得。苟避之可免。惟尽吾所当为。以听其自至。非益乎。以回之仁。无救于穷。以跖之不仁。无害其富寿。惠迪未必吉。从逆未必凶。苟然以自恣。非损乎。士君子与五行家谈命。未始非知命之意。予惟勉其毋惟命之恃。而惟命之安也。故为之说。使之谨于所言也。
与术者谈休咎。未始非趋吉避凶之一道。若知其命而安之听之。毋生希幸妄心。恃其命而盗之肆之。转生诡计妄念。此中损益。在士君子之自取非关术者事也。西山先生常谈星相。皆推本此义。故有取焉。
有书生工于相者。人咸以小技目之。其人曰。子徒知吾技之小。而未知吾法之妙也。圣门观人。察其所安。孟子以眸子定人之邪正。他如足不步日。日不存体。昔人知其将毙。执玉之高卑。知其俱危。此非相法与。吾之相也。不求诸貌。而求诸心。不窥其形。而窥其神。嬉怡微笑。妩媚可亲。吾独识其不仁。拱手行步。退若处女。吾许其厚福。推吾之法。可以知人。可以用人。
达者工夫。察言观色。讲慎独者。有诸内必形诸外。又曰德润身。仁义礼智。根心生色。啐面盎背。鞫狱者色听气听。观人者色厉内荏。皆相法也。分别淑慝。进退君子小人。尤不可少。相虽小技。可以通于大道。
星度之说。推人寿夭穷通。若指诸掌。此无他。五行而已矣。五行者。盛衰而已矣。盛衰则有滋槁。有盈缩。造物者惟其所值。岂有意于丰啬。然富贵贫贱。一定不可易者。气之所为。无所用吾力者也。至于柔强明愚。虽或不同。由学可以反之。此性之所存。人之得用吾力者也。世人于其不可易者。往往多求于分剂之表。于可致力者。顾漠然不以概诸心。是惑也。
此为星家者言。亦自有听命而安之。不肯恃命而恣之之理在。故君子有立命之学。
诗曰。卜云其吉。终焉允臧。此择地之说也。天之生我。我辰安在。此论命之说也。或曰。命不可以力而移。地可以求而得。不知天下万事。其孰非命。求地而获吉。与求而弗获。皆命也。谓地为可求。是不知命也。世闲自有可移者存。而人莫之移。自有可求者存。而人莫之求。此圣贤之所叹惜也。
求地而地终不可求。求命而命终不可移。故君子一则曰安命。一则曰居易以俟命。又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写真者绘形毕肖。人咸以为喜。第知形之当肖。而不知有践形惟肖之义。亦惑也。
即此可悟返观内省之学。
为政之本。风化是先。潭俗素称淳古。今欲因其本俗。迪之于善。已为文谕告。俾兴孝悌之行。厚宗族邻里之恩。不幸有过。许之自新。而毋狃于故习。若夫推此意而达之民。则令佐之责也。 【 以下谕官僚。】
邑民以事至官者。愿不惮其烦。而谆晓之。感之以至诚。持之以悠久。必有油然而兴起者。若有孝行纯至。友爱着闻。与夫协和亲族。赒济乡闾。为众所推者。采访其实。以上于州。当与优加褒劝。至于听讼之际。尤当以正名分厚风俗为主。
官毋薄待其民。民将不忍以薄自待矣。
正己之道未至。爱人之意不孚。虽有教告。民未必从。愿与同僚。各以四事自勉。而为民去其十害。何谓四事。曰律己以廉。 【 凡为士夫者。万分廉洁。止是小善。一点贪污。便是大恶。不廉之吏。如蒙不洁。虽有他美。莫能自赎。故以此为四事之首。】 抚民以仁。 【 为政者。当体天地生万物之心。有一毫之惨刻。非仁也。有一毫之忿疾。亦非仁也。】 存心以公。 【 传曰。公生明。私意一萌。是非易位。欲事之当理。不可得也。】 莅事以勤是也。 【 当官者。一日不勤。下必有受其弊者。古之圣贤。犹且日昃不食。坐以待旦。况其余乎。今之世有勤于吏事者。反以鄙俗目之。而诗酒游宴。则谓之风流娴雅。此政之所以多疵。民之所以受害也。】 何谓十害。曰断狱不公。 【 狱者民命所关。岂可稍有私曲。】 听讼不审。 【 讼有实有虚。听之不审。则实者反虚。虚者反实矣。其可苟乎。】 淹延囚系 【 一夫在囚。举室废业。囹圄之苦。度日如岁。其可淹久乎。】 惨酷用刑。 【 人之体肤。即己之体肤。何忍以惨酷加之。为吏者。好以喜怒用刑。甚者或以关节用刑。不思刑者国之典。所以代天纠罪。岂官吏逞忿行私者乎。】 泛滥追呼。 【 一夫被追。举室惊扰。有持引之需。有出官之费。贫者不免举债。甚者至于破家。其可泛滥乎。】 招引告讦。 【 告讦乃败俗乱化之原。有犯者。自当痛惩。何可勾引。今官司有受人实封状。与出榜召人告首阴事。犯罪皆系非法。不可为也。】 重迭催税。 【 税出于田。一岁一收。可使一岁至再税乎。有税而不输。此民户之罪也。输巳而复责以输。是谁之罪也。今之州县。盖有巳纳而钞不给。或钞虽给而籍不销。再追至官。呈钞乃免。不胜其扰矣。甚者有钞不理。必重纳而后已。破家荡产。鬻妻卖子。往往有之。】 科罚取财。 【 民间自二税合输之外。一毫不当妄取。今州县有行科罚之政。与夫非法科敛者。皆民之深害也。】 纵吏下乡。 【 乡村小民。畏吏如虎。纵吏下乡。犹纵虎出柙也弓手士兵。尤当禁戢。自非捕盗。皆不可差出。】 低价买物是也。 【 物同则价同。岂有官私之异。今州县有所谓市令司者。又有所谓行户者。每官司买物。视市直率减十之二三。或不即还。甚至自着。民户何以堪此。】
四事十害。皆司牧者每日所有之事。言之入情入理。以真公所言。验之今日。无不切合者。所宜奉为官箴也。
夫州之与县。本同一家。长吏僚属。亦均一体。若长吏偃然自尊。不以情通于下。僚属退然自默。不以情达乎上。则上下痞塞。是非莫闻。政疵民隐。何从而理乎。昔诸葛武侯开府作牧。首以集众思广忠益为先。某之视侯。无能为役。然虚心无我。乐于闻善。盖平日之素志。自今一道之利病。某之所当知者。愿以告焉。某之所为。有不合于理。有不便于俗者。亦愿以告焉。告而适当。敢不敬从。如其未然。不厌反复。则湖湘九郡之民。庶乎蒙赐。某亦庶乎其寡过矣。
僚属蒙蔽上官。上官与僚属隔绝。下情不能上达。常致酿成大患。真公诚有味乎其言之也。
一命之士。存心爱物。于人必有所济。以簿尉言之。簿勤于句稽。使人无重迭追催之害。尉勤于警捕。使人无穿窬攻刼之扰。其所济亦岂少哉。等而上之。其位愈高。系民之休戚者愈大。发一残忍心。斯民立遭荼毒之祸。发一掊克心。斯民立被诛剥之殃。盍亦反己而思。针芒刺手。茨棘伤足。举体懔然。为之痛楚。刑威之惨。百倍于此。虎豹在前。坑穽在后。号呼求救。惟恐不免。狱犴之苦。何异于此。其可使无辜者受乎。
己欲安居。则不当扰民之居。己欲丰财。则不当朘民之财。故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其在圣门。名之曰恕。强勉而行。可以至仁。矧当斯民憔悴之时。抚循爱育。尤不可缓。愿同僚各以哀矜恻怛为心。而以残忍掊克为戒。此邦之人。其有瘳乎。
以己心体民心。视民事如己事。方知真公所言。非迂阔也。
心诚求之。父母之保赤子也。不忿不疾。圣贤之待顽民也。大慈平等。佛菩萨之悯众生也。深心恻怛。大医之救病者也。为政者以是存心。庶亡负长人之寄矣。
司牧者。每日每事。常存一点慈爱救人之心。小民阴受其福多矣。
公事在官。是非有理。轻重有法。不可以己私而拂公理。不可骫公法以徇人情。诸葛公有言。吾心如秤。不能为人作轻重。此有位之士。所当守以为法也。然人之情。每以私胜公者。盖殉货贿。则不能公。任喜怒。则不能公。党亲眤。畏豪雄。顾祸福。计利害。则皆不能公。殊不思是非之不可易者。天理也。轻重之不可踰者。国法也。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则逆天理矣。以轻为重。以重为轻。则违国法矣。居官临民。而逆天理。违国法。于心安乎。雷霆鬼神之诛。金科玉条之禁。其可忽乎。愿同僚以公心持公道。而不汨于私情。不挠于私请。庶几枉直适宜。而无愁苦抑郁之叹。
民不勤则生计废。士不勤则业荒于嬉。况为命吏。所受者朝廷之爵位。所享者下民之脂膏。所司者一方之民命。一或不勤。则职业堕弛。岂不上孤朝寄。下负民望乎。居官竟以酣咏遨放为高。以勤强敏恪为俗。此仕途陋习也。陶威公有言。大禹圣人。犹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故宾佐有以蒱博废事。则取而投之于江。愿同僚共体此意。职思其忧。非休澣。毋聚饮。非节序。毋出游。朝夕孳孳。惟民事是务。庶几政平讼理。田里得安其生。
居官而勤。似非难事。亦未见其异能也。然一事不勤。则此事之贻误不小。一时不勤。则一时之含冤甚众。非同寻常人应事接物。迟速无甚关系也。能因真公之言而时时体察。事事内省。有裨于官政。岂少哉。
祷祈未效不可怠。怠则不诚矣。既效不可矜。矜则不诚矣。不效不可愠。愠则不诚尤甚焉。未效但当省己之未至。曰此吾之诚浅也。德薄也。既效则感且惧曰。我何以得此也。不效则省已当弥甚。曰吾奉职无状。神将罪我矣。盖天之水旱。犹父母之谴责也。人子见其亲声色异常。戒儆畏惕。当何如耶。幸而得雨。则喜而不敢忘。敬而不敢弛。惴惴焉。恐亲之复我怒也。故曰仁人之事亲如事天。事天如事亲。一日祷雨于仙游山。书此自警。且以告亲友之同致祷者。
尝阅王阳明集有曰。古者岁旱。则为之主者。减膳彻乐。省狱薄赋。修祀典。问疾苦。引咎赈乏。为民徧请于山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责之文。有归诚请改之祷。春秋书秋九月大雩。皆此类也。未闻有所谓书符呪水也。后世方术之士。或时有之。然彼皆有高洁不污之操。特立坚忍之心。虽所为不尽合于中道。亦有以异于寻常。是以或能致此。然皆不见经传。君子犹以为附会之谈。又况如今方士之流。曾不少殊于市井嚣顽。而欲望之以挥斥雷电呼吸风雨之事。岂不难哉。愚谓祈祷祗宜出斋厅事。罢不急之务。开省过之门。洗简冤滞。禁抑奢繁。为民请于山川社稷。彼方士之祈请者。听从民便。但不专倚以为重轻。天道虽远。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阳明此论。与西山所言。大旨相同。时当亢阳。惟有祗率仪章。肃坛虔祷。仰吁于天。为民请命。董子春秋繁露载置龙求雨之法。有应有不应。遂有专任术士。书符呪水。事属不经。官无措手。民心益恐。真王二公之说。揆之义理。总归诚敬。可以并行不悖。至于雨多祈晴。则有伐鼓用牲。禜祭城门之典礼。是在竭诚致敬耳。
◆魏鹤山文集钞 【 名了翁字华父号鹤山四川邛州人宋开禧进士官至参知政事卒赠太师谥文靖】
谨按宋多贤臣。南渡以后。国势渐微。诸贤犹规切时势。屡陈正论。如真西山魏鹤山两先生。其卓卓也。乃韩侂冑倡伪学之禁。先后外谪。不使久于其位。且诬以真小人伪君子之称。公论澌灭。邪不胜正。今阅二公文集。其为学平正切实。不为过高之论。与程朱相表里。谏论时政。洞中要害。当年若加采纳。有宋颓风。犹可挽回一二。集中所载。可覆而按也。真集业已采录。今并录魏集。以见儒术有体有用。不肯负国负民。有志公忠者。所当奉为龟鉴。毋以成败论古人。昧所从事也。
今之学者。自幼不由小学。以养其良知良能之本。不进之大学。以充其仁义礼智之性。父兄师友所训迪。大抵务记诵为词章。以求合有司之程序。为规取利禄之计。始进既若是。随事亹亹。往而不返。其以是干泽也。不至于得不已。幸而得之。又将以其所以教于人者教人。彼此相寻。不知其非。充而为公为卿。皆由此道。其所成就。不逮古人。固不俟其入政而知矣。
即所学可以知政。观其政亦足验其学。承讹踵陋。视为常然。其流弊不至于废学不止也。
古之学者。始乎礼乐射御书数。比物知类。求仁入德。皆本诸此。今礼慝乐淫。射御书数。有其名。昧其义。不暇问也。五三六经之所传。如仁义中诚。性命天道。鬼神变化。此致知格物之要也。今往往善柔为仁。果敢为义。依违以为中。钝鲁以为诚。气质以为性。六物以为命。元虚以为天道。冥漠以为鬼神。有无以为变化。甚则以察为智。以荡为情。以贪为欲。以反经为权。以捷给为才。以谲诈为术。圣贤之言。炳如日星。而师异指殊。其流弊乃尔。
幼习六艺。长游大学。格物穷理。择善固执。本未一贯。此明体达用之大儒。举业中原应有此段真工夫。大本领。昧乎此。所学皆无用矣。
若夫先王之制。又在所当讲求。风气递迁。名称亦杂。有一事而数说。一物而数名者。学者亦莫之质也。凭私臆决。罔闻于行。学校养浮薄之士。科举取投牒之人。资格用自陈之吏。刺平人以为军。而听其坐食。髠农夫以规利。而纵其自奉。授田无限。而豪夺武断以相尚也。出泉输租。而重科覆折以相蒙也。读圣贤之书。以求帝王之法。使其心晓然见之。且无所用。况众言淆乱。始以春秋战国之坏制。衷以秦汉晋魏之杂仪。终以郑王诸儒之臆说。学者之耳目肺腑。为其所摇惑。而不得以自信。根本不立。异端得以乘之。利欲得以移之。文词得以溺之。则有口道六经。而心是佛老。笃信而不反者矣。则有心是圣学。而缉为文词。随世以就功名者矣。余长而有闻。晚益滋惧。今愿以所惧者。相与切磋而考究之。
胶庠无实学。士子无心得。夸多鬬靡。何裨世用。辜负诗书。枉劳诵读。
前辈讲学工夫。皆于躬行日用闲真实体验。以自明厥德。非以资口笔也。故厯年久。阅天下之义理多。则知行互发。日造平实。语若近而指益远。读之累岁。每读辄异他日。
阅义理多。则真知力行。日造平实。语近指远。此即圣门所云温故而知新也。每读辄异他日。则朱子所云读一次则又进一格也。学者纔读一书。便求速效。不效。则以读书为无益。好学者不如是也。
春秋之法。直书其事。不加一词。而美恶自见者。今官寺题名。惟氏名岁月。非有一词之予夺也。而是非之良心。人皆有之。习其名而识其人。必曰某贤有行。某好学。某为名进士。某善其职。不则曰是不肖不学。滥于进而怠其事者也。居官者。自修自明。固不为人作辍。而瞻望于前。顾忌于后。是亦修省之一助也。矧又考诸故典。以子衿之不来而废学。以风化之所系而复修之。则朝廷所以望于学校之师友者。非徒使之记事纂言。以哗众取宠为足也。
此义见于司马公谏院题名记。今于修学碑内。为此议论。师儒诸生。顾名思义。有所劝戒。于学校殊有关系。
士大夫一登吏部选。笔砚随埽除。有留神笔砚者。不过以记览词辩。哗众取宠为事。不复讲求民生利弊。熟复斯言。启发多矣。
此等弊习。自宋已然。转移振兴。在有教士之责者。
圣贤精微之蕴。将欲学问思辨。以见之实践。风花雪月之语。虽勿为可也。今世学者。病在浅近自期。告以远且大者。疑其迂阔。惮其难行者。往往有之。
分考赋义。而赋义以破题为去留。此弊久矣。亦坐士大夫事事拘泥时论。以时样为法。稍有语录气者。即谓之有学。不复于圣贤书中。看原流本末。又不曾于古今治乱。实下工夫也。此非得真儒真才。握风俗之机。从上变来。如何挽回得。要亦看时数耳。
此种议论识见。足挽近时俗学腐儒之习。
理者太虚之实义。数者太虚之定分。名形之初。因理而有数。因子而有象。既形之后。因象以推数。因子以推理。今不可论理而遗数也。
此张文饶语。魏公以为精当。诚然。
康济之业。讲授闾塾。国人子弟。皆得有所矜式。古所谓父师者。此其是矣。洪范讲义。明白正大。使学之者有所依据。以求端而用力焉。私淑之功大矣。
既坐师席。人多推许。便少切磨。须胜己者交。更从诸经逐句逐字玩味。求所以自得于心。不可只从言语上作工夫也。
国家纪纲不立。国是不定。风俗尚偷。边备废弛。财用凋耗。而道路藉藉。谓将有北伐之举。金人地广势强。未可卒图。求其在我。未见可以胜人之实。宜急于内修。缓于外攘。乃欲举天下而试于一掷。不可不慎。
时韩侂冑请开边。故有此议。迨后宋之不竞。实由此举。毋谓书生不识时务也。
事变倚伏。人心向背。疆埸安危。邻敌动静。宜察时几而恭天命。尊道揆而严法守。集思广益。汲汲图之。不犹愈于坐观事会。而听其势之所趋乎。
君臣上下。同心一德。而后平时有所补益。缓急有所恃赖。若人自为谋。则天下之患。有不可终穷者。而从而腹诽。习谀而踵陋。实深惧焉。
麾节所厯。求友简僚。是为先务。尝以吕文穆 【 蒙正】 夹带册。韩忠献 【 琦】 甲乙丙丁集。吕正献 【 公着】 掌记。曾宣靖 【 公亮】 雌黄公议。司马温公 【 光】 荐士编。陈宁学 【 襄】 章藁。范正献 【 祖禹】 手记。近世虞忠肃 【 允文】 村馆录之类。萃为一集。名达贤录。使士大夫识得前辈行己用世。须是推诚心。布公道。集众思。广忠益。不惟资人辅己。以济一旦之用。往往居德养才。流风所被。熏习演迤。逮乎数世。
物色人材。平时受师资之益。遇事收得人之用。为学为仕。皆不外此。
论谏剀切。学问渊源。端有自来。士大夫幼学壮行。亦惟正谊明道。致君泽民。他非所计。即以利害言。安危休戚。实与国同。彼挺特自守者。虽无顺适之可喜。而决无反复难信之忧。雷同相随者。虽无触忤之可憎。而他日见便则趋。见害则避者。未必非此流也。古今治乱得失。大略如此。
事之成败。一时难定。人之邪正。当下须明。朱子云。天地闲有自然之理。凡阳必刚。刚必明。明则易知。凡阴必柔。柔则闇。闇则难测。故光明正大。疏畅通达。无纤芥可疑者。必君子也。同元隐伏。闪倏狡狯。不可方物者。必小人也。以是察言观人。邪正了不可掩。谓人事有失。则天象谴告。此正论也。谓天命不足畏者。邪说也。谓宪章法度所当遵守者。正论也。谓祖宗不足法者。邪说也。谓丁宁恳恻。可以感动人心者。正论也。谓失在推诚者。邪说也。谓正人端士。可以扶持元气者。正论也。谓卖直沽名者。邪说也。谓政令之行。当广谋博访者。正论也。谓徒乱人意者。邪说也。谓事变之来。当防微杜渐者。正论也。谓惟有严行禁戢者。邪说也。谓勤恤民隐。哀矜庶狱者。正论也。谓峻法立威。使民莫敢慢易者。邪说也。谓亲师讲学。以立政本者。正论也。谓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者。邪说也。即言之邪正。并可知其人之邪正矣。
古今未有标立一说。以为出治之名。而能久焉无弊者也。盖天下之理。生于有所矫。矫则偏。偏则弊。故名之立。弊之伏也。
此专就宋代言。而古今治乱。其理势大概如此。
士大夫以利合者甚众。以义合者极少。以利合者。利尽亦不可保。正虑义合者之不多。而非朋党之当虑也。士大夫不惜公议。罔顾廉耻为可虑。而非好名之当虑也。开诚布公之时。端本澄源之论。当养之以厚。不当养之以薄。当诱之以诚。不当启之以欺。
人情莫不欲安。而后世有喜乱之说。非后世之民有异于古也。古之人垂宪象魏。属民读法。其明白洞达。日星垂而河汉流也。其真实恻隐。疾痛呼而家人谋也。上以明白洞达真实恻隐示其下。而下不以情事其上者。非人类也。后世猜防日甚。涂其耳目也。而曰以神道设教。恶其议政也。而曰不可使知之。民至愚。而神决无可罔之理。今罔之。祗所以扰之。迨其哗然而不宁。则疑其性恶。而咎其喜乱。独非三代直道之民乎。所习乃尔。则亦未有以通其志耳。
为治而以术愚其民。一人之术。不能以愚四境之民。宜其不思安而思乱也。
朱文靖 【 字溪章】 主省试事。以取文之要五。校士之曰七。示同事者。大要先义理而后文采。虚心从众而不执以己见。且以论策定去取。一时咸谓得人。后蜀帅上闻。以五要七曰。刻诸试院。
五要七曰。不载于集。观其先义理而后文采。以论策定去取。深合制科取士本义。宜其得人称盛也。
自干道以来。大儒辈出。学者景从。淳熙之季。已有倡为道学之曰者。然而儒风鼎盛。正理当胜。自孼韩柄国。又以伪学为名。排斥善类。其始也。宗相之黜。举朝咸曰不可。犹见先朝表章风厉。有益于学术人心也。夫所谓伊洛之学。乃洙泗之学也。非止洙泗之学。天下万世之学也。索诸天地万物之奥。而君父臣子之常。不能违也。约诸日用饮食之近。而鬼神阴阳之微。不能外也。大要以六经语孟为本。使人即事即物。穷理以致其知。而近思反求。精体实践。期不失本心焉耳。奚其伪。而被以此名。屏不传耶。
嘉定以后。虽曰亟更曩辙。然老师宿儒。零替殆尽。后生晚学。散漫亡依。其有小慧纤能者。仅于经解语录诸书。揣摩剽窃。以应时用。文词浮浅。名节顿隳盖自其始学。父师之所开导。子弟之所课习。不过以哗众取宠。惟官资宫室妻妾是计尔。及其从仕。则又上之所以轩轾。下之所以喜愠。亦不出此。古人所谓为己之学。成物之本。固不及知也。平时既昧所择。临事岂复可信。乱常干纪。有不遑惜矣。
宇宙之闲。气至而伸者为神。反而归者为鬼。其在人。则阳魂为神。阴魄为鬼。二气合则魂聚魄凝而生。离则魂升为神。魄降为鬼而死。易所谓精气游魂。记所谓礼乐鬼神。夫子所谓物之精。神之着。而子思所谓体物不遗。诚不可掩。其义如此。故一死生。通显微。昭昭于天地之。闲生为贤智。没为明神。安有今昔存亡之闲哉。自异说诪张。学者知此者鲜。于是鬼神之说。不昡于怪。则怵于畏。礼坏乐废。浮伪日滋。人心之去本愈远。然是理之在世闲。则阅千载如一日也。
鬼神之理。茫昧不可测知。而见诸圣经者。易言情状。记述幽明。夫子谓物之精。子思称德之盛。凡以天地之功用。二气之良能。妙万物而无不在者也。古人所谓格物以致其知。将以究极乎此。死生昼夜之道。既了然于中。而后交于鬼神之义。不失其正。此鬼神所以能助成化育之功用也。
鬼神之事。杳冥不可测。鬼神之理。则切近不可易。孔子虽不语神。亦以敬鬼神而远之为知。此外或云体物不遗。或云二气良能。化育功用。知生即所以知死。事人即能事鬼。皆孔门之教也。得魏公此说。人皆思感格鬼神。而又不惑于鬼神矣。
尔民幸生沃野。毋旷土。毋末作。各服尔耕。以勤乃事。丰年之报。将不尔遗。养尔父母。和尔兄弟。乐尔妻孥。速尔朋友。礼义廉逊。由此兴焉。若舍是不为。罔有黍稷。因无常心。以陷于辟。虽悔奚及。谨之重之。明听我言。 【 以下劝农文】
造物能予人以丰年。不能殖不耕之田。能遗人以安富。不能福不率之民。江浙淮汉。蝗旱相仍。流莩蔽野。今连岁有秋。尔之得此于造物也。亦云幸矣。幸乌可恃也。率尔子弟。简尔稼器。修尔穑事。若时和岁丰。锡尔多稼。则仰事俯育。岂惟尔利。赋租以时。无阙我饟。盗贼衰息。无罹我宪网。吾与尔咸有利焉。若子弟有不率于教。不服田亩。不孝养父母。以害于闾里者。其以告我。当与尔惩之。若郡若县。官民不体此意。兴不急之务。以废尔事。肆无名之求。以害尔力。亦当为尔去之。使者不妄语。敬听毋忽。
守潼川两月。诣学官。会宾友。招诸生。讲肄学业。以兴文行。除盗贼。以安民业。有不率教于乡者。有嚚讼以扰民者。有以不当与闻之事。挟持上下者。有凭恃豪猾。武断乡曲者。有妄告绝产。与官吏为市。使民不得奠居者。已为尔民绳以法令。无所贷。又虑政事之失中。官吏之剥下。工役之妨农。游观之废时。亦为尔民图所以除弊去吝。虽末保其无过。亦庶几尽心焉耳。尔既知太守留意尔事。亦当服劳稼穑。以副兹丁宁劝劼之意。又当推广此义。崇孝弟。以植善行之根。励廉耻。以除心术之莠。亲善类。以浸灌气质。远小人。以堤防蟊贼。戒鬬狠饮博。以无害于尔生。然后可以上承天意。享丰亨之报。而绵永久之体。其用我言。毋曰具文。方春常晹。害我稼穑。告于方社。冀得中熟。亦云幸矣。今克有秋。实过始望。太守才薄德菲。何以臻此。皆尔民孝弟力田。以跻登休祥也。今属尔民而饮之酒。非徒欢乐之也。古之民。方筑场纳稼。又急治庐屋。为来年种植计。虽国有余财。民有余力。未尝一日舍穑以嬉也。矧今日征调不休。公私迫蹙。贪吏假威于州县。伺民之隙。而肆其剽夺。奸民罔利于邑野。逢吏之贪。而售其告讦。尔循理奉法。毋忿争嚚讼。毋博弈慢游。则可以免。一有不然。则贪吏奸民。将不汝恤矣。天道福善祸淫。彼为贪为奸者。终必自败。而尔之伤财荡产。亡身辱亲。则已不可悔矣。尔终岁勤动。犹不足以养父母。育妻子。岂容更以锱铢之积。供此泥沙之用。吾为此惧。故属尔民而申儆之。惧汝之狃于目前。而怠其事。弃尔成。如前所云也。又恐吾言不能详尽。尔不深省。今将朱晦翁侍讲示俗文一篇。刊列于前。汝能听太守言。归以告尔子弟族姻乡党邻里。相与遵行无斁。则人事既尽。天报不爽。
东川俗号淳朴。近岁物贵钱艰。子于父母一体而分。若兄若弟。实同一气。至于族属。虽有远近。自祖先视之。均为骨肉。今或科调百出。民不聊生。浸失良心。有关风教。且如父母尚在。而子孙析居异财。视父母如路人。兄弟乖争田产。赀用纤毫必较。迭相吞并。连岁兴讼。又不幸偶无子孙。远支族属。争相睥睨。死者之肉未寒。他人入室。掩有家赀。如被劫盗。甚者诬谤寡妇。撼摇当立之人。此风薄恶。渐不可长。又如甥舅之亲。婚姻之家。虽由人合。实系天伦。或因贫富不侔。以告贷而争讼。或因孤弱无知。以欺凌而致词。不思一到讼庭。便是仇敌。其如无理。不免犯法。纵令得理。亦已伤恩。其争起于毫芒。其怨及于子孙。此皆官长无以感移。惟有闭合思过。尔为士民。亦宜各率天常。循理安分。相期无讼。省事息争。以召和气。以厚风俗。
家道之兴替。传世之久远。皆由心念之善所感。所谓善者。只是为其所当为。如忠于君。孝于亲。友于兄弟。信于朋友。皆本性当为之事。苟循理而行。则一日之闲。一家之内。和气熏蒸。为庆为祥。皆由于此。由近及远。由子及孙。垂庆无穷。却与异端之说。为一善则责一报不同。早为善而晚望报。乃是利心。非所谓善也。又有一种人。终日为不善。而谄事佛老。祗求神明。不知恶念之感。家道衰替。子孙绝灭。皆由于此。况货悖而入。必悖而出。各宜儆省。
古者比闾族党。患难相恤。守望相助。自时事多艰。人心不固。乘时幸变。所在滋事。从前虏入军溃游手之民。旁缘为奸。大则杀伤。小则劫夺。已有当时被人诛戮者。幸而得免。事定之后。官司穷治。或杀或窜。终无清脱。曷若守良安分。勿起贪心。和睦族邻。保护乡井。可以全躯保家。近事昭然。所宜深鉴。
有不识是非利害之人。以窝停为事。内与盗贼结连。外与猾吏盘错。自谓得计。然世闲为盗。未有终身不败者。一人犯罪。连及窝户。身犯重刑。家破财散。骨肉流离。各宜自新。免贻后悔。
士农工商。各专一业。教唆为事。非善谋生。或被凶猾之人。扇摇是非。兴起词讼。甚至假儒衣冠。出入官府。目前岂无所得。然两造在庭。必有胜负。用钱得理者。终于理索。不得理之家。亦有词诉。得赃断罪。势必不免。各宜改过。毋取羞辱。
风俗日敝。不安义命之人。皆以支干八卦为名。不务本业。奔走神符。祗求梦兆。以图科举。不思行义不修。学业有慊。岂谄神佞佛可以窃取。为士若此。何责乎民。勉自进修。以须时用。
民生天地闲。相保。相教。相救。相赒。相葬。此同类之至情也。为官长者。则又有以保之。教之。救之。赒之。葬之。盖无以保则危。无以教则昏。无以救则厄。无以赒则阙。无以葬则伤。有一于此。太守惧焉。于是以学校为第一事。乡里之英。皆得以丽习其闲。庶不贻无礼无学之忧。比年兵难相乘。城筑当固。戎器当除。又念民有不幸。颠连废疾。鳏寡孤独。莫遂生全。旧有养济院。岁久法弛。为买田以增益之。三者之外。又有所谓养生送死者。循社仓之法。官桩本钱。春借秋粜。以平物价。庶免途莩沟瘠者。然死者人所不能免也。择高燥以殣之。俾各有归。太守所为。止于如此。然小惠未徧。何可恃以为安。微尔父老。务居本业。服田力穑。则国无余财。民无余力。学校有时而弗葺。城筑有时而圮坏。养济有时而穷。生有时而弗给。死有时而弗恤也。所谓务本居业。非一人所能自为。则又在诏尔子弟。训尔妻孥。安其安无悖于义。事其事无惰于嬉。养老而慈幼。食力而助弱。赋役以时上下兼裕。所谓五事者。久久不废。为太守者。绳绳不替。与此邦相为无穷也。顾不美与。
劝谕所及。皆士民日用行习之常事。亦人人共有之天良。近世官场。亦皆以此劝民。且有比此更为详尽者。惟未尝以己心度民心。以民事为己事。仅同挂壁之空文。
魏公体贴民情。参酌土俗。皆有一腔爱民之真心。遂觉语语动听。与真西山劝谕官民。同其恳至。故并录之。以见二公之学为实学。二公之政皆实政。圣门所称有德之政。为政以德。即是此义。幸毋忽为官司常谈故套也。
◆黄东发日钞 【 名震字东发又字伯启浙江慈溪人宋宝佑进士官县尉至浙江提举】
谨按学古所以制事也。读书所以穷理也。理莫备于经。莫详于史。不读经史。无以穷极天下之理而通其变。至于诸子文集著作。理或杂而不纯。说或偏而滋弊。然其中亦有关于古今时势之变通。足以羽翼乎经史。为学者所宜究心。所虑者。择之不精。泛而寡要耳。宋黄东发先生为学。祖述孔孟。羽翼程朱。自经史子集。及诸家语录。无不广收博采。为之考订。有所折衷。常云非圣之书不可读。无益之诗文不可作。盖已博学而详说之。而后知其孰为合于圣人。孰为悖于圣人。其诗文亦皆取其足以明道淑世。而不仅藻采以为华也。所著日钞。诸体皆有折衷。久毁于兵。余抚闽时。总戎倪公。手录相示。并求序刻。予因其钞本多所舛脱。未敢轻付剞劂。今见都门。书肆已有刊本。取而校之。仍是就钞本刊刻。未经校正。然其着论。则博而有要。切而可行也。适予纂辑学仕遗规。谨择其有裨于实学经济者十之一二。辑以入集。学者读之。亦足以端为学之趋向。得从仕之指归矣。
圣贤说知便说行。知行常相须。如目无足不行。足无目不见。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知有此病。必去此病。觉言语多。便思简默。意思疏阔。便加细密。轻浮浅易。便须深沉重厚。如孟子之求放心。已说缓了。心不待求。警省便见。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
能求放心。方觉得自己有病。语似缓。而义实相需。
书只贵读。自然心与气合。舒畅发越。晓不得者。自然晓得。晓得者。越有滋味。荀子云。诵数。即今人读书记遍数也。读书须立下硬寨。誓以必晓澈为期。
古今文人学士。名成利就。心身满假。不复读书求益于人。人亦无敢有以益之。于学问二者。尽情废绝。故天资敏异。学问淹博者。不乏其人。而叩其所造。皆与古人无类焉。盖立名易。则趋之者速。而实不与焉。譬如果未成熟而摘之。未有能尽其质。全其味也。
儒者必明义理。通古今。达时变。方为实用。方见实学。否则雕塑周程之象于堂。列通书正蒙之册于案。可谓有益于世乎。
为学当如救火追亡。犹恐不及。如何说出去一日。便不做得工夫。正是出路上好做工夫。便不记得细注字。也须时时提起经之正文在心。须是得这道理。入心不忘。
路上无应酬语言之烦。毋论舟车。外似劳攘。心却宁息。此时肯做工夫。更觉专一。所谓无地非学。无时非学。予自幼悔不知读书。及入官。恨不暇读书。凡车辙马迹正是抽闲展卷之时。路上好做工夫一语。先得我心。愿人人试行而共勉之。
学者读书。推求言语工夫常多。点检日用工夫常少。
寻章摘句工夫。原非躬行实践之学。
有志天下者。求士必于无事之时。求贤将使正已。毋取之投书献启之流。以对偶评天下士。
世闲事。思之非不烂熟。只恐做时不如说时。人心不似我心。
做时不似说时。人心不似我心。切中仕学之弊习。
归乐堂记云。或者怵迫势利而不能归。或归矣。厌苦淡泊。顾慕畴昔。不能忘情。不知归之为乐。或知之矣。回顾仕宦时所为。有不能无愧悔于心者。于其所乐。虽欲安之不能也。然则仕而能归。归而能乐者。亦岂不难哉。
士大夫皆云归田为乐。其实有贪位慕势而不能归。归亦不乐者。有似乎乐。而不能安于乐者。即此足以征所学矣。
有谓荒政之行为可缓者。不知自古国家倾覆之由。何尝不起于盗贼。盗贼窃发之端。何尝不起于饥饿。国家爱民不如惜费之甚。官司忧国不如爱身之切。其言切至。所当成诵。
祠记云。既得日见先圣先贤之貌象而瞻仰之。曷若遂读其书。求其指。以反诸身而行之乎。
张横渠讲学。专主涵养持敬。谋国。专主致君雠敌。居官。专主恤民练军。干淳诸儒议论。与晦翁相表里者。先生一人而已。晦翁之言。精到开拓。足集诸儒之大成。先生之文。和平含蓄。庶几程氏之遗风。晦翁精究圣贤之传。排辟异说。所力任者。在万世之道统。先生将命君父之闲。誓诸仇虏。所力任者。在万世之纲常。二儒并出。其互相切磨。足使千载兴起。
君相不当阻士大夫之好名。惟朋友相切磋。则不当好名耳。
朋友以好名相切磋。无非互相标榜。务外徇人。必有欺世钓名之事。士大夫居得为之时。有行政之责。扶植名教。利济民物。其本职也。乃实事也。故不宜概以好名二字。沮其经世之志。
伊川谓铸铜钱宁亏本。则盗铸息。卖官盐宁减价。则盐课增又谓温公变法。未可动役法。动即三五年不定。其后无一不验。
平日读圣人书。一旦遇事。仍与闾巷人无异。或有一听老成人之语。便能终身服行。岂老成之言。过于六经哉。只缘读书不作有用看故也。或问为学多。为事废。曰事未到时心先忙。事已过后心不定。所以古时节多。
看得应事时。即是工夫。所以集事。何为废事。
听人语不中节者。择其略可应之一语。推说应之。
不中节之语不听。则近于藐视。听而不应。近于深险。就中择其可听者。推说应之。既不失己。又不失人。亦不失言之道也。推说者。推广而言之。非推远而拒之也。
上问张端河北盐议。对曰。今且以变通财利为先。凡利者。阴也。阴当隐伏。义者。阳也。阳当宣着。论曰。取其所当取。则利即义矣。何宣着隐伏之有。若宣着为善之名。而阴收为利之实。此五霸假仁义之术。王者不为也。故青苗意在取息。而以补助为名。市易欲尽笼商贾之利。而以均济贫苦为说。正此意。
程正叔不敢解经。或有劝出易传者。正叔曰。独不望某之进乎。按此说。则近世纷纷解经者可戒矣。
古者四十而仕。今十四五便学缀文觅官。岂尝有意为己之学。夫以不学之人。一旦授之官。使之事君长民治事。故多凡下不足道。
按此极中时病。士大夫宜反求其所谓学也。
一念之善。则天神地示。祥风和气。皆在于此。一念之恶。则妖星疠鬼。凶荒札瘥。皆在于此。是以君子慎其独。又曰。君子为善。期于无愧而已。非可责报于天也。苟有一毫观望之心。则所存已不正矣。虽善犹利也。又曰。观大节必于细事。观立朝必于平日。平日趋利避害。他日必欺君卖国矣。平日负约失期。他日必附下罔上矣。
苏东坡思堂记。主无思之说。愚谓心之官则思。自古未闻无思之说。天下何思何虑。言理有自然。不待思也。不思而得。言德盛仁熟。不必思也。如朋从尔思。思而不学之类。则戒人之过于思也。思不可无也。东坡才高识敏。事既立就。而又习用道家之说。以爱惜精神为心。故并??言无思。非孔孟教人意也。
孔子云。以思无益。不如学。学而不思则罔。未有以无思为自得者也。苏子无思之说。不可为训。何思何虑之语。不善解之。最误学者。
读书训诂既通之后。但平心读之。不必强加揣摩。则无非浸灌培益。鞭策磨励之功。或有未通晓处。姑阙之。且以其明白昭晰者。日加涵泳。则自然日光月明。向来未晓者。将亦有涣然冰释者矣。
圣哲之言。布在方策。何所不备。传注之家。汗牛充栋。譬之药笼方书。搜求储蓄。殆无遗类。良医所用。不必奇异。惟足以愈疾而已。
朱子门人所记。或主静坐。或以静坐为非。或主博览。或以博览为杂。盖随其人之病而药之耳。要之静而可施之动。博而必求其要。此中持衡之说。观者谨毋执一为据。况其闲亦有门人记录太过者。又当参以朱子平日自着之言也。
方是善学朱子。不致误入歧途。授人口实也。
须是信得及方可。愚按古人此语。谓信道笃。信命真。不为贫贱患难所变者。若自以为是。不为人言所及。却恐不可。荆公之误正在此。
王安石以文行称天下。厯事三朝。仁宗恶其诈。不用。英宗建立时有异议。自慊不求用。愈不用。名愈显。神宗立。遂骤用之。天下方翘首望太平。乃尽坏祖宗法度。聚敛毒民。生事开边。卒乱天下。正坐博学自矜。视天下无人。而行其独耳。愚谓此其为安石之不学欤。夫学者将以明理而施之用。六经治道之根源。诸史行事之龟鉴。固非山经海志。野史小说。神仙传。天竺书。索隐务奇之为博也。国朝开国元勋。无如赵韩王守成。贤相无如李文靖韩王。每断大事。惟读论语。曰以半部论语。佐艺祖定天下。文靖作相。尝读论语曰。节用爱人。使民以时两句。尚未能行。必若是。斯可言大臣之读书矣。张乖崖讥莱公不学无术。彼所谓学。虽独指区区之智术而言。然语已怪而不伦。安石又面骂诸公不读书。此正安石自道耳。孟子何必曰利一语。三尺童所知。安石尚不能行。又乌得夸读书。故愚尝谓安石本效商鞅。而才不及。鞅虽负小人不世出之才。亦藉秦积威。人心素胁息凛凛。而后令必行。使鞅生仁厚之世。人心素恃上恩。虽鞅之才。尚不能行。况安石乎。犹赖朝廷仁厚。根以深固。国以再延。安石亦赖以免。不然。其弟安国。盖尝预忧其灭门矣。嘻。若安石果读书。何至是耶。
以此訾安石不曾读书。安石亦当无辞矣。
温公戒金陵用小人。介甫曰。法行即逐之。公曰。误矣。小人得路。岂可去也。他日将悔之。
绍圣革元佑之政。陈忠肃公力陈其不可。建中革绍圣之弊。温公又戒其欲速。尝主别试。前名尽取王氏之学。曰顺时所以救时。不必救快目前也。其从容远虑若此。首辨蔡京奸邪。蔡氏党欲杀公者百计。公终不慑。非刚柔适中者能尔乎。大厦之颠。虽非一木能支。而着日录辨。着尊尧集。又着四明遵尧集。章蔡诬谤。卒赖以一洗之。功我宋多矣。朱子辑言行录。而名臣之言行备焉。辑近思录。而诸儒之谋理详焉。且彼此参验。循环阅习。以其行稽其所言。以其言进其所行。晦庵之望后学者庶乎。
陆象山云。须是下及物工夫。则随大随小有济。此语足觇象山讲明皆有用之学。但古之学者为己。用之则行。及物自在其中。明道士言自一命以上。存心爱物。于物必有所济。此正言出仕事也。
随时有及物工夫。随事有济民实事。足征象山之学。亦非无用。祗不可空讲心学。近于冥悟耳。
言行录。杂取传记之言。备载诸贤出处本末。凡国朝盛衰之故。莫不隐然备见其闲矣。如释藩镇兵权。而天下定。取幽燕纳李继捧。而狄患启。李文靖镇以清静。而民生安。寇莱公决策亲征。而边好久。王文正苟且顺从夭书祷祠之妄作。而国力几弊。王沂公相仁宗初年。韩魏公相英宗神宗朝。当主少国危之日。安若泰山。王安石行新法。开边隙。而天下几危。宣仁太后相司马公。而天下再安。范纯仁兼用小人。以致章惇蔡京辈绍述安石。而国家遂有南迁之祸。盛衰大要。不出此数者。皆可考见。然则此录。岂特记诸贤之言行而已哉。愚尝谓史无定体。随事为篇。春秋纪年以书。班马以来分记传。而此录亦朱文公阴寓本朝之史。
合观言行录。不异信史矣。
自孟子没后。学圣人之学者惟仲舒。其天资纯美。用意肫笃。汉唐诸儒。鲜其比者。使幸而及门于孔氏。亲承圣训。庶几四科之流亚矣。其谓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如许正论。前无古人。其后能见之发挥者。惟伊洛诸儒。尝见之行事者。惟诸葛孔明。所谓汉贼不两立。成败利钝不暇计者也。
贾谊天资甚高。议论甚伟。惜不闻孔孟之学。然一时无与比者。其后经画汉世变故。皆谊遗策。
陆贾以诗书说高帝。一时羣臣无有也。贾以吕氏欲王诸吕而病免。岂忍一日苟禄于君侧。既病免。复傅会将相。以诛诸吕。又岂忍一日苟忘其君。此亦一时羣臣无有也。贾庶几以道事君者欤。
文翁之在蜀。庶几为生民立极之类矣。黄霸之教化。朱邑之慈祥。龚遂召信臣之感厉劝率。民心服从。捷于影响。非所谓至诚而动者乎。后世从事于一切以御其民。而曰古今异时。教化不可复行于今也。亦弗思甚哉。
佞幸立传。谓佞而见幸也。赞称爱之适足以害之一语。尤切。万世而下。幸之与见幸者。皆足以戒矣。
唐史以隐逸先循吏。是何重介僻之士。而轻为民父母哉。天地生才。国家养士。正为何事。孔子厯聘。孟子游说。果为何说。而惑于庄生寓言之许由哉。且隐逸者。独善其身之名也。唐隐逸。惟孙思邈志行修洁。言论可法。无媿隐逸之名。其余不为清谈。则为沈湎。又否则为道士异端之说。败礼伤教。于斯为甚。使唐之大体不正。又一西晋矣。曾是而谓之独善可乎。就使其能独善。是其志不伸于时。泽不加于民。德虽未必与达者异。而功则不得与达者伍。况其不能独善乎。列隐逸于循吏之上。得无伤政教之实。而长行怪之风乎。愚故疑而识之。以谂同志者。
隐逸虽曰高风。于世何益。循吏者。民之司命也。
仇士良戒其徒。毋令天子暇。暇则观书。亲儒生。莫若殖财货。盛鹰马。日以游猎声色蛊其心。呜呼。是诚何心哉。然愚尝谓士良阴用其术。虽有损于一时。史臣明记其言。实有益于万世。使有天下者常书士良传一通。揭之座隅。朝夕观省焉。彼挟士良之术者。又安得而售乎。
欧阳文忠公。以言事坐贬夷陵令。地远无书可读。翻阅架阁陈年公案。见枉屈不可胜数。仰天誓心。遇事不敢忽。其后为数郡。皆宽简不扰。使河东。则议麟州不可废。使河北。则谓胁从不可杀。议河决。则谓横陇工大难开。六塔河狭小不能受大河。惟当增堤浚淤。以免民患。在兵府。考兵屯地理。更为图籍。在政府。考官兵吏财。集为总目。皆一仰天自誓之心推之欤。故公于后学从游。多谈吏事。
偶阅架上陈案。即仰天誓心。志疏冤滞。至于麟州不可废。胁从不可杀。决河工大难开。河小不能受大。考兵屯地理。更为图籍。考官兵吏财。集为目录。欧阳公平时论述。无非吏事。即学即仕。可师可法。
王安石以谏官之置为非。谓谏官士耳。而责以王公之事。主听之而改。则是士制命而君听。此公强狠自任。不恤人言之心所发也。狂夫之言。圣人择焉。而可曰君听命于士乎。
安石此论。由于心志所存。学术所尚。所以后来误国。不越此病。
王安石谓杨子为己。近于儒。墨子为人。远于道。公盖有疑于孔子为己为人之分也。不知义理各有攸当。孔子之为己.是务实。杨朱之为我。是自私。两不相干。惟孔孟之说。确不可易。
孔子为己为人之论。推其所从生。辨其所终极。千古论学极则。介甫之学。早已误入歧途。故有此论。
王安石谓小说无所不读。然后能知大体。此公之所以不能知大体与。又谓方今乱俗。不在于佛。此公之所以自误而乱俗者与。
石徂徕谓有某为某官时。忠鲠谠直。耸动朝野。不四五年取显仕。今为某官。位弥高。身弥贵。朝廷有阙政。不复言。则向之中鲠谠直。乃沽名以为速进之媒乎。愚谓向非沽名。后乃淫于富贵耳。人若不自觉此情。于将军黄金横带事可验。此士大夫得志于当世之常。常当痛省。
道原于天。阐于伏羲。传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而集大成于孔子。苟有异于孔子者。皆非吾之所谓道矣。战国时。杨墨尝害此道。孟子辟之。而道以明。汉魏以降。佛老尝乱此道。韩文公辟之。而道又明。唐中世以后。佛氏始改说心学。以荡此道。濂洛诸儒。讲性理之学以辟之。而道益明。伊川既没。讲濂洛性理之学者。反又浸淫于佛氏心学之说。晦庵复出而返之中正。归之平实。而道益大明。其说虽根柢于无极太极。实则归宿于仁义中正。虽探原于阴阳性命。实则体验于躬行践履。虽亦未尝不主于心。实则欲正此心以达之天下国家之用。非其它。所谓即心是道。绝物而立于独。弃实而流于虚也。
道即日用常行之理。不谓之理。而谓之道者。道者大路之称。即其所易见。形其所难见。使知人之。未有不由于理。亦犹人之未有不由于路。故谓理为道。而凡粲然天地闲。人之所尝行者皆道矣。世衰道微。横议者作。创以恍惚窈冥为道。若以道为别有一物。超出天地之外。使人谢绝生理。离形去智。终其身以求之。而终无得焉。去道远矣。
道固无所不在。而人则未必尽能合于道时。则有备道之圣人。作为君师。而人道以立。自羲黄尧舜以至于今。第第相承。以维持人道于不坏不泯。世衰道微。横议者作。又创为真人至人之目。不知彼所谓真人至人者。所生何时。所行何事。其姓名声迹所载何书。是特一时故为寓言。而人犹或信以为真有其人焉。吁。可怪也。
世之士。生而读书。即以科举为的。既得之矣。复混于利禄场中。至老不知。或有能付得失于分定。知义理为先务。必得大儒为依归。开其所从入之门。而塞其所不必游之途。然后知自拔于流俗。为用于斯世。
既得科举。尚须有人焉。开其所从入之门。塞其所不必游之途。方不至迷于利禄之场可见学与仕。均不可以无师也。
有以止庵名其居者。先生为之记曰。知止不殆。此老氏之所谓止。退全一己之言也。大学明新在止于至善。此孔门之所谓止。兼善天下之义也。吾辈以孔门之学发身。奚取于老子哉。惟相与讲明至善之所在耳。大学自为人君止于仁。至与人交止于信。虽所止之目凡五。要不过举其大以概其余。实则一事一物之微。一举一动之暂。无非天理之流行。则亦无非至善之所在。皆不容不求其所当止之地也。虽然。人必有所不止也。然后能得其所止。一或自止。则志愈颓惰。工夫不续。人者一集。天者已扰。而何止之有。故夫子曰。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县于学校教养最切。盖士方少长闾里。闻见未杂。父诏兄勉。必先使挟策而游于学。于斯时也。早正而素定之。是水方出而澄其源。木初生而培其本。关系异日之成就。夫岂小小。故各县无不置之学。士大夫亦深体其所以然。凡莅官。率先谒圣而讲学。无非振兴于学之意。如明道之于扶沟。如晦翁之任同安。休风善教。闻者兴起。夫何风俗事势之日变。簿书期会之日繁。或视学校为具文。否亦因俗尘而靡暇矣。
夫教非课试之谓。而导迪之使一于善也。养非饮食之谓。而涵养之使讫于成也。不教之义。而教之利。不养其大。而养其小。其弊非一日。故士习亦难言也。仁义礼知之性。具在人心。所以开而明之者。则在乎教。诗书礼乐之教。具在方册。所以讲而行之者。则系乎师。必明圣经而后可以淑人心。必淑人心而后可以移风俗。为国家举世太平之助。自辞章之学兴。而士未必知经。及创立经学。而士多以辞章发明。职教者又未必皆明于经。是以创增经师。以上续三代圣王化民成俗之初意。其责岂不甚重哉。
夫所贵乎经学。以其明义理也。今之业经者。程文而巳耳。或谓科举累人。窃以为不然。自昔人之不能自治其民。必求天下之秀异。以与共治。自昔人士。无以自达于上。必吐胸中之抱负。始克上达。今之试士以文。即古之敷纳以言也。科举岂累人之具哉。
天下之事理。无不在圣人之教。事必践实。士能行矣而着。习矣而察。虽起居服食之细。皆足以验天理人事之则。况科举为取士大典。其或行矣而不着。习矣而不察。则虽仰天俯地。尚不知覆载之恩。瞻日顾月。犹不知照临之赐。又何有于科举。
自世教不明。经术道微。上之试于我者。本以性命道德。本以古今治乱。而我之应于上者。自以其穿凿。自以其浮靡。今日之试于上者。尚能言及天理。尚能言及仁政。他日之施于民者。或流于嗜欲。或流于贪刻。言行相违。穷达异趋。国负士乎。士负国乎。法弊人乎。人弊法乎。
学校之教人以经也。固不离乎文也。而文即理之寓。言即行之副。穷即达之占也。君子教人。岂必他求。亦惟因其文。使各践其实而已。
抚州学。有人阁。有天理堂。抚州之先儒陆象山。尝言人生堂堂天地闲。不待他求。此人之说所从来也。至于天理之说。象山以为非。谓理不专属于天。今有人阁。而以天理名堂。盖谓人事之尽。即天理所存也。然世亦有人事既尽。而天理之感应不可晓。如颜跖之夭寿。如原宪庆封之贫富。虽圣贤莫知其所以然。故理穷而后可以归之数。人力尽而后可以责之天。终不以其或然之数。而不尽当然之理。古之君子。修其在我。本非有责报于天。颜子虽夭。原宪虽贫。从容乎天理之常。垂之万世有余荣。盗跖虽寿。庆封虽富。颠倒于物欲之私。当时已不齿于人类。如以数言。孰得孰失耶。故天下亦无理外之数也。惟孟子见之明。守之固。故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有仁义也。又曰。仁者人也。又曰。仁之于父子。义之于君臣。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孟子之所以卓然为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亦惟知有天理。而数非其所问耳。今而后。燕居于天理之堂。而深味乎孟子之言。岂不休哉。
金溪李君。捐赀买谷。仿朱子作社仓。永以济民。兼为平粜仓。而米价以平。予嘉其进善不已也。为之记曰。善乎平之为义也。岂独救乡里之民而已耶。亏盈而益谦者。天之平。变盈而流谦者。地之平。害盈而福谦者。鬼神之平。恶盈而好谦者。人道之平。裒多益寡。称物平施者。君子所以体天地鬼神之心。而持其平。故贤之于不肖也。知之于愚也。富之于贫也。皆当损有余以补不足。而富之于贫为尤甚。故君子顺之吉。则积而能散。满而不溢。不惟我不私其有。而人得其平。我亦因之以保其平。小人悖之凶。则甚爱而大费。多藏而厚亡。不惟我私其有。而人不得其平。我亦由之失其平。故自一时观之。有余而能损者。疑损矣。要其久。乃所以为益。乘其有余。而又求益者。疑益矣。要其久。反以为损。今李君有余粟。而能平其粜。吾知使乡之常得其平者。君之心也。李君之家。常得其平者。天地鬼神之心也。平则无时而不平。李君之子孙。且世世享此平矣。使有业者。皆闻风而兴起。孟子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予亦曰。人人损其有余。补其不足。而天下平。
就捐粜平价。推广其利济及人之义。人人闻风兴起。兴仁兴让。富者好行其德。贫民不至失所。谓之天下平也可。
刘秘丞恕。学问该博。为温公所信倚。王介甫亦深爱之。以争新法。遂与介甫绝。介甫尝笑恕躭史而不穷经。然介甫穷经。视恕躭史。竟何如耶。
介甫偏执误国。正坐不善穷经之故。今反笑刘恕不穷经。益见介甫穷经。终于偏执也。
王介甫谓人主若能以尧舜之政。泽天下之民。虽竭天下之力。以奉乘舆。不为过。其后朱勔应奉花石。则竭天下自奉之说倡之。其释凫绎守成之诗。谓以道守成者。役使羣众。泰而不为骄。宰制万物。费而不为侈。后蔡京辈。轻惯妄用。专以侈靡为事。盖祖此说也。介甫邪说之害。岂不甚哉。董生天人之策。虽缓而不切。然反复诵咏。渊源纯粹。以武帝好大喜功多欲之心。使听其言。天下蒙福矣。贾生英俊才也。其时汉事疲敝已极。所上新书。未免有激切暴露之气。至今疑其大言。使文帝用其说。后岂有七国之患哉。
由后观之。贾谊所言。实为切时之务。因其不用。而以大言少之。无以服谊。亦无以服天下后世也。即以成败论。后来并未用其策而败也。
法严弓手下乡之禁。虑其扰民也。祖宗立法。催官租。止责耆保。今催私租。反差巡尉。以捕贼者捕其民。此中竟有私囚至死者。初到廉知其事。甚讶前官不一施援手。既而思之。始见孰无恻隐之心未几虞上司之督过。咎死者之自取。诿生死之有定。良心渐消。俗虑为主。久则熟视而不之恤矣。此孟子见赤子匍匐入井之心。有取于乍也。
官司重法残民。不曰上司督过。则曰死者自取。甚至谓生死有定。全无自责自咎之意。则乍见之良心。消灭尽矣。
朱文公在南康救荒后。每入学校。与朋友讲说。后来之官。仿而行之。诚是也。然不止袭其迹而效之也。文公之书。固尝读之矣。其书浩博。古所未有。而讲义仅有玉山一篇。大意盖以古者疑而后问。问而后对。故于讲习有益。后世之讲。有不待问。而学者之所听。亦非其所疑。在玉山亦因程君洪再问而再答。故述以成之。南康之讲说。必亦与朋友随时疑难问答之实工夫。非海说也。因文以施教。因事以寓教。某愿学焉。陆贽奏议。智如子房。而文则过。辩如贾谊。而才不疏。苏子由尝言所贵画者。为其似也。似犹可贵。况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见人物。皆吾画笥。所不见者。独鬼神耳。当不绘而识。然人亦安用见鬼。此说正合愚素心。欲宣之言而莫能者。敬书以破世俗之癖。
山川景致。绘画难真。每见赞好画者。则曰逼真。而赞山川景致者。则又曰如画。予亦为之不解也。
东坡上书论灾伤民事。婉切动人。愚谓东坡善言天下事。如贾谊之宏阔。陆宣公之的切。苏子瞻之畅达。皆天佑国家。笃生此人。以成此有裨世道之文章也。
东坡平日议论。多杂佛老。独议学校贡举书。斥士大夫主佛老之为非。可谓忠于告君者矣。
东坡之文。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至其浑浩流转。曲折变化之妙。能文之士。莫之能尚矣。尤长于指陈世事。述叙民生疾苦。方其少年气锐。尚欲埽除宿弊。更张百度。有贾太傅流涕汉廷之风。及既惩王氏。一意忠厚。思欲天下休息。其言切中民隐。发越恳到。使岩廊崇高之地。如亲见闾阎哀痛之情。有不能不恻然感动者。真可垂训万世矣。然至义理之精微。则当求之伊洛之书。
东坡之文如此。实有裨于民瘼国是。是以可传。毋徒尚其文辞之高妙也。
韩文公杂说四首。龙喻。言君不可以无臣。医喻。言治不可以恃安。鹤喻。言人不可以貌取。马喻。言世未尝无逸俗之贤。
四首言龙马鹤医。似止赋物之工。其实皆君臣论治求贤之要。有关世道。所以为载道之文也。
士大夫狃于流俗。渐变初心。既欲享好官之实。又欲保好官之名。兼跨彼此之两闲。自以和平为得计。风俗至此。最为可忧。其余贪饕小夫。又不足论者也。
国之所与立者。以士大夫也。士大夫所能为国之与立者。以气节也。气节消靡。习为和平。则贤者几成无益于人国。此世道命脉之所系。社稷安危之所关。非但如贪饕小夫。可杀可辱。不过一时一事之失而已也。是宜表厉正直。以洗濯其晶明之质。以成刚大之气使视人闲之富贵如浮云。而以天下之利害为切己。社稷灵长。终必赖此。
世变如轮。无暂停息。成之极。即坏之渐。治之余。即乱之初。时则有饱食暖衣。无所用心。而不知衣食之所自来者。遂至于忘圣人之恩。出而肆其胸臆。创为邪伪。其初不过戏剧。其后信为事实。其发仅类讹言。其末卒至流祸。身被圣人之教。而得其安。乃曰不必教也。身赖圣人之政。而得其食。乃曰不必政也。其所以力排正大之说。不过自售其邪伪之说。而不知初无此事。亦无此理也。
天下事如其分。则出位一毫不当。言如其理。则民物皆吾一体。委曲宛转。可救救之。可言言之。亦尽我心焉耳。
士大夫居上位。必待下之求而后举。将何以息天下奔竞。而下之忍其差而求举者。将何为耶。尝妄谓学校本以养士。今士习反坏于学校。选举本以除士大夫。今士大夫心术反坏于选举。立法之弊。一至于此。甚必置此事于勿问。乃可自立耳。
韩公之文。若非欧阳公得于敝簏而发撝之。久已湮没。然自欧阳公以来。虽曰家藏而人诵。殆不过随众称好。及自执笔为文。率多不合。真知公之文者几人。予尝叹息而自警曰。人谁不讲孔孟之学。至遇事则往往违其训。人谁不读韩欧之文至执笔则往往非其体。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其味。不心诚求之。是真无益哉。
明知真文字而不肯学者。骛于真不如假之恶习也。谚云。一日卖出三石假。三石卖不出一日真。不但作真文字难。而知其为真文字者。亦不易。文且如此。何问其它。
州郡职秉教养是也。窃意教不止讲说而已。风雷雨露者。天之教。无行不与者。夫子之教。下至严君平卖卜成都。犹能于卜之中。教人孝。教人弟。天子付以千里之寄。其所得行者。迥异卖卜之人。不能随事寓教。以正人心。是于腾口澜倒之中。又推其波矣。
罗季清。名其居曰耻独。愚为之记曰。季清从官巳久。以此名其居。其不以仕而废学者与。蘧伯玉欲寡其过而未能。此耻之始事也。切己者也。至其后。耻独为君子。此耻之终事也。推己者也。伊尹耻一夫之不获。自禄以天下弗顾来。吾夫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其用心可谓广大。至自言巧言令色足恭可耻。仅与左邱明等。圣贤为学次第。由己及人。如此。今季清。本物我同得之理。兴与人为善之念。所谓自明德而新民。夫岂一日之积。尝读书。见古人心与天地同。因慨然耻其不及矣。未几掩卷而倏忘之。依然故吾。无耻也。尝筮仕。见州县或以非道加其民。固勃然耻于力不能救矣。未几因循苟禄。非甚不可者。亦或奉行之。依然故吾。无耻也。己之未能自耻。而暇为人耻乎。季清能耻众人不为君子。何如于己之未能。自耻其身之不为君子也。
杨龟山曰。管仲之功。子路未必能之。然子路范我驰驱者也。管仲诡遇耳。此论甚正。
石徂徕阴德论略云。天地之治曰祸福。君之治曰刑赏。皆随其善恶而布之人。人不达天地君之治。硁硁焉。守小慈。蹈小仁。不肯去一奸人。刑一有罪。皆曰存阴德。其大旨谓不杀一人。不伤一物。则天地神明之所佑也。且天地能覆载。而不能明示祸福于人。树之君。彰其刑赏。人君能刑赏。而不能亲行黜陟于下。任以臣。播其威权。违天地君。而曰有阴德。祸斯及矣。
霍光不学无术。人皆习闻而忽之。愚观汉自武帝五十余年骚动疲极之余。海内萧然。几无所措手足。光以宏毅开济之资。托六尺之孤。任四海之寄。迄三十年。百姓充实。四夷宾服。复废昏立明。举金瓯无缺之天下以畀之。是中兴汉室者。非宣帝。实霍光也。彼其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小心畏谨。未尝有过。每出入下殿门。进止不失尺寸。故成就之大如此。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岂后世泛泛文墨议论。若私意小智以为术者。能与于此哉。故尝谓三代以后。身佩安危。若博陆侯。若诸葛武侯。若郭汾阳。人亦虽各不同。皆百世不可及。霍光所少。独盛满之戒耳。不然。以功论之。虽伊尹亦何以尚兹。
霍光立朝勋业。原非不学无术者所能为。或因后来不能止妻显毒后之举而少之。然自古大臣有学者。岂终无少玷乎。岂皆善始善终乎。
吕蒙正罢相。上意其目穿望复官。刘昌言称无之。刘昌言罢。上意其涕泣。钱若水称无之。向敏中除仆射。上意其甚喜。又意其贺客必多。季昌武往视。皆无之。士大夫苟贱取轻人主既久。虽真宗不免于疑至。而公清节重德。默动上心。大耐官职之褒。岂特公一身之荣。一时之遇而已哉。
人臣得失之心重。则喜愠不能自禁。怨望即从此而起。能耐官职之褒。亦足征其器识也。幸刘钱季三君据实而对。亦见其公直无私。倘从中稍有揣摩迎合之意。岂不关臣品之高下耶。然即此益见为臣不可不加凛惕也。
鲁肃简公。饮酒肆以实告。不欺君若此。故能谏止太后。不立刘氏七庙。其不任子弟于馆阁。不自私如此。故能在政府七年。务抑侥幸。贵戚畏惮。至以鱼头参政见称。士大夫欲行道于天下。亦行诸身而已矣。
入酒肆必以实告。方见不欺。子弟不任馆阁。益见无私。此大臣正身以行道之实事。非矫饰也。
读史须看古来治乱之机。圣君相际会。君子小人出处进退。便是格物。
以读史为格物。则读史不徒记诵。格物更见切实。
看厯朝事。当如身预其事。人主情性如何。在朝孰为君子。孰为小人。其处事孰当孰否。是非利弊。晓然胸次。可以口称指画。则事机熟悉。临事必过人矣。凡前古可喜可愕之事。皆当蓄之于心。以此着为议论。则文章无非政事矣。
罗景伦曰。吕东莱解尚书云。书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精神心术。尽寓其中。观书者。不求其心之所在。夫何益。然欲求古人之心。先求吾心。乃可以见古人之心。此论最好。朱子曰。病中信手抽得通鉴一两卷看。正值难置处。不觉骨寒毛耸。心胆坠地。向来只作文字看过。全不自觉。真是枉读古人书。
欧阳修修五代史。褒贬善恶。其法甚精。发论必以呜呼。曰此乱世之书也。吾用春秋之法。师其意。不袭其文。其论曰。昔孔子作春秋。因乱世以立治法。余述本纪。以治法而正乱君。此其志也。书减旧史之半。而事迹比旧史添数倍。议者以谓功不下司马迁。又谓笔力驰骋相上下。而无驳杂说。至于纪例精密。则迁不及也。亦尝谓我作伶官传。岂下滑稽传也。被召撰唐书。于礼乐志。明前世礼乐之本出于一。而后世礼乐为空名。五行志。不书事应。尽破汉儒灾异附会之说。其论著如此。
伊川曰。农夫祁寒暑雨。耕耨播种。吾得食之。百工技艺。作为器物。吾得用之。介冑士披坚执锐。以守土宇。吾得安之。念无功泽及人。浪度岁月。晏然为天地大蠹。惟缀辑圣贤遗书。庶几有补尔。此终身负惭于人者也。
胡康侯曰。世闲惟讲学论政。则当切切询究。至于行己大致。去就语默之几。如人饭食。其饥饱寒温。必自斟酌。不可决之于人。亦非人所能决也。
朱子曰。学校之政。不患法制之不立。而患理义之不足以悦其心。夫理义不足以悦其心。而区区于法制之末以防之。是犹决湍水注之千仞之壑。而徐翳萧苇。以捍其冲流。必不胜矣。
夫人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勇不足则多劳。明不足则多察。理不足则多辨。情不足则多仪。
耆退庵语存云。教人与用人不同。用人当用其所长。教人当教其所短。
用者不枉其材。教者可以成材。寻常语。却大经济也。
魏乐吾云。贪鄙之夫。宁逋朝廷之赋。削牙齿以斋僧人。宁背父母之恩。缺温凊而供木像。有化民成俗之责。学士大夫之家。焉得不讲明此理。禁此习染乎。
佞佛之人。富者不惜厚赀。贫者拮据崇奉。实不可解。
陆放翁作司马温公布被铭云。公孙丞相布被。人曰诈。司马丞相亦布被。人曰俭。布被可能也。使人曰俭而不曰诈。不易能也。
公孙之布被。亦俭也。祗因平日不免于诈。故人不曰俭。而曰诈。素行之不可诬也。如此。
老子之书。必隐士嫉乱世而思无事者为之。不知洪荒未尝以治称。黄帝尧舜之治。皆以仁义礼乐。初无用于老子虚无之道。
老子之书。亦有可录者。如保身章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身与货孰多。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知足之足常足。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柔之能刚。弱之能强。强梁者不得其死。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损有余而补不足。金玉满堂不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又保国章。曰我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治大国若烹小鲜。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为心。其政闷闷。其民醇醇。其政察察。其民鞅鞅。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佳兵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也。
此老子言之醇正者。学者守此。可为淑身之道。仕者知此。可为治世之方。
庄子以不羁之材。肆跌宕之说。创为不必有之人。设为不必有之物。造为天下所必无之事。固千万世诙谐小说之祖也。然时有出于正论者。所见反过老子。老子之说。可录者不过卑退自全。庄生之说。可录者往往明白中节。如为善无近名。缘督以为经。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闲。是之谓大戒。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思之盛也。知其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克覆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
无财之谓贫。学而不能行之谓病。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平为福。有余为患。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
以上数则。情理透切。岂可以其为庄子而忽之。
庄子之可录者。固过于老子。然其悖理者。则又甚于老子。盖老子隐士之书。而庄子乱世之书也。其所以变乱天下之常者。不过借天下之不常。以乱其常。如麋鹿食蔗。则因谓民食粟者为非真味。如巨盗负箧。则因谓缄縢防盗者为盗积。如瞽者不见文采。聋者不闻钟鼓。则因谓文采钟鼓为无用。于是乎混而一之。谓是即非。非即是。而是非之两忘。于是乎复荡而空之。谓人不必有材。心不必有知。而天下生生之理尽绝。于是乎又复引而神之。谓入水不濡。入火不焦。为天下之至人。呜呼。此诚乱世之书。而后世禅学之所自出也。
庄子放荡空虚。易以惑世者不少。此特就为世所传颂者。指其蔽害。俾学者知所决择耳。
余读荀卿书。然后知昌黎公之不可及。欧阳子尊昌黎公。其议论亦有时而异者。大抵诵述正论于义理开明之日易。辨明正理于是非迷谬之世难。自战国纵横之说兴。而处士横议之风炽。极而至于庄周。并收一世之怪。大肆滑稽之口。以戏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而天下之正理。世无复知。于斯时也。知尊王而贱霸。知尊孔子而黜异端。孟子之后。仅有荀子。而世不称荀子何哉。盖由汉及唐。皆尊老庄。其闲溢出而为禅学者。亦庄老之余涨。而荀子尝黜老聃为知屈而不知伸。黜庄周。为蔽于天而不知人。其说正由汉唐以来。学者自相背驰。宜其不见称于当时也。
昌黎称荀子大醇小疵。世之指实其小疵者。曰以其非子思孟子也。曰谓性为恶。而谓为善者伪也。若然。则岂止小疵而已哉。余观其非子思孟子。盖其妄以知道自任。故欲排二子而去之。以自继孔子之传。其失正坐不自量耳。至其以为善为伪。盖伪者人为之名。非诈伪之谓也。殆亦类于中庸之所谓矫。而择言不精。遂犯众骂。其意若曰。人性本恶。修为斯善。其说专主于习。而不主于性。遂至堕于一偏。而不知其谬。不然。何至以善为诈伪之伪也哉。此昌黎姑恕其说。而指为小疵欤。抑荀子之小疵。虽其议论之近理者。亦或不免。不但非孟言性而已也。大抵荀子之所主者在礼。而曰礼之敬文也。则礼之本于内心者。卿殆未之深考。故其议礼之效。惟欲辨分以足用。其于论王伯。曰粹而王。驳而伯。曰义立而王。信立而伯。几谓王伯无异道。特在醇不醇之闲。至于内心义利之分。则略不之及。使荀卿而用于世。亦不过富国强兵。善致邻国。成霸功尔。
杨子终篇。称王莽勤劳。过于阿衡。是尚可齿善类耶。而犹以知尊孔子。得名诸儒耶。又曰。倥侗颛蒙。盗于性情。是竟不知为物则秉彝之理矣。又曰。学行之止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亦岂孔门之旨耶。孔门之学。知思辨为先。而雄以行先之。学不厌。教不倦。仁智两平之事。而雄反以教人又次焉。言果可以为法言与。
愚尝谓孟子之论体于心。故可以继孔子之传。荀子之论止于事。故不能知孟子之醇。杨子当正论已明之后。不过掇拾诸论以盗名。故虽温公之醇厚。终为其所欺。表而尊之。与曹操预正统等。而世亦终不谓操为西伯。谓雄为孟子也。
杨子实无可取。而为害滋甚。误人不浅。
文中子之书。以易老并言。以释老与儒为三教。盖亦六朝流习耳。迹其言议。多有近理。如曰廉者常乐无求。贪者常忧不足。如曰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如曰易乐者必多哀。轻施者必多夺。问何以息谤。曰无辨。问何以止怨。曰无争。所著中说。虽不足以拟论语。揆之理势。非漫无所见也。其主标枝野鹿之说。谓上无为。下自足。至治之代。人老死不相往来。则习老子之说。而不之考也。古者鸿荒之世。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圣人者作。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然后有伦理以趍于治。太古何尝有治。至后世圣人。然后有治耳。且上果无为。则下亦乌能自足耶。
文中子其言中正平实。有裨治道。朱子亦谓其于礼乐文章。有裨世用。惟将秦汉以下。饰做三代。他便自要比孔子。自叙尽是夸张耳。末段所云。原非确论。在诸子中犹不失为有学之儒。学者当知节而取之也。
管子之书。不知谁所集。乃庞杂重复。似不出一人之手。然诸子惟荀杨知崇尚孔氏。而未知其用于世果何如。余皆处士横议。高者诬诞。下者刻深。戏侮圣言。坏乱风俗。其闲尝获用于世。而卓然有功。为圣人所称者。管子耳。余故读其书而不敢忽。为之熟复而条列之。如牧民之要。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此管子正经之纲。苟得王者之心以行之。虽厯世可以无弊。秦汉以来。未有能践其实者也。其说岂不简明乎。
管子之政。至今多有可行者。不仅不动兵车。而一匡之功也。自后纷纷责其不死子纠。而孔子仍原情而许其仁焉。学者无责其短而灭其长也。
贾谊于长沙所论汉事。皆于治安策。及论积贮。谏禁铸钱者。殆平日杂着所见。而他日总之以告君。与三表五饵之说。详见此书。谓可坐威匈奴。至今疑其大言。然不过欲诱致降者。使其众渐空。非谓必以兵胜也。以谊奇才。得为典属国以试之。匈奴虽无可灭之理。势须渐弱。未可以大言而少之。若其分王诸侯。施行汉事。后多卒如其说。真洞识天下之势者也。至其本说。以道为虚。以术为用。则无得于孔子之学。盖不过以智略之资。战国之习。欲措置天下耳。贾谊论秦始末而归之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论正而语卓。其谓天下向秦。冀得安其性命。使秦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犹未倾危。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海内欢然。各自安其处。使子婴有庸行之材。而得中佐。山东虽乱。三秦之地可全。愚谓秦以威并天下。非天下向风也。子婴之世。大势已去。三秦无可全之理。倘二世能反秦政。天下或可未乱。然千百年战争。势至此极。秦亦不容不亡。秦之事。非可以古帝王常道论也。
刘向说苑。其中多残断错误。非必皆刘向本文。然其指归。皆出于劝善惩恶。冀扶世教。杂事五卷。警戒居多。虽不尽纯。最多精语。过于诸子之杂书横议远矣。后学亦不可不观也。
所论贾刘二人。皆审当日之时势。而揆之义理。足广学者识见。
申鉴五篇。东汉荀悦书也。自言道本仁义。备在典籍。前鉴既明。后复申之。谓之申鉴。然大抵辞繁理寡。如曰人主有公赋。无私求。有公用。无私费。有公役。无私使。有公赐。无私惠。有公怒。无私怨。如曰求己之所有余。夺下之所不足。舍己之所易。责人之所难。怨之本也。如孺子之驱鸡也。而见御民之术。急则飞。疏则放。心志安。则循路而入门。或问卜筮。曰吉而济。凶而救之。谓益。吉而恃。凶而怠之。谓损。或问避疾厄。曰可避非身。可逃非神。孺子掩目。巨夫掖之。而曰逃可乎哉。问神仙之术。曰终始运也。长短数也。运数非人力之为也。体宜调而矫之。神宜平而抑之。必有失和者矣。又谓人臣之义。不曰吾君能矣。不我须也。言无补也。则不忠。不曰吾君不能也。不我识也。言无益也。或不尽忠。进忠有三。曰先其未然。发而止之。谓之救。行而责之。谓之戒。凡其言之合于理者如此。
汲冢周书。出于汲冢。类兵书。又类周诰。与今尚书全不合。似战国人仿而为之。文亦歰而不可解。有二条最为明切。如曰水旱饥荒。其至无时。非务积聚。何以备之。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遇天饥妻子非吾有也。大夫无兼年之食。遇天饥臣妾舆马。非吾有也。国君无兼年之食。遇天饥百姓非吾有也。戒之哉。弗思弗行。至无日矣。
积贮备荒。后世率视为常谈。此所言倍见警切。一日不再食则饥。饥寒所迫。何所不为。父母妻子。不能相顾。此至情至理。非以骇听也。
不幸在不闻过。福在受谏。尊在慎威。
三语耐人寻味。于治道有益。
韩公读墨子。而曰孔墨。夫墨子孟子所深辟。韩子尊孟者也。何议论之相反至此。岂孟子防其流弊。而韩论其本心欤。
墨子兼爱。犹有仁者万物一体之意。与为我之杨子不同。但孔墨之比。究属太过。孟子虑及后来之弊。故辟之。一原其心。一防其弊。至当不易。义固各有取也。
太史公作老庄传。即以申韩附之。若曰清净无为。其势不足以治。及其不治。其势不得不以法绳之。老子之无为。常欲自利。其藏于心者。已有阴术。庄子寓言。破坏寻常。其发于口者。已无忌惮。以阴术之心。行肆无忌惮之说。而处于不得不以法绳之势。惨刻不道。尚复何疑。此申韩之出于老庄。惟太史公能穷极而言之。可谓卓识矣。古史于老子列子之赞别有议论。几以孔子与释老并行。是何言与。
老庄清净无为。与申韩惨刻。原系分道扬镳。今推其因偏为患。方知老庄之不能不流为申韩者。亦势也。益信古今学术。惟中正乃能无流弊。老庄申韩。究别为一端。而非圣人之道也。
国语起穆王伐犬戎。讫越勾践事吴。分国以纪谋议。凡阴阳律吕。天时人事。顺逆之类。其文宏衍精洁。韦昭注。谓左邱明作述其事。未知果否。惟事必稽典刑。言必主恭敬。周衰之崇虚邪说。一语无之。是足昭万世也。
石穆公谓民当道之使言。而不可防。芮良夫谓利当布之上下。而不可专。此万世不刊之明训。足以进之六经。正不俟厉王流彘。而后知其言之足信也。
晋文公读书三日。曰行未能咫。闻则多矣。其臣赵衰。行年五十。守学弥惇。悼公之幼事单襄公也。立无践。视无戏。言敬必及天。呜呼。世岂有不学而可以为国。又岂有空文无实。而可以言学者哉。
伯者尚知言学。尚知言动不苟。不涉空谈。信乎实学之足贵也。三条乃国语之最关治道者。学者仕者。所当择而从之也。
荀子曰。君子能为可贵。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己。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耻不修。不耻见污。耻不信。不耻不见信。耻不能。不耻不见用。
孔子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孟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其义如此。
学不可以已也。青之出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 【 輮。矫揉也。木本直。而矫揉可使曲。见人不可不学。以变化气质也。】
学能变化气质。有得于性相近而习相远之义。
法而不议。则法之所不至者必废。职而不通。则职之所不及者必坠。故有良法而乱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乱者。自古及今。未尝闻也。
有治人。无治法。人因此语。竟谓法可以不议。皆蔽也。此论足以救之。○此荀语中最纯正者。有裨实学实用。方望溪删荀子而存此。今附录焉。
◆吕新吾去伪斋文集钞 【 名坤字叔简号新吾河南宁陵人明隆庆进士官至刑部侍郎卒赠尚书】
谨按学所以求得乎道也。道统物我。学兼知行。成己即所以成物。自学者。不求明乎此。不求行乎此。故不堕于虚寂。即流于迂腐。因学之无用。遂以道学为诟病。此亦大不可解者也。宁陵吕新吾先生。胞与为心。才优利济。不欲标道学之名。而所言所行。皆有裨于吏治风俗。如实政录。明职。刑戒。闺范。呻吟语等书。余节录之。并入诸遗规中。今读其去伪斋全集。凡书牍奏疏。以及论学论政。一宗孔孟程朱之心传。直指世俗之病根。人阅之。鲜有不怵目而醒心者是不言道学。而无非道学之精液者也。噫。学者惟患不能有得于道耳。果无愧于道学。亦何负于人。而辄为诟病耶。录此以告世之有志于学者。
事关军国。三公会议。推心置腹。各尽所长。不惟公诚足以服人。亦且问察有益于己。三公曰公。示无私也。三孤曰孤。示无党也。九卿曰卿。示无隐也。
识人尤为第一。虚公最是难事。当事者往往以附己为贤。殊不知附己。之中。便是辨人品一大题目。夫附我者。非必行贿也。我喜谀。则人以称颂为附。我恶谀。则人以弥缝为附。我有所喜。则人以荐引为附。我有所恶。则人以排挤为附。我有所欲行。则人以将顺为附。我有所好尚。则人以趋向为附。此之为害。甚于行贿。能不为沾沾煦煦甘言卑辞者所中。乃可谓之无欲。无欲而后能辨人材。
世途多幻。人心尚诈。听言用人者。均不可不知有此数种也。
立法者不为一己。恐他人未必皆我也。不为一时。恐后人未必皆我也。事若难行。不早变则迟变。不明变则暗变。诸裁省之类。过于苦节者。一切再从宽裕。则鼓舞从之矣。
更久行之法。变难行之事。迟早明暗闲。须有一番权衡。有应裁省者。宜从宽裕。方可久久遵行。不然。朝更夕改。徒滋弊扰。
君子之爱其身。正以爱国家也。彼小人设四面之伏。为一网之待。其计甚工。其党甚众。而君子又疾之己甚。自处甚疏。非为世道爱此身也。姤之待初六便系于金柅。忧深虑远矣。若有金柅。何可弗用。弗用则小人道长。至于夬以五阳而决一阴。健可矣。决可矣。犹曰健而说。决而和。妙哉圣人之所用也。若壮趾壮頄。断断乎其不可耳。然非深险设机穽也。剥之五六。剥我极矣。而犹宠以贯鱼。意曰苟肯同心。何分胡越。恨吾不能化小人耳。
爱其身以有为。不为一时忿嫉之行。此与贪恋官爵者不同。可谓善读易矣。
以孔孟学术。建伊周事业。即以步步体验。为在在讲究。措身心性命于天下国家。始知四书六经。乃道我胸怀于百世之上。天地民物。乃布我心力于六合之中。一而分之。非二而合之也。又安忍秦越吾民。痛痒不相关哉。
经书原道我之胸怀。民物原赖我之心力。学不徒学。仕不愧仕矣。
居官者往往于闲曹冷局。拉友携觞。登山临水。课鸟题花。悠悠岁月。以为清流。不知忙中施设。正在闲中料理。天与我以得为之时。而自失之。以贻到手着肩之悔。可为惋惜。所望同志努力惜时。另作一种功课。与其清谈作高士。不如吃紧作忙人也。
官场中原有以此自负高雅者。吕公以为可惜。诚可惜也。
司勋员外顾叔时。上书指陈时事切直。左调判桂阳军。直名偏于中外。同舍郎皆壮之。叔时曰。吾何乐乎是上臣显君。其次不洁名。吾不善纳约以成天地之量。而贻君之过。以博直名。吾何乐乎。吕叔简曰。厚哉。叔时之言。夫名者行之标。而自修者之所惧也。君子不趋名。亦不避名。求以称之耳。始叔时未著名。人不于叔时求备。今海内皆知有叔时。叔时何以继之。毋亦以告吾君吾相者而反之身。俾入常不愧妻子。出常不愧朋侪乎。诗云。庶几夙夜。以永终誉。言继也。执德之念。不可以不恒也。往者言事诸臣。即一时犯忌讳。遭谴怒。异日特下征书。跻通显。非贵其言。使实所言也。有如召还叔时。且望以皋夔稷契。将何以应。悉民艰。熟世务。明体要。审机宜。辨人品。维世教。皆所以为应也。故用世之学。不可以不精也。叔时勉之。无俾后之人曰。此君仅仅气节士。其气节也。又仅见一疏。同舍者且惜之矣。
以言事获罪者。原宜反躬自咎。及其起用。尤当循名责实。叔时之愧。吕公之勉。两得之矣。
自大学之教不明。而仕与学分为两截。家食之所诵读。与官常之所施设。理虽无二事则不同。夫用世之人。明习世故。练达朝章。大之而政体之低昂。纪纲之张弛。风俗之美恶。边防之废修。人情之向背。钱谷之盈缩。河漕之通滞。盐法之调停。宗室之操纵。吏治之污隆。人才之邪正。民情之苦乐。宦戚之盛衰。君子小人之机括。细之而古今名物。礼乐刑名。等威器数。弭盗防奸。文移簿书之简繁。文武官吏士卒之增损。征解清勾赋役保甲之利弊。此非不忘天下者之所留心乎。夫才贵通。不贵执。事贵习。不贵料。故问不厌迂缓。考不厌庞杂。学不厌居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不专在方寸闲。笔楮上矣。儒者之急务。不专在谈性天。讲理气矣。
何事非学。何事可以不学。平时事事能学。尚恐仕时不能见之实事。况不学乎。
理可心悟。而事难心悟。理可一贯。而事难一贯。孔子生而知之者。言亦由学而至。生不见泰山。而能图泰山景象。生不见坟典。而能诵坟典故实。圣人能之乎。夫古今事变。名物宇宙。人情物理。童而习之。白首不能尽。如识商羊。辨苹实。必先闻童子之谣。防风骨。肃慎矢。必先读夏周之典。假令问孔孟以四海民情士俗。万古因革损益。必不能凭臆以对。若欲周知。岂得不学。以是知发愤忘食。好古敏求。未必不涉厯事务。未必不理会前言。若视为粗迹。不屑留心。喜释悟老。了性明心。而欲成尧舜之事功。难矣哉。
圣人原不能废学。此实理实事。毋视为圣人谦词。
君子之交。以相益也。与人处而不受其益。与人处而无益于人。兹二者。友道之耻也。
自求受人之益。并求有益于人。可云不负友道矣。
巡抚者。巡厯所部。而抚字其民者也。监司怠肆。民安得抚。郡邑贪残。或庸懦不事事。民安得抚。寇盗劫窃。民安得抚。农桑荒废。民安得抚。鳏寡孤独。疲癃残疾者无依。民安得抚。冤枉不伸。民安得抚。义理不明于学校。风俗不美于乡党。民安得抚。甲兵不足以城守保聚。民安得抚。困于兴作。而穷于敛派。民安得抚。积贮无素。蠲赈无术。民安得抚。冗役冗费不裁。民安得抚。吏卒纵横。民安得抚。讼狱繁滥。淹系株连。民安得抚。饬虚文以隳实政。民安得抚。鸟兽草木失宜。民安得抚。所贵巡抚者。日夜焦劳。求得此于民耳。得此谓之称职。失此谓之失职。巡抚之官。其难若此。岂以肩舆八人。斑刀数队。三司侧席。六部平咨。大纛前驱。多官后拥。生杀有旗牌之重。开阖震金鼓之音。批详准状。稽簿行牌而已哉。如是者。其谁不能。故人皆艳此官。正谓此官如是而已矣。不难为也。非所望于有道之士也。
备言巡抚之难。可见人以巡抚为可羡者。正其可畏也。切中近时情事利弊。即以此作巡抚箴可也。
朝廷谓民之不安也。而设州县卫所文武吏。谓文武吏之贪残昏惰也。而设府。谓府同眠也。而设三司。谓三司坐食也。而设两院。两院者。督百司庶府以抚民。则必率百司庶府而训诲。启其良心。示以掌职。申之规条信其约束。先假辞色以歆动之。披其情愫以感孚之。其慢而自是者。教而不率者。浮而不注意者。惰而不奋力者。相应以虚文。而实之不务者。才短而知虑不足者。庸软而为左右所用者。识昏而为左右所蔽者。喜事而扰民者。侈大而耗财者。钻刺而走邪径者。謟媚以悦上结邻者。多私而庇护僚属者倾险以害人者。贪无忌者。酷刑不当其罪者。徇请托。滥优免。厚作兴。广馈送。喜建造。而不恤百姓之生死者。躭诗文。喜应接。广嗜好。而民务一不介怀者。则严法纪以震慑之。择其最甚者。参究而拏问之。时巡以悉民瘼。畜问以课官业。密察以实吏治。必行以信人心。而司道者。则所恃以代吾者也。正己以服之。积诚以感之。婉辞以规之。时考问以警惕之。罢一切虚文。省一切靡费。绝一切馈遗。戒一切奔走。无废法以市恩。无徇情以避怨。无借安静名。以养极敝之祸。无生喜事心以开难塞之衅。总之化行俗美。事理民安。一息无懈。三年有成。而后于职无愧。嗟嗟。岂不难哉。
有病有药。能张能弛。未仕之先。有一番讲究。仕时方有一番措施。不可视为空言也。
慈母之抚其子也。自初生以至成立。夙夜皇皇。无令失所。其孰教之。其孰督之。慈爱真心。根于天性。虽欲不然。不可得已。岂以士君子抚养斯民。不如一妇人哉。无其心耳。所望朝夕孳孳此心。以宇宙内事。任之两肩。以万物得所。期于实效。俾二帝三王学术。稍试于躬行。唐虞三代风光。略见于今日。此儒者一快心事。
有真心。斯有实事。说来如此明切。不同老生常谈。
近世以在内曹郎。在外司道。谓之过路衙门。易于藏拙。可以西湖了公事。纸上作终南者。由君子观之。抱关之吏。更漏未交。马走之卒。羁靮在手。得失利害。不得委之他人。何乃方面大臣。提千里封疆。专一路荣枯。即使此等康庄。容易信步。何忍以此身作世闲焉能为有无之人哉。
居官者幸厯康庄。循级推迁。便视为宦途通顺。不知可曾循名责实。平心内问。于职有忝乎否也。
俗套务去其甚。实效务见其成。以课吏为安民。以除害为兴利。裁无用之簿书文移。询民闲之弊俗隐痛。旦夜拊摩而砭剂之。此之造福。真是无穷。
家食人见啼饥寒者于其前。岂无恫瘝心。不过解衣推食。施其所余而已。虽欲举沟中瘠而全活之。其势不能。何也。无其藉也。伊周事业。惟吾辈能之。而俾天下苍生。各得其所者。伊周事业也今之搢绅。满中外矣。谈及世道。辄诿之曰吾君。嗟嗟。吾君之所不掣肘。而听令便宜。及三令五申。责成吾辈者岂少哉。
知其应行而不行。辄委之曰吾君。其负君也实甚。
古之圣贤。会天地民物为一身。不曾谢却天地民物。摘出此身。作自家另行修治。而今学者。起念便觉天地民物。不亲不故。与我无干。不痛不痒。与我罔觉。聚会讲求。不过理会。古人多年卷宗。拈起磨勘。深文细索。无了无休。此人即置之庙堂。只可作一迂腐之儒。坐镇雅俗。了得自家耳。
朝夕所讲究。友朋所谈论。皆无关于民物。此等自了汉。所学已非。安问仕耶。
禹稷饥溺之心。伊尹沟中之约。都是肫肫其仁之念。平居满腔到手。自流不是。临时旋安排。强推布。穷居之求义。求此也。大行之达道。达此也。此个念头。大家埋没已久。而今却要发掘出来。淘洗得净。将这一点不忍人之心。栽培浇灌。触处撞着。若决江河。有了天德。不怕没王道。有了美意。不怕没良法。故曰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世不太平。只是吾辈丧失此不忍人之心。而今学问。正要扩一体之义。大无我之公。将天地民物。收之腹中。将耳目心思。措诸天下。消尽自私自利之心。力持公己公人之念。这是真实有用之学。
分明不动声色。济之有余。却露许多形迹。费许大张皇。转恐于事无济。
心虽无他。术则不善。无学故耳。
中外仕途之病有两字。曰私。曰伪夫六合皆情缘。惟大小衙门。为秉公持正。矢心天日之地。今乃借得为之势。以结大小之欢。是曰私。庶绩皆实政。国民利病所关。而但以簿书文移。弥缝搪塞。一生精神。用在酬应世态。绸缪身家之处。互相欺罔。若谓当然。是曰伪。此仕途之贼。而斯民之蠹也。
已仕未仕者。熟复此语。有则改。无则勉。便是切要功夫。实在政绩。
吾人讲学。须知所学何事。自十五时便入大学。所讲者圣经一章耳。儒者之教。以天下国家为一身。其格致诚正也。欲端一身以为国家天下。非莘野磻石。专言耕钓。阿衡尚父。方讲治平。作两截之学问。诸子问为政。颜渊问为邦。何尝不有志于用世。幸无曰我今沈沦。便以经济为讳也。殷浩以苍生自负。房管以经武知名。一出犹作败局。有如缓急之际。艰难如足食足兵。重大如安边治河。种种不可悉数。当事者问我。委曰不知。柄人者用我。委曰不能。可乎。夫任聪明。不可以当盘错。旋安排。不可以应仓皇。此周孔所以寝食俱忘。夜以继日。且思且学也。
为学原期世用。偏以用世为讳。不一讲求有用之学。学所以日非。而仕益不可问也。
植节概于两闲。流仁恩于万姓。委荣华于中路。贻清白于后昆。是谓仕途四美。○负盛气以陵人。借贫交以复怨。受私赇以谒事。灭公道以营家。是谓宦门四孼。○民饥而我粱肉。如茹荼毒。民寒而我裼袭。如披荆棘。民愁而我歌拍。如闻喑咽。民劳而我安闲。如在恫瘝。既云父母。与儿女同甘苦。若痛痒不相关。此何异于路人。○张者横行。弱者吞声。众者羣怒。孤者闭户。巧者多机。愚者受欺。富势者通情贿。则贫贱者丧气。乃知有司圆软宽柔。善良之忧。天若无雷霆霜雪。万物不荣不结。 【 仕箴】
仕箴四条。句句警切。其要不外于视官事如家事。体民心以己心而已。
天厚我生。于我何私。斯世斯民。悉以付之。世道人心。狂澜颓厦。付我挽回。付我支架。民生憔悴。愁苦困穷。付我生养。付我辑宁。济世安民。本吾性分。况受君托。俾之克尽。养以俸薪。荣以爵位。岂以文章。令我富贵。我自点检。称塞几何。食浮于功。一饭为多。如何入官。此心遂纵。志得意骄。惟知尊重。旗旌鼓吹。数里扬尘。奔走百司。饥困千人。筵设庭陈。绮靡丰洁。但恨弗精。宁怜膏血。心不念民。口不谈政。养交市恩。论资计俸。饥者汝饥。寒者汝寒。尔自尔民。我自我官。职业伊何。此心难昧。官岂不显。家岂不赢。国民两负。肥得此躬。以智以力。犹足自全。天鉴有赫。子孙可怜。我言虽激。我心更切。殷懃吾党。慎无乐孼。 【 公署箴】
皇矣上帝。生此烝民。无计举安。乃作之君。独理难周。张官置吏。布之寰区。期于博济。吏也无良。富贵是图。知有身家。罔念一夫。巧恣渔夺。虣逞淫暴。闾阎愁叹。莫敢控告。滥讼淹狱。惟此懦庸。豺狼徧野。狐鼠盈庭。昏惰者流。附于安静。万姓死生。浑如醉梦。谓安民故。建此多官。官满天下。民益弗安。载设藩臬。纠察师帅。今也顾忌。一崇宽大。哀哉苍生。何以自存。明王震怒。爰命宪臣。衣以豸绣。俾之持斧。澟澟风霜。稂莠是去。豪右落魄。贪残屏迹。山河摇动。乃云称职。避今日怨。树他日恩。兴此一念。天日监临。有赫台察。长厚是尚。激浊肃僚。又复谁望。我冠我裳。独异朝绅。振扬风纪。所愿同人。 【 振扬风纪箴】
帝王八簋。公侯四饭。兔首瓢叶。君子酬献。今人燕宾。方丈崇尺。至爱真情。岂恃酒食。饭过三餐。谁有余腹。馔过五腥。谁能食肉。言及饥寒。余不忍闻。一几之费。可活十人。俭为养福。施为积德。暴殄天物。子孙之孼。 【 宴饮箴】
夸张盛筵。日甚一日。此士夫恶习。仕途尤宜戒此。非仅惜福。且以杜贪。
天之难回。固也。协众力以回天。岂无分毫可回乎。传舍之颓也。过客不问。主人不问。通衢之鼎也。来者不扛。去者不扛。无可奈何四字。忠臣孝子所不忍言。事在应行。势处难挽。公卿以上。果能夙夜靖共。无泄无沓。人人各修其当为之职业。各满其得为之分量。未必无分毫之补也。
众擎虽云易举。心力恒虑不齐。官场重远之务。以观望而坐废。皆此类也。
古人云。用刑如加诸身。用财如出诸己。
视用刑如加诸身。决无滥用之刑。视用物如出诸己。决无不节之费。愿书此二语于座右。触目知警也。
古云。救荒无奇策。非云荒可不救。正欲备荒有善政耳。又云荒政不讲于荒年。救荒不救于将死。
因古人救荒无奇策之语。遂有以荒为不可救。坐视而不救者。不知正惟救荒已无奇策。不可不预筹备荒之善政。不待救于荒年。亦不待救于将死。益信备荒为养民之本务。救荒特临时之补苴耳。
未事时自信常十分。临事时只做得三分。盖事莫难于当境。欲于穷居信行义。只是信理。不可谓之自信也。如自信必欲为善。必不为恶。而当机临事。未必果善而无恶。未试之空言。何可遽信耶。
平时立志要做好官。尚未知临事能否如何。益见学与仕相资。不可偏废也。
无目之人。耳专于听。心恒灵而听更聪。古来蒙瞍。多为乐师。师皆有相。后世乐师。不用此辈。其高者弦歌讴唱。用以乐宾娱耳。犹足自存。下此则流为乞匄。沿富贵家以走衣食。人尤贱之。或冲突于车马。或颠仆于沟渠。见者不一引手。不一传声。甚至仆隶下人。得而挺诟之。官司以为弃物。熟视之若无覩闻矣。孔子见师冕。告以阶席所在。何其殷切。见瞽者虽少必作。其矜不成人。何等恻怛。士人读书至此。最宜养其仁心。扩而充之。所谓为天地立心。万物立命也。士民遇此。宜加怜悯而引掖之。若懵然罔觉全不动念。皆得罪于天地者也。甚至村夫愚人。欺其无见。坐视而玩弄之。挺诟之。俗之薄恶。心之残忍可知矣。
矜不成人。良心也。天理也。亦王道也。圣人所重。人多忽之。官司父母斯民。而不以此为事。既不筹救济之术。绝不生怜悯之志。亦有忝牧民之一端也。
先慈性躁急。病目失明。四望一无所见。辄以头触壁号哭。不食者三日。眼科调治曰。目忌火动。急躁若斯。何效之能臻。余莫知所计。乃召瞽妇弦歌以娱之。积五日。稍稍下食。歌者辞穷。则更其人。或命之说书。衍唱前后代故事。远近名丝咸致之。如是者岁余。母性渐平。其日候于侧者五妇。居吾舍。岁续食死而葬吾土焉。先君有三婆二妇。无令入门之戒。至是亦曲体子妇情。莫之禁也。由是贤孝古人。仆妇女奚。亦能悉其始末矣。先慈没。每生辰佳节。献以家食。思其所乐。则奏倚西楼一阕。弦而不歌。寄余凄惨云。
如此慰失目之亲。疗耄年之疾。一腔诚孝。可师可法。祭日奏弦。礼以义起。事亡如存也
余每念先慈失明之苦。见失目者乞食。恻然悯之。给食倍于诸匄童男。则为筑舍。养一瞽师。令之说书卦卜。更为辑子平要语。及劝世歌册。使教习焉。女童则以属瞽妇。教之弦歌。余为置乐具。待其能自衣食。则就其相宜者。配为夫妇。听其所之。不致号乞。余参政济南时。曾行此政于郡邑。翕然成风云。
因母失明。而为无目之人。极苦之匄。筹及资生之路。以教以养。俾无失所。此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絜矩之道也。事载实政录。厯厯可考。居官者盍推而行之。
夫不能无有余不足者。仁者之人也。睠彼穷黎。安得富者皆者。圣王之政也。敛众人之不足。成我有余。富者之事也。损我有余。益彼不足者。天地之数也。调有余不足而均之仁。安得仁者皆富乎。大梁阮生。富而仁者也。尝曰。先人以赀物见遗。饱暖而外。皆长物也。古人云。富而能散。此阿堵中物何为耶。三族堂兄。病而贫者。以地亩给其朝夕。没之日。给杉棺。赠孝布。兄子没。亦以杉棺厚葬之。郡之贫者。岁给衣食有差。舅氏耿。死无子。养之终身。葬如礼。诸耿氏子。皆为生计。无令失所。先娶刘氏。继娶周氏。俱卒。其父母贫。皆养之如妻未亡时。终其身。恤州里之不能婚娶者数十家。不能葬者。为立义冢每冬施棉衣。岁大疫。施药给棺。大歉输粮至二千余石。当事题旌。府吏索钱二万。乃为请院司。生曰。吾弃利而取名。弗为也。厚学校。助修学工。给贫生。建义学。延师训贫家子。供馆谷。河决工匮。输银数千。以代夫力。当事旌之。生平负意气。义不当与。一介不与。人咸曰是啬夫也。其轻千金者。好名耳。予曰。一介不与。近啬。乃并其与千金而少之乎。使中原有生。百凶年无饥殍矣。吾欲以名予人。如人不好何。博施济众。孔子以为难。非不以为贵也。有人焉。出沟壑数十人而生之。孔子亦嘉与之不置矣。夫财实物也。分于人而难伪。名虚器也。出于口而无穷。彼以实费得虚名。人以虚名获实济。吾何为而又少之耶。将视啼饥号寒人若充耳。而后为君子耶。吾因阮生而论之。以为世之富而能仁者劝。
以施济为行善。犹虑人不信从。若并斥为好名人。惟有相戒不敢行善耳。幸有济人物力。又有济人心愿。而使之有所忌而不敢为。转为牟利啬夫守钱铜臭所借口。世道风俗。不可问矣。
余作原财论。谓生之者六。耗之者十二。六者何。曰垦荒闲之田。曰通水泉之利。曰教农桑之务。曰招流移之民。曰当时事之宜。曰详积贮之法。十二耗者何。曰严造饮之禁。曰惩淫巧之工。曰重游手之罚。曰绝倡优之戏。曰限在官之役。曰抑僭奢之俗。曰禁寺庙之建。曰戒坊第游观之所。刻无益之书。曰禁邪教之倡。曰重迎送供张之罪。曰定学校之额。科举之制。曰诛贪墨之吏。语多愤世。其文不传。
有似不耗而实耗。似非生而实生者。官场习为常套。未计民财损益。玩此名目。可以知所警省矣。
世之病讲学家者。其说有二。曰伪。曰腐。伪者。行不顾言。腐者。学不适用。噫。吾之言然。而行不然。是吾言世之射的也。曰坠天花。而试之设施。辄不济。是吾言世之涂羹也。余为此惧。不敢以讲学自任。惟以无学自修。虞地有杨启昧者。其学主良知一派。闻者疑信参半。余曰。公之学。实学也。有用之学也。其家庭惇孝友之情。乡党成居闲之美。义所当为。不爱千金。难所欲急。不负一诺。所过劝各士绅输粟千百。顾即于所在储之。以备大祲。列社学科条以养蒙。设敬老约会以劝孝。分人以财。教人以善之心。恳切浓至。其所口说。皆其所躬行者也。伪乎。不伪乎。有救荒一疏。恻怛回天。三宫出金钱数十万。全活沟壑人。不可胜纪。京营措置。振刷优恤。纤悉洪巨。罔不宜时。官军鼓舞感激。数月改观。都人士谓从来所无。其小试施为。俄顷建树。便足风当世宪。后来腐乎不腐乎。启昧即不讲学。已于行与事讲之矣。况以斯道觉斯人。又如此。决非伪腐之儒。假元谈以自标其门户者也。
杨生以行义济人为学。正所以救伪儒腐儒之弊。犹以伪学腐学少之。将不行义不济人者。转为不伪不腐乎。吕公就杨生发此论。唤醒当世学者。
人知异端害道。而不知儒者之言。亦害道也。见理不明。似是而非。或骋浮词以乱真。或执偏见以夺正。或狃目前。而昧万世之常经。或徇小道。而溃天下之大防。以此行其所学。亦足为患于天下后世。故有异端之异端。有吾儒之异端。异端之异端。真非也。其害小。吾儒之异端。似是也。其害大。求道者。不可不辨。
王心斋每以乐为学。此等学问。是不会苦的甜瓜入门。就学乐。其乐也。逍遥自在耳。不自深造真积。忧勤惕励中得来。孔子之乐以忘忧。由于发愤忘食。颜子之不改其乐。由于博约克复。其乐也。优游自得。无意于欢忻。而自不忧。无心于旷达。而自不闷。若学有可乐。还是乍得心。着意学乐。便是助长心。几何而不为猖狂自恣也乎。
猖狂自恣以求乐。此吾儒之异端。害道即以害事。
事事有实际。言言有精义。物物有至理。人人有处法。所贵乎学者。学此而已。今之学者。留心于浩瀚博杂之书。役志于靡丽刻削之辞。耽心于凿真乱俗之技。争胜于烦劳苛琐之仪。已可哀矣。又贸贸昏昏。若痴若病。华衣甘食。而一无所用心。不尤可哀哉。是故学者贵好学。尤贵知学。
儒者惟有建业立功是难事。自古儒者成名。多是讲学著述。人未尝尽试所言。恐试后纵不邪气。其实成个事功。不狼狈以败者。定不多人。
著述之人。不尽皆有学之人。有名无实者。每遇事而辄偾。非学之故。所学者非也。
太平之时。文武将吏。习于懒散。拾前人之唾余。高谈阔论。尽似真才。乃稍稍艰大事到手。仓皇迷闷。无一干济之术。可叹可恨。士君子平日事事讲求。在在体验。临时只办得三五分苦。全然不理会。只似纸舟尘饭。
无学不可以言仕。其似学非学者。亦无益于仕。故实学为要。
宇宙要大家撑持。便是掀天揭地。也还做得。何者。人力集而人心奋也。若以一木支大厦。工师方自极力。而羣工袖手旁观。有笑其迂阔者。有讥其喜事者。有幸其败者。有掣其肘者。有妒其成功。以形己之短。而害之者。甚者。不诛羣工。而诛工师。呜呼。谁复肯作工师哉。推奸避事者无罪。固享安静之荣。虑患扶危尽忠。反获羣挤之祸。夫富贵利达。全躯保妻子。人所欲也。而又有以驱之。冒嫌任怨。劳心殚力。人所甚不欲也。而又有以摧之。天下事。其何赖也。
惟有学问人。识时审势。见之真。筹之熟。乃可语此。若率意寡谋。喜事见长者又当别论。
爵禄恩宠。圣贤未尝不以为荣而重之。圣贤非以此为加损也。朝廷重之以示劝。而我轻之以鸣高。是穷君鼓舞天下之权也。故圣贤秉礼守义。虽不以爵禄恩宠为加损。而未尝不荣之重之。以行其济世安民之志。广其民胞物与之量。更以示天下帝王之权之可重。此臣道也。
士之不遇者。每云无心仕进。而人亦遂以此重之。无论其非果忘情爵禄也。即果尔。亦何补于世道乎。士人量而后入。可也。弃爵禄以鸣高则不可也。吕公以此为臣道。可谓得体。
引经有断本章而取他义者。如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诗言敬也。而大学言止。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书言推家于国。而孔子以家为国。言何尝有定。惟其理而已。余读六经。每触类而通其似焉。随事引用。久而成帙。株守者以为非其归指。吾以为此明于穷经。而闇于引经者也。穷经者。因圣言而探其心。茧丝牛毛。逼真矣。而犹惧其疑似。引经者。借圣言以广其义。海阔天空。破界矣。而犹惧其拘泥。故能穷经。则理精。能引经。则理畅。君子观于引经。而后知一贯之道也已。
诸书中引用经语。不能脗合。经生家疑其不类而难解。今云引经与穷经不同。穷经必剖其精义。究其指归。引经取其理之可相通。故穷经患其疑似。引经患其拘泥。可悟治经一贯之道。
六经简易明切。诸儒因之聚讼而裂道。深文而晦道。拘泥而隘道。遂失其旨矣。
六经。天地万物之史也。天地万物。六经之案也。而总寄之圣人。圣人之心。道之府也。圣人之身。道之舆也。圣人之言。道之钥也。
经即天地万物之史。天地万物。即经之案。则六经非空言矣。道以圣人之身为舆。以言为钥。则六经非圣人不能行。不能明矣。立论似新。其理甚确。
世道任自然。圣人立世教而约之以当然。礼法者。维持世教之善物也。巢由披卷。佛老庄列。决礼法之防而溃之。念不及民物。学不本诚敬。心不存惕厉忧勤。拾瞿昙余唾。开方便法门。以自适其猖狂恣睢之意。薄庸言庸行为土苴。视三百三千为桎梏。世教荡然无存矣。宜自吾儒经史外。诸清奇高远窈冥妄诞言。悉付诸火。其庶几乎。
六籍。载道之器也。天地神祗在焉。千古圣贤在焉。君师道义在焉。尊天地圣贤。重君师道义。则必尊书重书。尊书重书。则必装潢而整齐之。珍藏而保护之。自有一腔不敢苟之真心。重此万分不敢亵之法物。今也细帙锦函。牙签犀轴。以之贮陈设之玩好。而不以贮切身有用之典籍。手所点校者。亦不收藏。有摄之床头。掷之坐凳者。有面无题识。或破碎无护壳者。有拳角断边。垢腻汗浊。字不可辨者。有半在南舍。半在北厢。半在家。半在友人几案者。有宋元善本卷册为部。而半障窗。半覆瓿。半在妇人筐箧者。经天纬地之物。而慢弃若此。峩冠博带之儒。而践踏若此。语曰。匄惜瓢。佣惜锹。非此物足珍。生所藉也。士子诵读经籍。方资以增长识见。陶淑身心。变化气质。致位公卿。荣及祖宗。泽及民物。岂止瓢锹而已乎。僧道于佛经道藏。壳以衣所不得之绫???。厨以鸟鼠所不到之简笥。每诵读。则盥手焚香。高吟庄诵。如对仙佛。是僧道不亵视经卷。士独亵视圣贤经籍也。士无天道矣。
读书人不爱惜书籍。随手委弃。任意践踏。不但忘本负心。其暴殄天物亦甚矣。
自大道不明。学术日非。学者率气质用事。以侠烈为节义。如汉宋党锢诸君。皆未闻大道。而张俭则节义之贼也。孔门之训。邦无道。危行言逊。又曰。默足以容。明哲保身。此时中之道也。身当浊世。蹈危求名。高自标榜。互相引重。而又非毁朝政。指斥时权。俾公卿以下。畏其讥贬。屣履盈门。忌之乎。爱之乎。性分当如此乎。职分当如此乎。此党锢之罪案也。既欲树一世之名。不应爱一身之死。其时耻不与党人。则有皇甫规。罪不逃刑。治狱考死。则有李膺。闻诏辞母。自往请囚。则有范滂。此贤知之过。未闻大道也。乃张俭则逃窜如兔鼠。望门投止。墙可踰。穴可藏。苟活偷生。以容留俭。相逮而伏重诛者。十数家。以踪迹俭而收者。几徧天下。宗亲并皆殄灭。孔褒一门争死。保此召殃取祸之躯。何为也哉。夏馥闻而叹曰。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及党锢禁解。俭乃归家。腼面犹仕于朝。终卫尉。年八十四而后死。所谓节义者何在。故曰节义之贼也。岑晊之逃。贾彪闭户不纳。公孝要君致衅。自遗其咎。岂可容隐。此未必无所见也。夫朋友之谊。平日以道义相切磋。以中正相规勉。罪不受诛。则为之急难可也。为之容隐可也。自作之孼。素昧平生。何至违法犯义。以从亡命。甚矣。道不可不明。学术不可不慎也。
汉世党锢之狱。被逮多人。贤愚不一。死亡相继。一时举国若狂。咸以贤人君子遭党祸之变。反疵官法之过当。延及后世。竟视为仗义励节之举。无不惜其死。而幸其生。吕公指其起事之非义。以张俭为节义之贼。赴死者未闻大道。气质用事。贤智之过。此持平端本之论。不但有关于学术。并有关于治道。后世士风日浇。民俗日刁。法严聚众。律禁抗官。究纵逃。究窜匿。省株连。宽余伙。惟以事理是非。情法轻重为权衡。其是而轻者。法不及众。非而重者。党恶难逭。无非使人皆明理守法。以庶几远于罪戾耳。以理之是非。定法之宽严。为学为政。正宜讲究乎此也。
问严子陵何如。曰富贵利达之世。不可无此种高人。但朋友不得加于君臣之上。五臣与舜同僚友。今日比肩。明日北面而臣之。何害其为圣人。若有用世之才。抱忧世之志。朋时之所讲求。正欲大行竟施。以康天下。孰君孰臣。正不必尔。如欲远引高蹈。何处不可藏身。便不见光武也得。既见矣。犹友视帝而加足其腹焉。恐道理不当如是。若光武者。则大矣。
君臣大义。不宜矫异以鸣高。如以与帝相知有素。正可言人所不敢言。劝行王道。帝得闻所未闻。有裨世道民生。更不虚此一见矣。如子陵者。谓之高尚则可。揆之大义犹未尽也。
俗恒自淳而趋伪。人恒自拙而趋巧。物恒自朴而趋华。礼仪恒自简而趋繁。习尚恒自厚而趋薄。匪独近代。即周视唐虞。已有闲矣。其势然也。圣人为治。惟返伪以还淳。黜巧以崇拙。敛华以复朴。约繁以就简。挽薄以从厚。其事不多。于民不扰。而官亦可无多设。后世则以伪治伪。以巧治巧。以华治华。以繁治繁。以薄治薄。不务返本。而多官以维持之。欲以聚财。财益耗。欲以强兵。兵益疲。欲以厘奸。奸益滋。欲以清刑。刑益。滥求治愈亟。而去之愈远矣。何者。吏议杂而自相乱也。
本为某事而设官。而其事转因官而坏。官之为官。可知。民受累于官。亦可知也。
天下之事。本无若是之多也。惟不当而无实。故多焉。譬如医之治病。得其所以致病而投之药。故可立效。不知其病。百药杂投。则医不胜劳。而病愈不可治。万全之利。以小碍而废。百世之患。以小便而行。胡然而行。旋复议罢。忽然而罢。又复议行。毋乃为百药杂试者与。故曰不当也。譬如尘饭涂羹。可以为戏。而不可以食也。今钩校簿牒。往复支离。非轸念民瘼之切也。藻缋文物。务为容美。非靖共尔位之忱也。虚增声数。邀求官赏。非明试之真也。昵恶容奸。推求曲细。非诘慝之要也。毋乃为尘饭涂羹者与。故曰无实也。
因事不当而事多。因事无实而事益多。推其致此之由。筹其袪此之弊。此不可无学也。子夏所以有仕不废学之论。幸毋曰业已仕矣。何必言学也。
势利者。宇内之神物。帝王师相。所以维持势利也。国之治乱。民之死生。在势利。顾所以操之者何如耳。
人恒为势所迫。为利所诱。遂将势利二字。看作不好字样。不知利即义之和也。势即治之权也。利为生养所资。势为名分所在。古今贤愚上下。皆不能废。吕公勘破人情。充类至义。为此势利之说。实至理。非强辞也。
天下皆起于利。而无势以禁之则乱。百货积于市。五尺童子守之。百鸟获不敢取。势禁之也。万金藏于府。片纸只字封识之。百典守不敢开。势禁之也。何者。利能使人生。而势能使人死。苟不至于忘生。则畏死之心胜之矣。
或曰。势利若斯之重也。君子将趋之乎。曰是何言与。天下有势利而不敢趋。何况臣庶。臣庶而趋之必亡。故君子惟亡利势。而后能为利势主。其得势也。行道德也。道德不行。而势土苴矣。虽往役为佣。所不耻也。其欲利也。视道德也。道德有玷。而利粪壤矣。虽饥寒困苦所不恤也。故忘势利而能为势利主者。圣人乎。重势利而毫无所与焉者。圣人乎。
天下之利。天下人所以相生相养者也。天不立君。君不建百官。则天下之利。归豪强。归贪暴。豪强贪暴者专其利。则生势以役羣动。而干天子之法。贫无赖者失其利。则相聚以求所欲。而启天下之衅。故利不可不均也。天子衣租食税。以供军国之需。而不专天下之所有。建官分职。予人以自有之利。而使各有其所有。又使之赖有官司以保其所有。虽万世君可也。故曰利当公。利当在下。
帝王之御世。利可公之天下。势必揽之一人。使尧舜衣齐民衣。立于市。以号召天下。而能使之从。则无庸势为矣。使天下贤愚众寡。皆无事于纪纲法度。则无庸势为矣。故天子以势统百官。百官以天子之势布政令。以行其德意。万方黎献。懔懔奉法。而一毫不敢肆焉者。有操其势者也。虽尧舜不敢以势与天下。此统一四海。平定六合之灵器也。或曰。子不语名分道德。而语势利。无乃非圣人训乎。曰势利者。以继名分而行道德者也。今夫名分可以使人死。饟犒不给。虽严刑。不能督将士以犯锋镝。故高爵重禄。厚赏崇荣。名分也。而利行之也。古贤王。厚生先于正德。饥馑之民。而讲礼让。训仁义。能使人人为廉节之饿鬼乎。故兴礼崇让。好义乐仁。道德也。而利行之也。
凡为臣而轻君之势利。则不忠。圣贤非势利之所能囿。而先天下以重其君之势利者也。故势利重则君重。君重则天下重。圣贤不敢轻也。读乡党章。而知孔子不敢轻君之势利也。君子见囹圄而加敬焉。刑法之设。所以悯小人。而示之以
君子之路也。然则囹圄者。
见囚犯而加悯。所悯者已犯之小人也。加敬者。所以戒未犯。而又易犯之小人。示之以君子之路也。以囹圄为小人之学校。立论似新。取义却切。司刑者。不可不存此意。○吕公为治。率以精明。行其浑厚。观其所著刑戒。及此条。所云皆于不得已而用刑之中。纯是一片哀矜恻怛之意。可以知公所学矣。知学则知政矣。
礼严于妇人之守贞。而疏于男子之纵欲。贩夫仆隶。皆置婢妾。狎亵小童。以为丈夫小节而莫之问。而凌嫡失所。逼妾殒身者纷纷。是亦礼法之所遗也。
国家禁令。虽不及此。士大夫修身齐家。岂宜任情恣肆。视为当然乎。
学仕遗规卷一终
●学仕遗规卷二
桂林陈宏谋榕门辑
子钟珂
侄钟理 钟琛
孙兰森同编校
方正学逊志斋文集钞
高肃卿本语
冯少墟语录
吕泾野文集钞
寇永修山居日纪
◆方正学逊志斋文集钞 【 名孝孺字希直又字希古别号正学浙江宁海人明建文朝以汉中教授召为文学博士参与大政靖难兵起不屈被戮后追赠太师谥文正】
谨按明初靖难诸臣殉节。以方正学为最烈。考其生平。自幼苦志励学。践履笃实。文集中所载论学论志。自勉勉人。明道济时。总以不负所学为主。虽厯仕未久。而即仕即学之规模。足以式浮靡而端世趋矣。
学以穷理诚身为要。以礼乐政教为用。因人以为教。而不强人所不能。师古以为制。而不违时所不可。此其大较也。其初学也。训之孝弟以端其本。训之歌谣讽喻之切乎理者以发其知。羣居而训之以和。赐之物而导之让。慎施扑楚以养其耻。敏捷者守以重默。木讷者开以英慧。柔者振作之。强者裁抑之。而学始基于此矣。
此将孝弟谨信亲爱学文合一贯通工夫。故曰学之始基也。
其成学也。立教有四。一曰道术。视其端方纯明知微近道者与言。考其言行。以稽其所进。试其问难。以审其所造。
二曰政事。视其通明才知者。使学焉。制产平赋。兴教听讼。御灾恤孤。驭吏禁暴。悉民情。知法意。试以言。授以事。而观其所堪。 三曰治经。精密烛理。笃志不惑。而令长于讲说者为之。 四曰文艺。博文多识。通乎制度名物。立言陈辞。可以为世教矣。教之存乎师。化之迟速存乎人。得其人。推而用之。不难及于天下。夫岂一家之学哉。
三代之时。人才皆本于学。故有才者。必明于道德之要。知道者。必通于为治之理。周室既衰。上不知所以教。下不知所以学。于是人各就其性之所近而攻之。学术治才。析而为二。天下之士。明于经术者。未必见诸事功。优于世务者。未能本于学术。其弊至于秦汉。世主以儒生为无用。司马徽论人才。亦谓儒生不识世务。识世务者在乎俊杰。夫儒者之道。大之无不该。细之无所遗。近不以为易而不举。远不以迂而不为。固无有不达乎世务。其不达世务者。必非儒也。
学术之微。四蠹害之也。文奸言。摭近事。窥伺时势。趋便投隙。以富贵为志。此谓利禄之蠹。耳剽口衒。诡色淫辞。非圣贤而自立。果敢大言以高人。而不顾理之是非。是谓务名之蠹。钩摭成说。务合上古。毁訾先儒。以谓莫我及也。更为异义。以惑学者。是谓训诂之蠹。不知道德之旨。雕饰缀缉。以为新奇。钳齿刺舌。以为简古。于世无所加益。是谓文辞之蠹。四者交作。而圣人之学亡矣。必也本诸身。见诸政教。可以成物者。其惟圣人之学乎。
道之大端。修己治人而已。率乎性命之理。所以修己而为治人之本也。察乎礼乐政教之具。所以治人而推修己之余也。今天下亹亹然皆将以道德为虚器。虽儒者亦自谓无与于事功。圣人复出。将何所施乎。圣人所谓道。其原为性命。其事为三纲五常。其体为仁义。其用以为治天下。法行则有以服乎人。传则寓乎文而载乎道。岂徒播口舌。悦耳目已哉。
握定修己治人二事。如此而学。即如此而仕。方是明体达用之学。
士不知学。文辞以为华。记诵以为博。古之学者。虽不能外此以求道。然道不专在是也。
圣人之道。散之为礼乐政教法度。合之为性命之原。仁义之统。其事业在诗书。其功用在天下。全备而正大。确乎其无不具也。不幸而败于私欲。折于异端。昧于众人之不知。窒于学者之多歧。于是世各以责之所近为道。愿者以小慈为仁。刚者以严刻为义。能言者溺于言。而不求于所不言。嗜名者以诡僻立事。而未尝要之于至理。人人自谓得圣人之全。而圣人之大全。卒为天下裂。譬之摧辀断毂之车。置而不用。犹可无患。苟责任当世之重。其不偾事者几希。是故学以知道为贵。知道以识其大全为贵。存之于心。体之于身。见之于事。而着于言。一以圣贤为师。少有未至。自视凛然若手足之不完。恒以为忧。则为善学矣。
无学者不任事。犹可于世无患。学不知道。而任天下之重。其为患也大矣。
尽万物之变。而能会之于一心。穷万事之情。而能析之以一理。此圣贤之所贵也。索乎人所不可知。攻乎道所不必知。以眩俗惊世。此曲士所务。君子不取也。世称张茂先为博物。观其所著书。何其异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此物之至要。不可不求其理者也。至于鸟兽草木之名状。古之异言怪说。有所不知。何病其为君子。茂先纂述。惟恐其不详。而于至要而当知者反无所明焉。其所务可知矣。身为辅相。视乱伦悖教之事。皆不之顾。至于张林孙秀犬豕之徒。卒见杀于其手。博物之志。果安在耶。士不知道。而多闻之为务。适足以祸其身而已。
兼善二字。道理甚大。功用甚广。张子西铭。意正如此。使人皆存此心。天下无失所之民矣。尝谓读书者。如西铭大学。明白简易。大本大用。咸具于此。不可不熟复于口。常存于心。至如微文碎义。散见他书者。固当参考。然有所未察。未足为大害也。
杂书之微文碎义。原可不求甚解。至于经书中本原大义。则不可不求其心得也。
食所以为饥也。衣所以为寒也。学而不知所以。可乎哉。人生而有仁义礼知之性。人之学所以尽其性而己。不能尽其性。则伦理昏。人伦紊矣。此人所以不可无学也。学有要焉。五经者。天地之心也。三才之纪也。道德之本也。人谁不诵五经。而不知其意。虽日诵诸口而不忘。谓之学则可。而非善学也。
所谓善学者。学诸易。以通阴阳之故。性命之理。学之诗。以求事物之情。伦理之懿。学之礼。以识中和之极。节文之变。学之书。以达治乱之由。政事之序。学之春秋。以参天人之际。君臣上下之分。学之大统得矣。然有渐焉。先之大学以正其本。次之孟子之书以振其气。次之论语以观其中。约之中庸以逢其原。然后五经有所措矣。博之诸子以覩其辨。索之史记以质其效。归之伊洛关闽之说。以定其是非。既不谬矣。参天下之理以明之。审生民之利害以凝之。践之于身。欲其实也。施之于家。欲其当也。内烛之于性。欲其无不知也。外困辱而劳挫之。欲其着而不懈。畜而愈坚也。夫如是。学之要庶几乎得矣。发之乎文词。以察其浅深。核之乎事为。以考其可否。验之乎乡邦。以勉其未至。日量而岁较。昼省而夜思之。功既加矣。德既修矣。出而任国家之重任。则泽被乎四海。声施乎百世矣。处则折衷圣贤之道。稽缵古今之法。传之于人。着之于书。以淑来者。岂非善学之君子哉。
今之学经者。吾疑焉。童而诵之。剿其虚词。以质利禄。有釜庾之入以养其家。则弃去而不问。名曰治经。问以经之道。则未之闻也。或者谈治乱讲性命于平居之时。及登大位。则惟法律权谋是行。问其故。则曰经不足用也。呜呼。是可以为学经者乎。经如此其无用乎。此非经之过。学经者愚也。非仅学之愚。教之者无其术也。虽学犹不学也。故曰人莫不学而知。所以为学者寡也。
读经者不仅诵其文。必明其义。不仅明其义。而兼措之行。参之于古今法度。推之于天下国家。验之于身心民物。庶经为有用之书。治经者决非无用之人也。
文武之道。至春秋之世而委地矣。孔子作春秋。伤周道之衰也。岂知春秋之法复委地于战国之世乎。朝觐会同之礼。不修于天子之庭。礼乐征伐之柄。或轻易于诸侯之雄。君臣上下之纪隳。而篡弒争夺之事起。此孔子之所甚痛也。然其时天下诸侯。犹知以尊周为义。狼攫虎顾。而不敢肆其无厌之欲。盖道之在人心者。尚有未泯耳。及乎战国则不然。诸侯或遣一介之使而让周。或兴师临之而征其鼎。或责王入朝。一旦而遂灭其宗庙其所自来者久矣。功利炽而仁义销矣。游说行而廉耻衰矣。谲诈盛而忠厚之风息矣。观乎十二国之所载。繁辞瑰辨。烂然盈目。及求其指意。非谋以夺人之国。则以摇人之位。非闲人之骨肉。则皆眩惑人之事。或大言。居体以激之。或佯疑曲问以入之。或卑身屈体以冀其哀。或正貌诈心以钓其名。或揣其志而施其计。非不博且富也。欲一简之合乎道而不可得。岂惟不合乎道。欲一简如左氏所传公卿大夫之言。亦不可得矣。先王之遗泽余化漫尽。而国家继之以亡。岂不哀哉。然其待士之礼。犹有存者。故得以广听周知。匡扶其国。久而后俱并于秦。至秦之始皇。则自任其智。弃天下之士而不用。燔三代之言而不法。巍然自尊。以为可恃。而其危乱。不旋踵而即见。于是战国之遗法。复委地矣。
读书能观世变。可谓之经史贯通。不止记故实。填腹笥也。
无先己私而后天下之虑。无重外物而忘天爵之贵。无以耳目之娱。而为腹心之蠹。无计一时之安。而招终身之累。难操而易纵者情也。难完而易毁者。名也。贫贱而不可无者。志节之贞也。富贵而不可有者。意气之盈也。
善治天下者。常就斯世可慕可耻之端。而导之于不言不动之中。使之身勉于善而不自知。夫民虽有昏明愚智不同。未尝无所好恶也。好之而未得。则慕心生。恶之而不能免。则耻心萌。且贫贱家之竖子。被以华衣美服。则欣然喜。己不能有。而见富贵家子之胜己。则赧然愧矣。圣人为治。寓可慕可耻之器。于人所可不离之物。俾民目接乎此。而心化乎彼。无爵赏之诱。而其劝有甚于爵赏。非鞭扑之威。而其惩有甚于鞭扑。用微而效速。意密而化神者。其惟衣冠之品。上下有制之法乎。
礼以辨上下。定民志。等威章服。其大端也。
圣人者。天地之医也。贤者。民物之医也。此医之大者也。汉之善医者。莫过于贾谊。当无事之时。流涕痛哭。以为病瘇■〈炙〉盭。其后病发于数世之闲。果验。谊之策虽不即用。然其方书具存。后世可以用之也。使圣贤生汉之初。必能治其本。疾无自发矣。
贾谊之策虽不行。而其病己验。不失其为良方。若当时有按方而服其药者。虽不足以医病。病亦可以渐减也。
一年之劳。而为数十年之利。十年之劳。而为数百年之利者。君子为之。君子之为利利人。小人之为利利己。
君子利人。计百姓不计一身。小人利人。迹似为人。其实为己。
向于时事不甚通晓。独古圣贤之书。若与己意相合。或有所是非感发。辄寓诸文辞以自见。当时君子。不察其愚。谬加许可。因是邀虚声于一时。而亦以是不能及圣贤之门户。每观古人道德事功之盛。惭悔交集。不敢夸词游辩。静坐一室。温习四书五经。求其微意之所在。大法之所寓。察诸身心。而验于事为。盖欲自致于寡过之地。而推其余以及人。其私指若此。
虚心实力。修己治人。此为善读书者。
文之用有二。载道纪事而已。载道者。上也。纪事者。其次也。然道与事。非判然二途也。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学诗而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岂不以事物为道之所寓耶。舍是二者。文虽丽。无补于世。终不能传远。苟有补。虽俚谈野语。亦不得而弃之。
近世文章。不能如古。非其辞之不工。亦非说之不详也。以文辞为业。而不知道也。夫知道若行路然。至愈远。则见愈多。而言自异。今欲至于穷谷者。言其所见。不过泉石树木鸟兽鱼虫之状而已。比之游乎雄都巨邑者。见宫室之壮丽。车马之蕃庶。人民物产之瑰异变怪。其言岂不有闲乎。
故圣贤文辞。为今人不可及者。造道深而自得者远。恒言卑论。亦可为后世法。非剿袭以为说者之浅也。
作文言其所悬揣。不如言其所阅厯之详明。言其所闻。又不如言其所见之亲切。知道者。即所见而为文。乃深造有得之言也。以行路喻知道者。于作文尤为明切。
文士多厌常而喜怪。背正而嗜奇。用志既偏。学术亦坏。奇怪终不成文。而为险涩艰陋之归矣。文之古者。莫过于唐虞三代。而书之二典三谟。禹贡胤征。以及商周训誓诸篇。皆当时纪事陈说之文。未尝奇怪。诗三百篇。亦未尝奇怪。春秋书当时之事。虽寓褒贬于一言片简之中。亦未见其奇怪。礼经多周汉贤人君子所论次。其言平易明切。绝无奇怪也。至于盘庚大诰。其言有不可晓者。乃当时方俗之语。非故为是艰险之文也。所谓奇怪者。何所本哉。司马迁班固之书。质直无华。如家人女子所言者。唐文奇者。莫如韩愈。而其文皆句妥字适。初不难晓。宋之欧阳苏曾王之文。尤三百年之杰然者。亦未尝以奇怪为高。则夫文之不在奇怪也久矣。惟其理明辞达而止耳。而世顾他之焉。犹之迷人醉客。不问涂于大道。肆意趋径。卒不免入乎荆棘之场。鼯狖之居。而终弗获就于大道也。
理本无奇。理则不怪。文尚奇怪。此悖理伤道。古今文之所弃。乃文之蠹也。
盖文有体裁。有章程。本乎理。行乎意。而导乎气。气以贯之。意以命之。理以主之。章程以核之。体裁以正之。体裁欲其完。章程欲其严。气欲其昌。理欲其无疵。此五者皆文之所尚。而好奇怪者皆反之。世之公言。所以推此而不居乎彼也。斯文者造化之至理寓焉。苟造其极。决不泯灭。有志者在乎自力而已。
理足而贯之以气。范以体裁。合于章程。不愧载道之文。即举业之正宗也。
三百篇后无诗。非无诗也。有之而不得诗之道。虽谓之无亦可也。夫诗所以列于五经者。岂章句之云哉。盖有增乎纲常之重。关乎治乱之教者存也。非知道者。孰能识之。非知道者。孰能为之。若朱子感兴二十篇。性命之理。天地之道。皆昭著矣。有功于世教民彝。系之于三百篇。庶几无媿。斯道也。亘万古而不忘。心会而得之。岂不在乎人哉。
如此方可谓之诗。方见学诗有关于世教。
为士者以文辞为极致。而不知道德政教为何事。为治者以法律为极功。而不知仁义礼乐为当行。士习益卑。治效愈下。此岂天下所望于为学者乎。自知鄙陋。无可用于时。欲为朋友言之。庶几复见圣贤之学有以被海内。固天下之幸。而有志者所乐闻也。
每见好言著作者。不度自己于道有得与否。而亟亟于立言。果使世无知道者。必待吾言而后明。犹当审其醇疵。而慎重出之。况斯道自近世大儒。剖析刮磨。具见明白。所患者信而行之者寡耳。世有贤者。当劝人以躬行为先。一反浇漓之习。以表正海内。庶几有益于世。何必复增浮辞。而长其虚薄耶。
此为友人相劝著书立名。故为此近里着己之论。轻言著作者。阅此亦可以爽然矣。末言著作大备。大道己明。患在信行者寡。与其别有著作以劝人。不如劝人躬行。尤为善世婆心。救时要策。
有谓自归乡里。所接见皆俗子庸人故德不加进者。此于义为未善。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又曰鲁无君子。斯焉取斯。圣人之厚乡党而不敢诬众人如此。近世士大夫喜高自大。瞑目孤掌。有孩抚乡人之态。皆弃于孔子者也。每自省察。恐或蹈其失。故与乡人处。未敢慢易。虽无知者。亦与为礼。务尽其情。所贵乎君子者。以能兼容并蓄。使才智者有以自见。愚不肖者有以自全。故天下无遗弃之怨。况邑人不少才。且贤者未必无人。故卑薄乡里。非君子之道也。
久厯官场。骤归乡里。鄙夷乡人。此士大夫恶习。亦薄道也。乡人以其居官之后。气概不同。不无趋附苟同之态。将益长傲而遂非。于己有损。故孔子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非仅谦抑之谓也。
人不可无畏心也。幼则畏乎长。贱则畏乎贵。乡则畏乡之老成。学则畏士之贤者。仕乎位。则畏法令。畏小民。畏公议。 食焉而畏无以及乎人也。言焉而畏其背乎理也。居焉而畏其过于燕安也。寝焉休焉而畏邪僻有以戕吾中也。临财而畏其损吾行也。居宠而畏其盈满也。举一事。兴一役。而畏其或劳乎民。或病乎时也。 见少者而畏无足为之法。见贱者而畏无足为之养。见愚者而畏无以教之。见鸟兽草木。而畏吾之无闻。将与之同于澌尽朽腐也。见山林川泽。而畏吾及物之利有所不及也。见古圣贤之言行。而畏其不可追也。思乎后世。而畏其将訾短乎我也。 然尚有大于此者。视乎吾身。而畏或不能。慎守以辱乎亲。察乎吾心。而畏无以全所付以辱乎天。天之畀我者。仁也。而或贼之以忮忍。义也。而或敝之以利欲。礼也。而或为骄慢之所胜。智也。而或为小慧之所淆。以言乎臣。而忠或疾焉。以言乎子。而孝或惰焉。屋漏之闲。鬼神临焉。觞豆之际。兵戈生焉。般乐怠傲。酖毒存焉。思虑有未纯。省察有未至。则违乎天。子受父母之命。佩而思之。一有所忽。则世以为不子。臣受命于君。奉而行之。一有怠事。则有不臣之罚。
夫违乎天。怠乎君。忽乎亲。此其可畏之大者。而人不知畏。非尽其人之过也。为之师者莫以告。而不自知其受于天于君于亲者之重而可畏也。使人人知受于天于君于亲之重而可畏。则起居食息之闲。语默取与之际。事上接下。应事接物。有不惕惕以思。兢兢以持者乎。惟君子知可畏之理。故无可畏之患。小人则日蹈可畏而不止。欲知君子小人之分。观其知所畏与不知所畏而已矣。
人生在世。苟无畏心。则肆无忌惮。何所不为。先儒云。敬胜百邪。即此意也。但敬字细密。畏字悚切。敬可责之贤人君子。难以概责人人。畏则统上下知愚。皆不可少。孔子三畏。责重君子。就其重大者而言也。今推广其义。着为畏说。见天下无人不在可畏之中。无事非所当畏之地。发先儒所未发。有关人心风俗。末归咎于师之不告以知所畏。凡有政教之责者。尤当知所畏矣。
论治者常大天下而小一家。然政行乎天下者。世未尝乏。而教洽乎家者。自昔以为难。盖骨肉之闲。恩胜而礼不行。势近而法莫举。自非发言制行。有以信服乎人。则其难诚有甚于治民者。圣人之道。必体察乎物理人情。宽严出之咸宜。亲疏处之得当。然后可以教于家而成于国也。故刑于家者。君子之所宜尽心。而治天下之准也。
人祗知治国难于治家。以家近而国远。家人少国人众也。然门内之地。恩常掩义。法不能行。故先儒曰。家亲而天下疏。家难而天下易。士大夫能无愧于家者甚少。特有愧与否。事在门内。人不之觉耳。
士君子甫登仕籍。乃即傲宗族。凌乡曲。耀衣荣食。以为乡人苦。于是乡人或私斥其名。或公詈其祖。或咀呪不欲其显。乡评如此。官声可知矣。汉张湛矜严好礼。动止有则。在乡党详言正色。建武初为左冯翊。常过其里。平陵望寺门而步。主簿云。位尊德重。不宜自轻。湛举礼与。孔子之事。以为父母之国。所宜尽礼。夫古之明王。登崇贤良。以为卿相。必于乡焉举。必于里焉选。诚以不能于家。则不能于国。不能于乡。则不能于天下。盖以先其近而重其本也。
仕宦归里。纵不能行缓急利济之施。岂容有厌恶苛求之事。乡评所在。士大夫所宜自返自责也。
家语闵子骞问政。孔子曰。以德以法。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犹御马之有衔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辔也。刑者策也。人君执其辔策而已。又曰。古者天子以内史为左右手。 【 内史掌叙事之法。出纳王命。制禄赏赐。皆掌之。】 以德法为衔勒。以百官为辔。以刑罚为策。善御马者。正衔勒而马应辔。策不举而极千里。善御民者。一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齐民力。和安民心。故令不烦而民顺从。
孔子有兄子子篾。与宓子皆仕。孔子过而问之曰。自汝之任。何得何亡。篾对曰。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王事急促。学不得明也。骨肉益疏也。朋友之道阙也。孔子不悦。问宓子。对曰。自来仕者。无所亡有所得者三。始诵之。今得而行之。是学益明也。俸禄所供。被及亲戚。是骨肉益亲也。虽有公事。而兼以吊死问疾。是朋友益笃也。孔子喟然曰。君子哉若人。
德法不可偏废。仕学实以相资。孔门久已着训。而后世犹昧昧。或以出于家语而忽之乎。故亟录焉。
◆高肃卿本语 【 名拱字肃卿河南新郑人明嘉靖进士官至大学士赠太师谥文襄】
余尝有言曰。天理不外于人情。 【 指情之公者】 然圣人以人情为天理。而后儒远人情以为天理。是故圣学湮。圣化窒。夫事有本情。人有本心。出吾本心。以发事之本情。则议道而道不暌。作之于事。可推四海而准。通千古而不谬。何者。天理人情。固如是也。故曰君子中庸。又曰和。夫中也者。言乎其当也。庸也者。言乎其平也。和也者。言乎其顺也。皆本人情。不远人以为道也。高拱题。
谨按程子自言学由师授。惟天理二字。乃自己参悟得之。以此二字为宗旨。故合智愚上下。而易知易从也。新郑高文襄公。本此意着为本语。凡考古筹今。悉准天理而合人情。解经书。则透快不死于句下。论治道。则切实不涉于浮夸。自翰铨而厯政府。洞澈政本。挽回颓风。采而录之。岂非学仕之轨范乎。
问圣贤作用何如。曰参蓍养人。用之不当。有时杀人。硝黄伤人。用之而当。有时救人。惟明之至。权之熟。参蓍硝黄。随手而用。无不济者。后儒学不通方。事不达权。开口只说参蓍必可用。病且急。立当一泻。而犹补以参蓍。卒毙其人。而犹不悟也。故圣人不止以救人之药救人。而亦每以伤人之药救人。后儒不止以杀人之药杀人。而亦每以救人之药杀人也。
学须考古证今。足以济世。方为实用。后儒泥古。于世无济。而且为害。何异以救人之药杀人耶。
问赵清献之蜀。琴鹤自随。其事何如。曰。此亦务为形迹。夫鹤也。驱之则不行。舁之则以无益之物劳人。既不舁行李。乃又舁鹤。何为。果好鹤甚。则行路不暇玩鹤也。既至蜀。亦自有鹤。何随为。故曰务为形迹者也。
有史书传为美谈。而于事理难行者。皆此类也。如云五日风。十日雨。又云雨不破块。风不鸣条。此言其风雨调匀耳。若果五日一风。十日一雨。雨皆不至破块。风皆不至鸣条。于物候亦非所宜。此亦书之不可尽信者也。
问鲁两生云。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其言如何。曰。两生不知礼乐。礼乐无一事可无。无一时可无。古之圣人。躬蹈礼乐之实。以化天下。迨其既久。礼之用行。乐之效达。名分定。风俗淳。百姓泰和。曁鸟兽鱼鳖咸若。是之谓兴。非谓百年之后。乃始制礼作乐也。如必待百年而后制作。则汉已越高惠文景武而昭矣。至此时方言礼乐。自是以前。何以为君臣。何以为上下。何以朝会。何以祭享。可漫无仪式。而苟以为之乎。孔子云。王者必世而后仁。岂三十年后。始行仁政哉。行仁之久。积至一世。乃始沦浃尔。两生不达。为此迂谈。君子固无取也。
王道无近功。谓业已行之。必积渐而后见功。未有不行而坐待见功者。故孟子有七年病求三年艾。不畜则终身不得之喻。鲁两生迂谈。误人不浅。
问孔子以前多圣人。何以后乃无之。曰。有孔子为之断案。故古多圣人。扬雄有云。伯夷柳下惠。若无仲尼。则西山之饿夫。与东国之黜臣。恶乎闻。岂惟夷惠。若无仲尼。则汤武之心迹难明。恶乎圣。启箕之异同难定。恶乎仁。不知天下谓之何矣。后世无孔子。虽有其人。其孰能识。孰能为之断案。是以未见有圣人也。
孔子以前之圣人。得孔子一言而定。孔子以后。岂无圣人。苟无孔子为之微显阐幽。主持公论。孰能定其为圣人。即有指为圣人。而心不虚公。识不广大。人亦无从而信其为圣人也。羣言淆乱。衷诸圣。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亦此意也。
人皆以国削为贤者之罪。而孟子以国之得止于削者。为贤者之功。非圣贤剂量十分分晓。安能看到这等田地。后人虽当极敝。必要万全。少有不然。便加苛责。故时值其易。庸人高枕以为功。时值其难。豪杰驰骛而获罪。
时当极敝。虽有贤者不能安于其位。如宋室诸贤。屡被迁谪。且来非学之禁。千古同慨。
朱陆相攻谓何。曰其所纪录。皆门人鬬胜之过。而二公亦不免各有胜心动气处。夫学求为己。只当虚心以求其是。人苟是。便当从。如其不是。不从而已。吾苟是。便当守。如其不是。改之而已。如果吾是而彼非。的见其然。不妨再告。反复而不听。则姑已之。俟其自悟可也。何争辩为。明道先生谓吴师礼云。为我尽达诸介甫。我亦未敢自以为是。如有说。愿往复。此天下公论。无彼我。果能明辩。不有益于介甫。则必有益于我。何等心平气和。不惟受益无尽。亦自能感动人。释其胜心。
爱而知恶。恶而知美。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荡荡平平。无偏无党。无作好。无作恶。乃是至公。
问伊川云。人不可用影祭。只一髭发不似。已是别人。何如。曰。但得髣髴。以时展对。亦可少抒人子无穷哀思。即无一髭发不似。岂真吾亲耶。亦用以寄人子之心云尔。古人不以尸祭乎。尸明是别人。然乃以当吾亲也。而况亲之影。有得其髣髴者耶。
亲死之后。覩物尚且兴思。手泽无忘哀慕。立影绘像。僾见忾闻。较之望空展拜者。当更亲切。藉此髣髴音容。以抒人子事亡如存之思。亦仁人孝子不容己之情也。
考亭因人求墓铭曰。人既死后。又要这个物事作甚。其人为善。亦是本分事。又何必须凭他写出。此亦难说。孝子之心。固有不容己者。只不虚美可矣。若本有善。亦不可不写。传曰。显扬先祖。所以崇孝也。明示后世。教也。且以生平情性动容履厯。笔之书而时接目焉。亦自是孝子不死其亲之意。
朱子此论。大概为世之虚美而诬其亲者发耳。如以寄人子之永慕。垂后人之观感。则墓铭亦孝子不忍死其亲之至情也。其虚美否。则仍在秉笔者矣。
问帝王之学。与韦布不同。然乎。曰。若然。则必须还得帝王。乃可为帝王之佐。否则学既不同。安可以佐帝王理天下。论道经邦。宏宣治化。夫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故曰尹躬曁汤。咸有一德。学非有二也。后世韦布之士。徒事章句。无复格致诚正修身之功。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具。故其为仕也。下焉者。惟知希世。以苟爵禄。上焉者。亦不过随才以立功名。而格心辅世之业。不复闻矣。乃不曰吾无学也。而曰帝王之学。与我不同。岂不谬哉。
谓帝王经世之学。不当同于韦布占毕之学。则可。谓韦布所学不可同于帝王。而于致君泽民之外。别图希世。以苟爵禄。则学之弊也大矣。
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圣人示人为学之目。昭如日星。学者但当循是以实用其功。圣贤可学而至。乃舍此不务。却只说谁家尊德性。谁家道问学。谁家知行合一。彼可此否。鬬口语。到底成个甚。
大学之明新。犹是浑言纲领。中庸之学问思辨笃行。已切指其工夫。知行并进。尊德性在此。道问学亦在此。纷纷聚讼。辨驳愈多。学术愈歧矣。
学不自今日始也。尧之所以明德以睦族。以协和万邦。其次第如此。舜之所以浚哲以徽五典。以风动四方者。其次第如此。文之所以敬止。以刑寡妻。以御家邦者。其次第如此。而纲领之大。条自之细。至孔子而始阐焉。曾子而益明焉。而古人之学。乃以昭示于后世。乃孔曾之说章章也。而后世犹有惑焉。语诚正而遗格致。韩之所以谬也。专德性而遗问学。陆之所以虚也。而圣贤之德业荒矣。
自尧舜文武。以至孔曾思孟。时代远隔。学术同揆。阅此可以知为学之指归矣。
道无内外。无人己。自其蕴之而谓之德。自其措之而谓之业。条目不同。同于求道。纲领不同。同于尽性。性尽而天下之理得。天下之理得。而体用皆在其中矣。儒家言只要成就一固是字。然是字岂易成哉。务以为孝。乃非所以孝。务以为忠。乃非所以忠。察理不精。不能得礼义之中正。亦只做得个题面。安能便是。
性具于心。而贯彻于人伦日用之闲。非可比对配合。一性专属一伦也。有子云。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是仁在于父子兄弟也。孟子云。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是义又在于兄弟也。知礼乐之实。知斯节斯乐斯而已。是知礼乐皆在于父子兄弟也。又云。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是义又在于君臣。而礼知在于宾主贤者也。孟子言仁义礼知。后加以信为五性。后儒遂以分配五伦。如父子之仁。君臣之义。朋友之信。似矣。而礼无所归。乃属兄弟。知无所归。乃属夫妇。夫节文之谓礼。岂独兄弟有节文乎。明通之谓知。专属夫妇。益更无谓。名曰贯通。实则牵合。以五性配五伦。已觉悖理。以五事配五行。则更谬矣。
非仁无以敦其爱。非义无以酌其宜。非礼无以作其敬。非知无以明其理。非信无以成其实。人伦日用之闲。无乎不有。即父子之仁。君臣之义。朋友之信。亦特举重而言。非各主其一。专于此而不通于彼也。
纲常伦理。至德要道。理一而分殊。万殊而一本。随所在而见。随所事而名。凡比对配合。皆后人之穿凿附会。或以便于分股作文。或以逞其立异翻新。书理本明。转以作文而晦。往往如此。
圣人有为己之实学。而祸福毁誉不与焉。圣人有为国之实政。而灾祥不与焉。
不以祸福为从违。不以毁誉为进止。乃实学也。灾不可忽。祥不足幸。乃实政也。可谓言简而意该矣。
问人臣有难进易退之节。其去国也奚若。曰。恋官之心不可有。恋君之心不可无。君恩深厚。倚任多年。一朝别去。遂恝然忘情。岂大臣之道欤。故恋官者。患失之鄙夫也。恝然以去者。小丈夫之悻悻者也。然而恋官者常千百。恋君者。不十一。岂无以恋官之心。假之恋君者乎。亦岂无以不恋君之心。假之不恋官者乎。二者难辨。故世每以恝然而去者为高。有道之士。殊不谓然。恋官乎。恋君乎。此心惟宜自审自知耳。
去位之官。皆为恋君不恋官之言。而诚伪难逃公论。虚实惟凭自审。
余掌国子时。助教屡举其堂士开经纶有孝行。余曰。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闲于父母昆弟之言。夫孝行于家。是党族之所称也。子之于开。固四方之人也。安知其孝。曰。本堂诸生荐之也。曰。诸生于开。亦四方之人也。安知其孝。曰。其行有述。其邦大夫之礼之也有述。诸生固见之耳。曰。诸生何由见之。曰。开生持以示之者也。曰。余固知开生之示之也。夫孝之道大。人莫敢当也。而发于真心。无能自尽者焉。故亲在人称孝。惟有愧歉而已。亲殁人称孝。惟有悲痛而已。惶惶乎其不敢闻也。此孝子之心也。开持以示人。得非假孝以取名乎。务名已非。而在父母。尤人心不忍假者。其得罪于孝也深矣。而顾可尚欤。且人之闻人之孝。不辨诚伪。而辄崇尚之者。非真崇孝也。亦务为崇孝之名者也。彼务孝名。此务崇孝名。相率而为伪者也。而何可以为训。
今人动将居家行孝之事。撰刊送人。巳非笃行君子。稍有不实。不但自欺欺人。必且是己非人。欲自托于孝名。先将许多不是。坐在父兄身上。种种薄德。此正不孝之尤者。孔子于闵子骞曰。人不闲于父母昆弟之言。于问士曰。宗族称孝。乡党称弟。圣门重孝弟如此。巳预防末流之薄俗矣。
国子先生召诸生而问曰。吾之为教也。严乎。宽乎。有对者曰。先生宽。诸生感德而不能忘。先生曰。不然。吾不宽也。又有对者曰。先生严。诸生畏威而不敢犯。先生曰。不然。吾不严也。又有对者曰。先生宽严得中。先生曰。不然。吾不宽严得中也。诸生惑。请问之。先生曰。夫宽。施诸率教者也。严。施诸不率教者也。使务为宽。则固有不率教者焉。不亦纵乎。使务为严。则固有率教者焉。不亦苛乎。使务为宽严得中。则固有当全用宽者。亦有当全用严者。岂不亦宽严皆失乎。故诸生全率教。则全用宽。全不率教。则全用严。率教者多。则多用宽。不率教者多。则多用严。又自一人而言。始而率教。则用吾宽。继而不率教。则用吾严。终而又率教。则仍用吾宽也。始不率教。则用吾严。终而能改则用吾宽。终而又不率教。则仍用吾严也。一分率教。吾有一分之宽。一分不率教。吾有一分之严。因人而施。我何与焉。是之谓宽严适宜。故吾未尝不宽。而不可以宽言也。未尝不严。而不可以严言也。未尝不有宽有严。而不敢以宽严得中言也。夫是以事无遗情。教无遗术。小子固皆当仕有官职者。宽严之理。所当知也。
宽严之迹。最易假借。宽严之理。最难恰好。不轻于自信。惟重以自责。有道者如是。至于现身说法。即以此励同学生于将来。尤造就之婆心也。
问郦生下齐七十余城。韩信以兵屠之。罪不亦大乎。曰。此郦生之罪。未可遽责信也。志在救世安民。功不必自己出。此圣贤事也。信一功名人耳。安可以此责之。当郦生之适齐也。信方拥兵四十万。压境而来。所向无敌。齐亦惧甚矣。郦生假信之威。乘齐之惧。故一说而下之。使非信且至。虽百郦生。其谁听之。则齐城之下。固信之下之也。乃卖信而独剿其功。以报沛公。使信垂首卷甲以归。信固能甘乎。此所以蒯彻之计行。而齐城下。郦生烹也。然则当何如处。曰善处己者。必先处人。若不能处人。安能处己。郦生适齐。宜先诣信。说之曰。齐闻将军至甚惧。将军且不日下之矣。虽然兵家先声而后实。食其愿得假将军之威。乘齐之惧。以将军之命谕之。令以城下。果以城下。则将军传檄而定。以报沛公。亦可大省兵力。不者。且进兵未晚。于是乃之齐。说之曰。韩将军拥兵四十万。压境而来。所向无敌。势如破竹。虽然。韩将军不嗜杀人。所为多屠戮者。为其拒也。君诚能以城降韩将军。必且抚慰之。传檄而定。则君既不失富贵。而数百万之命。亦皆得免。其为利害。不亦较着乎。韩将军有是心。恐君不得谕。故令食其来。君其自为计。不者。吾且去。韩将军且至。吾亦不复来矣。如此。则齐城必下于是乃还报信曰。事济矣。齐始闻将军至甚惧。既闻将军令其以城降也。又甚喜。今且下矣。将军可传檄而定。报沛公矣。下齐七十余城。将军之功也。不用兵甲。而以威声下之。功尤大也。如此。则可以得齐。可以免数百万人屠戮。可以成信之功。而郦生之功亦不为细。不止脱于烹也。不惟事势如此。亦天理人情本当如此耳。曰。信以不忍而戮数百万人。固无罪欤。曰。胡为其无罪也。郦生卖信激之而多杀。郦生固可恶也。今必责郦生之罪。则信之恨气自平。恨气平。乃从而责之曰。将军止以不忍之故。遂诛杀数百万人。岂不亦残毒乎。信未有不服者。若不明郦生之罪。而徒责信之多杀。岂足以服其心哉。此可为卖人而猎功者之明鉴也。
责备郦生。即为郦生计划。为韩信原情。即以责备韩信。入情入理。委曲周至。所云善处己者。必先处人。让功正所以立功。卖人而猎功。适以自杀。则千载猎功者之炯鉴也。
国家用人。匪徒资治。亦即以安天下之人也。故大臣小臣。分列上下。散布内外。又有士。有胥吏。下至里社。亦各有长。多其等。广其途。尽网罗天下之才而用之。使天下之人。苟有一长一艺。异于齐民者。随其才之大小。皆入吾之网罗。彼其既入网罗。则皆有事于所职。不惟顾惜所有。而又有所望于进取。孜孜焉。垂死而犹有歉于所期之未遂。故无暇于为乱。且等既多矣。途既广矣。于是而不在网罗。则至愚下之人而已矣。至愚下之人不能为乱。即为乱亦易扑灭。而天下常可得安。此英雄驭世之微机也。
贤能在职。理事治民。可以弭乱未然。而潜消其反侧之心。即孟子所谓尊贤使能之王道。所以鼓励羣材。而收拾人心之微权。皆隐寓于其中矣。
天变诚可畏。然以此为天心仁爱人君。亦是曲说。求其理而不得。则亦不之信矣。今只云天灾流行。祸将作。必须谨修政事。爱恤人民。以保固国家。则灾可无害。不然。将不可救药。而祸乱成矣。此自实理言之。可使人君因灾而惧也。
指天灾为某事征应。原属幻论。因灾而虑及祸乱之易萌。其理确不可易。居官不可忽视天灾。正谓此也。
考察者不许辨。是矣。而行私害人者。亦当处。被害者亦当为之昭雪也。被劾者不许辨。是矣。而行私诬人者亦当处。被诬者。亦当为之昭雪也。如此。方是大公持平之道。
赦甚害事。有国者亦明刑而已矣。刑不清而恃赦。则平日之戕良也多。刑清而徒以赦。则今日之纵恶也大。每见赦后。亡命无赖在配所者皆还。旧恶不悛。一时里闾深受其害。是放虎狼蛇蝎为仁。而不计其所伤之众也。曰。国有大庆。独加宽恤。不亦可乎。曰。大庆当与君子共之。而何纵小人为也。曰。易曰赦过宥罪。书曰眚灾肆赦。不然乎。曰。过者无心之误。眚即过也。灾谓出于不幸者也。故赦之。又书曰宥过无大。刑故无小。夫苟过虽大必宥。苟故虽小必刑。固非不问过与故而咸赦除也。且赦过者无日不然。亦非数载而偶一行也。是故赦过者虽无日不然。而犹恐其少。赦故者虽数载一行。而犹病其多。
赦过而不赦故。至论也。今云赦过。虽无日不然。犹恐其少赦。故虽数载一行。犹病其多。更觉警切。
人臣修怨者负国。若于所怨者避嫌而不去。或曲意用之。亦负国。何者。人臣当以至公为心。如其贤。不去可也。用之可也。如其不贤。而徒务远己之嫌。沽己之誉。而以不肖之人。贻害国家。岂非不忠之甚乎。然人每以能用雠者为贤。
可见道术之不明也。大抵人臣不可有私。有一分私心。便于臣道有一分亏欠。不论用雠去雠。只有私心处。便负国也。
人臣苟有为国之心。便自有推贤让能之意。如人于有才者则不能容。嫌其胜己也。超进者则不能容。嫌其光已也。刚直者则不能容。嫌其性气难相处也。遂皆任情排去。而国家无人干济。略不之顾。皆是一个己私。无为国之心故也。若有为国之心。必且让他替朝廷干事。那胜己先己及难相处。有甚大事。故为国之人。苟便于国。即不便于己。亦所必为。不为国之人。即十分便于国。但有一毫不便于己者。亦所不肯。
居官治事。一有私己之心。便亏臣道。进贤退不肖闲。负国更甚。以此为道术不明。端本澄原之论。
偶见一学究壁上书宋真宗劝学文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书中有女颜如玉。余书其后云。诚如此训。则其所养成者。皆淫佚骄侈残民蠹国之人。使在位皆若人。殊可忧也。
乡塾中多以此为读书人佳话者。学术既非。仕风焉得不坏。有心者所宜唤醒而切戒也。
今人不为圣贤之学。则以为安常。为圣贤之学者。则以为务名也。夫圣人之书。人皆读之。止许读其书。乃不许讲明而身体之。与今人不讲大臣之业。则以为守分。讲大臣之业。则以为好进也。夫孔子匹夫而谈帝王之事。岂亦好进与。此风既久。遂使圣贤实学。不明于时。为学为政。苟然而已。或曰讲学者。却又立门户。结党与。罔利文奸。坏国家事。谈大臣事业者。却又剿说以躐进。故人恶之尔。曰诚然。夫沙中有金。欲得金也。而尽收其沙可乎。欲去沙也。而并弃其金可乎。惟当国事者。求之以诚。鉴别能精。收其真。去其赝。斯得人为用。若以鱼目为明珠。则为祸大也。
所为所讲。是公是私。或邪或正。尚易鉴别。倘有言行不符。或阳易而阴非者。亦可徐察。未可因噎废食。以讲学为禁例也。
居官者只于猎取崇高。权势烜赫者则羡之。更不问其得之正与不正。其正色直言。谪贬蹭蹬者。则轻之。更不问其守之正不正。理既不明。气亦不振。软熟成风。奔趋巧媚以为善官。这等排场可畏也。
人臣要以尊主庇民为心。苟有是心。惟其所为。必皆有益于国。不然。则所为者。莫非粉饰之具。即奔走不息。以为贤劳。求其实皆无有也。
终岁勤劳之官。还当问其有裨于国民者某事某事。方称贤能。所谓考言者必征事也。
世之言治者。必曰三代然夏有天下四百三十一年。商六百四十五年。周八百六十七年。合为一千九百四十四年。其闲称圣君可为法者。禹汤文武而已。守成之君。则启甲大戊武丁成康而已。共止二百余年。余皆不足观矣。夏启之后。篡弒累世。周至小雅。陵迟已甚。然则欲法三代者。固自有在也。
言治皆以三代为法。不知三代时治者恒少。否者恒多。不可不考古而鉴别之。用为法戒也。
周礼荒政十二。其十一皆宽恤。而终之以除盗贼。王浚川云。利之而后除之。若曰可以生矣。不浚而后杀之也。然乎。曰。不然也。年谷顺成。即有狗鼠之盗。无能为乱。凶年饥岁。民方穷苦无聊。彼奸侠不逞之徒。乘机窃发。召呼之闲。流离饿殍。易于相从。乱之所由起也。故良民之宽恤者。不一而足。而于盗贼独加严焉。曰。除者。加之意之辞也。不止袪害安民。亦所以弭衅端。保国家也。若谓利之而后除之。则何时不然者。而独于荒年云尔乎。世有等迂腐有司。不识事体。务为煦煦之政。荒年贼民抢掠。则曰彼饥也。抢亦无妨。嗟乎。是纵之为乱也。抢掠者邦有常刑。固未曰荒年姑不行也。圣人所致严者。而俗吏以行其宽。徒使孱良无主。而地方日以多故。其犹可扑灭者幸耳。
饥寒起盗贼。乃言致盗之由。冀官司抚绥爱养于未饥寒时耳。其除盗安民。法纪具在。岂可因饥寒而弛。弛则犯者更多。多则致乱矣。事有似可宽原而不宜宽原者。此类是也。能不株扰良民则幸矣。
国家大事。一人主之。而满朝皆有异议何也。曰议也者可否参者也。使果是而举朝非之。是何愚者之多也。使果非而举朝是之。是何智者之多也。盖当是时。不止识闇莫能究其利害所归。且皆无心为国。徒争发言相左。恐事不可谐。则以为莫道不曾说来。推委而已。岂有真心哉。大臣以体国为心。以济国事为忠。苟济于国。即不曾说来。正自何害。苟无济于国。争执何为。今不务事之必成。而曰他日莫道不曾说来。为立形迹。以图免己之咎。是岂大臣体国之心。济事之忠乎。
莫道不曾说来。大臣之不肯实心任事。此语形容曲尽矣。
人有比德。则朝无公论。彼其各结腹心。各引羽翼。则各言所言。苍黄反复。公论何从出。
刘晏诛死。人皆曰言利也。利于公必不利于私。不利则怨生。怨生则祸起。然欤。曰。非也。此正所谓徒以不言利为高。而使人不可为国者也。晏所领者度支之官。理财固其职也。且死之日。籍录其家。惟杂书二乘。米麦数斛而已。天下皆叹其廉。非黩货以自丰也。其为度支也。使务损下以媚上。如桑宏羊辈之为。是言利也。乃史称其理财以养民为先。因平准法。搜山海。排商贾。制万物低昂。操天下赢赀。以佐军兴。用兵数十年。敛不及民。而用度足。唐中偾而复振。晏有劳焉。是干国之臣也。利于公。亦利于私。国称其能。而民亦戴其惠者也。非若桑宏羊辈之为者。何谓言利也。夫以理财之官为言利。是理财之官。不当设也。居理财之官。而能举其职者为言利。是居理财之官者。不当举其职也。晏功名日盛。眷遇甚隆。故媢嫉之人。如常衮辈者乃忌之。非为聚财而为民所怨也。至其诛死也。则因昔尝奉诏勘鞫元载罪伏诛。其党杨炎坐贬。后炎专政。衔私恨。为载报雠。遂诬构以死。天下冤之。使晏不勘载事。虽理财。固不死也。勘载事。虽不理财。亦死也。其非以理财死也明矣。胡乃不察事实。不为晏惜。不咎德宗之不明。不着杨炎之极恶。而徒以晏曾理财而死。遂谓是言利之为害。如天道报恶者然。亦谬矣。将使司国计者。不以足国为务。以不言利为高。则国家何赖焉。
国家理财是理财。言利是言利。公私之闲。即义利之别也。腐儒每将理财看作言利。言利看作理财。国与民均受其害。讲学者正讲此也。
兵以平乱。乃不论丈人之师。弟子之师。而世俗之论。徒曰兵者老氏之所忌。是使天下无兵也。刑以诘奸。乃不论出于明允。出于深刻。而世俗之论。徒曰皋陶无后。谓其主刑也。而遂有纵盗贼以为阴骘者。是使天下无刑也。是皆不可以为也。
俗吏浅见。止知用兵用刑之有害。不知无兵废刑。更足为害也。止知兵刑之官有损阴骘。不知善于治兵理刑者。其损阴骘更大。此无他。不学故耳。
习尚繁文。人臣不甚专心职守。好为趋谒。酬酢多端。往来烦数。莫可止遏。夫一日止此时刻。一身止此精力。乃用纷然之礼。以处泛然之交。常使人夙兴而应。奔走路衢。盘旋堂户。匆剧未遑。已及己午。于是始入衙门。办理公务。苟了前件。又复出应人事。每见人无遗力。日无暇时。而公家之事。曾无一二。此岂惟士风不美。为臣之道。无乃亏欤。虽亲识朋旧。人孰无之。酬酢往来。亦安可废。然必公事既毕。乃可及私。其诸无谓泛交。悉当谢绝。至于奔竞。屡奉严禁。或公然不从。或稍从数日而止者。以其无关黜陟。患未及身也。请即以行于贤否进退之闲。重则或即罢退。或入考察。轻则或左其官。署下考。庶人心知畏。或靡习可回。
官场每日不曾问本职应办者。某事何难何易。难者如何设法筹划。易者如何循名责实。惟以往来繁文。无益酬应。消耗日月精神。试问己之做官。果为此乎。朝廷之予我以官。果为此乎。果然日力有余。不妨静坐。披览旧册。或理旧业。或二三知己。谈论经济学术。古道今情。不有益于己。亦有益于人。何乃终日奔驰。仆马劳疲。作无益而可厌之应酬。并有将本职稿案。匆匆游目。不暇细阅。久为官场陋习。以此分别从违。小示惩戒。庶有益乎。
余自摄铨政。诸所敷陈。悉自属稿。非谓人莫可代也。余每举事。必思国体所在。求其可以即一训百者。务为国家正纪纲。明宪度。进忠直。黜欺邪。革虚浮。核真实。意之所注。恐人不吾喻。故须自为耳。
寻常官事。率由人属稿。倘有精思密虑。非他人所能代者。此高公阅厯语。可以观其行政矣。
欲兴治道。必振纪纲。欲振纪纲。必明赏罚。欲明赏罚。必辨是非。欲辨是非。必决壅蔽。欲决壅蔽。必惩欺罔。欲惩欺罔。必通言路。所言虽未必可尽听。而人人皆得尽言。庶奸贪之辈。虑人指摘。不敢肆行无忌也。
恩非不可结。其如害公何。怨非不可远。其如亏法何。苟有益于国。则嫌何足避。苟无益于国。则名何足图。庸摅靖直之衷。冀效涓尘之报。知我罪我。不暇计也。孔子宪章文武。盖时王之法。不可不守也。今治者惟将祖宗之法。求其本意所在。而实心奉行之。纵时异势殊。就中调停。处得其当便是。岂可以一事未便。而遂乖天下之全图。以一时未便。而遽梗万年之长计哉。
求其本意所在。而调停之。力行之。此不敝之法也。
祖宗之法。宫闱不预朝政。戚畹不干国典。臣下不得交结朋党。紊乱朝政。不得交结近侍官员。扶同奏启。不得上言大臣德政。意深矣哉。
用人不论其才。只取无过。然非无过也。未用耳。用之而其过出矣。犹有不如前者多也。
官不久任。必无善政。然超迁之法不行。小转 【 不时迁转。为人择地方也。】 之法不革。欲久任不可得也。
守令亲民。正官也。前此进士。往往为丞簿。正官之重可知。迨后州县正官。皆以初仕者为之。于民事既非素谙。而守身之节。爱民之仁。处事之略。漫无考证。授以民社。待其败然后去之。而民已受其毒矣。后来者亦复如斯。是不以官治民。而以民试官也。是所谓美锦而使学者制之也。且俗重甲科。其非甲科者。率轻视之。而所谓甲科者。又多少年轻薄。不知稼穑艰难。小民疾苦。任意残虐。闲有称善宦者。不过饰虚文以媚上司。习时套以规进取。而实政之及民鲜矣。此不止民不得被恺悌之泽。而养之不俟其成。用之不尽其才。卤莽而使之。卤莽而去之。人才亦可惜也。
明时偏重科甲。非科甲者。恒置之边鄙苦寒之地。致生他患。由今观之。无论科甲与否。年未三十。骤膺民社。均为少不更事。古人谓四十强而仕。意深哉。
国家用人。资次固不可违。然处之有道。盖用人不在用之之日。必须预为之计。官之职事不同。人之才器不一。今于紧要之官。各预择其才之宜于此者。每三二人。置诸相近之地。待次为备。一旦有缺。即有其人。庶乎不乏。不然。天下虽有其才。而资不相及。远不可致。安得凑用。此惟有为国之心者。可与言之
近世繁简互调。预保候推。即此义也。
今人只用形迹。更不察实。故有务为夙夜奔走之状以为勤者。然有益于事则鲜。务为慷慨忧时之说以为忠者。然有济于事则鲜。夫无益于事。勤于何有。无济于事。忠于何在。若在上者。惟要诸有益于事者为勤。有济于事者为忠。而形迹不得以为溷。则务实者既可以奏功。无实者亦不敢增扰。
为官最忌作俑。自古有以小物献贡。遂贻地方无穷之害者。东坡荔枝叹注云。大小龙茶。始于丁晋公。而成于蔡君谟。欧阳永叔闻君谟进小龙团。惊叹曰。君谟士人也。何至作此事。乃知始作俑者。不特害生计。且至坏风俗。故曰无为福先。无为祸始。
邑有名胜。宾朋乐游。产有佳果。上司争购。转为一方之累。皆龙茶类也。蔡君谟且不免物议。陆稼书亦屡以此示戒。然则古迹可竟废乎。佳果不可植乎。有识君子。为之酌立章程。省供亿之烦。定市卖之值。毋强派。无□取。则名胜佳果。不以累民。而且可资以养人。
◆冯少墟语录 【 名从吾字仲好号少墟陕西长安人明万厯进士官至工部尚书谥恭定】
谨按明代万厯闲。冯恭定公为御史。于首善之地。立会讲学。一时物议非之。曰。此何时也。而讲学耶。公曰。方今中外骚然。政治日非。皆由士大夫不明公忠。不辨邪正。讲学者。所以申明君国大义。邪正分途。提醒其廉耻之良心也。由今观之。冯公此举。诚不免迂阔而无济于事。然其视天下国家之事。无一不由于学。无一事非所当讲。自是经世正论。观其所著语录诸书。于人心道心。辨晰甚明。择善执中。指点甚切。阐于文章。非同虚车。见于事功。不类权术。讲学而归于实用。未可以为迂阔而忽之也。
学之不讲。孔子且忧。况于学者。吾辈讲学。非徒教人。乃所以自求其益耳。人心易放。学问难穷。无论浮沈世味。悠悠岁月。即使今日行义超卓。尽足树立。苟以此自足自满。不复求益。宁保终身之不改行易辙乎。故亲师取友。一则夹辅切劘。不至放逸其心。一则问津指迷。不至错用其功。总之自求其益。非以务外徇人也。吕泾野亦云。学不讲不明。非是自矜。将验己之是非。
四书惟此章以学之不讲为忧。此外无讲学字句。人遂以圣人学在默识。学重躬行。何必讲。殊不知圣人诲人不倦。未尝无诲。门弟子问答。皆讲学也。曾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子思审问明辨。非讲学而何。若以讲学为讳。必至谈空说幻。骤希冥悟。或恣意妄行。歧路兴嗟。学术之患不浅。如此段所言。学不可不讲。讲学乃圣门切实工夫也。
颜子好学。祗有不迁怒。不贰过。无他秘诀也。吾辈发愤为学。断当自改过始。每见朋友中背后议人过失。当而反不肯尽言。此非独朋友之过。或亦彼此未尝开心见诚。以过失相规四字相约耳。莫如同学相约。偶有过失。彼此尽言相告。令其改图。不惟不可背后讲说。即在公中。亦不可对众言之。总之于己固不当以一眚而甘于自废。于人亦不当以一眚而阻其自新。交砥互砺。日迈月征。即此便是学颜子之学。不然。讲论虽多。亦奚以为。
人皆知学在改过。苦于不自知其过。故有望于朋友之告过也。彼此有告过之约。庶不愧学颜子矣。
问学者不言而躬行。何必讲。曰此言字不是指讲学。如有人自家不能孝。不能弟。却好议论别人不能孝。不能弟。君子曰。不言而躬行可也。何必议人。又有人自家真能孝。真能弟。而却好对人夸自家孝。自家弟。君子曰。不言而躬行可也。何必夸人。此言字指自家议论人。自家夸张人。说原都是不该有的。故曰不言而躬行。若自家真能孝。真能弟。不惟不自夸。而且歉然不自足。犹终日讲如何孝。如何弟。不惟不议人。而且廓然不自私。犹终日与人讲如何孝。如何弟。此正躬行之士。不可一日无者。可曰不言而躬行哉。
夸张自己。菲薄别人。谓之无学可也。愈讲愈差矣。
天下之患。莫大于小人倡不根之言。君子不察。误信而误传之。人见其出于君子之口也。皆谓君子必有所见。即理之所无者。或亦信其为有。而不可破矣。忠臣饮恨。孝子含冤。病正坐此。余以为君子之听言。凡说好人有不是处。当姑阙疑。从容详审。勿轻信。勿轻传。则小人之计。自无所售。彼纵假借。而君子原无此言。天下必有能辨之者。又何萋斐贝锦之足忧哉。
问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又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不知自家一人。安能必得大家。曰。世之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不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者。抑岂能以自家一人。必得大家乎。自家一人。不能必得大家。而却要大家不为君子。不为善人。势必不能。徒以自坏其心术。自得罪于天地鬼神而已矣。学者固不能必得大家做君子。做善人。而这一念必不可无。故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大约叔季之世。自私自利之风。浸淫已久。为不善者无论。即为善者。孳孳到底。强半只成就得一个自私自利。且如平日看书。与朋友讲论时。凡及于己立己达一边话说。便觉津津入耳。更不说恐流于杨氏为我。凡及于立人达人一边话说。便觉逆耳。即说恐流于墨氏兼爱。不知其恐处正是病处。如曰不是病处。何为不恐其流于为我。独恐其流于兼爱也。如此病根。浸淫已久。并自己亦不知不觉耳。此根不拔。则闻见愈广。讲论愈多。其病痛愈深。譬之病寒者。复用硝黄。病热者。复用姜桂。岂徒无益而已哉。宜乎反为不用药者之借口也。
士人以利济人物为学。犹恐自私自利之心未忘。遇事知有己。不知有人。若以自私自利为学。平日看书。及朋友谈论。皆喜闻自私自利之语。不乐闻立人达人之论。方虑其入。于墨氏兼爱。绝不虑其流于杨氏为我。噫。学且如此。不学者尚何望乎。学已如此。仕尚可问乎。
杨氏为我。初意或不至如后人之自私自利。只是惩世人驰骛为人之病。而欲为近里着己之为。不知其亲亲仁民爱物。正是自家近里着己的工夫。非驰骛于亲与民物闲也。丢过亲与民物。而只为我。视天下国家事。全与我不相干。成何世界。故曰无君。故孟子不得不严为之辩。至于墨氏兼爱。初意亦未尝不是。但只是不该丢过亲亲。专言仁民爱物。非谓民遂可不仁。物遂可不爱也。丢过亲亲。而言仁民爱物。如无源之水。如无根之木。根源处既薄了。更说甚别处厚不厚。故曰无父。孟子亦不得不严为之辩。
杨墨一主为我。一主兼爱。所学既偏。辄思以其道易天下。孟子虑其流弊至于无君无父。故不得已而辩。并望同志者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讲学之吃紧切要。莫过于此。
安石一行新法。而百姓如在水火。观郑侠流民图。真可堕泪。君实罢新政。出斯民于水火中。或有病其激且骤者。不知拯溺救焚。可从容以待否。什一去关市之征。孟子谓其斯速已矣。何待来年。余谓君实之速。正得孟子之意。以为激且骤者。盖章惇蔡京之余咳也。不可不辩。
世之论安石者。曰执拗自是。此病也。非病根也。安石志大才高。学博目空。将古今圣贤。都看不上。以为尧舜虽是圣帝。而疆域甚隘。禹汤文武虽是圣王。而享国不过数百年。孔孟虽是大圣大贤。而亦不能使春秋战国为唐虞三代。都是迂阔了。须是富国强兵。开疆拓土。名利兼收。做古今第一个有用的圣人。干古今第一件有用的功业。且宋室国弱兵寡。全被韩范富欧。及赵抃程张诸迂阔人。把国家事耽阁了。须是得这等敢作敢为。不怕人议论。不说迂阔话的人。如吕惠卿章惇蔡京辈。纔干得实事。纔做得出大功业。譬之人家。生出个有才干不安详的子孙来。看祖宗甘贫自守。以为迂阔。要大做一番。不知要治多少产业。不知要畜多少干仆。使上扩祖宗累世之业。下垂子孙不拔之基。存下这个主意。凡讲道理之人。皆诮其无用而疏远之。凡挥霍不羁奔走营为之人。皆喜其有用而信任之。如此做去。窃恐家未必成。而祸已随之。安石之病。何以异此。不论人情天理。只是一味要做事功。其心以为待我事功成时。方且格天地。光祖宗。使人人称颂。一时天变何足畏。祖宗何足法。人言何足恤哉。此安石之病根。所以深入膏肓。不可救药也。不知舍人情天理。而专求事功。岂止事功不可窃。恐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安石不是自为功名富贵计。亦不是有心祸天下。只是学术主意差了。所以自误。误人国家至此耳。
王安石未尝无才。未尝不学。祗是所学者偏。舍人情天理而求事功。自以为是。坚执不返。所以为害。推原病根。益见学不可不慎矣。
这一派学术。如讲黄白之术者。自以为丹成可以起巨万之家。可以延千年之寿。视孔孟深耕易耨。清心寡过之方。不足博一笑耳。若曰何迂阔至此。卒之败家伤生。在此一丹。而犹不知悟也。
问足食足兵。与富强奚异曰。以仁义民信为主。则足食足兵。皆国家之至计。若以仁义民信为迂。则足食足兵。亦富强之嚆矢矣。不然。吾儒学术。岂专欲国贫而兵弱哉。
士君子不可无者气节。却不可认客气为气节。士君子不可无者事功。却不可认势利为事功。以客气为气节。以势利为事功。皆不学之故。
事功节义。系于所遇。吾辈所宜讲求者。理耳。学耳。关中如王端毅之事功。杨斛山之节义。吕泾野之理学。假如王端毅当日上疏后。即下狱被播如斛山。则端毅当以节义名。不得以事功名矣。如斛山上疏。后温旨嘉纳。陟华跻膴。则斛山又当以事功名。不得以节义名矣。吕泾野如得位上疏极谏。则当以节义名。遇时行道。则当以事功名。不得以理学名矣。可见事功节义。俱不可必。所可必者。理耳。学耳。
论人者。动曰某长于节义。某长于事功。不知节义事功。随其所遇。各成其是。总非不讲学不讲理之人所能也。
问理学举业同异。曰以举业验于躬行。便是真理学。以理学发挥于文辞。便是真举业。说不得同异。
人恒于理学之外。另求举业。故常见理学有妨于举业。不弃去举业。不能潜心理学。且曰止为举业。遂不复讲理学。同异之闲。真伪之别也。
大学至治国平天下。中庸至赞化育参天地。皆是言学术。不曾言事功。事功乃学术中之作用。非与学术对言也。后世迂视理学。专讲事功。所以并事功亦不及古人。
论交与。当亲君子而远小人。论度量。当敬君子而容小人。论学术。当法君子而化小人。不化则乏曲成之仁。不容则隘一体之量。不远则伤匪人之比。
有为汉儒躬行。宋儒空谈之说者。何如。曰。汉儒中诚有躬行者。而谓汉儒皆躬行则不可。无论其它失节败行。即如马融之列女乐。桓荣之夸稽古。不知可言躬行否。宋儒如周程张朱。即在孔门。亦当列德行之科。其它如司马君实邵尧夫尹彦明刘元城诸儒。其躬行实践。岂在冉闵之下。汉书宋史。明白易见。而犹为此言。是侂冑弥远余唾。不可不察也。
纲常伦理要尽道。天地万物要一体。仕止久速要当可。喜怒哀乐要中节。辞受取与要不苟。视听言动要合礼。存此谓之道心。悖此谓之人心。惟精。精此者也。惟一。一此者也。此之谓允执厥中。此之谓尽性至命之实学。
如此亲切指点。危微精一之理。随事见得。执中工夫。随时不用。毋庸过求深奥。自取支离。
夫道一而已矣。三代以前。以理学为文章。故六经四子之书。为万世文字之祖。三代以后。信理学者。或天资笔力。不能为文章。而能为文章者。或恃才傲世。不肯信理学。理学文章。所以分而为二也。是分而为二者。乃能文者不信学之过。岂理学之过哉。
文章理学。人原互有短长。但分而为二。则非真文章。亦非真理学。惟以明道为主。则文章所以明道。理学所以求有得于道。由此而仕。即所以行道也。
有以诗文雕虫小技。欲弃其所为诗文。而颛精于理学。晓之曰。所谓理学者。非外庸行而别求妙解也。如能诗文者。不以诗文自满。不以诗文骄人。不以诗文骋离经叛道之语。若无若虚。成象成爻。天下理学。莫大于是矣。天生蒸民。有物有则。迨天未雨。彻彼桑土。孔子不亟称为知道哉。诗文何妨于理学。而弃之也。三百篇多发理之谈。故为万世诗人之祖。汉魏以后。人争工于词。而不求精于理。夫词何可不工也。而必伸词以诎理。甚且倡为诗不关理之说。则误矣。诗文理学。分而为二。彼盖徒知以切磋琢磨为说理。而不知鸢飞鱼跃。尤为说理之妙也。
诗文从理学中出。则文为载道之文。诗为道性情垂世教之章。均可传世不朽。岂特不可弃而己耶。
余别墅左近沈桥里。有杨烈妇刘氏。从夫而死。乡人闻其事而怪之。其夫语其妻曰。刘氏年正茂。即改适。岂乏佳偶。胡以死为。其妻亦语其夫曰。刘氏改适。不乏佳耦。死何为也。及余倡诸士大夫往吊。当路上其事于朝。天子嘉其节而旌表其门。乡村之人。始知其为烈而诵之。其夫悟而悔曰。吾向者所告于妻。是何言也。是诲其妻以贰也。其妻亦悔曰。吾向所告于夫。将使夫视我为何如人也。由是夫死而不能守者。且守矣。守节而不能终者。且终矣。甚且从容就义。亦知以死殉矣。数年以来。节烈之妇。项背相望。等人也。何昔议其非。而今称其是也。何昔以改适为快。今以殉夫为快也。岂非秉彝之良。羞恶之心。人所同具。不表彰之则不明。不感发之则不兴。不但夫妇也。弟背其兄。臣子背君父。朋友背朋友。恬然不知其非者。世道人心。可为扼腕。
旌表死节。死者未必有知。而未死者则皆共见共闻而知之也。死者一人。而未死者甚多也。感发兴起。捷如影响。旌表之不可己也如此。
客有讲学者。因人言而志阻。遂不复讲。先生晓之曰。子之讲学也。果为人乎。抑为己乎。如为人也。则人言诚所当恤。如为己也。则方孜孜为己之不暇。而暇计人言乎哉。闻谤而辍。则必闻誉而作。作辍由于毁誉。是好名者之所为。非实学也。且人之议之也。议其能言而行不逮耳。能言而行不逮。此正学之所禁也。人安得不议之。吾侪而果能躬行也。即人言庸何伤。客又曰。学贵躬行。固矣。讲之何为。先生曰。讲之正所以为躬行地耳。譬之适路然。不讲路程而即启行。未有不南越而北辕者也。譬之医家然。不讲药性而即施药。未有不妄投而杀人者也。又譬之兵家然。不讲兵法而即应敌。未有不丧师而辱国者也。天下之事。未有不讲而能行者。何独于吾儒而疑之。客怃然曰。有是哉。微今日之讲。吾几以冥行当躬行矣。岂不误哉。
讲学正所以讲明何为为己。何为为人也。否则名以为己。而不免杂于为人。事则为人。而实所以为己。真伪之闲。即学术虚实邪正之别。可不慎与。
常人溺于所闻。曲士局于所见。读纵横捭阖之书。不觉流而为机械变诈之人。读虚无寂灭之书。不觉流而为放纵恣肆之人。其始也。止艳羡其文词。其既也。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并以移易其心术。而瑕累其人品。可不慎哉。
学固不专在读书。而既读其书。口诵心维。耳濡目染。不觉其潜移默夺矣。
昔有一文人曰。周程张朱。不能为诗文。托之理学。遂成名于后世。意盖嘲之也。一客应云。周程张朱。不能为诗文。一托理学。尚且成名于后世。若能为诗文者。而又从事于理学。其名岂不在周程张朱之上耶。其人惶愧。因悟而为世名儒。
今为吾道计。惟当辨佛学之非。而不当非学佛者之人。辨佛学之非。则彼知其非。当自悟。若非其学佛者之人。则同志中先自立形迹。又安望其逃而归哉。况亦非以善养人之道也。
人心道心。不必深求。不必浅求。如一念敬。便是道心。一念肆。便是人心。一念谦。便是道心。一念傲。便是人心。一念让。便是道心。一念争。便是人心。一念真。便是道心。一念伪。便是人心。一念公。便是道心。一念私。便是人心。于此一一察识。便是惟精。一一体认。便是惟一。察识体验。纯一不已。便是允执厥中。至浅至深。至近至远。而古今学者。多厌常喜新。曲为解释。反觉支离葛藤。
人心惟危四句。因其为唐虞授受之语。千古传道之统。遂看得高妙深远。作文者便多影响之论。得此指点。方知不外人伦日用之闲。即所谓道不可须臾离也。
为学者辨义利。正纲常。力辟邪说。使人反躬实践。惟心身日用人伦物理之为兢兢。繇其说。则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背其说。则害于其身。凶于其家。贻祸于国与天下。何如近里。何如切实。
讲学原为躬行。而非学者。多借躬行为口实。曰只消行。何消讲。此言误人不小。世衰教微。尽去讲尚且不能行。况不讲而望其能行乎。纵能行。亦不过冥行妄行耳。不知冥行妄行。可言躬行否。
知冥行妄行之难语于躬行。则学不可以不讲矣。
砥节砺行之人。多忿世嫉俗。平心易气之人。多同流合污。只因不知学问。可惜负此美质。
学而不厌。固是古之学者为己。诲人不倦。亦是古之学者为己。
讲学而不躬行。不如不讲。此语在讲学的人说得。在不讲学的人说不得。在讲学的人说。是因不如不讲之言。而发愤要躬行也。学者不可无此志。在不讲学的说。是因不如不讲之言。而果然去不讲也。则可笑甚矣。
邪教交讧。中外震动。或曰。此何时也。而讲学。先生曰。此何时也。而可不讲学。讲学者正讲明其父子君臣之义。提醒其忠君爱国之心。辨明夫是非邪正之理。正今日要紧第一着也。或曰。父子君臣之义。忠君爱国之心。原是人人有的。何必讲。曰。若是人人没有的。真可不讲。如磨砖求明。磨之何益。若原是人人有的。只被功名势利。埋没了。岂可不讲。讲者。正讲明其所本有。提醒其所本有也。如磨镜求明。磨何可无。昔吾友陶石篑赴京。一客劝曰。在仕途且勿讲学。石篑笑应曰。仕途更急紧要学使用。其客大为解颐。
自是端本澄源之论。惜此时无救于事。徒见迂阔耳。故讲学原在平时。为学贵于豫教。书馆中无真学问。好子弟。朝堂上焉有贤大夫耶。
君子容忍乎小人。恰似小人能待君子。小人忌害乎君子。恰似君子不能待小人。
方说正直。偏排击的是君子。方说忠厚。偏庇护的是小人。方说人不可轻信。便轻疑乎君子。方说人不可轻疑。偏轻信乎小人。
味尚友二字。则知千古以上圣贤。皆我师友。味私淑艾三字。则知万世而下圣贤。皆我同志。
问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何等易简直截。而又云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何也。曰。人每失赤子之心。正是少此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工夫耳。
不失原有工夫。若空空守此赤子之心。何能为大人。岂不尽人皆大人耶。所以一则曰学问求放心。再则曰扩充四端。均未许守虚冥悟者借口。
亘古亘今。只有此一条大路。离此便是邪径。自古如伊傅周召。颜曾思孟韩范富欧。周程张朱。岳武穆。文天祥诸人。皆从此大路行者。中闲虽有吉有凶。然凶亦为吉。死亦犹生。而况于吉。况于生乎。如操莽温懿冯道。张邦昌。章惇。蔡京。秦桧。韩侂冑诸人。皆从彼邪径行者。中闲虽亦有凶有吉。然吉亦为凶。生不如死。而况于凶于死乎。路径一错。关系不小。讲学原辨此路径。岂是空谈。
问居官言学。得无妨职业否。先生曰。言学正所以修职业也。提醒其忠君爱国之本心。然后肯修职业。考究其宏纲细目之所在。然后能修职业。不然。终日奔忙。不过了故套以俟迁擢而已。故居官职业不修。正坐不知学之过。而反曰妨职业乎哉。
子夏有仕优则学之论。以居官则资于学者正多也。所言提醒其忠君爱国之心。然后肯修职业。则仕之于学。更不可缓矣。
问方今兵饟不足。不讲兵饟而讲学。何也。先生曰。试看疆土之亡。果兵饟不足乎。抑人心不固乎。大家争先逃走。以百万兵饟。徒藉寇兵而赍盗粮。只是少此一点忠义之心耳。欲提醒此忠义之心。不知当操何术。可见讲学诚今日第一着。
就孔子民无信不立句。推论其宁可去兵食。不可去信。非己甚之词。乃切时之论。于冯公时正合。
去食不是我要去食。食岂是我要去的。只是事到了十分莫柰何处。宁去食。必不可去信。若曰宁可死。必不可逃耳。只一个去了信。望风而逃。纵使封疆不失。亦当服上刑。况又失封疆乎。一去了信。便当死。虽有食。乌得而食诸。故去食亦时势之不得不去。而不去信。亦时势之必不可议去者也。
去食必不去信。不专是论道理当如此。亦是论时势不得不如此。亦是论人情不容不如此。亦是论法纪不敢不如此。岂是迂阔。
凡说要去信之人。便是机械变诈之人。便是偷生卖国之人。便是臣不臣子不子之人。
问使贪使诈之说何如。曰。古今最误国者。莫过于此四字。彼既使贪矣。不知肯容他贪而听其剥削军士否。既使诈矣。不知肯容他诈。而听其欺蔽上官否。明白使贪。而又禁其贪。明白使诈。而又禁其诈。岂可得乎。此贪诈所以日炽。而世道不可问也。
天下无事不因贪诈二字坏了。君子不能砥其流。反助其澜乎。读武经者。毋为此说所愚也。
齐人东郭之行。再三不敢令妻妾知。可见羞恶是非之心尚在。只是错把仕途看坏了。恰似要做官。不得不如此。不如此。如何做得官。所以不得已。隐忍为之。实非其心也。若是早知富贵利达者之有命。何必求。即求之。亦自有道。又何必如此求。彼必且自泣于中庭。悔其错误矣。又何待妻妾之泣哉。
此节书。孟子已为求富贵利达者。形容寡廉鲜耻之丑态。此段。更为唤醒苟且干进之良心矣。
问人爵从之从字。及以要人爵要字。何以别。先生曰。彼来随我。谓之从。我去迎彼。谓之要。一般得了人爵。何苦不为古人。
曰从曰要。皆巳得人爵者。此中有义利之别。学者不可不知。
燕有可伐之罪。齐无伐燕之权。所以明有君也。父有攘羊之罪。子无证父之理。所以明有亲也。圣贤闲闲议论。恰似没要紧。其实关系世道不小。
孔子讲学于春秋。孟子讲学于战国。亦有非之者。故曰独行其道。请看风急天寒夜。谁是当门定脚人。
孔孟在当时。无处不与人讲学。观孔子知我罪我。孟子予岂好辨之言。可知当时非之者不少也。
问谏行言听。何以便谓之厚臣。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纔是厚臣。可见古之人臣。不以爵禄名誉望于君。惟欲行己泽民之志。君亦不以爵禄名誉縻其臣。惟欲遂臣泽民之心。故谏行言听。膏泽下民。纔是君臣手足腹心之谊。后世臣之于君。只在自家官爵恩典上论。不知君之听言。厚民即所以厚我。不然。即结鱼水而赓喜起。何益哉。孟子此言所以维臣道也。
说到膏泽下民。便知谏行言听。有益于臣者小。而有益于民者大。民受恩于君者大。而臣之受恩于君者更大。总不专在爵禄名誉上论。可以为臣之极则矣。
问用一缓二。曰。战国之时。为苏秦张仪之说者。要三者并用。为许生白圭之说者。又欲三者并缓。所以欲足国。便不能裕民。欲裕民。又不能足国。孟子说既不可并用。亦不必并缓。不过一挪前攒后闲。民自无殍。父子自不相离。而国用又未尝不足。无论仁主。即暴君污吏。亦必洒然易虑矣。此孟子之经济。所以致君而泽民也。论治者。以讲学为迂。岂其未覩此乎。
问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曰。如舜封象于有庳。不得有为于其国。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岂得暴彼民哉。此之谓亲亲而仁民。驱蛇龙而放之菹。驱虎豹犀象而远之。不惟人得免吞噬之祸。而物亦得遂走圹之性。此之谓仁民而爱物。大圣人作用。原不是判然三件事。
自古御敌无上策。说者谓周得中策。余敢以圣门论学。为御敌上策。此不必广引。如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孔孟论学。非论兵也。不知古今论兵法之精者。能过此二句否。以孔孟论学。为御敌上策。圣人复起。不易吾言。
他如善人教民七年。可以即戎。仁者无敌。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省刑薄敛。修其孝弟忠信。可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果能如此。非御敌上策而何。
问宋人讲学。而叛逆之祸更甚。何以为御敌上策。曰。宋人讲学。多在下位。且多在山林。即有卢扁。病家不用。岂能成功。而谓卢扁不能活人。则非也。即用卢扁也。卢扁之方。无论效不效。确乎为活人之上剂。孔门讲学。无论成功不成功。确乎为御敌之上策。
问仁以为己任为真。以仁为己任为伪。然否。曰。不然。总是仁为己任耳。今以以仁为己任为伪。抑将以以义制心。以礼制事。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为伪乎。不在义理上体认。只在字句上挑剔。所以圣学不明。
有谈及放生会者。晓之曰。天地大德曰生。放生固是善行。但当存其心。不必袭其迹。毋论事有时穷。生亦有限。况世原有不可放者。如杀人理无可放。而必欲生之。不几令死者含冤乎。故吾人但存此心。如远庖厨此心。不纲不射宿此心。饥溺由己此心。如伤内沟此心。泣罪解网此心。如此则好生之德洽于上下。无在而非放生矣。
曰放生。则有不当生而生者。且所生亦甚有限。故儒者第云好生。不云放生也。
举业理学。原非二事。以理学发出文章。为真举业。以举业证出道理。为真理学。且国家以四书五经取士。正是驱人于理学一路。今若讲佛经道经。倒难晓。只讲四书五经。谁不晓得。为理学真是容易。何人之轻放过乎。
举业理学。原是一贯。分之则皆假也。合之则皆真也。四书五经工夫。惟其真。不惟其假而已矣。
庄生妻死而歌。人谓其达生死。不知达生死者。谓不以己之生死动心。非不以人之生死动心也。一物损伤且不忍。而况于人。一孺子入井且不忍。而况于妻。以鼓盆而达生死。是后世薄幸之人。藉庄生以自解者耳。
彼不以人之生死动心。如庄子妻死而歌。友死而歌。甚至母死不哀。而曰达生死。可乎。或曰。此寓言也。夫以母死不哀为寓言。可乎。
生死原无二理。故谓未知生焉知死则可。谓未尝生未尝死则不可。
上二句是理学。下二句即禅学矣。
为令者。士夫居闲说事不可听。而礼遇不可不隆。诸生犯法不可纵。而学校不可不厚。审编毋多更张。民自称便。收纳不求余羡。民自感德。听讼无多缠扰。民自不冤。至于毋援上。又毋傲上。毋陵下。又毋徇下。洁己奉公。节用爱人。此尤不费之惠也。
近有作令者。私心巧诈。百姓与诸生讼。不论是非。而非诸生。诸生与士夫讼。不论曲直。而曲士夫。若曰。吾厚吾百姓云尔。不知诸生士夫。独非吾之百姓与。士夫且薄矣。何有于诸生。诸生且薄矣。何有于小民。彼原为渔猎百姓地。故反借百姓。以寻讨出路耳。及至百姓受其渔猎。怨声载道。彼不曰百姓之怨我。而曰我原为百姓取谤于诸生士夫也。上官亦曰彼果为百姓取怨于诸生士夫也。诸生士夫当其虚名。而百姓受其实祸。呜乎。计亦巧而诈矣。
官场中原有此种巧宦。以为百姓可愚。上官易瞒也。毕竟直道在人。公论难掩。上官就百姓身上一加体察。水落石出。且须眉毕见矣。
吕泾野教人甘贫改过。此前辈学问真切处。然不甘贫。就是过。能甘贫。就是改过。世闲人种种过失。那一件不从富贵贫贱念头生来。卑卑者毋论。即高明有意思者。亦往往堕此坑堑。
世俗之所谓有心。有的是人心。吾儒之所谓有心。有的是道心。异端之所谓无心。无的是道心。吾儒之所谓无心。无的是人心。这等去处。辨之不可不精。故曰惟精。守之不可不一。故曰惟一。一则纯是道心。无复有人心之杂矣。故曰允执厥中。必如此。方不堕世俗之弊。流于异端之非。
杨龟山曰。六经不言无心。惟佛氏言之。伊川曰。说无心。便不是。只当说无私心。无私心三字。可为千古名言。问私心。私也。有求公之心。亦私也。何如。曰。有求公之心。便是公。如何说亦是私。
去其私心。所以求公心也。用力正在此处。今云求公之心亦私。此过高之论。必至流于致空守寂之异端。不可不辨。
人心一概说不得有。亦一概说不得无。如均喻也。喻私之心不可有。喻义之心不可无。均为也。为恶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无。况人心易放而难收。尽去喻义。犹恐喻利。尽去为善。犹恐为恶。今欲一切归于无心。窃恐义无而利未必无。善无而恶未必无。反概曰无心。其害不小。
公私善恶之闲。如犀分水。所贵乎学者。所以明乎此也。
吾儒论学。只有一个善字。直从源头说到究竟。易曰。继善。颜曰一善。曾曰至善。思曰明善。孟曰性善。又曰孳孳为善。善总是一个善。为总是一个为。非善与利之闲。复有个无善之善也。善即理也。即道也。即中也。精乎此。谓之惟精。一乎此。谓之惟一。执乎此。谓之执中。以之为君。谓之仁。以之为臣。谓之敬。以之为子。谓之孝。以之为父。谓之慈。以之为朋友。谓之信。以之视听言动。谓之礼。以之临大节而不可夺。谓之节。工夫有生熟。道理却无异同。此孔孟相传。以教天下万世。以维持宇宙也。故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
自虞廷十六字。以迄五经四书。皆融会贯通于数行之闲。而总不外伦常日用行习。事事皆有。处处可行。学以求道。仕以行道。一而已矣。
喜事功而厌道德。乐宽大而恶检束。人之常情。不知圣贤所以重道德者。非薄事功而甘迂阔也。以道德为事功。乃真事功也。所以重检束者。非恶宽大而甘桎梏也。以检束为宽大。乃真宽大也。不然。厌道德而喜事功。则枉寻直尺。并事功亦不能成矣。恶检束而乐宽大。则越礼犯法。并宽大亦不可得矣。
无道德之事功。纯是权术用事。非真事功也。无检束之宽大。乃放纵于礼法之外。非真宽大也。此所以贵乎学也。
富文忠公弼。致政于家。为佛氏之学。吕与叔与之书曰。古者三公无职事。惟有德者居之。内则论道于朝。外则主教于乡。必将以斯道觉斯民。成己以成物。岂以爵位进退。体力盛衰。为之变哉。大道未明。尽趋异学。不入于庄。则入于释。疑圣人为未尽善。轻理义为不足学。人伦不明。万物憔悴。此正老成大人恻隐在心之时。以道自任。振起坏俗。在公之力。宜无难矣。若夫移精变气。务求长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独善其身者所好。岂世之所以望于公者哉。弼谢之。
致政家居。式化乡里。与后进讲学明道。正所以偿在位时未尽之愿力也。一经去任。便无意当世。以为清高。此偏见谬论也。
吕泾野分校礼闱。主试者。以道学发策。有焚书禁学之议。先生力辨而扶救之。得不行。场中一士对策。欲将宗陆辨朱者。诛其人。火其书。极肆诋毁。甚合问者意。同事者欲取之。先生曰。观此人今日迎合主司。他日必迎合权势。同事深以为然。遂置之。
学术邪正。在师儒平日之教戒。尤在主司闱中之去取。风声所树。未有不翕然丕变者。吕泾野此举。有功于人才世道矣。
杨斛山爵。自幼贫窘。年二十始发箧读书。夜无镫火。以薪代之。挟册而耕。兄为耕误罹于法。徒步申冤。并系狱。先生从狱中上书。词意真切。邑令曰。此奇士也。胡累至此。立出之。并给油薪督之学。从朝邑韩恭简公讲理学。践履铮铮。同人不及。与及门杨椒山称为二杨云。踰三十为邑诸生。就试长安。有拾金不昧之节。膺乡荐。成进士。以行人使藩国。概却馈赠。为御史。劾权臣当国。以母病遄归。母殁。庐墓三年。有冬笋驯兔之瑞。服阕家居。授徒讲学。以荐起。巡视南城。权贵敛避。时事日非。上封事数千言。大约以失人心而致危病者五。一则辅臣夏言。习为欺罔。翊国公郭勋。为国臣蠹。所当急去。二则冻馁民闵不忧恤。而为方士修雷坛。三则大小臣工。弗覩朝仪。宜慰其望。四则名器滥及缁流。出入大内。五则言事诸臣。若杨最罗洪先辈。非死即斥。有损国体。疏入。逮系镇抚司。拷掠备至。死而复苏。先生处之自若。刑部郎钱公德洪。工部刘公魁。给事周公怡。先后俱以事下狱。与公学问相劝勉。各相戒不得言得罪事。狱中绎四子诸经百家。着周易辨录。中庸解。诸所作者。略无愤惋不平语。上以受厘放归里。抵家十日。以熊太宰谏仙箕忤旨复逮狱。即日就道。亲朋挥泪别。先生无几微见颜面。身幽圜扉者。又三年。上建醮殿焚。火中恍闻呼三人名氏者。乃释归为民。既归。教授里中。蔬粥敝屦。怡然自适。卒于家。先生硁直不阿。内实忠淳。自少至老。孳孳学问。夷险如一。初终不贰。完名全节。彼世之浅衷寡蓄。耽耽以节气自多者。视先生当媿死矣。
斛山自幼力学。以名节为重。富贵身家。皆所轻也。所以贫时救兄系狱。事亲则冬笋驯兔。省试则拾金不昧。出使之馈遗不受。为台官直言敢谏。所尤难者。系狱犹不言得罪事。再逮即行。绝无几微不平。著书无一语愤惋。此皆由平日力学中来。有真理学。乃有真气节。于兹益信。
吕愧轩潜。自幼力学。为都谏公子随任。先师事赵木溪。闻讲义理之学而悦。继师事吕泾野。为学一言一动。以泾野为依归。于是学益力。而举子业亦益入理。为邑诸生。试辄倾曹偶。学使重其文行。拔入正学书院。以风多士。旋膺乡荐。卒业成均。与朝绅讲学。
愧轩为都谏公子。绝无宦家气习。以理学自命。所从游者。皆理学大儒。以时下讲学而论。似专意理学。而于举业无益也。乃师事赵木溪。而悦义理之学。师事吕泾野。则言动不苟。而学益力。卒之举业亦益入理。足见真理学即真举业。工夫造诣。乃同条共贯也。彼以理学有妨举业。以举业有妨理学者。可以知其谬误矣。
格物即是讲学。曰物。见学不可谈元说空耳。格物二字。千载聚讼。不知讲格物就是格物。何事深求何事远求。
是处皆物。是物宜格。朱子所谓即物而穷其理也。物不专指身心意知。格亦不曾说到去私存理。预侵修齐诚正工夫。求深反浅。谈元说空。非实学也。
心诚求之。求字不徒在外边纪纲法度上求。只在自家心上。好恶与共。痛痒相关。一体不容巳处求。纪纲法度。皆从一体不容巳处流出。自然与粉饰治具者不同。自然深入于民心。中字是直中民心痛痒处。非徒以法度强民于外。而使之感也。看那慈母。何尝在外面强爱赤子。赤子亦何尝在外面强从慈母。都是一团天性不容巳处。故曰诚。后世官司。未尝不求。只是在事上求。不在心上求。纪纲法度。非不灿然可观。心中却无不容己之念。多是伪。不是诚。所以百姓不能实受其惠。纵然求。多不能中。此治道所以不如古也。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其理如此。
问处贫之道。于人己闲有辨否。曰有。如怜贫一也。怜人之贫可。自怜其贫不可。乐贫一也。自乐其贫可。乐人之贫不可。又曰。人贫而我怜之周之。则可。我贫而望人怜之周之。则不可。
处贫难。处人之贫。与处己之贫。更难。此中最征学识。仕途清浊。亦关乎此。
问患不知人。如大庭广众。偶然相遇。君子小人。何以知之。曰。此不难知。大庭广众中。如一人称人善。一人称人恶。则称人善者为君子。而称人恶者为小人。一人称人善。一人和之。一人阻之。则和者为君子。而阻者为小人。一人称人恶。一人和之。而一人不答。则不答者为君子。而和者为小人。以此观人。百不失一矣。
问宋儒有不适于用之讥。是否。曰。不然。天下之人不一。有有才而力学者。亦有无才而力学者。有有才而非学者。亦有无才而非学者。彼见有学而无才者之不适于用。非学而有才者。或亦幸成其功。遂谓学之无益。不知学而不适于用。乃无才之过。非学之过也。非学而幸成其功。乃有才之效。非好学之效也。不咎其所以不适于用。而归咎于学。不察其所以成功。而归功于非学。此宋儒所以有不适用之讥也。虽然。元佑之禁。伪学之禁。即有才。安所用之。是宋儒之不适于用。又时为之也。于诸儒乎何尤。
有才而讲学。益足见其所长。无才而讲学。亦足补其所短。不然。有才而不学。则为恃才。无才而不学。则为弃物矣。
问子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在何处愤。何处乐。曰。学也者。所以学为人也。故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愤在此。乐亦在此。后世学者。将一生精力。或在诗文上发愤。或在势利上发愤。不肯在为人上发愤。所以不及圣人。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此儒者恻隐之真心也。古圣贤千言万语。吾辈朝夕讲求。总是要培养此一念。扩充此一念。圣学所重在此。彼摩顶放踵。从井救人者。乃有此心而不能善用其心之过。所谓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者。若惩其愚。不病其不好学。而反病仁之不当好。其愚抑又甚矣。故学者必培养扩充此一念。则满腔皆恻隐之心。到处行恻隐之事。然后信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说。似迂而实切也。
人若不培养此万物一体之心。必不肯行济物利人之事。学之不可己也如此。
问孔子疏食饮水。乐在其中。至乡党一篇。凡饮食衣服。又要齐整。何也。曰。乡党篇。是说圣人动容周旋。无不中礼。即一饮食。一衣服。人所易忽略处。圣人亦不肯苟。不是要齐整受用。不然。绀緅何以不饰。红紫何以不为亵服。羔裘元冠。何以不吊。食必求精。何以不厌精。脍必求细。何以不厌细。肉食何以不使胜食气哉。为此言者。是耻恶衣恶食之人。而借孔子以自解者也。
圣人说知人难。是兼君子小人说后世说知人难。是单就小人一边说。不知君子小人。都是难知的。何独只说小人难知。孔子兼言举错。子夏单言举皋陶。正是后世对证之药。
人之难知。既虑误用了小人。又虑遗失了君子。若专就小人难知一边说。是止防误用小人。不防遗失君子。其居心厚薄不同。其举错亦隘而鲜公矣。
平日好称人恶。恶道人善。自托于直之人。立朝偏不肯犯言敢谏。偏不直。
以称人恶为直。而偏不肯道人善。平时以直自负。而立朝偏不肯直。说尽奸险小人情状。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原不是教丈人出仕。只是要他晓得君子之仕。为行其君臣之义耳。当是时。咸以仕为通。以隐为高。若曰君子之仕也。行其势也。行其利也。那里行甚么义。所以把仕字看得不好了。恰似仕途全行不得义。故曰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非行其势也。非行其利也。君臣之大义。自我而植。宇宙之纲常。自我而立。岂为功名富贵哉。中闲即有丢过义。只为势利出仕的。是他各人自家见不到。各人自家错走了路。不得概以仕途为势窟。为利薮也。故曰。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
又曰。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行之者。行其义也。知此。则知仕止久速。无往非道。用行舍藏。无往非学。视用舍为寒暑风雨之序。视行藏为出作入息之常。仕者安得以仕为可。以隐为不可。隐者安得以隐为可。以仕为不可哉。此孔子之学不厌教不倦。所以大有造于天下后世也。
孔子于丈人沮溺辈。原非招其出仕。祗因此辈以隐为高。将仕字看做求富贵。忘其为君臣之义。故以仕以行义晓之。见得人可以不仕。而仕以行义之理。不可不明。孟子云。未尝不欲仕。又恶不由其道。圣贤同一训世之心。毋认作招隐之计也。
晏子沮仲尼。臧仓沮孟子。其罪不在二子。而在道之不明。当春秋战国时。老聃墨翟之教行。习俗以薄葬为贤。而以厚葬为儒者病。故景公欲用孔子。晏子沮之曰。儒者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鲁平公欲见孟子。臧仓沮之曰。礼义由贤者出。孟子之后丧踰于前丧。君无见焉。惟儒字贤字不明。晏子臧仓之言。所以见售。而孔孟卒老于行也。
孔孟见沮于时君。皆以厚葬为词。可见当时佛老之教行。薄葬为贤。风俗可知矣。
问气节涵养。曰。气节涵养。原非两事。故孟子论浩然之气。而曰我善养。可见气节从涵养中来。纔是真气节。若黝舍辈。全是个没涵养的人。如何算得气节。
说不得仕不若隐。亦说不得隐不若仕。只可隐则隐。可仕则仕。便是。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说的未尝不是。终不如吾夫子之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为正大。约士君子出处之际。只当论可不可。不当论辱不辱。殆不殆。
不辱不殆。为求仕者言也。士君子出处。又自有应仕应止之道理在。惟有学者能辨之。
问赤子之心如何失。曰。在不学问。如何学。曰。在求不失赤子之心。故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者。求不失此赤子之心也。可见不学不是。泛学亦不是。
异学不可。俗学不可。不学亦不可。泛学亦不可。故学必须讲。而后无误也。
问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不知用何样功夫。纔能不失。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节就是不失的工夫。于此工夫。自少至老。守而勿失。就是大人。岂能于此外加得分毫。故曰程朱自幼即学圣贤尧舜。到老只是孝弟。
教弟子六事。原不专指弟子。大人之学。作圣之功。不外乎此。乃由此而扩充之耳。余于课士直解。曾主此说。此论更觉真切矣。
取与死生。自有大道理在。须是平日讲得透澈。临时纔得不差。若临时纔去商量。转增游移矣。故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二可以字。乃临时商量也。故曰。一入商量。便主游移也。
处世应物。转念恒不如初念之公。私意起而反惑。往往如此。
问横逆之来。君子动心否。曰。既有横逆。此心难说不动。但众人因横逆之来。动尤人之心。君子因横逆之来。动自反之心耳。故曰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只不动尤人之心。便谓之不动心。
君子不逆诈。不亿不信。则有之。既有横逆。而全不动心。则此心竟如槁木死灰。与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何异。今不动尤人之心。而动自反之心。正见存心之厚。用功之密。
曾子说犯而不校。孟子又恐学者泥其辞不得其意。徒知不校。不知自反。故又有三自反之说。若是果能自反。则横逆之来。方且自反不暇。安有暇工夫校量别人。故三自反。正是不校处。
校固不是。不自反而不校。又不是。如何为是。曰。又要不校。又要自反。横逆则不介于怀。修省则不懈于己。此圣贤克己实在工夫也。
第云不校。全不自反。似置之不足与言。又似自以为是。有悍然不顾之意。果肯克己。未有全不自反者。所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也。俗解以孟云三自反。不如曾云不校。向颇以为疑。今阅此始信。既有犯者。即不可全不自反。自反不懈。方是真能犯而不校。且曾虽不云自反。焉知其无自反工夫。孟云三自反。乃备言所以不校之故。毋容区别于其闲也。
君子三自反。是君子自己如此。在他人不可以此责备君子。若因君子自反。遂责备君子自取。是左袒横逆之说也。新法之行。吾党亦激成之。是伯淳自反之言。伯淳道大德宏。自家合当如此说。而论者不察。遂真以为激成。如此。则章惇蔡京辈。反为不激矣。故吾党激成之说。在伯淳自言吾党则可。在他人责备伯淳诸君则不可。
大公之心。持平之论。知人论世之学。于兹见之。
人生遭际。多有不同。自古圣贤。未尝不言遭际。而学圣贤者。不可轻言遭际。恐宽了自家反己工夫。
言遭际。所以绝觖望之心。不言遭际。所以尽自修之道。方可谓之真学者。
殷浩清修。一筹莫展。汾阳奢靡。身系安危。此左袒奢靡者之言。殷浩一筹莫展。是生来才短。非清修之过也。汾阳身系安危。是生来才高。非奢靡之故也。论人者。因汾阳奢靡。而遂少其再造社稷之绩。固不可。因浩一筹莫展。而遂以为清修之不足取。尤不可。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此正是善于远小人处。只不要已甚便是。若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而曰不为已甚。则益失夫子意矣。
问既知是小人。却借调停之说引用之。是何主意。曰。此鄙夫患失之意也。彼知小人敢于为恶。恐一时得志。以图报复。故借调停之说。阴结小人。以自为地耳。不知小人如虎狼然。一得志。未有不反噬之理。如元佑绍圣闲。引用小人之人。即受小人之害。可鉴也。无论为国。即自为计。亦非矣。故曰菑必逮夫身。然则为人臣者。当何如。曰。只当秉公持正。以进君子退小人。一心为国家计。若自家恩雠德怨。祸福利害。一切置之不问可也。
待人当亲君子而容小人。故曰泛爱众而亲仁。用人当进君子而退小人。故曰举直错诸枉。以待人者用人。则忠邪不辨。以用人者待人。则度量不宏。
勘得破天命大抵如此。则一切拣择之心自化。勘得破人情大抵如此。一切烦恼之心自消。
杨氏为我。墨氏兼爱。总只是不知万物皆备于我一句。一则离万物言我。一则离我言万物。此所以谓之异端。
阅此。益知孟子皆备于我一章。正是杨墨对证之药。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也。
扶持名教。顾惜名节。此正是君子务实胜处。不可以此为好名。若不扶持名教。不顾惜名节。而曰我不好名。是无忌惮之尤者也。
此好名。与希世盗名。违道干誉者。迥不同。为学者宜辨此。
◆吕泾野文集钞 【 名柟字仲木别号泾野陕西高陵人明正德戊辰状元官至礼部侍郎谥文简】
谨按关中吕泾野之学。以穷理实践为主。与前代儒先所论渊源一脉。远近学者。奉为指归。不独挽救偏歧空疏之俗学。验之古今治道民风。无不切中。集中多序记志铭应酬之作。而随地随人。推广忠孝名节之要道。不离穷理实践工夫。寻常赠答。皆有至论。与应酬故套不同。末载科举诸条。将试官取士。及诸士应举本义。指点策励。循名责实。挽回相沿揣摩弊习。科举士风。尤有裨益。仕学一贯之道。莫切于此。
世有二学。一曰性命之学。一曰举业之学。举业之学。或昧经而荡于辞。性命之学。或离经而沦于空。一者于学术治道皆无益也。夫举业与性命。岂有二乎。昔程子教门人十日为举业。余日为学。予常疑焉。将程子不以圣人之道待举子耶。若知性命与举业为一。则利禄念轻。经世意重。周之德行道艺。由此选也。汉之贤良孝廉。由此出也。
性命不能为举业者。空谈之病。举业不明乎性命者。剿袭之弊。歧而二之。均无益也。一而贯之。均有益也。程子之训。此有为之言。以救其弊。吕公之疑。此贯通之论。以正其趋。学者不可不知。
读大学知格致之方。即至善可得。读中庸知慎独之处。即至诚可几。能因事察理熟。则论语之一贯可入。能随事致用久。则孟子之四端可充。学者于此。求诸心。体诸身。见诸政。于以辅世长民。不负此四书矣。
一部四书道理。工夫原是贯通。但难为矜心浮气。专尚口耳者言耳。
程子教人读史。不徒记事迹。须要识其治乱安危兴废存亡之理。每读史到一半。便掩卷思量。料其成败。然后看有不合处。更精思其闲多有幸而成不幸而败者。此程子专为读编年纪传而言。若纪事本末。一展卷便知其成败。则又不待掩卷思量而得。而学者犹不免徒尚记诵。以资口耳。均于身世无益。
读史至一半。掩卷而思。以料成败。已云切要。惟纪事本末。则又不必拘拘于此。此以知纪事本末之有益。读史者必兼读此。乃为贯通也。
之士多以我观书者为上。以书观我者为次。以书观书者为下。今以书观书者也。虽洞万卷。尽五车。祗滋其巧伪耳。为损则有余。为益则不足。
书上道理。皆我身心所有的。圣贤先我而觉。我有未觉。所以要读书也。以我观书者。将我心的道理。藉读书印证之。扩充之。所谓尊德性而道问学也。以书观我者。书之所言。虽能记诵。于我终无所得。徒读无益。若以书观书。则书自书。我自我。徒滋巧伪。故曰下也。今世之士。方以博学广记。自夸于人。绝不曾将书中所言。返观于我。有得与否。不自知也。可惜可惜。
有一生买得唐百家诗。以为不暇看。先生曰。不惟不暇看。亦不必看。唐诗题目多正大。且锻字炼句。夸多鬬靡。无益身心。一家诗己害事。况百家诗乎。
百家诗中。须必读者甚少。故以全读为害。
谢上蔡之教及门惺惺之法。以存心也。知命之论。以定志也。去矜之学。以知分也。师冕之说。以下学也。势利外物之用力。以进德也。日用言动之为课。以居业也。博学而反。以知要也。桃杏之仁。轮回之私。以辨异也。觉以洞仁也。敬以居礼也。乌头之服。以自得也。是故心存而志定。知分而下学。进德以居业。知要以辨异。则足以体仁礼而自得矣。
谢上蔡学术教条如此。汇萃言之。便觉简要易明。平近可守。
明善以定其所趋。躬行以践其所闻。多就哲人以坚其所造。处家可也。仕至公卿以达其道可也。
上命大学士解缙选文学重名者二十八人为登瀛图。 【 取二十八宿之义】 周文襄以年少愿学自举。上嘉其有志。增为二十九人。上以为学必造道德之微。具体用之全者。以文襄为首。其它如王公直。李公时勉。陈公敬宗。亦庶几焉。若诸君子者。或生年不永。或秩位不崇。固不必论。但可以比文襄者卒鲜。微文襄。则二十八人者。不几有负此举乎。然后知科第之不足贵。而道德勋业之着。惟有志者事竟成也。
一时之文学重名。虽荣而不足恃。日后之道德勋业。虽难而有可勉。科第诸君。可以审所处矣。
古之君子。得志则无私。 【 不肯为己】 不得志则无闷。 【 安于义命】 今之君子。得志则矜持。 【 得失念重】 不得志则放旷。 【 潦倒放肆】 古也任理。今也任气。是以不同。
天下人百般好处。皆是任理而不肯任气。百般不好处。皆是任气而不肯任理。此学与不学之故。先儒论学。未见指明及此。故录之。
学政教条。不失之繁冗深晦。使士子难遵。则失之迂腐装点。使士子易忽。均足以害道而病学。教条可以通行天下。尤以必践斯言为要。即如士子善恶一事。乃学政大纲。何法可以知之亲切。而行之果断耶。若得其实。乡举里选。不外是矣。不然。德行不能核实。仍以文册等高下。非所以善俗而成材也。
文行兼取。先行后文。人皆知之。然文可以考试而知优劣。行不可以采访而别真伪。故以知之亲切行之果断为难。近世报优报劣之举。所宜加意也。
余喜书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以勉学者。以此乃心得之学也。亦有不以畜德。而徒识前言往行。则言行犹在他人。非有诸己者之为也。必从多识而不巳。其功则可以有诸己。而美大可驯而至矣。
读易象辞。可见学者必多识前言往行。乃可以畜德。以字原有工夫。仍在于己。故世亦有徒务多识。而不以之畜德。此博杂之学。转恐有损于德。何能畜德。圣门尊德性道问学二者。不可偏废。孟子由有诸己而后可以至于美大。亦此义也。
今日记一事。明日记一事。久则自然贯穿。今日辨一理。明日辨一理。久则自然浃洽。今日行一难事。明日行一难事。久则心志坚定。怡然理顺。如此。方谓之真知。苟一行未尽。则知之未至也。故诚明无二道。知行非两事。有指山画谷者。有入山临谷者。指山画谷。犹想象也。入山临谷。则所谓山之高。谷之渊者。益真矣。今徒事记诵者。特指山画谷之之俦耳。乌足言真知耶。
知之明则行之力。行之力。则知益真。此兼尽之工夫。无偏重之学术也。言之极其显切。
有虑其近多人事。恐废学者。先生曰。这便可就人事上学。今人把事做事。学做学。分作两样看了。须即事即学。即学即事。心事合一。方是体用一原之学。非事理外言学也。
离事以言学。乃空言耳。悬揣耳。陆象山曾有此论。最为确切。
何燕泉着有余冬序录。于经史子集。文武事变。皆旁搜而详说之。昔楚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楚子以为国之善人。宝之过于白珩。今燕泉此录。言虽述乎旧物。论实裁以新义。岂惟使人考古而通今。亦可使人劝善而惩恶。倚相之学。当亦不出此也。燕泉非当时可宝之一善人乎。
博古通今。使人劝善而惩恶。故谓之善人。可以为一国之宝。决非涉猎记诵之学。夸多鬬靡。而填笥腹者比也。可以观所学矣。
孝不违心。忠不昧理。贞不苟异。和不苟同。志若有定。视势如无。义若有见。临难不顾。
绘章句以为丽。博引譬以为富。辞虽多而无味。言滋巧而不根。与异端何异。
夫文何为者。所以明道也。道何为者。所以经德也。 【 行道有得于心。谓之德。故曰经德。】 其德厚者。其道广。其道广者。其文行。靡辞不足以阐幽。冶辞不足以适治。游辞不足以贡俗。难辞不足以辨理。故叔孙豹谓臧文仲之言立。孔子谓子产之辞不可已也。
无根之辞。近于欺世。不足以明道德。适足以害治化。不止此数端。余可类推。
陈子明三黜礼阐。飘零南都。自比于螬食之果。加以风雨销蚀。遂为道旁弃核。何道而能令枯枝生春。有根出土。由干柯而华实乎。先生曰。尝闻树果者矣。忠信以为之地。严恭以为之垣。礼法以为之樊。深造以培其根本。闲邪以剔其萌櫱。格物以苏其脉络。坚志以俟其畅茂。亲贤以资其灌溉。无沦高语。恐华而不实也。无狃流俗。恐蔓而不长也。无近羣小。恐折我枝也。无狎权势。恐踰我垣也。夫然虽硕果不食可也。饮食起居之常。开言举足之处。何莫非树斯果者耶。
即树果而悟养心之道。凡日用动静。交友接物。无往非卫护培植之工夫矣。
有作义塾条规。以范后人者。先生曰。平生敬宗收族。而又立此规矩。以示子孙。虽曰不义。吾不信也。虽然门内之治。恩常掩义。其恩深者。其义行。如惟以其义也。固有礼文虽可观。而情意实支离者。故作义塾。不如作仁塾。仁塾作。义塾方可久久行。虽于天下可也。孔子以直为益友之一。以直友难得也。而人之友直。亦便难言。直人难与语色。直人难与亲立。直人难与并行。直人难与随好恶。直人难与同取予。直人难与偕。惟难得而又难友。正其所以益也。
直者有诸心必发诸口。既无私伏。亦不文饰。所以可贵。若言或逢势。行或迎时。虽致位崇显。君子不以为荣。故直有二美。亦有二疵。以义直谓之正直。不以义则为幸直。以道直谓之谠直。不以道则为绞直。士君子为学。充其所有。配义与道。方能善养其直。又能善用其直。斯为国家有用之人也。
直之可取。人皆知之。直有疵而不可行。人遂归咎于直道难行。阅此方知直之难得。而善用其直。更难得也。
政因时而变。议以时而立。违时而议。不知务者也。贾生建治安于汉文。而七国卒平。董公论春秋于武帝。而六经遂章。韩退之辟佛氏而正教着。司马君实折新说而王道明。亦犹禹抑洪水于有虞。孟氏息邪说于战国。当其时而务之也。使贾生以息邪说为急。君实以抑洪水为先。虽言之辩如此其富文之丽如彼其工。于政无益。于世无补。君子以为不知务也。
君子而时中。非其时。即非中也。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学者时中之务。毋以为趋时而薄之也。
廉也。公也。刚也。所以得民心而获乎上者也。乃其始廉而终污者。虽廉亦谓之污。动于利也。始公而终私者。虽公亦谓之私。怵于名也。始刚而终懦者。虽刚亦谓之懦。狃于血气也。不为利动。不为名役。不为血气驱。始终其志。厥德光明者。其君子乎。
改操任性之官。皆由见利不见义。务名不务实。逞气性不循道理。末路失足。晚盖之难。可不戒与。
处剧要之地。有奸者伪者盗者求者货者诱者探者伺者凌者挠者日旁午至焉。故君子之道。杜誉以防轻喜。杜谗以防轻信。戒暴以防轻足。戒谒以防轻进。五者备而身正矣。明以驭胥吏。恭以驭寮采上下。实以惠士卒。式以驭刍粟。均以驭商农。严以驭仆隶。密以驭左右。详以稽始终。八者备而政行矣。
均州岁荒。恽牧借库出银。以立则而行籴。定价发粜。以安贫而保富。审籍列户。以给粟而发仓。计口开单。以分日而程月。或给批以来远籴。或准货以易官谷。或出告以速四商。鬻男女不出境。遗老幼者有所馆。典田宅者必至官。负贩者宽其税则。称贷者薄其利息。无赖妖谗。及诸盗窃者。皆使渔猎樵苏而息。于是上官良其策。而郡民实受其惠。均民独无沟壑忧。其究在稽里正之扰。遴忠信公正。崇廉耻重身家者以委之也。
赈荒之策。近世亦多讲究及此。所切要者。稽里正而不厌其烦。所委必忠信公正。崇廉耻重身家者。方有实济。有实心难。立法难。得人更难。
地方有兵盗之事。朝廷下蠲租之诏。有司奉行者。或倍其耗。或文其额。或变其地。专于迎上之求。不知恤下之急。民所以益罢。而兵盗益难治。由此观之。兵食艰难而不信。则为患更大。夫兵犹火也。抽薪则易戢。加膏则愈炽。夫盗犹豕也。豮牙则易制。穷之则为力难。其策上者履廉。其次迪公。其次节用。其次息科求。其次杜请谒。其次信法令。如是而后徐论攻杀击刺之方可也。
治兵治盗。扬汤何以止沸。釜底全在抽薪。孔门论政。不得已去兵食。不可去信。全信正以全兵食也。
廉也者。为政之体也。明也者。为政之用也。惠也者为政之效也。故君子有不廉。廉则明矣。廉而不明。非真廉也。君子有不明。明斯惠矣。明而不惠。徒明何益。
书者。君子用以修身也。见诸政。律者。君子用以一民也。归诸礼。今之君子之用书也。志得科第已矣。仕而弗用也。其用律也。计壮威力已矣。原情而弗用也。或曰。以书仕者腐。以律原情者罢。若是。则著书之圣。定律之王。皆过矣。
有任粤臬者。将行。惧其责大而材短。咎其事冗而学寡。忧其多盗而难戢。以问先生。先生曰。吾见迁官者骄浮于惧。满浮于歉。子是之行。知忧知咎知惧。其心明。而于事也周矣。宪司之听狱也。速判结以为神。空囹圄以为静。遏告诉以为威。习左右以为察。委属吏以为体。纳请谒以为通。久淹禁以为处法。是以不中而民罔措也。既仕者谈经则谓之狂。用经则谓之腐。是皆不忧其责大。而不咎其无学。不惧其多盗也。夫民之为盗。岂得已哉。贫无所依。驱之。弱无所扶驱之。直无所伸。驱之。曲无所绳。驱之。征徭不均。驱之。治盗不究其本。犹抱薪而救火也。
事冗而盗多者。均宜防范于平时。更宜内省于自己。毋遽视为迂腐也。
有以悔名斋者。先生为之记曰。君子之志于道也。其求己也。惰悔。锐悔。欺悔。袭悔。迂悔。漫漫尔悔。执执尔悔。■〈沾上心下〉滞尔悔。粥粥尔悔。自是悔。自画悔。其处人也。亢悔。柔悔。慢悔。谀悔。谲悔。随悔。忮悔。求悔。讦诬于人悔。狎侮于人悔。毁悔。誉悔。同悔。异悔。进悔。退悔。凡事既过而觉悔者吉。事应悔而不悔者凶。己悔而数悔者忧。应悔而惮于悔者吝。
悔字有善有恶。有功有过。悔悟愧悔。所以迁善也。懊悔悔恨。所以滋吝也。推类及此。悔之义始明。工夫切实。不至误用。此即理欲之分。圣狂之界也。
人子之寿亲也。显亲为上。其次悦亲。其次养亲。其次荣亲。其次逸亲。逸亲者。力可能也。荣亲者。贵可能也。养亲者。富可能也。悦亲者。贤可能也。抑有六德焉。成亲之谓孝。善事伯叔之谓义。不御纨绮车马之谓俭。面折人过之谓忠。善诲兄弟之谓慈。上以奉君。下以裕民。旁以宅僚友。近以持身。远以范俗。其道具举。不进于显者。未之有也。总皆所以显其亲也。故力者足以寿亲之体。富者足以寿亲之业。贵者足以寿亲之官。贤者足以寿亲之心。显者足以寿亲之道。其寿亲可大而可久矣。
有将父母茔墓图形。随身携带。为寓思图者。先生曰。此诚孝子思亲至意。然与其思茔墓。不若思形容。与其思形容。不若思心志。与其思心志。不若思其所遗于我者所望于我者而光大之也。苟思其遗于我望于我者而光大之。则凡寓形宇内者。皆可思之。使得其所。而无负于亲。岂非学者之志哉。故君子惕思而后寓思也。
图茔墓而寓思。己见随时不忘亲之意。若并思其心志。及所遗于我所望于我者。则更有立身行道显亲扬名之实事。不仅空空寓思矣。
有爱聚百顺以事君亲一语。而虑其不能恒者。先生曰。忠臣事君。在顺其公不顺其私。斯谓聚义。孝子事亲。在顺其志不顺其意。斯谓聚仁。苟不惟公与志之顺。凡百皆顺乎君亲。几何不陷于私意哉。故仁义之学得。而后忠孝之行成。
有居官迎养耄父。苦其跋涉。甫至。又以思老亲恋乡里而归。其子惧父之不安。而问于先生。先生曰。父母之心。即子之心也。父之心安。则子之心亦安矣。子能思父母之遗体。则必能详听而不贼其耳。审视不贼其目。修词以不贼其口。慎动以不贼其形。如是而曰不能养其父。吾不信也。子能惧父母之不安。则必能干干于日。皇皇于夕。博通乎古。精通乎今。心无懈于思。身无惰于行。若是而不能安其父。吾不信也。子能思父母之思亲。则必能移于事君。尽其职。不辞其烦。执其公。不营其利。当其危。不渝其常。为时良显。光昭先世矣。子能思父母之处乡里。则必能移于处士民。有货而不殖。有德而不私。不长民之奸。虐民之弱。上乐而下安矣。父虽归。而闻此。未有不心安而且乐者也。
体亲心而思尽职。情事最真。道理亦大。与泛言悦亲者不同。居官迎养老亲。不能远至。或至而不乐思归。在在有之。体父母所期望于子者。竭诚尽力而行之。足以慰亲之心。即可安亲之身矣。
君子于君之赐也。一衣一食且荣之。况其敕命乎。君子于亲之事也。一禽一草且慈之。况其行乎。世有二大。君亲尽之矣。道有二枢。言行尽之矣。人有二职。忠孝尽之矣。敬其君者。不敢遗其亲也。爱其亲者。不敢后其君也。故君子学于亲以事其君也。得于君以事其亲也。以力养亲者。可以逸亲。不可以悦亲。以色养亲者。可以悦亲。不可以乐亲。今于父之敕命为龙章宠乐之策。所以耀君言而昭亲行也。敕命者。君之言。敕命所言。皆亲之行也。祖父敕命。装潢而尊奉之。尊君所以荣亲也。推及尊亲之大义。教孝作忠。两得之矣。
国家取人以言。而用人以行。故言亦行也。行亦言也。诸士说经能穷德政之要。说史能达治乱之源。说时务能明利弊之所在。或发扬万物。何仁也。或辨定取舍。何廉也。或条列筹边。何智也。或忧国恤民。何忠也。或鄙伪轻诈。何允也。试官既信其言而登取之。诸士其行无负所言乎。
自此以下。皆为应举者指点策励。较平时泛论学问。更为切实。于诸士有益。校士者亦可以知所慎重矣。
取士有则。闻见相符而已矣。为士有体。言行相符而已矣。士子绩学抒文以应举。致身而济大川。其素志也。试官将因言以索行。不欲徒闻而无所见也。诸士当思监临官某人。以是督我。提调官某人。问我察我。考试官某。同考官某物色我。提学某。以是验我。即不入院之某官某人。亦以是望我。其有事兹土之镇守大员某某。以是闻而觇我。曰举能其官。惟尔之能。称匪其人。惟尔不任。诸士有违行之言而见取之。是某之不明也。有如行之言而不取之。是不忠也。明与忠不敢不勉。取之而他日行与言违。上负朝廷。下羞诸君。则罪在诸生矣。
自古取士。虽有诸科。究在明当时之务。故其时有曰识时务者为俊杰。应举诸士。固今日之俊杰也。有司已即其言觇其行而取之矣。不知他日能达时务以应世用否。
士子不讲时务。古今同弊。所宜循名责实。以挽颓风也
夫所谓时务者。非媚俗以同尘也。非附势以趋荣也。非避危以苟安也。非取便以合乖也。非罔人以谋利也。时有不同。务亦各异。今日之务。焉有不知者。咎在借时务以自文。遂自悔之而不能追也。
观此方知时务为及时之政治。非趋时之故套也。
试官拔诸士于场屋之中。进之于朝廷之上。为其文能明道。身能行道也。如论仁惟恐不如舜。论忠惟恐不如周公。论圣惟恐不如孔子。试官己心悦而口诵之矣。所望于诸士者。行之无改耳。昔者齐辕固生及公孙子并举于汉。辕生直。公孙子反目视之。辕生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毋曲学以阿世。曲学者素学本直。濒行则变其故而狥欲也。今观公孙之策。其不合于尧舜周孔者鲜矣。及其行也。以布被谀言。入武帝之左腹。乃卖长孺。黜仲舒。使汉治虚秏危乱。皆曲学之罪也。诸士能不怵惕于中乎。
夫求仕时言仁智忠圣。若是切矣。及其既仕。人曰汝尧舜。汝周孔。则赧而不敢当。推而不欲居。甚至依进利害。模棱是非。甘心败检而不顾。终老于位。无毫发有裨于世。且以科举富贵夸耀于人。人犹羡其为稽古之荣。而有老成之目。绝不问其异乎前此之所言矣。故赧而推诿者。本未尝实有也。今亦不敢谓诸士之不实有。然自兹以往。则不可不思勉也。苟他日德有未立。政有未成。则人之称斯录也。不过欺世浮言。试官亦不免于愧负矣。
由科举筮仕者。阅此而反观内省。当亦有不安于心者乎。
同考会试。得何德征卷。料其必忠信正直。爱国爱民之士也。今且十年矣。尽孝于母。辞近密而不顾其荣。尽忠于君。虽犯忌讳而不虞其害。尽力于公。虽逆流俗而不畏其难。予常喜曰。科目可以得士矣。迂疏之见。亦可以知人矣。
此就后日不负所取。而信当年赏识不谬者。
又同考会试见欧阳子卷。叹其宏博。当冠本房。然文策多本其师王阳明之说。主考方以为病。予曰。是岂可以此而后斯人哉。卒不获前列。一时阅者咸惜之。及欧阳子为司成。遂就良知师说。讲授诸生。扩充而广大之。并仰师孟子。并其良能者以率人。取其长而补其短。所成者多矣。
由良知良能以达于天下。孟子之教也。今兼良能以率人。不但可以救阳明之偏。实可广孔孟之学矣。○此就当年闱文偏见。后为成均。不执偏以教人。不悖孔孟之教。仍是不负闱文之意。○前六条。见士子不可显悖应举文章之意。后二条。见试官认真物色取中之意。如此互相劝勉。不虑科举不能得人矣。慨自应举之士。以无根之文。弋取名器官爵。止图一时侥幸。罔顾日后愧负。偶有佳篇。似亦娓娓可诵。及入仕途。全不照顾。甚至文中所痛诋而可耻者。显然为之。恬不为怪。亦无人指而摘之。此自有科第以来。厯久相沿之弊习。求所为坐言起行者。实难其选。吕新吾曰。交易小民。立片纸。凭一人。终其身执所书而责之。不敢二。以所言昭然在纸笔闲。人已据之矣。今执卷上数千言。凭满闱之官。登之于榜。播之天下。顾显然背之。恬不为怪。以为终其身不复责券耳。又曰。万厯丙戌而后。举业文字。有晦夜浓阴封地穴。闭目蒙被灭镫光之句。如墓中人说鬼语。又如楞严孔雀呪。其名家云。文到人不省得处纔中。到自家不省得处纔高中。顾曰文章关甚么人心世道。此醉梦语也。国家取士。因文而知其心。因心而知其人。故录其人曰中式。进呈其文曰中式之文。所谓式者。不外文理平通。明顺典实。今以编造蒙晦放恣之辞为式。悖典甚矣。所录取者。既非明顺典实之文。如何得明顺典实之士。宜乎科举不能得人。其弊日甚一日。未可尽咎于法制之不善也。今科举之文。华实兼收。清真雅正。垂为宪典。已有程序。惟在应试士子。及校文试官。循名责实。不难力挽颓风。如士子平日。果能恪守孔孟先儒所示为学之方。次第之序。经书论策。下实在工夫。求根柢学问。由博学审问思辨而笃行。由深造自得。而资深逢源。得之于心。宣之为文。有识见。有议论。务为真实之举业。决非庸腐无用之人矣。既中之后。加以阅厯。知所亡而无忘所能。居仁由义以备大人之事。迄于筮仕。凡讲究于芸窗。发抒于试席者。必求见之措施。纵不能一一脗合。而心志念虑。道理是非。不难了然于心。夙昔所痛斥而不可为者。皆有所耻而不为。所跂慕而以为必当为者。则毅然志在必为。此中得人必多。不止如宋太宗所云拔十得五矣。至于试官棘闱校文。原系暗中摸索。不能预知其平日为学为人如何。先就闱中之文。潜心甄别。加意物色。孰为空疏之文。孰为切实之文。是非真伪。焉能掩饰。人之邪正能否。亦不难知。试官各存取士必得之实心。自有因文知人之真鉴。孔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可见自古知人。总不外于知言也。况于拔取之后。己见其人。又见其行。随时策励。就事指点。期其克称所举。亦试官以人事君之谊。所取之士。稍有志识者。既虑有玷勋名。贻咎举主。未有不倍加奋勉。以求不负所举者也。吕泾野及吕新吾所论。诚制科取士对证之药。切中沈痼之疾。起衰振敝。风声所树。学校中人人知实学之足重。科举之文。不可假托。衡文者人人矢甄拔之实心。冀得有用之真材。以视乡举里选。更觉切实可据。不同采访虚声。直可上继虞廷考言询事之盛典。言扬行举之休风。何至疵科举为无用。而有纷更变制之议哉。予同年友王罕皆尝曰。每见论科举者。谓欲得真儒。须复乡举里选。然行于今日。果能却请托乎。果能屏贿赂乎。文虽不足定人。而司衡果具只眼。则言为心声。文辞又言之。最精者。何尝不可得人也。徒高言乡举里选。其夤缘奔竞。未必不转甚于科举也。总在举业有实功。持衡有真赏而巳。
元许衡为祭酒。尝谓诸子。此章书义。推之自身。今日之事有可用否。无非期能行。不贵徒说也。
读书作文。皆推之自身及时事可用与否。不贵徒说。此即举业实功也。
知性为说约宗旨。不外吾人日用之闲。事如洒埽应对。瞻视笑谈。起居食息。升降进退。事使交接。辞受取与。地如宗庙朝廷。市井山林。乡党宗族。几席床笫。径窦险艰。污浊幽隐。人如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婣族朋侪。夷狄蛮貊。寇贼仇雠。谗奸权佞。时如瞬息终食。旦夕昼夜。淹留困顿。安乐死亡。皆性之所在也。触事求理。到处观心。随时用功。逢人见道。皆知性也。苟不于日用体贴。而冥目端坐。见性明心。此释氏之寂也。高谈性命。卑视彝伦。忽于言动。昧于措施。此俗儒之陋也。君子沈潜静定。操存此心。随所应接。必求诸道。尤急者先去我心。圣学先要克己。归宿只是无我。自私自利之心。即立人达人之障。此便是舜跖关头。
不著书立说。不过一己意见之偏。用工之差。若以之著书立说。不但自误。兼以误世。况以意见争门户耶。
◆寇永修山居日纪 【 名慎字永修陕西同官人明万厯进士官至朔州兵备道】
谨按寇公守苏州。廉干有为。苏宦周忠介公忤魏珰被逮。激变苏人。公为主持。保全良善。苏人至今道其事而感颂之。及罢官。家居关中。遭闯贼蹂蔺。公宁破家。不为所屈。予莅官至秦。知公生平自幼力学。而仕迹所至。皆有治行。所著日纪。悉经济卓论。采而录之。以为学仕者劝。
知在行前。是学问之功。若明觉之知。则贯彻乎行之终始。一息有昧。便于所行有不照顾处。学固有未行而先知者。亦有因行而加察者。行正行其所已知。知即知其所当行。非谓知可以为行也。
为学先知后行。既行仍不废知。乃不至于妄行。此为知行并进之实学。
秀才家要知天地闲大道理。古今大事情。至于猥琐元奇。祇供口说。虽终身不知无害。
秀才不出户庭。而知天下国家之务。以天下为己任。皆由究心于大道理。大事情。否则小道可观。致远则泥矣。故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
道德根本也。功业枝干也。文章花果也。虽然。道德功业。非文章不传。若二典三谟六经四书不在宇宙闲。人安知所谓道德功业耶。故有果则木至今在。有文章则德业至今闻。若非谈道阐业。直谓之虚花耳。翦彩耳。
无道德功业之文章。谓之虚花。惜不能久耳。世有一种象生花果。翦彩为之。花朵毕肖。士人文章不根道理。剿袭浮词者。何以异此。此昔人所以有翦彩为花之诮也。
讲学人不必另寻题目。只将四书六经。发明得圣贤之道精尽。有心得。便是真正学问。
学时有心得。即未仕时之经济也。
学者不必别为诡异之行。度越前人。只检点自家身上事。要合得经书。便是切己工夫。
道者日用事物当然之理。既曰当然之理。又曰事物。乃知离了事物便非道。又曰日用。乃知不关日用便非道。故学者学此日用事物当然之理。讲者讲此日用事物当然之理。乃穷高极远者。与孔孟作对头。探赜索隐者。与宋儒添脚注。在朝不言朝。从政不谈政。他日投大遗艰。索平生所讲者而用之。未必得济。只是日用二字不曾理会耳。
王阳明先生客坐私祝曰。但愿温恭直谅之士。来此讲学论道。示以孝友谦和之行。德业相劝。过失相规。以教我子弟。使毋陷于非僻。不愿狂躁惰慢之徒。来此博弈饮酒。长傲饰非。导以骄奢淫荡之事。诱以贪财黩货之谋。冥顽无耻。煸鼓惑动。以益我子弟之不肖。由前之说。是谓良士。由后之说。是谓凶人。我子弟苟远良士而近凶人。是谓逆子。戒之戒之。书此以贻我子弟。并以告夫士友之辱临于斯者。噫。吾辈亦当书此于座右。
傅献简公以言事谪知和州通判。杨洙问曰。公以直言斥居此。何为言未尝及御史时事。公曰。前日言职也。岂得已哉。今日为郡守。当宣朝廷美意。而反沾沾言前日之阙政。与诽谤何异。
不言得罪之故。犹是忠爱之心。非矫情。乃大义也。
东坡谪惠州。自言譬如生长此地便了。黄山谷谪宜州。自言做秀才时贫陋。原是如此。皆素患难之意。
素位而行之理。说来如此亲切。迁谪之臣。肯作此想。真无入而不自得矣。
荆川云。读书以治经明理为先。次则诸史可以备见古人经纶之迹。与古来成败理乱之几。次则载诸世务。可以应世之用者。此数者。其根本枝叶相辏。皆为有益之书。若祗可以资文辞者。则其为说固已末矣。况好文与好诗。亦正在胸中流出。有识见者。与人自别。正不必藉此零星簿子也。
近时读经观史。专为采取诗文材料。全无心得。不能贯通。零星簿子四字。切中其弊。
林平泉云。玩味书籍。若止思索义理。恐亦未为得法。须反求自己存心行事。以书验之。方有益。
世人见人文章之工丽者。辄称曰有才学。不知才自才。学自学也。才者性之所赋。学者己之所积。格物致知以明其理。嘉言善行以存诸心。古今事变以究其道。此学也。施之于文章。达之于经济。则才矣。有才无学。犹巧匠能构室而无斧斤。有学无才。犹篙师识水性而无舟楫。才也学也。相资为用。无媿真儒矣。
只要耐得淡泊。无往不可。所谓足乎己。无待于外。贫贱富贵。均有受用处。均有受苦处。不甚相远。所以古人安命任理。安之则随处皆好。
知富贵亦有受苦处。贫贱亦有受用处。可与言处境之学也。
治道只要有先王一点心。至于制度文为。不必一一复古。有好古者。将一切典章文物。都要反太古之初。而先王精意。全不理会。譬之刻木肖人。形貌绝似。无一些精神贯彻。依然是死的。故为政不能因民随时。以寓潜移默化之机。辄纷纷更变。惊世骇俗。绍先复古。是天下之拙夫愚子也。意念虽佳。然终是难通。
养民生。复民性。禁民非。治天下之三要。不欺君。不卖法。不害民。作官持己之三要。
养生复性。必兼禁非。乃非姑息纵恶之政。不欺君。不卖法。必不害民。方只不欺之实事。
为官者切不可厌烦恶事。坐视民之冤抑。一切不理。曰我务省事。则事不能省。而民不得其所者多矣。
厌事必致滋事。耐烦转可不烦。为官者不可不知。
人见轻财乐施。概谓尚义。不知义者宜也。如权衡然。轻重多寡。固自有别。故吝财不施则惠啬。混施无等则恩滥。均为非义。必也在同宗。论服属轻重。在外戚。论亲情厚薄。在朋友。论交谊浅深。酌等而施。以次而及。斯为义矣。至于人当危急。情极可怜。吾一施而有起死回生之力。不问亲疏。随所急而厚助之。期于必济。此又不以施予之常理拘也。
平时施恩有则。遇急难施助。则又以济事为度。不以亲疏常数拘也。
古人睦族。非止同宗。以族服考之。父族母族妻族皆是。昔晏平仲敝车羸马。桓子以为隐君之赐。晏子曰。自臣之贵。父族无不乘车者。母族无不足于衣食者。妻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举火者。三百余人。
自晏子有此举。为此论。推恩三党。原有差等。可为睦族之法。
陈思进谓顾益卿曰。我辈登第。宗亲交游。皆喜动颜色。脱今日不稍为之地。曩喜何为者。
范文正公贵显后。常作此想。所以推恩戚族。有必当尽之情。有不容已之谊。
穷理者。穷这名利何用处。穷这名利与此身孰重。穷这名利可必得否。恐枉费心力。此理书上常说。只是看得不亲切耳。此亦穷理中之一端。
曰穷理。凡理之所在。皆宜穷也。书上常说。人看得不亲切。深中读书弊习。可见读书秘诀。总要看得亲切耳。
洪容斋以乾坤之下六卦皆有坎。乃圣人防患备险之意。余谓屯蒙。未出险者也。讼师。方履险者也。戒之宜矣。若夫需者安乐之象。乃亦有险焉。盖斧斤鸩毒。多在于衽席杯觞之闲。诩诩笑语。未必非关弓下石者也。于此一卦。尤加谨焉。
世事险阻忧患。伏于宴安杯酌闲者不少。就需卦而体玩及此。可谓善读易矣。
凡人谋事。虽日用至微者。亦须龃龉而难成。或几成而败。既败而复成。然后其成也永久平宁。无复后患。若偶然易成。后必有不如意者。造物微机。不可测度如此。静思之。其忧勤惕励当何如。
恒言好人难做。好事难成。又曰。好事多磨折。予为之语曰。实在好事。原不易成。易成者必非好事。做好事者。毋忘惕励之心。并益坚其为善之志可也。
用人资格已定。非特臣子无所容其攀援。即人主亦不得恣其爱憎。故曰上有道揆。下有法守。虽然。亦非定论也。以元昊叛仁宗。因问用人守资格与擢才能孰先。丁文简公言承平无事。则守资格。缓急有大事大疑。则先才能。此又可以救资格一定之弊。
如此方见用人之权衡。又寓激劝之良法。昔人谓循资格所以待中等之材。而不可以待非常之士。与此正可参观。
大臣颦笑。所系不浅。宾客探听于外。仆隶窥伺于内。甚则子孙亲族。窥其议论之是非。意旨之好恶。以因缘为奸者。藏垢纳瑕。持其一事。凡居要路。皆当豫养沈静。不可轻喜易怒也。
夫民怀敢怒之心。畏不敢犯之法。以待可乘之隙。众心已离。而官司犹恣其虐以甚之。此治道之可忧也。是以明王推自然之心。置同然之腹。不恃其顺我者之迹。而欲得其无怨我者之心。体其意欲而不忍拂。知民之心不尽见之于声色。而有隐而难知者在也。马人望简括户口。不两旬而毕。留守萧保先怪而问之。人望曰。民产括之无遗。他日必长厚敛之弊。大率十得六七足矣。保先谢曰。公远虑。吾不及也。
有爱民真心。又有忧国远识。方肯虑及他日厚敛。
上虞郭南知常熟县。虞山出软栗。民有献南者。南亟命种者悉拔去。曰。异日必有以此殃害常熟之民者。其为民远虑如此。
居官最忌作俑。无因一时口腹。遗地方永累也。
人情所甚利。与人情所大不便者。不可尽防。防必溃。一溃必甚。先王制法。调剂人情。羁之使不至于纵。又不壅之使至于溃。故人情常相安。而礼法不病。
王安石新政难行。而害民误国。皆坐此弊。
治道之衰起于文法之盛。弊蠹之滋。始于簿书之繁。所谓文法簿书者。不但经生黔首。懵不见闻。即有司专职。亦未尝一检阅校勘。何者。千宗百架。鼠蠹雨湿。或一事反复异同。或一时互有可否。后欲遵守。何所适从。徒为积年老猾媒利市权之资耳。其实于事体无裨。弊蠹无损也。呜呼。百家之言不火。而道终不明。后世之文法不省。而世终不治。世之颓波。明知其当变。狃于众皆为之而不敢动。事之义举。明知其当为。狃于众皆不为而不敢动。惟有学有识者。不徇习以居非。能违俗而任道。
陆象山曰。往时充员敕局。浮食是惭。惟是四方奏请。廷臣面对。有所建置更革。多方看详。或书生贵游。不谙民事。轻于献计。不知一旦施行。片纸之出。兆姓蒙害。每与同事者悉意论驳。朝廷清明。当时寝罢。编摩之事。稽考之勤。顾何足以当大官之膳。或庶几者。仅此可以偿万一耳。老医看病多。故用药不至孟浪杀人。其法虽不无小害。要之择其利多而害少者则为之耳。后人不知。遂欲轻改。滋弊纷纷。此刘元城之言。不可不读也。
象山立论。静镇不扰。足以征其所学矣。
世俗以炎凉为薄恶。然重厚之士。亦不能免此。愚谓势利生死之炎凉不可有。道德名分之炎凉不可无。李适之云。试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此势利之炎凉。不可有也。翟公云。一死一生。始见交情。此生死之炎凉。不可有也。孔子云。韶尽善。武未尽善。盖不论当代之势利。而论古今之道义。此道德之炎凉。不可无也。又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此名分之炎凉。不可无也。今人喜为炎凉者。固是鄙夫。不足挂齿。其有不为炎凉者。又未免如北宫黝之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此岂君子之正道乎。
炎凉二字之义。即寒暖也。天时不能不寒暖。亦不能常寒常暖。此天道人情之自然。无足异者。每见士当穷厄。为时所轻。辄忿世情炎凉。此皆不知自反。不能随时之故。至于道德名分之炎凉。更为天经地义。不可假借。岂可视为薄恶。而怨天尤人。全不自反自责乎。
人流品格。以君子小人定之。大率有九等。有君子中君子。才全德备。无往不宜者也。有君子。优于德而短于才者也。有善人。恂雅温朴。仅足自守。识见虽正。而不能自决。躬行虽力。而不能自保。有众人。才德识见。俱无足取。与世浮沈。趣利避害。碌碌尘俗中。无自表异。有小人。偏气邪心。惟己私是殖。苟得所欲。亦不害物。有小人中小人。贪残阴狠。恣意所极。而才足以济之。敛怨怙终。无所顾忌。有外似小人之君子。高峻奇绝。不就俗检。放旷出入。不就礼检。然规模宏远。小疵常累。不足以病之。有似君子之小人。老诈浓文。善藏巧借。为天下之大恶。占天下之大名。事幸不败。当世后世。皆为所欺而竟不知者。有君子小人之闲。行亦近正而偏。语亦近道而杂。学圆通变近于俗。敦尚古朴。则入于腐。宽便姑息。严便猛鸷。是人也。有君子之心。有小人之过者也。每至害道。
心术才识。各种人皆有。益见知人不易。而共事之当慎也。
王荆公变法。大抵见于上神宗一疏。云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流。而无亲友羣臣之义。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细故。未尝如古大有为之君。与学士大夫。讨论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势。而精神之运。有所不加。名实之闲。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见贵。然小人亦得厕其闲。正论非不见容。然邪说亦有时而用。以诗赋记诵求天下之士。而无学校养成之法。以利名资厯序朝廷之位。而无官司课试之方。监司无点察之人。守将非选择之吏。转徙之亟。既难于考绩。游谈之众。因得以乱真。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官。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农民坏于繇役。未尝特见救恤。又不为之设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杂于疲老。未尝申以训练。又不为之择将而久其疆场之权。宿卫则聚卒伍无赖之人。而未有以变五代姑息羁縻之俗。宗室则无教训选举之实。而未有以合先王亲疏隆杀之宜。其于理财。大抵无法。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忧勤而国不强。赖非边警逼迫之时。又无尧汤水旱之变。故天下无事。过于百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其言非不凿凿中弊。后来事功。变乱旧章。不出于此。但泥古而戾俗。拗众而信奸。遂成国家不救之祸。国监旧有荆公文集板。陆俨山公命典籍厅模印数部。以遗朝士。时学录王玠蹙额言曰。好好世界。如何要将王安石文字通行。怕有做出王安石事业来。公怃然遂止。斯言固不可以官微而废也。
安石此疏。切中神宗时之病。及其当国。所举行者。不外整饬之意。惟不顾人情便与不便。不察时势顺与不顺。一味强民以从己。违众而独行。是言病则是。而用药则非也。医之治病。必须就病者之强弱。应补者补。应泄者泄。未有将病就方。而强以投之。药虽对证。而病人难受。转伤元气。又生他病。若当时肯一体察民情。参采众论。因势而利导。先其易而后其难。未始无一二可以有益于时也。此种议论。业已祸宋。岂宜传播后人。学术之偏。不可不防其渐。以王学录之言而止。有以哉。
事亲者。养口体不如养志。固也。今父母有子而成科第。可不谓之养志乎。但既得科第之后。亲老或不能随子。十年五年。常不相见。即锦衣归省。内有妻孥。外有宾客。出入匆匆。其捧觞上寿。开口而笑者。又能有几日。甚则新庄故宅。父子各居。虽供养不缺。而饮食寒温。滋味咸酸之类。谁复为之检点。此无论养志。亦何曾叫得养口体。农夫贩子。父兄子弟。团圞一处。其饔飧无日不相共。其痛痒无刻不相关。即口体之养未全。而养志却无愧者。且寸薪粒米。皆从剜心沥血中来。如此养父母。味虽苦而情则甘。富贵家名曰禄养。而未能必躬必亲。如此养父母。味虽甘而情则苦。呜呼。为人子者。不惟不能养志。并且不能养口体。非其忍心如此。所谓终身由之而不知者也。此段议论。发之陈眉公。余读之不觉泪下沾襟。
父母教子。日求科第。日望居官。半生心血。业已自累。今转因科第居官。而还多受累。在父母口虽不言。能毋心悼乎。为科第居官之子。其亦猛省而时时思所以养口体养志者。庶不为科第罪人。居官之不孝子也。眉公此论。寇公述之。均有关于伦化。
好学是人生一福。有书可读。多良师友。时日多闲。衣食无累。又是好学人一福。杜林好学。家既多书。又外氏张竦父子喜文采。林从受学。此好学人一大福也。邴原有言。一则羡其不孤。一则羡其得学。非真好学。不知此味。
人肯好学。自是有福。若好学而时日可以容吾学。物力可以资吾学。又有良师益友相助为学。岂非大福乎。予自幼百事无能。惟喜读书。托先人荫庇。节衣缩食。望我读书。曾有联云。有工夫读书。便是造化。将学术用世。方见文章。至今思之。且幸且愧。
尽有聪慧子弟。而父师专课以时文。竟不知史鉴为何物。所以有攒眉雠书之苦。若教之读史。遇可喜可愕之事。则心力自然发越。贯串治乱得失人才邪正是非之源流。与财赋兵刑礼乐制度沿革之本末。则眼力自然高明。以古人印证今人。古方参治今病。则胆力自然稳实。晓畅大局面。大几括。大议论。大文章。则笔力自然宏达。今子弟史学一切废阁。无论纲目廿一史。即一部通鉴。乃是万卷书之关津。若未曾过得此关。则他书必无别路可入。或读之而不能解。解之而不竟。竟之而不能彻首彻尾者。皆坐史不熟也。教子弟者宜思之。勿以己之不读。而转误后人也。
子弟读史鉴。足以广目前见识。资后来经济。言之亲切□浮。近世学者。恒以史鉴无关举业。有终身不阅史鉴者。焉得有真学问。好人材。
孔子道不施行。退而讲业洙泗。门弟子笔之于书为论语。其篇第以学而时习为首。迨千年而朱子释之。以学为效先觉之所为。以时习为如鸟数飞。夫曰学曰习。岂索之无何有之乡。其人为父子君臣兄弟夫妇朋友。其理为仁义礼智信。其功为格致诚正修齐治平。践之有实地。循之有定序。匹夫匹妇。可与知能。而天地圣人万物。范围不过。曲成不遗矣。自释氏出。谓人伦物理为假合。山河大地为幻妄。万法惟心。一念证佛。当体便是。动用即乖机锋棒喝。令人恍惚莫省。贤智者。喜其简便易从。愚不肖者。喜其旷放无检。日沈溺于中而不返。孔子好古敏求。多见多闻。焉不学而何常师之有。愤忘食。思忘寝。七十而始从心所欲。性道难闻。而文章可闻。利命仁罕言。而诗书礼雅言。颜请四勿。而后如卓立。曾勤三省。而后唯一贯。时习之学。莫尚于此。朱子谓李德远以学释为直截。则孔子学而时习。岂属支离乎。后人朱陆直截支离之辨仿此。而不知直截者。废学习终无所得。支离者。由学习深造自得。而不可谓之支离也。释言觉。朱子言效先觉之所为。学则空。为则实。差毫厘。谬千里。索隐行怪。诐淫邪遁。由此出矣。可不慎哉。
论语首言学而时习。所习者何事。此段荟萃四书论学之言。以印证时习精义。填实时习事实。圣门之学。千古不易。不但佛老家不能假借。后世冥悟口耳支离之学。亦不能冒托。为学而不宗孔孟也可乎。
学仕遗规卷二终
●学仕遗规卷三
桂林陈宏谋榕门辑
子钟珂
侄钟理 钟琛
孙兰森同编校
陆稼书三鱼堂文集钞
辛复元遗书
葛中恬省心微言
刁蒙吉潜室札记
李二曲论学汇语
王丰川存省录
魏冰叔易堂文集钞
◆陆稼书三鱼堂文集钞 【 名陇其字稼书浙江平湖人康熙庚戌进士官至监察御史赠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谥清献从祀庙庭】
谨按学必兼乎知行。理莫备于经书。习举业者。原期其研究乎经书之理。以为推行之地也。倘于经书之理。或浮而不切。或似是而非。义理不明。措施安据。陆稼书先生所著松阳讲义。四书大全诸书。纯正无疵。理明词畅。举业家奉为正宗。顾犹有疑其善于讲书而不善于临民者。今阅其三鱼堂文集。自论学讲书。以及莅民立朝。无非经书之精义。惜位不大显。未足竟其经书之用。而坐言起行。已足征仕学相资。体用一贯。毋谓举业不可以临民治事也。
国家以科目取士。原非谓所取皆贤。意其中或有贤者耳。宋太宗谓岂敢望拔十得五。得一二足矣。士之列于科目者。思太宗之言。岂不汗愧。前辈特由此以进身。而所重初不在此。学者不可不知。
三载宾兴。诸官执事。典礼隆重。多士彚征。额其门曰荐贤为国。曰为国求贤。顾名思义。既已邀荣进于今日。自宜励名实于将来。今不能拔十得五。而止得一二。已觉可耻。更有仕进后毫无建白。犹以科目自夸。而薄其不为科目者。其无耻更甚矣。
科举文字。须在本原上着力。要看作是真实道理。切要工夫。不可看作一时应试之事。徒求之时文中也。
专在时文中讲求举业。所以举业全无根柢。世人所讥为敲门瓦砾者是也。
商文毅公曰。士无以致身科目为荣。而以无负于科目为重。是科目未足喜。而可惧也。夫必如何而后可以无负耶。将闳览博物。以备顾问乎。七略九流之书。无所不窥。毕方贰负之奇。无所不识。求之科目中。千百而一二也。然昔人犹病之曰。此记诵之学耳。记诵之学。可谓无负乎。将著书修辞。以垂不朽乎。如迁固之史。欧苏之文。长卿子云之赋。太白子美之诗。求之科目中。千百而一二也。然昔人犹病之曰。此辞章之学耳。辞章之学。可谓无负乎。将树功立业。以自表见乎。戡乱如萧曹。守文如房杜。捄一时之危。振一时之弊。求之科目中。千百而一二也。然昔人犹病之曰。此功利之学耳。功利之学。可谓无负乎。夫徒有科目。既不足以为荣。加之以记诵辞章。功业赫然。显名于世。而犹未免乎负。此非刻论也。盖士固有其当为者。士所当为者。非他。孔孟程朱之道而已。是道也。闳览博物。而非如世之记诵也。著书修辞。而非如世之辞章也。树功立业。而非如世之功利也。是不待远而求之。即我束发所读之书。其中圣贤之所训诫。先儒之所习。其至精至备。举而措之。则道在是矣。而人往往徒习其言。为科目之资。而不能反求之身心。考究于民物。一日得其所欲。则弃之如敝屣。夫是以遇益隆。而行益污。位愈尊。而品愈卑。闲有能自异于流俗。则又没溺于记诵辞章功利之闲。而不能深求乎圣贤之道。求其无负科目。岂不难哉。
因举业无用于世。愈觉科目有负于国。祗知以科目为可喜。而不以科目为可惧。学之弊在此。仕之弊亦在此。可为浩叹。
功令以制义取士。制义首重四书。使天下士子。先浸灌于孔孟之言。以闲其心。以培其德。扩充其器识。变化其气质。斯教化之本。而振兴人材之要术也。天下之读四书者。纷纷莫定矣。荣利禄者。以利禄之见读之。则孔孟之言。莫非利禄也。溺虚无者。以虚无之见读之。则孔孟之言。莫非虚无也。其卑琐无识者。既得其貌。不得其神。而高明之徒。又以申己见而逞私说。此曰吾孔孟也。彼亦曰吾孔孟也。非无锐志学圣贤之人。而不识其实。以为是真孔孟也。始悦其言。继移其行。渐涵浸渍。不可复变。汨没已久。亦且信且疑。而不能自振。于是孔孟之言。不足以成天下之材。适以堕天下之行。盖自汉以来。其发明圣训。以维持世道者。固不胜数。而其借以开衅天下者。亦代不乏焉。宋兴。程朱大儒继出。而正学始明。天下之士。如去云雾覩日月。始晓然识吾道之真。上非此不以为教。下非此不以为学。学术正而耳目一。是以朝多纯德之彦。野多方正之儒。治化之隆。有由然也。
人材本于学术。治化成于人材。古今不易之理。宋代多材。而不能尽其用。治化未臻极盛。论世者往往惜之。
朱子白鹿洞学规。无诚意正心之目。而以处事接物易之。其发明大学之意。可谓深切着明矣。盖所谓诚意正心者。亦就处事接物而诚之正之。故传释至善。而以仁敬孝慈信为目。仁敬孝慈信。皆因处事接物而见。圣贤千言万语。欲人之心意。范围于义理之中。而义理不离事物。明乎白鹿洞学规之意。而凡阳儒阴释之学。可不待辨而明。夫子告颜渊克己复礼。而以视听言动实之。其即朱子之意也夫。
圣门之学。讲实事不尚冥悟。诚正必先格致。至善不外仁敬孝慈信。克复不离视听言动。自孔颜思孟。以及周程朱张。渊源一脉。阅此益显然无疑意。
年来与诸生讲书。句句欲引入他身心上去。大段意思。是要针砭学者。书自书我自我之病。
熟读精思。循序渐进。此八个字。朱子教人读书法也。当谨守之。又要思读书要何用。古人教人读书。是欲将圣贤言语。身体力行。非欲其空读也。凡日闲一言一动。须自省察。曰此合乎圣贤之言乎。不合乎圣贤之言乎。苟有不合。须痛自改易。如此。方是真读书人。至若左传一书。其中有好不好两样人在内。读时须要分别。见一好人。须起爱慕的念。我必欲学他。见一不好的人。须起疾恶的念。我断不可学他。如此。方是真读左传的人。这便是学圣贤工夫。
读书要句句体察身心。讲书要句句引入身心。自不致有书自书我自我之病。
近时士气浮夸。不得不稍去裁抑。而士风日趋于下。砥砺廉隅者。百不得一。而刓方为圆者。比比而是。苟可以获利。不知复有礼义也。苟可以进身。不知复有廉耻也。向以激昂为高者。今且以逢迎为高矣。向以虚名为尚者。今以贪鄙为尚矣。
士习如此。学术可知。治道可知。
圣贤之书。劝善戒恶而已。或以义正。或以福诱。而劝同。或以义禁。或以祸怵。而戒同。夫祸福之于善恶。犹影之于形也。君子衡理不衡数。而其教人。未有不兼言祸福者。理足以尊天下之君子。而言福然后足以引天下之中人。言祸然后足以惧天下之不肖。其见于经传者。固已深切而着明矣。君子虽不以欲福而为善。不以畏祸而不为恶。夫子犹曰君子怀刑。是圣贤恒以不肖自防也。此其所以为君子与。
法足以禁显恶。而不足以禁隐慝。惟天之报施。终古不易。以济官法所不及。但不能无盈缩迟疾之异。错综参互之变。原始要终。不失累黍。而当时鲜不以为杳渺不可知。盖祸福之自人者。直而彰。自天者。微而变。直而彰者。既有所不及。微而变者。又不能使天下信。则中人以下。将无所畏。而靡所不为。仁人君子。能无忧乎。不得巳而博考古今。述其福善祸淫之迹。备着其所由。以明天道之必然。家悬一律令于屋漏之中。户置一斧钺于衽席之上。使览者惕然于心。以去其所疑。坚其所畏。虽其言若屑屑焉。而钩深索隐。略显恶而严隐慝。其察物也无遁形。可不谓慎独之助与。宋之季也。而感应篇出焉。明之季也。而功过。格出焉。是皆仁人君子居下位。不得已而救世之作也。故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
官法有刑赏。气数有祸福。人事有功过皆所以劝人为善。戒人为恶而已。不必为过高之论。阻人劝惩之机也。
世治则重孝义。世乱则尚游侠。太史公作史记。于孝义之士。未见表章。而剧孟郭解之徒。顾津津称道之。长轻薄之风。滋骄横之习。何其陋也。此其所以为迁欤。故知孝义游侠之分。则可与论世。可与守身矣。
史之可以为后世师。亦顾其读之何如耳。唐虞三代之书。读之而长伪增浮者有矣。况乎后世之史。邪正错出。是非混淆。学者以无主之中。涉猎其闲。所见为是者。未必是。所见为非者。未必非。安在其可师哉。中有主矣。读之而是非不谬矣。而见其表。不见其里。知其显。不知其微。得其成败之迹。而不知其所以成败者。议论侃然。而胶固难通。又安在其可师哉。
读古人之书。原贵有识。故孟子以知人论世为尚友也。
战国策一书。大抵皆纵横家言也。其文章之奇。足以悦人耳目。机变之巧。足以坏人心术。子弟识见未定而读之。其不为之渐染者鲜矣。当时惟孟子卓然于波流之中。直以为是妾妇之道。大丈夫之所不为。盖其视秦仪辈。不啻如厚味之中有大毒焉。惟恐学者陷溺其中而不能出也。今之读战国策者。亦曾以孟子之道权衡之乎。余惧其毒之中于人也。故取今文士所共读者。指示其得失。使学者知其所以异于孟子者。庶几哜其味而不中其毒也。
士子读古文。无不读国策者。先生惧学者祗知读国策之文。而阴为毒所中也。意深哉。
宋史有道学传。以周程张朱。绍千圣之绝学。卓然高出于儒林之上。故创此例以表之。后世儒者。皆述周程张朱之道。但作与述则须有辨。道学未明。创而明之。此作者之事也。道学既明。因而守之。此述者之事也。虽其闲辟邪崇正。廓清之功不少。要皆以宋儒所已明者而明之。故于明史中去此一目。以示特尊濂洛关闽之意。亦可以止天下之好作而不好述。未尝窥见先儒之原委本末。而急欲自成一家者。
道学儒林。有此分别。亦足为后世学者轻言著作。不肯自居于述者之戒。
以道学二字论之。道者天理之当然。人人所当学也。既有儒者。未有可以不知道学。不知道学。便不可为儒者。自儒林与道学分。而世之儒者。以为道学之外。别有一途。虽自外于道。犹不失为儒。遂有俨然自命为儒。诋毁道学而不顾者。不知宋史道学之目。不过推尊濂洛诸儒。非谓儒者可与道学分途也。莫若合而一之。使人知道学之外。别无儒者。尊道学于儒林之上。所以定儒之宗。归道学于儒林之内。所以正儒之实。宋史明史。相为表里。不亦可乎。
道学儒林合为一传。即此示儒林不可不知道学。道学即是儒林。亦提醒人心。辨明学术之一端也。
呻吟语。新吾吕先生省察克治之言。先生视其身若常在病中。时时呻吟。事事呻吟。察之严。克之勇。自不能已。盖人生具仁义礼智之性。不能无气质之偏。感物而动。则又有物欲之蔽。故大贤以下。鲜有无病者。其能不汨流俗。而卓然为天地伟人。亦在能知其病而已。知其病而呻吟者。治之易。不知其病而不呻吟者。治之难。今人之病多矣。能知病者有几。气质不能变化。物欲不能埽除。意必固我胶于中。声色货利夸于外。岂徒不呻吟而已。方扬扬自得。以为快意。此和扁所以望而却步也。使能呻吟如先生。庶其有瘳乎。
呻吟语余曾节录刊之。阅此。益知吕公生平得力。
盖人之幼也。知虑未有所主。则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又曰人多以子弟轻俊为可喜。而不知其可忧也。有轻俊之质者。必教以通经学朱子。尝有取于陆子寿之言。谓子弟教作虚诞之文。皆坏其气质。古人之为子弟虑者如此。今之教子弟者。吾惑焉。方其幼也。既未尝习之于洒埽应对。朱子所辑小学一书。常束之高阁。不使寓目。虽日读孔孟之言。不过以为此利禄之阶梯。未尝知其必可行不可不行也。稍长教之为文。则挑其机械之心。奖其浮华之习。惟以惊人耳目为能事。不问其虚诞不虚诞。通经学不通经学也。侥幸一第。则便以为学成。不复知人闲尚有当读之书。此生尚有当为之事。士习日坏。岂非自童子时始哉。吾每教童子作文。未尝不战战兢兢。惟恐一言之病。中于其心。异日发荣滋长。不可救药。盖人之聪明。当扩充于范围之内。不当扩充于范围之外。
人家子弟。生长富厚。不能如创业之人。更厯事变。不知稼穑之艰难。往往骄溢。为父兄者。亦末如之何。此无他术。惟使多读书。观古今盛衰之故。则知自谦矣。知谦则知自守矣。亦有读书而愈长其傲。愈增其骄者。则以其不知读书之法。视圣贤之书。不过为干禄之具。而不实体之身心。不实验之人情世变。窃其皮肤。润色为文章。谓可取富贵如拾芥。不自觉其傲且骄。反不如不读书之人。犹知有所畏惧。此则又君子所深病。非尽读书之咎也。
士习之浮。学术之非。皆自幼而已然。此二条。不仅教弟子。教成人亦不外此。此义已见于向所刻养正遗规册内。微嫌不甚畅切。故又录此以示戒焉。
人之心。譬如田。以良苗植之。则成良苗。以稂莠植之。则成稂莠。嘉言懿行者。人心之良苗也。浸灌于嘉言懿行之中。其心不明且正者鲜矣。浸灌于淫辞诐说之中。其不昏且荡者鲜矣。王何稽阮。浸灌于虚无。而成放诞。卢骆王杨。浸灌于辞章。而成浮薄。自明季以来。俗衰学驳。偏僻之说。淫艳之词。所以眩人耳目。撼人心志者。杂然并作。如入五都之市。百怪之物具陈。非志定守固。其不舍布帛菽粟。而逐纷华靡丽者几希。取舍一移。日长月益。与之俱化。何所不至哉。故今之学者。不但不读书之弊。不可胜言。即读书之弊。亦不可胜言。能于诸子百家中精择而慎收之。不离乎规矩准绳。则可以养其心。而为吾道之羽翼矣。
不读书之弊。不可胜言。即读书之弊。亦不可胜言。切中后世之人心士习。所云读书偏驳之患。尚不止此数家。可以类推矣。
古之圣人。有以一夫不获为耻。而欲尧舜其君民。虽进必以礼。退必以义。其心一日不忘天下。即终不用于世。犹必删诗书。述仁义。明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惟恐大道终不明于世。而斯世之终不得与于道也。其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所谓独善者。穷居自守。不能如皋夔稷契之所为耳。非置斯世于度外也。置斯世于度外。而以啸傲林泉为高。是沮溺之流。所谓洁身独善。而非圣贤之独善也。或出或处。或进或退。圣贤之行。虽不必同。而怜悯斯世之陷溺。曲尽吾所以振救之心。则无不同也。
圣贤之学。与忘世者不同。言之明切如犀分水。
王道之与申韩。犹珷玞之与美玉也。王道未尝无刑罚。然非申韩之刑罚也。其体则仁。其用则义。若申韩则以残酷之心。行残酷之事而已。故谓圣人不废刑罚则可。谓圣人不废申韩则不可。
以残酷之心行刑罚。与以哀矜之心行刑罚。不啻同床各梦。司刑者问心自明。可以知所审处矣。
余才疏政拙。部议罢黜。固分所宜。私心切惧者。世俗不谅。谬以余为过于宽厚。有误催科。此言流传。功名之士。遂将以宽厚为殷鉴。其害非细。其实余于催科。较之他邑不大相远。核其民欠。尚少于他邑。特劝谕多而敲扑少。其迹类于纵弛耳。余方自愧。不能尽用德教。而论者乃以为宽厚之误。岂不诬乎。既退归田园。悠悠之曰。应置勿论。然此乃官场风俗所关。故于知己之前陈之。使知罢黜之故。由于学不至。德不足。而宽厚无罪焉。则庶几耳。至若一身之得失荣辱。虽不能如古人之尘视轩冕。然圣贤义命之学。则固尝闻之。未敢以此咎人也。
去官以此引咎。得情得体。无非爱民婆心。不计一身得失。惟计民生休戚。可以奉为官箴。
黄庭坚常与从弟书曰。十二伯母。岭后幽居。今何如。五哥稍完葺庐舍否。五哥才力不在人后。但因困顿。遂潦倒如此。兄弟闲稍从容者。便当助其甘旨。吾俦所以衣冠而仕宦者。岂自今日哉。自高曾以来积累。偶然冲和之气。在此一枝耳。每过马鞍坟前。思之未尝不汗愧也。
范文正公义田赡族。皆此意而成。非为名也。
禁止冒势。盛德之事。然亲情族谊。亦不可伤。莫如就事详讯曲直。直在亲族。则理谕使之消释。曲在亲族。则温语为之调解。如是。乃不造孼于疏远。亦不结怨于亲族。
冒势宜禁。有此善全之方。情法两得其平。
罹惟德任宁国。一日谒刘寅。喜动颜色曰。今日一大快事。寅问何事。曰贫宗有十数人。以饥荒远来。所积俸余。施散殆尽。诸眷属无阻挠我者。为是畅然耳。
此周济贫族者过来人语。总看得贫族有不可解之分谊。乃有此不容已之周济。难概望诸眷属也。
胡安国子弟或出宴集。虽夜深。不寝以候其归。验其醉否。且问所集何客。所论何事。有益无益。以是为常。
约束子弟中。即寓物色劝戒之道。最为真切。
余训课子弟。与他人异。科第仕进。且听之于天。必欲其为圣贤路上人。鼓舞其志气。使知有向上一途。所谓向上者。学求有用。故读书不必欲速。但要极熟。虽是记诵之学。而熟于口。悦于心。然后可就上面讲究。圣贤义理。未有不由博而约者。左传中事迹驳杂。读时须分别王伯邪正之辨。注疏大全。初学虽不能尽看。检其易晓者。提出指示之。庶胸中知有泾渭。义理自能融贯。
此举业实在工夫。于近日尤为切要。
传元鼎曰。古有作劝学诗者。备言书中所有。以歆世俗。曰自有黄金屋。曰自有千钟粟。曰有女颜如玉。曰车马多如簇。此语流传至今。沁人心体。祖父以此望儿孙。师长以此教子弟。若曰果能金多粟富。兼妻妾车马之奉。读书之志愿已遂。能事已毕。一人仕途。凡所施为。浊秽邪曲。安有清正之理。
为学求仕。原不必讳。若为车马妻妾而学。则立志已差。异日得志。未有不纵欲败检者。近日自命学者。而仕竟至不可问。亦不以为耻。皆此故也。
有刊刻诗文。挟之以走京师谒显要者。先生曰。所贵儒者。卓然自立。安分守己。而不屈曲于人。刻励于中。而不肯炫耀于外。其遇与否。听之命焉。一有屈曲炫耀之心。则君子耻之。昌黎之文。照耀今古。而上宰相诸书。先儒犹病其轻进。三闾大夫之骚。上追风雅。识者犹嫌其露才扬己。而况才未如三闾昌黎者乎。自世教衰微。士不以干进为耻。亦不以朴实为尚。方习举业。甫邀寸进。辄刊刻诗文。夸于侪辈。稍不得志。便迫不能待。苟可以进身者。不问其何途而从之。视圣贤安命守义之学。不啻如弁髦。究竟其遇与否。皆有命焉。彼其所为。何曾有毫发之益哉。窃愿有志者。以学问励于己。以遇合听于天。以朴实为宝。而以轻佻之习为可鄙。将来所造。有不可限量者矣。
有诸生将游泮及考前列试作。增批精刻。持以送予。予劝之曰。始进之作。未必尽佳。刊刻不易。不如将此刻资购书史。延名师。再加诵读。相期实大声宏。可传者不止此试艺也。将试刻当下给还。诸生感奋而退。继后不复有送者。稼书先生此论。切中弊习。有关学术。
看厯朝事。当如身预于中。人主情事如何。在朝孰为君子小人。其处事孰当否。皆令胸次晓然。可以口称指画。则机会熟练。临事必过人矣。凡前古可喜可愕事。皆当蓄之于心。以此发之笔下。则文章不为空言。
如此读史。政事文章。两得其益。
论太极者。不在明天地之太极。而在明人身之太极。明人身之太极。则天地之太极在是矣。先儒之论太极。必从阴阳五行言之者。惟恐人不知此理之原。无物不有。无时不然也。学者不从我身切实求之。岂前贤示人之意哉。夫在天为命。在人则为性。在天为元亨利贞。在人则为仁义礼智。以其有条不紊。则为理。以其为人所共由。则为道。以其纯粹而精。则为至善。以其至极无以复加。则为太极。学者惟于日用之闲。时时存养。时时省察。斯太极在焉。其寂然不动。是即太极之阴。静也。感而遂通。是即太极之阳。动也。分为五常。发为五事。布为五伦。是即太极之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也。合吾身万念万事。无一非理。是即万物统体一太极也。即吾身一念一事无之非理。是即一物各具一太极也。不越日用常行之中。而太极之全体。已具于吾身矣。善言太极者。求之远。不若求之近。求之虚而难据。不若求之实而可循。故周子太极图说。虽从阴阳五行言之。终之曰。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又恐以圣人立极。非学者可骤及也。继之曰。君子修之吉。修之为言。择善固执之谓也。朱子解之。推本于敬。以为能敬然后静虚动直。而太极在我矣。先儒之言。虽穷高极深。而推其旨。不过欲人修其身以治天下国家耳。
自来讲太极者。率说得高远深奥。学者非不熟读其语。卒难明其义理。今就人之身心上指点。何其显明而切近也。中庸由天命率性。而明道之不可须臾离。其功在于慎独。其效极于位育。至诚由尽性而至于赞化育参天地。其次则由致曲而可以动变能化。皆此义也。学者欲明太极之理。慎毋求之远而不求之近。求之深而不求之浅也。
江阴徐子尔瀚。着四书惜阴录。其大旨谓圣贤之学。随知随行。若知而不行。虽读尽十三经。廿一史。徒敝精神。其光阴可惜也。学者诚以孔孟之言。为范围身心之资。勿视为弋取爵禄之具。以程朱之解。为指点行道而设。勿专为吟诗作文而设。知人心道心之辨。必使道心为主。而人心退听。知理义之性气质之性有殊。必以理义变化其气质。勿徒曰。吾姑辨之。姑言之。发为议论。可以悦人耳目而已。
惜阴录论学。未知纯杂异同如何。阅先生此序。深切时病。大有益于学术。
◆辛复元遗书 【 名全字复元一字天斋山西终州人明万厯贡生】
谨按辛复元先生。经世为学。明末屡荐不起。隐居著述。论学论政。可法可戒。遗书具在。其言虽不见用于当时。或有益于后世。原书附载姜曹两先生之论。均有关于仕学。故并采而录之。
会读论语者。如游杏坛之上。亲见孔颜诸人。上下议论。藉以长善救失。受益无穷。不会读者。只作一场话说。资记诵而已。博青紫而已。
因博青紫而读论语。因读论语而志孔颜诸人之志。学孔颜诸人之学。藉以长善救失。方不负论语。并不负制科取人之意。若作一场话说与不读论语等。此非博青紫之咎。不善读论语之咎也。
三省者。曾子就自己受病处。用切近工夫也。人各受病不同。择各受病而对证治之。二省可也。一省可也。四省五省。亦无不可。奚必拘于三省。方为学曾子乎。
人各有受病处。知而省之。且日省之。病虽不能尽去。必不至太甚。此曾子随事体察。反身克治工夫。日日能省。日日有益。原不拘定一日三省也。
朱夫子集小学。大有功于世教。但亦有非小子当下所切近者。愚意以夫子弟子章六事为纲。取古今言入孝者若干条。言出弟者若干条。言谨信者若干条。言爱众亲仁者若干条。言余力学文者若干条。以实六事之意。为小学上篇。又取古人孝弟谨信爱众。亲仁余力学文之善行若干条。以实上篇之意。为下学小篇。当亦朱夫子所首肯也。但不知得遂此志否。
大学有衍义。孝经有衍义。皆采古今嘉言善行以填实之。朱子集小学。载嘉言善行。亦此意也。此章教弟子六事。本末兼该。作圣工夫。已基于此。以此为纲。采古今言行。以类载入。为弟子衍义。更见切实。近代名公著作甚富。惜乎未见此种。
问弟子若依此章用工夫。于举业不相妨否。曰是为有根本的举业。
以此章为举业工夫。似迂而不切。试思上截六事。即尊德性也。下截学文。即道问学也。孝弟谨信亲爱。皆有切实工夫。岂非有根本举业乎。
见贤见不贤。不必深讲。见即闻见之见。贤不贤在众人中。固有即一人之身。亦有贤处不贤处。只要贤便思齐。不贤便内自省。然必平日有工夫。临时方识得贤不贤。方可思齐内省。此工夫于日用闲可用。即诵读闲亦可用。
此与三人行章参看。总见得无地无师。无人非师。无时无事。不可以得师也。说到平日有工夫。方能识得贤不贤。尤为切实周到。
问周急不继富。不惟道理当然。事体当然。即人情亦当然。而世人往往不周急。偏继富者何。曰望富之有厚报也。故争添锦上之花。料急者亦终如此也。故不投井上之索。甚至从而下石矣。宁思彼既上青云矣。我再趋时扶之。是谓无耻。彼既堕深渊矣。我忍袖手视之。是为不仁。此俗态也。私心也。浇薄之风也。真小人所为。故惟君子周急不继富也。盖君子识见志趋。原不苟同流俗。予夺权衡。一一依乎道义。益寡裒多。补天地之有憾。裁成辅相。付物情之自然。立丈夫之骨。不长钱虏之骄。体拯念之思。而起沟中之瘠。财膻途也。至此足见圣贤之真作用。真经济。噫。安得人皆君子。与之砥颓波挽薄俗也。
君子周急而不继富。推论及此。实有关于人心风俗。不仅用财之有道矣。
自家道理明白。正当讲学。使人皆知。不然便是自私。自家道理不明。愈当讲学。向人求知。不然便是自弃。古人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然后游于艺。艺特游之而已。今人志于艺。据于艺。依于艺。道德仁。曾不一游焉。学术人才。所以皆不如古也。
今之举业家。所攻制艺。原非游于艺之艺。道德仁皆可于制艺中见之。所谓文以载道是也。故学者用功于制艺。即所以用功于道德仁。自学者将制艺视为游艺之艺。其用功也。亦同于游艺之游。遂至穷年呫哔。惟知求工于文艺。虽亦尝为道德仁之语。究非实求有得于道德仁。亦无所谓志据依的工夫也。此段云志于艺。据于艺。依于艺。而于道德仁不一游数语。可谓唤醒今之徒求工制艺者。然其为举业家指点切实功夫。固即此而在矣。
暴虎冯河。不惟不可行三军。用之于行。必遗忧于朝廷生民。用之于藏。必流祸于士风名教。汉末党锢诸贤。其左鉴也。
勇往直前之概。不用于正而用于邪。任气质而不任道义。此道术之不明。而所学者非也。
孔颜之乐。不是高洁。不是旷达。不是潇洒。盖天理上受用。名教中乐事也。
可兴。可观。可羣。可怨。可事父。可事君。其理在诗。能兴。能观。能羣。能怨。能事父。能事君。其功在人。
诗可以兴人。礼可以立人。乐可以成人。惟自兴自立自成人。方觉经学有益也。
所谓以我读经。其有益也。经之功。其无益也。经不任咎。书原不负人。人自负书尔。
着医书者。因病立方。读医书者。择方医病。决不肯视医方为空言无用也。圣贤经书。其益人万倍于医书。世人肯如读医书者读之。方不为侮圣人之言。
读圣贤书。不如读医书之有益。岂不可惜。
问何如可使学者皆为己而不为人。为古而不为今。曰上惟风。下惟草。在上者以古学教人取人。则为己者固为己。为人者亦转而为己也。不然。为人者。益为人。即为己者。亦转而为人也。虽然。真为己者。自然不为世转。如此几人。
教人取人。皆有责焉。教人工夫。在平日。其功大。取人机权。在临时。其效速。
远虑非是空自愁苦。又非是多设机谋。是从天理路上寻个经久妥当的法子。
问仕学相资。学在先。仕在后。宜曰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今先说仕而后说学。何也。曰此章不止是说仕学相资。盖见当时世道之坏。其病全在已仕者不肯留心学问。止图有利于己。不思利及民物也。未仕者空谈学问。不肯矢志经纶。故已仕者不免俗吏规模。未仕者止是曲儒体态。世道民生。仰赖何人。故先对已仕者言仕而优则学。令已仕者不以俗吏终也。又对未仕者言学而优则仕。令未仕者不以曲儒终也。论仕学次第。宜先说学。后说仕。论关系大小。已仕之学最吃紧。未仕者次之。故先说已仕者。后说未仕者。此有关世教大议论。岂止于仕学相资也。
予向以子夏先言仕后言学。见得已仕尚不可废学。则未仕者岂可不先优于学。无非仕学相资之义。曾于课士直解中着论及之。今云已仕者多不务学。不学之俗吏。知有己不知有民。无裨治理。故先望已仕者以学。毋终安于俗吏也。至于今日之学者。即将来之仕者。故望其学优而仕也。夫已仕者更不可不学。不止于仕学相资之义矣。
国家制科之意。盖谓经术关乎心术。文运系乎世运。文理精当。有言足征有德。文词荒谬。无文足卜无为。士欲经世理物。不由此途。终无进身之阶。经理之志。何由得展。使伊周孔孟生今。亦必就此途矣。况所作文辞。无非发挥经传。果能存心养性。穷理致知。日用饮食。何非摄心之资。况举业乎。使司马温公不由此途。则旋乾转坤之功。自何而建。薛文清不由此途。则继往开来之志。何由而彰。故学者惟患此心之不真。不患科目之为累。此心果真。由保举而仕。时也。即由科目而仕。亦时也。河津洓水。曷尝不由科目。濂溪伊川。曷尝专由科目。是科目保举进身之迹。不能不殊。经邦济世之心。何尝不一。君子时而已矣。何必拘于迹哉。一部论语。皆圣贤之言。即圣贤之言。可知圣贤之为人。知圣贤为人。自家之所以为人者可知。不然。孤负圣贤。是孤负自己。
论语二十篇中。不是法语。便是巽语。原欲吾人改之绎之。同为贤人君子。可以修己治人。参赞化育。若云只作记诵词章材料。正是悦而不绎。从而不改。与侮圣人之言何异。圣人将柰之何。
人自束发受书。无不读论语者。无不能记诵论语者。可见非不悦不从也。乃于己全无所得。于世亦无适用。岂非不绎不改乎。夫子此章。已将后世口耳记诵之习道破。所以有吾末如之何之叹。
孟夫子在当时。皆以为迂阔而远于事情。想见以为迂阔而远于事情者。决向不迂阔而远于事情处做也。至今观之。其所成就结局。千古难掩。
以孟子所言为迂阔而不行。则所行者皆所谓不迂阔而近情者。所以为战国之时也。
孟夫子品跻贤圣。俎豆宫墙。言布天壤。在在传诵。当时得一展布。必有可观。惜无人能见及此。肯信及此。竟使之徒托诸空言而己也。后世倘有见及此信及此者。即其遗言。措诸实事。亦必有可观。不然。徒崇祀其人。传诵其言。买椟还珠。究竟何益。
或谓后世较孟子之时更不同矣。安可一一板执其言而力行乎。予曰。譬之菽粟。不论古今。食之皆可疗饥。譬之布帛。无论古今。衣之皆可御寒。
今之学者。动谓古人之言。迂阔无当。焉能行于今日。故以读书为无用于世也。阅菽粟布帛之喻。可以悟矣。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仁义是也。庶民去之。沦于禽兽。君子存之。所以为人。孟子七篇。只是欲人存之为君子。而不愧于人。恐人去之而自沦于禽兽。故直指性善示人。其所以知言养气而不动心者。在此。其所以知天事天而立命者。在此。其所以辅世长民。而为五百年之名世者。在此。故揖让则称尧舜。征伐则称汤武。愿学则在孔子。下视桓文为假。管晏为卑。列国之主。皆为御人于国门之外。或日月攘鸡。列国之臣。皆为乞墦登垄。皆妾妇。皆穿窬。杨墨讲仁义而差者。则诋为禽兽。告子则斥为揠苗。仲子则视为蚯蚓。惟有此胸襟。方有此眼界。有此谈吐。真巍巍然一大丈夫哉。故韩子谓其功不在禹下。
从来人心之坏。酿成人世之坏。从人世之坏处救。是扬汤止沸。从人心之坏上救。是灶底抽薪。噫。此惟可与知者道也。
圣贤未尝不重廉。但廉而有益于人伦世道。廉可为也。廉而无益于人伦世道。廉不可为也。孟夫子正恐陈仲子以廉自多。无益于人伦世道耳。
未有廉而无益于人伦世道者。其无益于人伦世道者。非礼之礼。非义之义。不学故耳。
读书须体贴到自己身心上。方有益。如人素不厚重。不忠信。交损友。吝改过。一读君子不重则不威章。便能厚重忠信。择交改过。方是善读书者。若依旧不厚重。不忠信。交损友。吝改过。毫无身心之益。与不学者何以异也。
章章句句皆如此读。有法有戒。读书焉得无益。
近世谓居高位。享大爵。为显亲之孝。不知孝经明言立身行道。方是扬名显亲。并无爵位之说。不然。何古今有爵位者多。而以孝称者寡也。
居高位。享大爵。其势其力。可以广行孝道。何以不愧于孝者不概见。更有因此而多不孝之行。反不如食贫居贱者之无愧于孝。此有位者益可愧也。
出言必须切身心。关世教。不然。不如无言。
异端有理障之说。俗儒有和之者。不知既名为理。便彻天彻地。彻古彻今。安得更有障乎。
不好学以明其理。故理亦有障。六言而有六蔽。皆理障也。
莫为人情。丧了天理。莫为一时。坏了终身。
此指私情言。若情之公者。即天理也。何害之有。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此节夫子不是全令人丢过兵食。专言民信。若经生曲儒之见也。正见兵食未足之先。必有民信。方可使兵食之足。兵食既足之日。必有民信。方可保兵食之足。民信二字。正为兵食万全之计。盖必如此兵食。方为有用。视区区不知经济本源。日议饟。日议兵。时事无分毫之救者。相去真天渊矣。议饟议兵。原是救乱要紧急着。而民信尤足食足兵中要紧急着。不然。人人丧心。即徧地黄金。人人甲冑。亦无救于危乱也。在上者身心洁净。可以为民信之本。然止自家洁净。亦不济事。必须尽诚以开导之。多方以培植之。随机以鼓舞之。然后民皆可信。而兵食方有用也。
足食。足兵。而继曰民信之矣。三句原不平列。可见兵食未足之先。已少不得民信。民信原贯乎兵食之始终。非兵食既足之后。方去讲民信也。而所以致民之信者。又有本焉。此中便有仕学相资之理在。
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此是圣人谈学。即是圣人谈兵。从来兵法之妙。无出于此。方寇之凶悍如虎。危险如河。一味勇敢担当。不顾成败。不可。一味退怯。无救于成败。亦不可。须是从担当中而运以小心。从小心中生出谋略。毕竟要擒虎而不为虎所咥。要渡河而不为河所溺。此方是圣贤心思。豪杰作用。好谋而成。须是采众人之谋。而主以一己之谋。师心自用。不采人长。必有祸患。众言淆乱。不能主张。朝令夕更。亦有祸患。
临事好谋二句。圣门论学。即圣门谈兵。古来行兵致胜。均不外此。不止为暴虎冯河者药石也。从担当中运以小心。从小心中生出谋略。至言哉。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夫军士数日一操。似教矣。然止教以武艺。何尝教以知谋。凡尊君亲上。和众立功。不欺扰百姓道理。何绝口不一及也。宜将忠义廉知道理。及武经百将传阵图等书。每操前一日。为之讲说。浅近明切。使人人点首会心。次日再方操演则道理明心志定。得一知将。胜得百勇将也。或疑武夫暴悍。难尽绳以礼义。不知礼义者。御世之缰辔也。人各有良。导以礼义。未必不入。未必无补。未必不从此而立功业。不然。缰辔一去。彼将何所不至哉。其所以爱我百姓者在此。爱我三军者亦在此。
操兵者。训练也。夫曰训。所以讲明朝廷养兵卫民御侮安攘之道。又曰练。所以练习技艺武勇步伐止齐之节。训须苦口婆心。谏非虚文故套。不然。何以云教民七年。方可即戎。何以云不教而战。是谓弃之也。操兵者。先要将兵看得与民一体相关。更须司民之官。管兵之将。看得兵民一体相关。庶地方得兵之益。不受兵之扰。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又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孟子之言。今日对证药石。不是教民不完城郭。不多兵甲。不辟田野。不聚货财。空讲上之礼。下之学。以成人和。正是言有此上之礼。下之学。而成人和。方可从此完城郭。多甲兵。辟田野。聚货财。如城郭完。兵甲多。田野辟。货财聚。更可以守。不然。离了上之礼。下之学。人心不和。虽城郭甲兵田野货财。一时俱备。未必不为盗资。又况万万不能备乎。
看得城郭兵甲田野货财。与上之礼下之学。相济而不偏废。庶几有备无患。有天时地利而无人和。不足济事。亦非人和。则天时地利皆可不用也。孟子两如字。正须善会。观此更晓然矣。
吴起兵法曰。教百姓而亲万民。有四不和。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夫吴起狙诈之徒也。犹知人和之重如此。若夫上下不和。文武不和。军民不和。贫富不和。人人另是一心。各人自讨便宜。即有饟。饟不足以养兵。即有兵。兵不足以救乱。何以平寇而奏廓清之功。问何如可以得上下之和。曰。在上者休克落一分军饟。休妄干一件非为。念三军劳苦饥寒。真如慈母之于赤子。鼓三军忠义知勇。真如严师之于后生。恩中有威。威中有恩。自然可得众心。在下者休欺哄上人。休违犯军令。休将月粮浪荡。却嫌费用不足。休将平民枉杀。假作自己功绩。立功真实向前。关赏又相忍让。自然可得上心。如此。则上下之心自和。问何如可以得文武之和。曰。旧习重文轻武。文士因而慢武。武夫因而怨文。其实文不可视武为血气无知。武不可视文为浮华无补。当知文谋武勇。均有益于国家。均有济于时事。如一人之身。耳目口体。各相为用。如此。则文武之心可和。问何如可以得军民之和。曰。民靠军护。军靠民养。为民者。当思军士不顾性命。为我防护身家。虽他有些作践。不免小有苦楚。比贼来便宜尚多。何苦因而雠怨。因而罢市。为军者。当知今日百姓外遭寇患。内迫粮差。人人苦楚。处处伤残。设军原要安民。不使害民。我若强打强夺。使民怕我如狼如虎。与贼有何分别。何苦使人日日呪骂。如是。则军民之心可和。问何如可使贫富之和。曰。富人当知流贼之来。全为富人。非为贫人。都是贫人。贼决不来。何苦悭吝。事事观望贫人。推委贫人。偏苦贫人。即稍割有余。以救时事。比贼抢杀。毕竟便宜。贫人当知自家生来命穷。人富与我何干。贼来一概混杀。贫人也有身家。即一切劳苦。原是各人自护性命。不是偏救富人。何苦胡涂妄与他人为雠。如是。则贫富之心可和。上下和。文武和。军民和。贫富和。守必固。战必胜。功必取。可以奏埽除廓清之功矣。
兵荒之际。人各一心。惟有准情酌理。开诚晓谕。劝戒文官武将。军民士庶。贫者富者。有所感动。各尽其道。同归于和。若恃刑章法纪。必无济也。
王阳明巡抚江西。置二匣于行台前。榜曰。求通民情。愿闻己过。一时上下之情流通。奸匪皆无所容。先生无我如此。此大知也。大仁也。如地方有愚顽滋事。上之德意不能下逮。下之冤抑无由上诉者。愿法阳明先生。锄去自家尊。居体态。广张告示。凡民闲疾苦。军情机务。诸人愿条陈者。俱许条陈。公门不得拦阻。择其善者行之。勿露何人条陈。使言者以空言而受实祸。言不可从。姑置之。合众人之聪明识见。以为一己聪明识见。则不患知谋不过人。而生民困苦不可救。地方滋事不可平也。
求通民情。愿闻己过二语。人亦知慕而效之。乃羣言杂进。心无主宰。于事未必有济。阳明有学有问。心虚识达。有执两用中之权。无偏听生奸之弊。合众人之聪明。以为聪明。上下之情。流通不滞。远至迩安。所以为有用之道学也。噫。人可不务学哉。
王阳明平宸濠。不事夸张。不动声色。论者以为阳明讲学而平宸濠。其实乃由平日于孔子所云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二语。有心得。有妙用。非空空讲学。即能建此肤功也。后人不肯信学。又不肯去讲学。其智宁高于阳明孔子乎。可知讲兵机要务。非是口头之乎者也伎俩。如讲之乎者也之文词虚套。何贵讲。亦何暇讲哉。古人投戈讲艺。息马论道。非是崇文。正是修武备中极要紧事。世界之坏。先由人心不正。道理不明。若在上者道理明白。自知所以爱下。在下者道理明白。自知所以忠上。富民道理明白。自然仗义输财。贫者道理明白。自然向前効力。军士道理明白。自然不违犯军令。作践百姓。故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可见提醒人心。真如菽粟布帛。一人不可少。一日不可少。
山东盗起。德州集兵。王心斋先生过此。其州守问曰。兵贵勇。某儒生。柰怯何。王曰。某请为公譬之家。尝畜鸡母。其所畏者鸢也。一日引其雏之野。鸢忽至。即奋翼相鬬。竟不知鸢之可畏。何也。爱雏之心。真而切耳。公民之父母。州之民。皆公赤子也。倘不忍赤子之迫于盗。不忍坐视。将奋翼相鬬者。愈于鸡母也。州守听其言。严为备御。州境安堵。盖真能爱民如子。治国如家。自然不肯虚应故事。苟且塞责。绝难事体。遇善处者。自有好谋略出来。何也。心真切故也。今日且先求一片真切爱百姓的心。纔讲智谋勇功。
人但知地方有一智勇谋略之官。可以御寇。而不知有一真切爱民之官。虽无智略。亦可以御寇。盖真心切于救民。民亦倍增感奋。同心协力。众志成城。此亦御寇之一道。鸡雏之喻。有味哉。
贾琮为交址刺史。初交址屯兵叛。执刺史。及合浦太守。琮到部讯其反状。咸言赋敛过重。百姓空单。京师遥远。告冤无所。民不聊生。故聚为盗贼。琮即移书告示。使安其资业。招抚荒散。蠲复徭役。诛斩渠帅为大害者。简选良吏。使守诸县。岁闲荡定。百姓以安。巷路为之歌曰。贾父来晚。使我先反。欧阳元任芜湖县。多疑狱。久不决。元察其情。皆为平反。豪石不法。元痛绳之。贡赋征发及时。民乐趋事。教化大行。改武冈县尹。时赤水太清。诸獠聚众相攻杀。官曹相顾失色。计无从出。元即日单骑从二人径抵其地。至则死伤满野。战鬬未已。獠人熟元名。弃兵仗罗拜马首。曰。我曹非不畏法。缘诉某事于县。县官不为直。反以徭役横敛。掊克之情有弗堪。忿而就死耳。不意烦我清廉官自来。元喻以祸福。归为理其讼。獠人遂安。夫二公定乱方略如此。地方有如是有司。自然无盗。即有之。亦不难扑灭也。纵不能全救。亦决救得一半。
地方滋事抗官。率由官司处置不善。有以招之。或激之使然也。贾欧二公。到部讯得其情。为之去其苦患。许以平反。在俗吏必以为近于玩纵。不知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以峻法绳之。而法难加众。不如开诚晓谕。使知国法。择其首恶一二。加以惩治。余概免究。使反侧者。自安。此非不学无术者所能办也。
附姜凤阿语录
附曹真予荐举业书
○附姜凤阿语录 【 名宝字凤阿河南丹徒人明嘉靖进士官至福建督学副使】
贤人君子。或不得于位。则当退而与乡之后进同志之士。时时讲明学术。以正人心。挽颓俗于一乡。庶几可推于天下。不可谓山林无事业也。
洙泗之闲。相与授受。其为邦为政之问答。未尝不留心世务。而兵农礼乐。皆圣门有用之实才。故由求点赤所自许者如是。而圣人亦果如是以许之。要知古人学问。种种是实。故其所许。与其见许于师门者。不谋而同。如此。下此如范文正公。自做秀才时。已忧先天下。而胡安定教授苏湖。亦分门讲肆。使各专一长。以见于世。盖其所以为学为教。尚皆有古人之意在也。后之驰骋于觚翰。呫哔于口耳者。非词人。即学究耳。要之皆无用于世。
为学留心世务。衡才必求实济。论志不尚空言。立教期于经世。圣门师弟授受。厯厯可考。学者每视为迂阔而不切于时。难与言矣。
士大夫之患。大概在于习世态。废古道。靡然成风。先达诸公。不以道义引进后辈。后辈之士。不以道义推崇先达。诸公至于侪辈中。亦不以道义相切磨。而徒为一应含糊。逊避慢不可否之说。以免身患。而取世资。有能谈及身心经济者。不以为迂腐而不适于实用。则以为轻躁而未及于老成。缘是实学愈无人讲授。世道愈无人担当。有心者所以致慨也。
士人志向不高。由义利不明。义利不明。由教不立耳。晰义利于隐微。扩性体于广大。积之以久。摩之以渐。率之以诚。或者士心稍向。高明风俗。亦渐还淳朴矣。
明义理以整儒风。端士习以厚民俗。其事以渐摩而入。其效以积久而成。泛论似迂。细按最切。
士子童穉时。便习闻势利。语于其家庭父子闲。及长而游学。从事于师友也。亦只是习为势利事尔。中闲有一人不为势利语。不喜势利事者。众反指为迂而笑之。譬则一国之人狂。有一不狂者。众反目以为狂也。
士子为学。若为营求势利。则朝夕孜孜。亲师取友。皆势利也。若为求志达道。则朝夕孜孜。亲师取友。皆道义也。同床异梦。学术邪正。皆判于此。明冯恭定公谓举业一途。止须转念。不须易业。诚确论也。
讲学者多谈高虚。而略本实。试思道在彝伦日用。治己治人。初无二理。故身心性命。通之于经济世务。同条共贯。视学闽中。拟仿苏湖教授法。以经义治事。分门课督。未有成效。至今犹滋耿仄。然闽人士。未尝不是其说于既去也。
就经义中讲求治事之理。于治事时推广经义之用。体用一原。显而易见。信而有征。犹以为迂阔难行。则积习之难反也。
○附曹真予荐举业书 【 名于汴字真子山西安邑人明万厯进士官至左都御使】
国家建学任官。制度宏远。其制不可阙。其意不可湮也。存其制而失其意。天下转疵其制。愿治者。思其初意。还其初制。循名责实。转衰而盛之善物也。
建官设学。原系兴学造士。古制今失其意。而徒存其制。所以士学不能如古。循名责实。是在司教者。
学宫屋比。衿韦之士。不可胜计。若曰三代之学。以明伦也。君子之学。以致道也。官职棊布。簪笏之臣。亦不可胜计。若曰君立官以为民也。君子之仕以行义也。初意如是。第今之从学从政者可惑焉。总角之子。甫入乡塾。授以孝经。似当讲唯诺疾徐之节矣。然其家谓此子业儒。门户攸资。其父负戴于路。子可不问。其师诱之勤习。动称华膴。蒙泉不亦浊乎。是入小学之日。即乱小学之日也。
既进胶庠。对越孔孟。所宜专明新之功夫。别义利之轻重。躬学躬习。躬说躬乐。试则敷其所得于文。仕则达其所文于政耳。顾止求帖括。日工雕绘。袒裼而玩齐明之句。离亲而诵远游之章。书自书。人自人。曾不思国家何赖于我。而穷年作养士薪槱之录也。是入大学之日。即乱大学之日也。
及其致身科名。邑里交庆。而或乃谓栋楹宜拓。食奉宜华。址并乡邻。利吞都市。狰狞仆从。嗫嚅公庭。贺者在闻。诅者盈衢。渠方夸诩。谓兀兀积学。竟抵于成矣。夫学之成也。谓道明德立。岂徒温饱豪华之成乎。是学成之日。即学败之日也。
入小学之日。即乱小学之日。入大学之日。即乱大学之日。学成之日。即学败之日。言之透切。可慨可惜。
昔人学古。将以入官。学巳虚浮。仕将安藉。自非抱明颖之资。葆浑朴之禀。操刀而辄善割。居今而思跂古。用能巍树匡时之勋。光映名臣之录。稍不检饬。风靡波荡。盖亦不鲜矣。
每见初通仕籍。问土地之肥瘠。访弥缝之世套。罕有感主恩之难报。惧民隐之难瘳者。而又吏胥逢以故习。家人憎其独洁。则谓汶汶之荣享也。桓桓之逞臆也。容容之固位也。炫炫之博称也。闪闪之趁时也。讵以四境为家。而不广百年难保之家。以万姓为子。而不私满籯不守之子。丑莫丑于厚获。悔莫悔于负时。其乖谬远矣。
有良牧焉。听断明。讼谳息。催科善。逋负充。酬应周。远迩悦。贤声勃起。何于家给人足。礼备乐和。仁渐义摩。逊之为未遑。阙然若异任。岂簿书期会。遽为尽职。是似近而犹远也。其或阨于下僚。沈于冷署。长日咄咄。罔可事事。抱关亦有常业。乘田要在茁长。岂可仅拥虚器。锁局养时。则居卑而忝于职也。
卑者以一身为廉。而尊者以众理为理。若不问其职细职巨。识纲职纪。职近职远。自廉自理而已。则居尊而闇其体也。诸如此类。治胡以兴。岂国家建学任官之初意哉。
学已虚浮。仕将安藉。居卑而忝于职。居尊而闇其体。均由所学之日非也。
学以适用。孔门弟子频频问政。故论士则不辱君命。不达于政者。无取诵诗。近世名贤。亦曰做秀才时。以天下为己任。今时制科。亦有策论经世之学。胡可不讲。稽古筹今。须预图于知尔之前。
如此立志向。用工夫。则举业皆有用之学。筮任皆有本之治矣。
后生小子。生而聪明。若不令其读圣经四书。而读异学之书。误视天地品物。尽属幻形。别认一个灵明。指作本来面目。一中此毒。后虽读五经四书。终不相入。不信子臣弟友。庸言庸行。即是性命。而强捏无声无臭。不覩不闻。何思何虑。不识不知等语。作为性命本体。且证以圣门所云性与天道。不可得闲。中人以下。未可语上。民可使由。不可使知。以合于异教所云。下乘中乘之上。自有上乘不可思议之宗。而人人良知良能。共知共见。易知易能。当能之正学乱矣。
异教惑人。每引四书中孔孟之语为证。学者往往信之。予于性与天道诸章。曾为考究。证之先儒议论。毋使谈空说幻者。有所借口。此段先得我心。
李大兰 【 盘】 编经史便蒙。参以金仁山之纲鉴前编。朱子邱琼山之通鉴纲目。而会归于国朝统纪。上下数千年闲。辑为成书。使初学读之。即知如此为盛时。如彼为乱世。如此为正学大道。如此为异术邪道。不为高奇迂腐之论。而为制科举业。平常达道得志。可以泽加于民。不得志可以修身见于世之学也。
经史便蒙。其书未见。观曹真予序意。有裨举业。诚有用之书也。
◆葛中恬省心微言 【 名锡璠号中恬江南昆山人明万厯进士仕至按察使卒赠太常卿】
谨按葛中恬先生。邃于心学。所著有正言危言戒言慧言。总名曰省心微言。为近世学者求于言而不求于心者。痛下针砭。语语切于日用。耐人咀嚼。其子端调先生。幼承庭训。浸淫古籍。所刻者皆经世之书。海内称为葛板。传诵久矣。予于其嗣孙葛搢书案头得卒读之。卷帙甚富。不能备录。录其切于学者仕者。以志向慕焉。
书曰。必有容。德乃大。必有忍。乃有济。古今事。未有不成于容忍。而败于不容忍者。一毫之咈。即勃然而怒。一事之违。即愤然而发。是无涵养薄福之人也。是故大丈夫当容人。而不可为人容。当制欲。而不可为欲制。
大器必由规矩准绳。
有规矩。有准绳。大器方有用。大业本于小心。事功本于学术也。
扬饱帆于大江。跃骏马于险道。瞬息百里。天下之至快也。反思则忧。处不倾之地。乘独后之马。乐莫大焉。
轻言戏谑最害事。盖言不妄发。故言出而人信之。轻言戏谑。后虽有诚实之言。人亦弗之信矣。
常存不如人之心则有进。
处人之难处者。正不必厉声色。与之辨是非。较长短。惟谨于自修。愈谦愈约。久将自服。
觉人诈而不形于言。有余味。
诈已觉。则我不受其诈。原可不言。语本薛文清公。令人愈思愈觉有味。
不可乘喜而多言。不可乘快而易事。
处事最当熟思缓处。熟思则得其情。缓处则得其当。
读史最能益人神智。事之成败。皆识者先见之。后果不爽。此等处。殊开人见识。
史书所载。皆前事之已验者。读史者不肯视为空谈故事。则识见广。而法戒昭矣。
葛端调永怀堂日录
○葛端调永怀堂日录 【 名鼏字端调葛太常子明崇祯举人】
三十后看书。当使眼光如铁锥着物。着即贯。贯即不脱。方为有用。与少时博览观花者大异矣。
人自三十以后。阅厯世事。看书倍觉亲切。所以眼光如铁锥着物。着即贯。贯即不脱。此书方为我用。予向以居官后读书。远胜于诸生时。书生读书。喜其词华。及居官以后。乃服其义理之精切。可以坐言起行。正谓此也。而世儒方以过此便难读书。毋怪终其身不知读书之益也。可惜可叹。
处今之时。读有用之书。讲经济之学。斯为实材。但不可俗耳。若风云月露之词章。无济于时。天生贤智。正须补救世艰。若祗以词章自娱。世道将何恃耶。
世儒不效法四书。其出口入耳之时。不过为涉猎进取计。初未尝于身心上体贴一番。安能长而冀其被于行。愚谓欲人才之成。国家须立小学于郡邑。选士之深通有道者训之。先与朱子小学读。待其志趋既定。知识渐开。然后与以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后乃渐通五经。后乃渐看史。必四十方许临民闻政。如此。则士之进者。必为国桢。其中道而退者。亦不失为良民。或农或工或为商。皆尝有小学一段工夫在前。则人人被诗书之泽。而善人多。风俗美也。
先儒以小学为做人榜样。故人人宜读。人人皆有益。不此为学者仕者言也。
人不可不博学。特博学是本分事。非可夸诩。若徒以玩物丧志。一切拒绝。而独守我之所谓性心者。不知心性又何物也。史册成败。细微曲折。不见于此册。或见于彼册。非穷搜安能一贯耶。善乎孟夫子之言。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盖不博学。安能详说。不详说。安能反约。亦何取乎博学。善学者。试参之。
受小辱而不怒。斯可当大任而不惊。安小屈而不争。乃可当大艰而不避。成者一日之事。所以成者。非一日之力也。康斋先生日记中。最谨暴怒。此最难事。故先生屡言之。年力方壮。国事待理。吾辈思为他日有用人物。宜培养其精力气骨。毋使为宴安逸乐。悠忽无事所消磨耳。
要成大事。切不可爱小便宜。要成大德。切不可怕小迂腐。
圣门言政。无见小利。无欲速。此为得之。
夫学也者。务知之也。知之者。欲其能之也。何谓能。实而被诸躬。纯而见诸事也。既能则又贵乎守。即所谓允执也。中者极也。心与事之权衡也。今人非不务知之。知之亦未尝不到。而小有利害。便即迁就。而负才智者。择利趋捷。不遗余力。廉耻丧尽。即有中人。莫克自立矣。盖当其读书着文之时。惟存一取科第之念。及其得之艰苦。幸而弋获。则浑是一团患失之意。日前所知。反为入官之戒。保全之术。愈进愈深。夫子所谓苟患失之。无所不至。不难举天下之苍生。以徇一己之禄爵者。噫。岂非知而不行。而知反为行之贼哉。故治乱本于士心。人材成于教养。学之不明。是可忧也。
学原兼知能。倘所学者非。则知能适足为患。仕更不可问矣。阅此能不悚然。
荆公免役钱。实不易之良法。苏子谓但当量入为出。不至多取于民足矣。温公必欲同青苗等法。一并罢之。过矣。
免役法。相沿至今。凡不能不资民力者。莫善于此。量入为出四字。仁人之言。至公之论。官肯筹及。便是慈惠循良之吏。最忌立论过高。侵扰无穷。
小处常宽。则省大费。
凡与人家喜庆宴会。说话尤宜谨慎。如祝寿远行之类。人情讳忌。不可不知。
将奇气尽数融去。只守一味中和。将躁心细细克除。只守一味镇静。处处自反。刻刻自守。件件恕人。
富贵副功业。韩魏国乃无惭昼锦之堂。功业即文章。欧文忠岂独擅丝纶之誉。
以东汉末季之昏浊。而名节独风励于千秋。光明章安尊经之效。不洵然与。以南渡主和之悖乱。而理学独大明于当日。艺太真仁养士之恩。莫可谖也。
有跨驾古人之心。而无卑易今人之习。可与言铸品矣。
范文正公画粥作四块时。正以天下为己任之立基处。而其治人手段。亦于不为宰相必为良医之言验之。其后功在国家。恩流九族。俱非偶然之遭际也。
有明世宗末年。王弇州以诗文之学。鼓动声利。于世界无分毫之益。而于人心之害甚深。后来复有娄东张天如。以文字动天下。一时轻华之士。趋之如骛。至于州县权。执文衡局。而人心又一坏。只一东乡艾千子。龂龂与陈卧子等争。而孤不得辅。然于世道人心。盖已补救不小。亦东廓言皋诸先生之流风余泽也。白鹿之高踪。宁不远绍朱子哉。
所学已靡。自误终身而已。倘有著述。天下人骛于其名。靡然从之。则为害滋大。所论极为切中。
汉季之宦官。犹知畏天子。则节义之风犹盛也。唐季之宦官。挟天子而弄之。则节义之风衰也。世运变于权奸。权奸实观于世运。制治可不知所先乎。
以圣贤之言为真。其人必非志于利禄。若视为泛泛口头语。其心必无与于民物者也。故临文而欲人之遵守传注。以束缚性灵。正欲使之日依圣贤。体之于身。验之于心。时时检束。不轶于彀率之外耳。己之灵性。果能与道符。与圣合。则虽横说竖说。信手拈来。皆有会也。
议论须与身心时势有关系。
士知泛览史传。以纪事迹。考沿革。而不知博观前人之言论。以定一是。则遇事揆度。常不能划然于心。而出言亦不能了然于口手之际。师心者。无远谋。志狭者。罔巨断。此向来空疏之病。近亦知患之矣。
驭下者。不足其衣食。而责以勤顺。未能也。不禁其浪费。而求其完足。未能也。不择其愿朴。而责以节用。未能也。此在身教。
知任地不知任人。非生之众也。知任人不知择人。非食之寡也。使农胜商。谷胜金。则几矣。至于文绣之刺。非为之疾。筐箧之守。非用之舒。尤不可不知。
义命二字。要认得分明。义则自然当尽。命亦不可诿之不可知。要见人生有听命之胸襟。又有立命之工夫。不系乎智谋巧拙。则心安而理得。
守义尽其在我。非空空委之于命也。
司马温公。幼时患记诵不如人。羣居讲习。众兄弟既成诵。独下帷绝编。迨能背诵乃止。用力多者收功远。其所精诵。终身不忘也。公尝言书不可不成诵。或在马上。或中夜不寐时。咏其文思。其义所得多矣。
端调先生。父子兄弟。定为读书课程。互相问难。抽读经史。故能贯通羣籍。与司马温公精诵。同一苦心。予壮时辄思效法。今性灵衰钝。偶一涉猎。掩卷茫然然。于向所未解者。行止坐卧。中心默诵。亦复粗有所得。益悔前此读之不熟也。今已无及矣。用以告世之性能熟读者。毋谓强记无益也。
人皆云制举盛而正学衰。制举非不渊源正学也。士之所习。而溺于制举。遂并制举之渊源而忘之矣。
古之君子。隐居求志。今日之幼学。原即他日之壮行。行义达道。后日之壮行。正见当年之幼学。故处不徒处。处为有用真儒。出不徒出。出为有学名臣。
以浅言出妙义。如饮江河。随量而满。如行药市。随病而疗。有功世道人心。可以辅翼六经孔孟诸书矣。
此魏叔子文集序言。深入显出。耐人咀嚼。与葛氏省心微言之旨脗合。故并录焉。
◆刁蒙吉潜室札记 【 名包字蒙吉号用六直隶祁州人前明天启举人耄而好学著书自娱】
谨按学者读书。首重四书经史。毋论习举业与否。均不外此。所争者。用功实与不实耳。有一番实功。即有一番心得。祁州刁蒙吉先生。幼习举业。潜心经书。兼肆力于诸儒语录。乡荐之后。力学不倦。识见益广。体验益切。曾着四书翼注。余未之见。阅其札记。独有心解。所选斯文正统。皆经世之文。其文不能载。录其评语。亦足知其所学。可以坐言起行。毋谓举业之学。无关世用也。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此良知也。然舜之父母。应何如爱。闵子之父母。应何如爱。申生伯奇之父母。应何如爱。此四人者。良知非不同。而或为圣人之孝。或为贤人之孝。或不圣不贤。而杀身以贼孝。何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此良知也。然周公之兄弟。应何如敬。司马牛之兄弟。应何如敬。公子伋公子寿之兄弟。应何如敬。此四人者。良知非不同。而或为圣人之友。或为贤人之友。或不圣不贤。而杀身以贼友。何也。舜与周公。皆明于庶物者也。闵子司马牛。则得圣贤师友。娴格物之训者也。若申生伯奇公子伋公子寿。则无师无友而不学。未尝格致以穷其理者也。格致不格致。相去远矣。
同此爱亲敬长之良知。而处之有善有不善。可见人不可以不学。格致穷理。即学也。圣如大舜。尚须明庶物而察人伦。况其它乎。
圣贤之书。原为天下后世谋身心也。而天下后世读圣贤书者。只取以资其笔舌。于身心全无干涉。辜负垂训立教之意多矣。
四书者。人之布帛菽粟。不可一日无也。考亭注四书。欲使字字句句。皆可见诸行也。今之学者。类言遵朱矣。遵之训诂而为文。非遵之以步趋而为人也。有能信其为布帛而衣被之。信其为菽粟而饮食之者乎。
遵之训诂而为文。非遵之步趋而为人二语。道破读四书者之敝习。
自古言治道者。莫备于书。窃意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两言。其源本也。好问则裕自用则小两言。其枢要也。明乎四言而力行之。其于治道也何有。
几善恶。都从念头上见得。念头纔动。便须查考某是善。即引伸之使日长。某是恶。即遏绝之使日消。所谓知几之学也。
允执厥中一言。万世心学之宗。亦万世经学之宗也如易只是要刚柔得中。书只是要政事得中。诗只是要性情得中。礼只是要名。分得中。春秋只是要赏罚得中。中之一字。便该尽五经大义矣。
二氏专言空。吾儒亦岂讳言空。但吾儒所空者。欲也。二氏所空者。理也。空其欲则人欲净尽。而天理盎然。现前性命。皆归实地。空其理。则枯槁寂灭。生意索然。空而顽矣。然则天理流行。活活泼泼。如何可空。
孔子于易系辞曰穷理。于大学曰格物。程朱释格物曰穷理。以夫子之言。发明夫子之言。故确不可易也。博而言之。万物有万物之理。约而言之。一物有一物之理。无巨细。无精粗。皆有理。则皆在所当格也。
此二段所言格物致知穷理。明白切近。格致之功至实。求之空虚。则堕于冥悟。格致之功尚浅。求之过深。又预侵诚正工夫矣。
鲁论云。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余下一转语云。古之学者为人。今之学者为己。
古人之学。成己所以成物。今人不求有得于己。祗求见知于人。算不得为己之学。
古之学也道。今之学也艺。古之学也义。今之学也利。
学之源头差错。学之流弊无穷。辨之不可不早也。
孟子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余下一转语云。求放心之道无他。学问而已矣。
二说互参。其理愈明。其工夫更切实。
吉凶决诸易。政事取诸书。性情陶诸诗。从违决诸礼。是非决诸春秋。
闻人之誉而喜。喜则骄溢生。闻人之毁而怒。怒则报复起。凡心客气。此内断无人品。闻人之誉而愧。愧则自强。闻人之毁而惧。惧则自反。平心直道。就中都是工夫。
人以恶言加我。我为弗闻也者而置之。人非而我是也。岂曰人胜而我负乎。若反之。则平分其过矣。
语云。道高毁来。德修谤兴。此在旁观则可。若夫当局者不然。爽然内省。自怨自艾曰。毁来还是道不高。谤兴还是德不修。
孔子而后千余年。大学中庸。杂在戴记中。两论七篇。混入子书内。学者但作文字观耳。二程汇辑订正。列为四书。朱子缵承二程之志。为之集注。使天下万世。资之如菽粟。资之如布帛。此程朱之功。所以上迫孔孟也。非然者。虽有菽粟。与荑稗同。谁知其可食。虽有布帛。与芦苇同。谁知其可衣。今且人人食之衣之。复不从此求温饱矣。然在童子。不过资之以补诸生。在诸生。不过资之以举孝廉。在孝廉。不过资之以跻南宫。此富贵之温饱。非道德之温饱也。日食菽粟。而不知其味也。日衣布帛。而不知其暖也。枉读四书。辜负圣贤矣。
薛文清。心得全在读书录。玩录中说读书处。津津有味。眼里看的。口里念的。心里想的。当身践履的。那一时一刻不凝注在书上。所以纔成了个大儒。
口里念的四句。已得时习二字精髓。津津有味。即不亦悦乎之境也。所以读书录所言。平正切实。可以上继圣学。下垂世教。
薛文清论为学。于口耳文辞。谆谆致戒焉。窃谓学绝道丧。即求口耳文辞之士。亦不易得。若遇其人。且相率而从事焉。俟耳目博洽。文辞华赡。然后进求之。游泳乎其中。神明乎其外。亦可以免于先生之戒矣。
圣门之学。由博返约。能多识。然后能一贯。讲良知之学。必至废学识而趋冥悟。此说足救其弊。
古之学者。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天爵修而人爵在其中矣。今之学者。读书作文以求官。终其身役役人爵。又乌知天爵为何物哉。
读书作文以得官。亦制科取人本义。惟得官之后。顿负所学。甚至学时所见以为不可行者。后亦悍然为之而不顾。科举之文。竟如敲门之瓦。此孟子所谓得人爵而弃天爵。终亦必亡者也。
上负君父。下负乡里。云如之何。显愧诗书。幽愧鬼神。云如之何。
恐负君父。士君子犹有为此语者。至于负乡里。愧诗书。愧鬼神。则鲜念及矣。
程子云。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我辈深思而熟玩之。语上语下。都用得着。与深人言。道德性命之说。毕括于此。与浅人言。使为善者有所恃。为恶者有所惧。其裨于心术隐微也多矣。
致知之说。昉于孔子。良知之说。昉于孟子。阳明于孔孟之说。引而伸之足矣。乃处处牵合到良知上。其痛快醒发处固多。其穿凿附会处亦不少。
冯恭节曰。孟子以良知达之天下。若便于己。不便于人。行于此。难行于彼。安得为良。学古训而有获。监成宪而无愆。天下通行之道。朱子所以为教也。倘尚虚无。轻笃行。崇参悟。而略见闻。训诂章句。已非本实。而争异传注以为高。经纶康济。漫无讲求。而侈谈圆通以文过。 【 学阳明者。其弊必至此。】 圣人著书。一言一药。博学于文。约之以礼。譬药之有补有泻也。在人视脉色而用之。阳明专于泻而元气转虚。朱子补泻兼施。为药中王道。如之何其废之。
阳明之学。得之象山。朱子所熟闻深知。而不敢以为教。若曰天下有高明者。自能得引而不发之蕴。必以敬修维持之。其不能者。持循规矩。犹得寡过。朱子非知不及阳明也。其虑深于阳明也。
持平之论。救学之弊。比王丰川所论。更警切矣。
邵尧夫详论圣人体用。究其极一归于理。人知邵子之妙于数。而不知其精于理。即理而数在焉。非有二也。程子尝问知数为知天。抑知理为知天。邵曰还是知理为知天。斯其所以为邵子也。
学者皆以邵学专主数。不知言数原不外乎理也。
王阳明欲复古大学。尝笔诸书。高文襄问辨录亦然。又有所谓改本者。穿凿割裂。均非孔门立言之意。
大学有纲领。有条目。有十传。循是而熟读之。体玩而力行之。有终身用之不能尽者。顾乃割截穿凿。移前挪后。其词旨究未尝有异。古本改本。纷纷聚讼。甚无取也。
大学之书。增减一字不得。而衍其义至数百万言。遂使读者惟恐其尽。可见古人精蕴。不穷不竭。我辈心思。愈引愈长。匪独大学也。六经四书。离却他便没道理。执却他亦非道理。读书者。何处不当作如是观。
有大学。因有衍义。引而伸之。由要以致其详也。有衍义。因有衍义补。附而益之。由本以广其末也。详要贯通。无遗义矣。邱之纯粹。不逮西山。然衍义补援古证今。垂世立教。可与衍义并传。未可以优劣论也。
朱子曰。读书者。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愚则曰。先读大学序。以端其祈向。
率性是本体。尽性是工夫。孺子入井而怵惕恻隐。此率性也。扩而充之。以至于保四海。此尽性也。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此率性也。满孝弟之量。通乎神明。溥乎四海。此尽性也。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嘑蹴之食。此率性也。推不忍之心。以爱百姓。推不屑之心。以不受万钟。此尽性也。率性无工夫。尽性有工夫。尽性即尽其所率之性。由工夫以合本体者也。冯恭定与涂镜原书。推究及此。故言本体而不言工夫。则荒于嬉。言工夫不言本体。则流于假。两两比勘。使人人知有工夫则为圣贤。无功夫则为众人。此讲学之有功于世道人心也。
无工夫。则空虚冥悟。归于无用。然不原本体而流于假。则权谋诈术。悖乎道而学更不可问矣。○冯书云。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恻隐乃率性之道。而仁乃天命之性。益见孔孟所言。命也。性也。道也。二而一。微而显者也
大学之明德。所止之至善。不待外求。识其在我。而敬以存之。亦可矣。其必要读书者。则以天地阴阳事物之理。修身事亲齐家及治国平天下之道。与凡圣贤之言行。古今之得失。礼乐之名数。食货之源流。兵刑之法制。是亦吾分内事。有不可得而略者。若非考诸载籍之文。沈潜参伍以求其故。则亦无以明夫明德体用之全。而止于至善精微之极也。自圣学失传。为士者所求于书。不越乎记诵训诂文词之闲。以钓声名干禄利而已。是以天下之书愈多而理愈昧。学者之事愈勤而心愈放。词章愈丽。议论愈高。而其德业事功。愈无以逮乎古人。非书之过也。读者不知学之有本。而无以为之地也。
学校之中。推原古人教学之意。为之储经史以博其问辨之趣。建阁以致其奉守之严。俾知为学之本。不待外求。操存持守。方寸之闲。清明纯一。以为读书之地。而后宏其规。密其度。循其先后本末之序。以大玩乎经史之藏。于天下之理。尽其纤悉。一以贯之。异时所以措诸事业者。亦将有本而无穷矣。
此朱子福州经史阁记也。尊德性。道问学。一以贯之矣。天下学校。皆有经史阁。为诸生举业所资。循名责实。均有切实工夫。阁内经史不为虚设。便是真举业。见之事功。必有可观。
道命录云。行义以达其道者。圣贤在上者之事也学以致其道者。圣贤在下者之事也。舍道则非学。不学则悖道。故学道爱人。圣师以为训。昌明道学。先贤以自任。未尝歧为二也。后世藉道学名目。指斥君子。而君子之徒。亦未尝深知所谓道所谓学也。往往从而讳言之。是可叹也。
自古小人。巧立题目。排斥正人。然后可以惟吾所欲为。汉唐以来。多蹈斯辙。真西山上殿札子。特地说破。俾人知软熟诡随之中。原无人品。而世所目为伪学。为矫情。为沽誉者。反足以撑持国是。表正官联。厝国家于治安也。否泰为消长之关。而消长尤为否泰之本。治乱之机。端不越此。
宋代有贤臣而无明君。以有贤臣而不用。其所用又非贤臣。以致坏事。此人材消长。关乎否泰也。
广川 【 董仲舒】 笃信圣人。步趋不失尺寸。而规模狭小。其圣门之子夏乎。河汾 【 王仲淹】 之教。不减西河。 【 子夏】 而俨然以孔子自居。其圣门之有若乎。昌黎 【 韩愈】 多学而识。由文章见性道。送穷文。上宰相书。何其不受命也。其圣门之子贡乎。若扬太元。 【 扬雄】 则无足比数矣。
董扬王韩优劣。朱子有定论。冯恭定为之畅其说。已见四子之学术醇疵矣。今与孔门诸子较。语有分寸。更见三子皆圣门之学。不同扬子云之有悖圣道也。
道不待学而有。而非学无以复其有。非学无以保其有。非学无以共其有。
明善复初工夫。修己治人事业。数语道尽。
夫道须学。学须讲。有不啻饥之须食。寒之须衣者。而讲学罹世訾。非尽世之尤也。不学之士。患在不讲。讲学之士。患在不副。或亦艳为美称。担簦聊聚。朝朝问路。岁岁不越。关臂露背而谈九容。挥玉麈而称俭素。于我乎何有。故孔门之训。无行不与。夫惟相与以行。则学为实学。讲为实讲。而万世宗之无斁也。
道德中自有功名。功名中自有富贵。富贵中无功名。未尝不可以建功立名。功名中无道德。未尝不可以行道徧德。可相成。亦可相反。辨志者幸分别观之。知所戒勉也。
官场义利之界。辨析不可不明。趋向不可或苟。
教化行。然后风俗美。朱子不言教化。而言纪纲者。教化本诸躬行。纲纪者。由躬行而施诸政事者也。贤否不明。功罪不审。空言教化得乎。教化言其体。纲纪言其用。风俗言其效。其实一而已矣。
才生于天。成于人。自教化不行。上无以树之风声。下无以示之模范。故有绝世之才。而或惑于功利。或诬于词章。或溺于虚无。与无才等。甚至恃才播恶。贻害生民。流毒后世。反不若迂疏无才者之苟安无患。天之生才既不偶。无以长养成就之。有心者能无怜才之思。有政教师儒之责。不可无振兴鼓舞之事也。
昔人有言。朝廷之上。七分君子。三分小人。则治。七分小人。三分君子。则乱。此非兼收并蓄。为调停之说也。盖君子道长之时。虽小人亦有饬躬励行。以希富贵者。况怙恶不悛。则立见罢斥矣。当小人道长之时。虽君子亦有改节易行。以就功名者。况守道不贰。则羣相攻击矣。君子小人。固无两立之理。语曰。稂莠不去。嘉禾不生。用人者尚其辨别佥壬。如农夫之务去草焉。勿使滋蔓难图。则幸矣。
原道佛骨表。只此两文。足以槩韩文公生平矣。厥后尹京兆。六军相戒曰。是尚欲焚佛骨者。何可犯也。夺三军之气。续千圣之镫。文果有用。岂在多乎。释氏之徒。尚借口大颠一事诬公。非特诬公也。诬朱诬程并诬孔。使天下后世。交口谀佛而后已。何其惑也。
昔人吊文山诗云。诸葛未亡犹是汉。伯夷虽死不从周。又云。子房本为韩雠出。诸葛安知汉祚移。以诸葛喻文山。以伯夷子房配诸葛。至哉言乎。
一时快意可略也。前辈影样之多。后人是非之公。可畏也。一人之私情可略也。天下指视之严。史氏纪载之实。可畏也。一身之极荣极贵极富可略也。每日光阴易去。不可复补。百年岁月无多。来者未必可追。可畏也。且用舍之闲。士风所系。扶持正人。则善类庆。而士风以振。奖进邪人。则善类沮。而士风以颓。窃恐有奔趋富贵。营心利禄者。相见之际。非称功颂德之辞。则乞怜求官之语。未有以直谅之言。达于聪听。尝读王云鳯上杨太宰书。以古人功业望执事云云。明目张胆。不少忌讳。英伟之风。忠义之气。见乎辞矣。
有听言用人之责者。宜将此议存胸臆中也。
矜伐生于气盈。贪恋生于气歉。生于气之盈歉。成于器量之广狭。总由富贵得失之念太重耳。
绝世才学。当不起自是二字。
薛文清居沅。僻远无师友相接。惧有过而不自知。于堂后列古圣贤书。亭池有竹梅兰菊荷五者。读书之后。友竹之劲直中虚。以端其曲而开其塞。友梅之清白绝俗。以涤其垢而励其介。友兰菊之芬芳。以洁余行。友荷莲之中立。以端余志。与五物结为良友。而求正于书。为五友诗。以固其交。文清为理学名臣。故其言要而不烦。质而不华。读之可以治心。可以养气。可以合道器而一以贯之。不然。内无所得。虽日对五物。几何不觌面而失良友哉。
士大夫多有花木池鱼之乐。薛文清诵遗书以求其义。言行未当。质之书以去其非。而趋于是。复取亭池五友。以辅其不及。偶尔观玩。触目警心。以山水之乐。写仁知之情。未许为玩物丧志者借口也。
有取法狄文惠公。为望云图以寓思亲之意者。方正学曰。人子行行。触目思亲。岂特见白云为然哉。于山川之似吾乡也。则思吾亲之所在焉。于室庐之似吾居也。则思吾亲之所息焉。遇斑白者于道。则恻然而悲。若见吾亲焉。闻姓名之同。声音之类。年寿之相若皆吾思之所存。
此其思亲之最真者。
喜辰令节焉则思亲。祁寒甚暑焉则思亲。车马则思不得御吾亲以游。美衣珍食。按于四体。则思不得进吾亲以为养。鸟兽之飞行。羣居族处。则叹吾之弗若也。奚独于云而后思哉。
此其思亲之最切者。
其有益之思。则曰吾身非吾之所有。吾亲所生也。吾亲而上。视宗之所托也。出言则思恐其悖于理。举措则思不使违乎义。居官则思尽其职。交友则思尽其诚。事无巨细难易。必审思而后为。其居也。若亲临之。其游也。若亲视之。如此之思。则能慎其身以保其名。不惟不辱乎亲。亦可以显其亲。而无忝子道矣。
此则思亲之最大而有益者也。触景触物。触事触人。莫不兴膝下之思。过于岵屺之诗远甚。先儒以狄文惠公补天浴日手段。自一片白云中来。可知当日文惠望云时。原有忠君为国之意。毋视为空空思亲已也。
秦并诸侯。尽变先王之法。严刑酷烈。生民涂炭。曹参访诸盖公。求黄老之说。一以清净无为为治。彼以其猛。我以其宽。彼以其扰。我以其静。一矫而反之。以苦于多事之民。一旦得见无事之治。是犹出烈炽之中。而沃以清冷之水。故民安其治而歌之。然犹有惜于参者。时虽厌于有为。而事之不可不为者。君子不容以概不为也。参惟恐一事之为。未能益民。而先以扰民。乃至一无所事。终其身惟萧何之法是守。抑不知何之佐高帝也。倥偬于马上之治。当时制度。大抵袭秦之旧而已。先王良法美意之变于秦者。未闻其能修什一于千百也。况时至孝惠。秦灰已冷。楚坑已平。牝鸡之声未闻。屠牛之锋未挫。可以有为之日也。使参能与帝有为。三代之治。未必不可挽而上也。柰何一意矫秦。遂至酣歌废事。卒使汉家之治。因循杂霸而已。呜呼。参但知清凉之药。足以调扰乱之民。而不知王道之菽粟。所以养民生者不可一日无。此所以但能瘳秦民之疾苦。而终不能复元气于三代之时之民。汉之所以为汉者。以此。汉之所以止于汉者。亦以此。此谢文肃论曹参如此。观易解彖无所往。其来复吉。谓天下之难既解。则修明先王之道。其吉宜也。萧曹以刀笔吏起家。当解之时。不为鼎之治。刀笔之外。几曾更进一步耶所以然者。两公质美未学。不能讲求先王礼乐之隆。故汉治安于杂霸也。不有文肃此论。后世学者。狃于清净宁一之歌。且将侈萧曹为上治矣。李百药。为王通门人。自负能诗。曰上陈曹刘。下述沈谢。四声八病。刚柔清浊。音若埙箎。而师不答。以问薛收。收曰。吾师平日论诗。上明三纲。下达五常。征存亡。辨得失。小人歌之以责其俗。君子赋之以见其志。圣人采之以观其变。今子言诗。工则工矣。其有合于三百篇遗章与否。则诗之工。诗之衰也。由此观之。谓诗有别材有别趣可也。谓诗不关书不关理。失之远矣。
文中子论诗。期合于三百篇遗意。此种诗。便关人心风俗非有学有识者。不能作也。
◆李二曲论学汇语 【 名颙字中孚陕西鄠县人父卒于兵养母终身】
谨按李二曲以关中布衣。讲学明道。一时南北士大夫相从者。皆有着论。而知必真知。行必真行。有真工夫。乃见真体用。诚洙泗之渊源。而孔孟之实学也。门人王丰川。即其口授。集为四书反身录。语尤切实。故与论学语并录之。以为学仕规范焉。
教化始于学校。人材亦储于学校。学校中师生讲究举业。不外货利。言及修己治人。则以为迂。而犹以为学举业。求功名也。却不知举业功名四字。皆已错认了。所谓举业者。即圣贤之举业也。功名者。有功于一方。有功于天下万世。学问事业。天下赖之。后世传之。不求名而名自随。如形之必有影。有是功。即有是名也。而今童子进学中举登第。只知肥身家保妻子。谓之富贵则可。谓之功名则未也。
因举业之无用于世。功名之有名无实。遂将此四字看坏。薄举业而不为。以功名为货利。因噎废食。有关学术不浅。
为学不外致知力行。成己成物。穷达不离。事变如一。时至事起。功自建。名自立。故求功名者。须以仁义道德为本。社稷生灵为念。富贵者。一时之遇合也。若所求专在富贵。所学既非。本心先亡。反受富贵之累。
所学者正。则功名富贵。亦足以经世而济物。不然。功名之玷。即富贵亦孼耳。
为学工夫。不必另觅下手之处。只要平心内省。自觅受病所在。知有某病。自医某病。此便是入门下手处。若另定一个入门下手。便不对证矣。
人之病痛各别。或在声色。或在货利。或在名高。一切胜心。妒心。悭心。吝心。人我心。是非心。种种受病。不一而足。须是自古自治。自复其元。苟所病不除。即终日讲究。祗成画饼。谈尽药方。仍旧是个病人。
敏于行。益讷于言。所以为君子。世之学者。往往辩论有余。实体不足。诚能以四书中所言。真实力行。即终身无议论。无著述。亦不害其为君子。否则论辨虽精。撰着虽富。非欺世之巧言。则道听之涂说。皆学人所当痛戒也。
敏行讷言。亦近时喜著述尚辨论者。对证之药也。
六经皆我脚注。是陆子之口过也。满街都是圣人。是王文成之口过也。紫阳言言平实。大中至正。下学上达。宛然洙泗家法。陆王矫枉救弊。其言犹药中大黄巴豆。疏人胸中积滞。实未可概施之虚怯之人也。
后世士大夫欲兴起文教。命题课士。名曰观风。此举有司岂无汲汲皇皇。加意学校者。不过会课改文。供馔给赏而已。穷理致知。成德达材。出之迷途。归于实用。则全不在念。噫。弊也久矣。
尊闻行知。推己及物。立人达人。安上全下。此实学也。为上为德。为下为民。以此随人开发。转相觉导。由一二人以至千万人。由一方以至多方。实学昌明。士习丕变。人心正。风俗厚。人材出。便是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
儒者之学。明体适用之学也。秦汉以来。此学不明。醇厚者溺于章句。俊爽者流于浮靡。洛闽诸儒。慨然以明体达用为倡。乃有道学儒学之别。其实道学即儒学。非于儒学之外。别有所谓道学也。
儒学明晦。不止系士风盛衰。实关生民休戚。世运否泰。儒学明。则士所习者。明体达用之正业。处也有守。出也有为。生民蒙其利济。世运宁有不泰者乎。儒学晦。则士之所攻者。辞章记诵之末技。处也无守。出也无为。生民无所利赖。世运宁有不否者乎。
孔子谓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孔子时佛教未入中国。虽有老子。其说未行。欲指何者为异端。盖异字与同字为对。虽同师尧舜。同学孔孟。而工夫路径。与尧舜孔孟相悖。即异端也。吾辈同读儒书。同以儒自命。不审与儒者全体大用之实。果同乎否耶。此处须切己体察。慎勿终其身沈溺于异端。而犹居之不疑。曰我儒也。我儒也。
问近日学者。渐知从事儒学。顾功名之念。终是未忘。柰何。曰。朋友中果如矢志功名。此正世道之庆。吾儒之光。何以为病乎。但恐所志不在功名耳。因问其故。曰。功被一方。则不待求名一方。一方自然传其名。功被天下。则不待求名天下。天下自然传其名。功被万世。则不待求名万世。万世自然传其名。若祇登科取第。谓之有利于己则可。谓之有功于人则不可。谓有贵显之名则可。谓有事业之名则不可。
竟将富贵二字。看作功名。即此可见不求实事。惟务虚名之弊习也。其实不但功名二字。原不易称。即富贵利达。而能利济民物。乂安万民。主持风教。此实在之功名。而富贵利达之不可多得者。不必以此为讳也。
学者惟以事业为功名。志学之始。便以王道为心。生灵为念。故朝夕所从事者。在于明治体。识时务。及其成就。自尔功建名立。若志学之始。便以逢时为心。悦人为念。故朝夕所从事者。在于缀浮词。较工拙。及其成就。究竟无功可名。呜呼。自功名二字之义不明。士生其闲。不知枉用了许多精神。人材不振。治道不古。未必不由于此。
此论为学术辨别邪正。即为仕途挽回治道。
然则登科取第非耶。曰。人能登科取第。正好借此以立功名。何可非也。但不当逐末舍本。而肯留心于事业。则善矣。
有媿科第者。有玷科第者。有因科第而登显贵。建功立业。为科第光者。科第中不一其人。世之艳羡科第。菲薄科第。亦在乎其人之自取耳。
有问近来屏去闲书。朝夕惟经书是读。亦觉微有所得。愧笔力非其所长。不能见之论著。有所发明。先生曰。读书患无心得。若实有所得。则居安资深。左宜右有。见于四体。施于事业。即此便是发明。纵终其身无一字论著。亦不害其为真读书人也。
真读书人。原不必定有著述。偶一著述。必有根柢。必有发明。与后世务虚名而夸著作者不同。
六经四书。儒者明体达用之学也。读之者。果明体乎。果达用乎。夫读书而不思明体达用。研究虽深。论著虽富。欲何为乎。不过夸精鬬奥。炫耀流俗而已矣。如此读书。虽谓之未见六经面。弗识四书字。可也。
问为学须是无所不知否。曰。无所不知。固好。然须先知其在己者。何谓在己者。即天之所以与我。此仁义之根。道德之枢。经纶参赞之本也。故讲习讨论。涵养省察。无非有事于此。舍此而他求。是犹茫然于自己家珍。而偏详夫邻里器用。此之谓不知务。
然则家珍既知之后。其它可遂不知乎。君子谓学贵博。不贵杂。洞修己治人之机。达开物成务之略。如古之伊傅周召。宋之韩范富马。推其有足以辅世泽民。其流风余韵。犹师范来哲于无穷。此博学也。名物象数。无赜不探。典故源流。纤微必察。如晋之张华陆澄。明之升庵弇山。叩之而不竭。测之而益深。见闻虽富。致远则乖。此杂学也。自博杂之辨不明。士之翻故纸。泛穷索者。便侈然以博学自命。人亦翕然以博学归之。殊不知役有用之精神。亲无用之琐务内不足以明道存心。外不足以经世宰物。亦祗徒劳而已矣。
自孔子以博文约礼之训。上接虞廷精一之传。千载而下。渊源相承。惟朱子为得其宗。生平自励励人。以居敬穷理为主。穷理即孔门之博文。居敬即孔门之约礼。内外本末。一齐俱到。此正学也。故尊朱即所以尊孔。然今人亦知辟象山。尊朱子。及考其所谓尊。不过训诂而已矣。文义而已矣。其于朱子内外本末之兼诣。主敬禔躬之实修。吾不知其何如也。况下学循序之功。象山若疏于朱。而其为学。先立乎其大。峻义利之防。亦自有不可得而没者。今之尊朱者。能如是乎。不能如是。而徒以区区语言文字之末辟陆尊朱。多见其不知量也。
陆子之学有长处。亦有偏处。节其偏而取其长。皆孔孟之学也。李二曲。王丰川。皆有此执中持平之论。
穷理而不居敬。则闻见虽多。而究无以成性存存。便是俗学。居敬而不穷理。则空疏无用。而究不足以经世宰物。便是腐儒。故必主敬以穷理。使心常惺惺。方能精义入神。随博随约。融会贯通。不至支离外驰。德业与学业并进。知行合一。其在斯乎。
学者疑体用之有二致。恐徒求诸文为之末。而不本诸诚明之体。无天德。那有王道。唐虞之际。无书可读。皋夔稷契。不害其为王佐齐治均平之效。卓乎非后世章句书生所能及也。顾今时非同古时。今人不及古人。以孔子生知之圣。犹韦编三绝。问礼于柱下。访官名于郯子。垂老不废研讨。朱子谓盈天地闲。千条万绪。是多少人事。圣人天成地位。千节万目。是多少工夫。惟当开拓心胸。大作基址。须万理明彻于胸中。将此心放在天地闲一例看。后然可以语孔孟之乐。须明古今法度。通之于当今而无不宜。然后为全儒。而可以语治平事业。须运用酬酢。如探囊中而不匮。然后为资之深。取之左右逢其源。而真为己物。若惧蹈诵诗三百之失。而谓至诚自能动物。体立自然用行。则空疏杜撰。犹无星之戥。无寸之尺。临时应物。安能中窾会。协机宜乎。此不学无术。寇忠愍之所以见惜于张忠定也。
明学术以匡时。不必别立宗旨。惟首在表章四书。顾四书家传户诵。童而习之。解者积案充栋。本自显明。何待表章。
噫。正惟家传户诵。人人共习。而所习之得失。实世道生民。治乱安危善恶之关。有心世道者。诚就其所习。挽其积弊。起其痼疾。令其反诸身。见诸行。是乃所谓表章也。
居官政务有暇。阅实政录。衍义补。资治通鉴。可以敷求典制。浚发礼智。其受益当日异而月不同。每日思此生一过。再有此生否。少壮一过。能再少壮否。思则惕。惕则不容不及时勉图树立。以随俗浮沈。碌碌无所表见为可耻。从来官宦林立。有彪炳天壤。垂芳无穷者。有泯没无闻。与草木同朽者。此非关区区爵位之崇卑。特在乎能树立不能树立耳。
世儒卑者汨利。高者饰名。其名愈高。则心劳日拙。丧其本真愈甚。惟见理愈透。为己之心愈切。力黜浮名。勉敦实学。实学在我。纵终身不见知于人。亦不害其为真儒真君子也。
孔曾思孟。立言垂训。以成四书。程朱相继发明表章。非徒令人习之口耳也。盖欲读者体诸身。见诸行。充之为天德。达之为王道。有补于世也。 【 以下反身录】
国家颁四书于学宫。以之取士。原因文以征行。期得实体力践有体有用之彦。有补于世也。果能体诸身。见诸行。充之为天德。达之为王道。有补于世乎。否则诵读虽勤。阐发虽精。而入耳出口。假途干进。于世无补。夫岂圣贤立言之初心。国家取士之本意。
孔子诸贤。兵农礼乐。大以成大。小以成小。平居各有以自信。今吾人平居其所自信者何在。兵耶。农耶。礼乐耶。抑超然于世务之外。潇洒自得。志在石隐耶。如志非石隐。便应将经世事宜。实实体究。务求有用。一旦见知于世。庶有以自效。使斯世见儒者作用。斯民被儒者膏泽。方不枉读书一场。若只寻章择句。以文字求知。章句之外。凡生民之休戚。兵赋之机宜。礼乐之修废。风化之淳漓。漠不关心。一登仕途。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无惑乎国家不得收养士之效。生民不得蒙至治之泽也。
经世之业。平居学之有素。一当事任。犹多不能悉中窾会。尽协机宜。殷浩以苍生自负。房管以将略知名。一出犹成败局。况平居谙练。不及二人乎。故当盘错。应仓猝。全在平居所学有素。非区区恃聪明旋安排者之所能几也。若体未立而骤及用世之业。犹未立而先学走。鲜有不仆。故必先自治而后治人。能治心方能治天下国家。
子张以闻为达。志在声闻动人。此务外徇名者之病。夫子所示。一补一消。因其病而药之也。后世学者。其病殆有甚于子张者。自幼至长。所习者皆务外徇名之业。便已种下务名种子。毕精竭力。惟名是务。居恒读至子张问达章。其于闻与达之分辨之。不为不晰。未尝不以子张为务外。讲及色取行违。未尝不斥其伪而痛诋之。而自己心思言动。偏色取务外。偏行违不疑。偏欲声闻动人。果惕然知返。敛华就实否。忠诚朴悫而直否。惟义是好否。处人察言观色。因人而返己否。涉世卑以自牧。内不忽而外不亢否。行皆由衷。不事矫饰。时疑时省。不自以为是否。苟为不然。纵砥节砺行。藉以立名。名誉虽博。非为己之学也。就子张之问。细玩夫子之答。可以知所趋向矣。
读书有此对勘。更见体验亲切。
书称在知人。在安民。惟知人。方能安民。能爱人。方能安民。若明不足以知人。所用之人。一看不当。本欲泽民而反以残民。则其爱也适以成害。即不残不害。而才不胜任。旷官废事。不能承流宣化。民不被泽。亦何以溥其爱乎。舜于众人之中。识拔皋陶。汤于众人之中。识拔伊尹。皋伊既贤。其转相汲引之人。列于庶位者。莫不皆贤。众正盈朝。残民害众之徒。不惟无以逞其残。而且革心易虑。咸与维新。汉唐宋明诸君。中闲虽有英贤。称知人善任。然其所知所任。不过随世以就功名之人。其大贤良如皋陶伊尹。时固未有其人。即有亦非所能知。故一时所与共事者。忠佞相参。治杂王霸。而欲仁覆黔黎。世跻雍熙。难矣。
事贤友仁。原藉以陶淑身心。夹辅德业。苟非贤而事。呈卷送课。以图知遇。非仁而友。诗酒作缘。以广声气。其人品学术可知。而为所事友者。亦可知矣。
苟图富贵。便是鄙夫。此非生来如此。当为学之始。所学者梯荣取贵之术。及登仕版。止就躭荣固宠。患得患失。不依阿。即逢迎。情所必至。无足怪者。故学术不可不慎也。
读圣贤书而不能以之自律。惟藉以市名罔利。与登垄断何异。陷其身为贱丈夫而不知也。
就垄断罔利上看。真无解于贱丈夫矣。
言及羿奡俱不得其死。则徒恃权力者。不觉骨悚心灰。岂惟羿奡不得其死。厯观前代权奸。如汉之窦宪。董卓。唐之李辅国。元载。宋之贾似道。韩侂冑。明之石亨。严嵩。当其权力方张。作威作福势。焰非不熏灼。一时趋附者。从风而靡。称功颂德。举国如狂。其有安分自守者。鲜不目为迂。迨祸机一发。终归夷灭。奸党之株连不已。即或幸脱。人所羞齿。回视平日安分自守者。果孰得孰失。孰荣孰辱哉。故人之立身涉世。勿苟图目前。要虑及日后结局之善不善。全在平日好尚之正不正耳。尚德尚力。试自择于斯二者。
学为己者。潜体密诣。惟恐己心未澄。己性未尽。己身未修。己德未成。己以外自不驰骛。迨身修德成。己立己达。宇宙内事。皆己分内事。立人达人。莫非为己学。在为人者。不但攻记诵。组词翰。是为人。即谈道德。说仁义。亦无非无人。此理学俗学君子儒小人儒上达下达之所由分也。
学至博识之后。方可融会贯通。则愈博愈觉有用。苟所识弗博。虽欲贯无由贯。刘文靖谓邱文庄博而寡要。虽有散钱。惜无钱绳贯钱。文庄闻而笑曰。刘子贤虽有钱绳。却无散钱可贯。斯言固戏。实切中学人徒博而不约。及空疏而不博之通弊。
由博返约工夫。多识一贯境地。阅此可以晓然矣。
因民所利而利之。真有父母斯民之心。始能如是。否即明知其可以利民。亦若罔闻。若是者。岂胜道哉。
非真有父母斯民之心。不能知其何为利民之事。即知其可以利民。亦不肯因也。故居官者。皆知其为不费之惠。而无如其心不在民何也。
汲黯所云。内多欲而外施仁义。不仅深中汉武之病。实为天下后世学士大夫之通病。当其志学之初。非不浮慕往哲。欲做正人君子。然大半越做越假。多做不成。只缘利心未清。而内多欲也。虽有时黾勉为义。而宾义主利。终是有为而为。为术愈工。则为病愈深。越是遮盖周密。到要紧时。不觉本态尽露。大丧生平隐微之所自以为利者。究竟反成大不利。
天启初。边事告急。远迩震恐。冯少墟先生。时为副院。慨然曰。此学术不明之祸也。率同志士绅。立会讲学。或笑之曰。方今兵饟不足。不讲兵饟而讲学何也。先生曰。试看今日疆土之亡。果兵饟不足乎。抑人心不固乎。大家争先逃走。以百万兵饟。抱头鼠窜。弃之如遗。只是少此一点忠义之心耳。欲要提省此忠义之心。不知当操何术。由先生斯说观之。益知讲学不在之乎者也。而在讲明大义。激发良心也。
在当时原是不急之务。迂阔之谈。而端本澄源。釜底抽薪。莫切于此。圣门宁去兵去食。而不可去信。即此义也。
夫人幼而学之。壮而行之。所学筹其所行。所行本于所学。所学不外乎仁义。则所行不杂于势利。乃有学昧通方。误竭心力。或专骛辞章。或误耽虚寂。于修己治人之道。经世宰物之务。反茫不之究。一当事任。空疏鲜实。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树立无闻。可耻孰甚。须是力矫斯弊。务为有用之学。凡治体所关。一一练习有素。所学必求可行。所行不负所学。致君泽民。有补于世。此方是幼学壮行。
孟子幼学壮行之论。即孔子求志达道之义。由今日言之。既仕学相资之实理。坐言起行之实事也。
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今庠序未尝不设。学校各处皆有。而教安在哉。立身行己之道。济世安民之务。未尝肄业及之。即应举文章。亦祗剿袭程文。未见实在工夫。如果实在讲求。自必有益。此中未尝无人才也。
举业一途。原有实在工夫。未尝不可以征实学而得人才也。
胡安定教授湖庠。当词艺成风之际。独以明体达用为倡。诸生被其教者。莫不成德达才。可为世用。曹月川为霍庠学正。以躬行为教。言动步趋。皆有准绳。海刚峰教谕南平。着论云。抱关击柝皆有常职。教官一职。人材所由造。自教职之义不明。人多以为贫而仕当之。故居此官者。率多龌龊。不举其职。士习蛊而吏治偷。所从来矣。于是以师道自任。严课程。勤训迪。士习丕变。张绿汀教谕华阴。教法严而造就有等。约朿诸生。不得衣服华美。不得出入酒肆。不得轻履公门。不得宴饮用伎。收摄坊戒。纤细必备。士风为之改观。使居是任者。咸若四先生。庠序有教。明伦堂方不虚设。善人何患不多。人才何患不盛。
学问二字。人多误认。往往以闻见记诵为学问。以闻见博。记诵广。为有学问。故有闻见博。记诵广。而仁义弗由。德业未成者。求诸耳目。而不求诸身心故也。
修天爵以要人爵。有为而为。固君子之所深耻。然中人以下。果肯有为而为。仁义忠信。乐善不倦。则立身犹有本末。既得人爵。必瞻前虑后。略顾名义。不至十分决裂。犹胜于起初便不修天爵者多矣。昔人所谓好名而勉于为善。岂不胜于不好名而肆于为恶乎。然则孟子谓亦终必亡者。何也。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利令智昏。变其故态。坏法乱纪。不亡何待。即侥幸克终。不亡于其身。亦必贻患于其子孙。
荒政无奇策。皆不过权宜补救于什一。仅足以救民之死。不足以赡民之生。故圣贤言治。皆以平日行王道为要。但今日时势。古昔作用。必不能同。如孟子言王道之始在重农事。明禁戒。王道之成。在制田里。教树畜。兴学校。今欲行王道。惟重农兴学二事。其余则今昔异宜。古法既不能尽行。而王道又不可以苟且粗略而成。吾人读书论世。正须从此究出一段不乖于古不悖于古的大经大法。他日得位行道。不必尽摹古法。而亦足使民养生送死。亦足使老者衣帛食肉。不饥不寒。然后为通时变。善读书也。不然。不达其意。而徒古法之泥。纵于前人之言。解得明。说得当。究成何济。
如此方可谓善读书。可谓实在读书也。
四书传心明理之书也。人人有是心。心心具是理。人多昧理以疚心。圣贤为之立言启迪。相继发明。譬适迷途。幸获南车。宜循所指。斯迈斯征。乃跬步未移。徒资口吻。终日读所指。讲所指。藻绘其辞以阐所指。而心与指违。行辄背驰。欲肆而理泯。而心之为心。愈不可问。是自负其心。并负圣贤立言启迪之苦心也。
一士问四书疑义。先生谓之曰。吾子是行至此致疑乎。抑徒夸精奥。以资讲说乎。夫大学之要。在格致诚正修。试切己自勘。物果格乎。知果致乎。果意诚心正。修身以立本乎。中庸之要。在戒慎恐惧。涵养于未发之前。子臣弟友。尽道于日用之际。试切己自勘。果静存动察。惟独之是慎乎。果于子臣弟友。尽道无歉乎。论语之要。在时时学习。试切己自勘。果明善乎。果复初乎。果存理克欲。视听言动之复礼乎。言果一一忠信。行果一一笃敬。三畏九思之咸事乎。孟子之要。在知言养气。试反己自勘。言果知乎。气果养乎。放心果收乎。不择纯驳。惟资见闻。恐非知言之谓也。不惩忿窒欲。集义自反。恐非养气之课也。纔辨方甲。即以猎荣誉为务。多材多艺。祗以增其胜心。日凿日丧。放犹不足言也。四书之设。果欲吾曹之若是乎。虽欲不谓之孔曾思孟之罪人。不可也。
读四书者。常作此想。虽不能一一无愧身心。必有所益。不同随口读过也。
思无邪之旨。非孔子拈出以示人。不几使三百篇之诗。将与后世徐庾沈宋之诗。同类而并观也哉。
六经皆古圣贤救世之言。凡一字一句。无非为后人身心性命而设。今人只当文字读去。不体认古人立言命意之旨。所以白首穷经。究无益于身心性命也。即如诗之为教。原是教人法其所宜法。而戒其所宜戒。为善去恶。思不至于有邪。故曰诗以道性情。若徒诵其篇章之多。善无所劝。恶无所惩。则是养性情者。反有以累性情矣。
冯异战胜有功。他将皆争自言功。异独屏身树下。寂无所言。曹彬平江南。辟地数千里。使在他将。必露布以闻。盛叙战绩。彬惟进表通报于朝曰。奉敕句当江南公事回。此皆不自矜伐。与孟之反可谓异世而同风矣。武夫且然。矧学者乎。故道德经济。文章气节。或四者有一。或兼有其长。而胸中道德文章经济气节之见。苟一毫消镕未尽。便是伐。上蔡先生。省克数年。去得一矜字。程子称其切问近思之学者此也。
矜伐二字。最难消镕。古今圣贤豪杰。有学难。有量更难。立功难。居功更难。皆矜与伐之为累也。
问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后世师济盈廷。而天下治日常少。乱日常多。何也。曰五人德为天德。才为王佐。视天下犹一家。万物犹一体。王事犹家事。各効其长。同心共济于上。其所引用布于中外者。莫非贤能。舜又以恭己临之。故世登上理。俗臻雍熙。后世既无五人之德之才。又多自私自利之心。其所汲引。贤者不用。用者不贤。举措失宜。人无劝惩。故虽济济盈廷。究竟无益于国。无裨于民。十分整齐。不过小休而巳。
学之为学。原尽其性分之当然。职分之所不容巳。再犹饥之于食。寒之于衣。当衣食而衣食。非欲成食之衣之之名。而后衣食也。自成名之说出。天下后世。类多惟名是图。为性分职分而学者。百无一二。为成名而学者。盖十人而九也。于是学寻章摘句。以科第成名。学诗学文。以风雅成名。而于性分职分当务之急。终其身反多茫然。噫。弊也久矣。聪明人诗文字画。诸事皆能。但不能为人耳。能为人。则惟理是循。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俯仰无愧。不负乎为人之实。诗文字画。愈以人重。不然。诗文字画。纵极精妙。亦不过为诗人文人而已。昔人谓大丈夫一号为文人。斯无足观。有味乎其言之也。
吾人于四书。童而习之。白首不废。读则读矣。只是上口不上身。诚反而上身。使身为道德仁义之身。圣贤君子之身。何快如之。吕新吾云。圣贤千言万语。说的是我心头佳语。立的是我身上良方。举而措之。无往不教。而今把一部经书。当作圣贤留遗下富贵的本子。终日诵读。只为身家。譬如僧道替人念消灾禳祸的经忏一般。念的绝不与我相干。只是赚些经钱食米来养活此身。把圣贤垂世立教之意。辜负尽了。斯言切中吾人通病。所宜猛省。
上口不上身。切中古今读书通病。吕语尤为警切。此段未载呻吟语。故予节录亦未及之。亟录于此。
◆王丰川存省录 【 名心敬字尔缉号丰川陕西鄠县人为诸生从李二曲先生讲学秦中本朝征修明史以母病辞】
谨按王丰川先生。为关中学者。未尝一日居官。而书牍所言。民生之利弊。治道之纯疵。无不切中。可以见之施行。真有得于仕学一贯之道者矣。尤愤讲学家尊朱则攻陆王。尊陆王则攻朱。各立门户。学术多歧。为之分剖折衷。取陆王之长。而补救其所偏。总归有用之实学。节录之。为言学言仕者示之的焉。
所贵实学者。谓其内而实足资乎成己。外而实足资乎成物。孔门大学。只在明德新民明体达用的实务上着脚。其中岂谓不用讲说。不须著述。不须论辨。但所讲说著述论辨俱在这明体达用。始为根本实学。若外明体达用。而腾口讲说。竞情著述。徒尚论辨。即所讲说著述论辨。俱为浮文虚事矣。
讲实学者。皆云不用讲说。不须著述。不须论辨。若知遵大学。以明新为纲领。事事从明体达用上用功。凡讲说著述论辨。无非成己成物之实学矣。
人性本善。不假人力而善。然亦岂能不假人力而自不失其善。并能充满其善乎。陆王立论。意在张皇本体本善。未免于尽性复性工夫。容有脱疏。殊与六经四子本旨有异。苟不善学。虚见不实之弊。所不能免。然鉴此而不知工夫所以全本体。或舍本体而言工夫。支离驰骛。又所不免。必如中庸尊德性而道问学。然后为中正圆满也。
不体玩尊德性道问学的解。所以议论偏执。遵朱遵陆。辩驳不已。予思此语。似预知后世学术之歧。而示之的矣。
坐闲有诋王文成为禅者。先生曰。王文成天姿极高。见解明爽。其直截易简处。极可取。但以此为讲学宗旨。则流弊不少。若目为禅。恐亦未可。夫禅自是出世之学。文成自是经世之学。明世宗许为有用道学。彼推之以为直接曾孟者。固属过实之举。若斥之以为吾道之异端。亦失真之毁也。
王阳明学成而有用于世。岂可目之为禅。但所论致良知而外。不复用力。未免过于直接。以此为讲学宗旨。恐学者希冥悟而耽虚寂。将流于禅耳。此持平得中之论也。
此理固在吾心。而吾心未明。岂能一一悉达其蕴。尽满其量。曲礼等书。所载仪节。皆古之圣贤。从此心精义入神之后。以利用安身之道。书之简策。而诏示天下后世者也。故必须多闻多识。即古人尽性之言行。解发吾心未见之端绪。即以证吾心已见之端绪。然后心量克尽。与圣合符。是讲求古来仪节。正礼记所谓博闻强识之事。其于开发本心。印证本性。深有赖焉。此中庸明善之功。不废博学审问。而曾子以为辅仁有藉于会友也。
古今义理。圣贤垂世之经书。何一非人所当学者。中庸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而皆曰弗措。圣门之学可知矣。
谓讲求仪节。在知其要领。求明此心之天理。初非执定古本。据为应事之准则可。若谓但致吾心之良知。全无事于讲求古人仪节。彼不学不问之人。尚不知心作何状。如何为尽。且不知吾心原与古圣贤之心。同一体量。而古圣贤一切尽心之节目。原无非我心自有而宜尽之条理。纵此心不杂于人欲之私。而以茫无证会之心。师心自用。其能于吾心悉达其蕴。尽满其量。如古曲礼等书所载之仪节周详美备乎。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正以人性之善。原与尧舜同。而尧舜则千古能尽性之人。千古人尽性之准则也。欲尽心而复性。正须实学尧舜。故书曰。学于古训乃有获。获固获吾心之理。然不于古训是学。亦将何所则效而有获乎。阳明主张即心即理之说。并其开发印证吾心之实功而废之。是亦未免惩噎而废食。无怪乎后世讥其多师心也。
有毁丰川为陆王之学者。先生闻之。曰。此乃举我而失实耳。自宋以来。濂洛关闽。靡不有尧舜君民之志。然皆以未能得志行道。致有多议论而少成功之讥。象山义门之风。冠绝千古。荆门之政。备见躬行。阳明初为主事。即疏参刘瑾。及勘事福建。以无责任无兵粮之客臣。忘身忘家。而荡灭宸濠滔天之寇。至于平江西两广积年猾盗。皆能不动声色。伟勋为前此诸儒所未有。既足刷道学迂阔无当之羞。并足征吾儒体立用行之效。使在孔门。即不得列德行之科。亦当于言语文学政事三科中高占一班。如我迂疏庸腐。常愧不及二先生万一。今曰原是陆王之学。是深誉我也。但象山之学。畸重立本。而我平日必言本末兼该。阳明之学。单提良知。而我平日则必言知行一贯。未尝不与陆王采取其长。正未尝不于陆王补救其偏。故于陆王不惟不敢为世儒之排斥。实于陆王有心节取焉。
陆王如在圣门弟子之列。亦为孔子所嘉与。但不能无所偏胜。人之学之不能无弊耳。丰川先生节取而补救之。实有功于学者。
近世学者。自己于明善诚身之要。不曾实讲一句。实行一步。专以讥评先儒。为徒资口舌之具文。又并不肯于朱子之书细心体认。精求原委。于朱子之教。身体力行。而专以攻讥陆王。为尊崇朱子之借资。无论其学术落于徒尚口耳。大失朱子平日穷理尽性之教。其立心先已不可对朱子矣。我于朱子。不徒尊所闻。而必行所知。于陆王。未尝不取其重本之得。亦未尝不救其偏内之失。殊不敢为世儒之口辟陆王。便为功在尊朱也。故生平于朱陆学术之辨。自己取舍之闲。平心质理。不敢昧心作一字含糊模棱之言。彼徒见我之不排陆王。兼取其立大本致良知之旨。而未察我所以补救之本意。则以为学陆王之学耳。
无遗王道之天德。无外天德之王道。无废工夫之本体。无离本体之工夫。
看去似乎浑沦。细按却甚切实。
救弊不妨各从其所急。立宗却不可流于偏着。流于偏着。则即药仍为病根。入门亦不妨各从其性之所近。归宿却不可不底于中正。一失中正。则成举一废百。流弊且中于世道人心。杨墨初闲亦是学仁义的心。教人亦是教人学仁学义。只以立宗偏着。归宿不知中正。遂成异端。流祸当世。吾辈所宜鉴戒。
学求有得于道耳。其所从入得力处。质性所近。不能尽同。若以之立宗主。使天下人皆由于此。则不能无偏胜之弊。惟圣门言学。知行并进。穷理尽性。千古不易。其余不能无偏。均不可以立宗主也。予尝谓王阳明之学。足以匡时立功。而不可以立宗垂世。意盖指此。
莫徒张皇尊德性。亦莫徒偏重道问学。实实在在有道问学的密工夫。乃算得真能尊德性。真真切切在尊德性上着主意。乃算得真能道问学。见不透这底里。尊德性必流元虚。道问学必堕支离。其流弊正均尔。
此事不是说得是便巳。近时举业家视为迂阔者。既不识这事是何事。即一二讲学宿儒。亦只以著书立说当之。又不惟其理之当。而只以意见争门户。呜呼。弊矣。
学道。是学所以行也。不行而徒尚口舌。抑末矣。而言不精不当。则道之蠹也。
古今论读书之法。自以朱子为极精详。极平实。以反身体认为要。以穷经致用为实。徒恃诵读。而不知反身。贾竖负贩之学也。徒明诸心。而不能见之行。画饼充饥之学也。虽多亦奚以为。
朱子论读书。无非挽回后世俗学之弊习。此段议论。颠扑不破。
读书宜以五经四子书为主。这是千万世道法之宗。然经旨简奥。学者未易猝明。却宜先讲明四子书作根基。庶几经旨可类推而明。然四子书虽有朱子集注。未尝逐节逐句发挥。初学入门。势不能不资于时下讲义。而讲义却不皆知道之人所为。多是因文衍义。故其意味淡薄。发不尽孔曾思孟原旨。依此而欲明四子精义。亦至难也。故必先就周程张朱。及吕蓝田。李延平。张南轩。真西山诸人之书。味其旨归。以会归于邹鲁。然后四子书可渐入其门庭。即五经可次第读耳。
近时讲义。大抵因文衍义。其中有似是而非者。讲义日多。书理日晦。不止于意味淡薄已也。窃以为欲端文风。养人材。宜从讲贯书理始。
有问操心之道。先生曰。小心而不流于惧。静心而不溺于虚。空心而不溺于寂。勤心而不流于急。仁心而不流于姑息。义心而不流于刻薄。勇心而不流于刚暴。希圣希贤之心而不入于好高喜胜。志在上人。则可与言操心。
学问求于心。其义如此。
释氏以出世还虚为宗。吾儒以立体致用为宗。若吾儒止于训诂词章。则失其宗矣。不知吾儒之明德新民。原自虚灵不昧。原自伦物不遗。但日日从身心意知家国天下闲。时时用格致之实功。实时时尽诚正修齐治平实事。一切训诂。尽归于此。一切词章。尽归于此。即全体大用。一以贯之矣。
三纲领。八条目。凡为学者。皆不能外。后世学者。因其为大人之学。未免看得高远。不甚切近。学术所以日非也。此段足以醒世。
名非君子之所避讳。却非君子之所急求。盖夫子之所疾乎无称无述者。谓其无一善之实可称述耳。非教其急急于名。如杜南征辈也。且古之君子。其见理明。居心正。方且以名胜为己耻。趋名为己羞。又何暇舍本实而自骛虚名乎。故其著书立说。一身而必为天下万世之虑。不知者若似为留天下后世之名。不知君子亦只自尽其明道觉世之责。修辞立诚之业。初非以此为足自表见。如杜南征之欲留名天下后世也。故正谊明道之学。只以自尽其实为当耳。
急于求名。与疾没世而名不称。迹似同而心实异。此中有为己为人之分。不可不知。
颜子终身陋巷。只是无人用颜子耳。观为邦之问。颜子岂无意当世者。然不独颜子为然。古来惟忘情世道之士。乃以洁身为高。若圣贤君子。天地为心。民物在抱。特不忍轻身苟仕耳。行道济时之念。固未尝恝置于心也。
士人不利于时。辄借口曰无志仕进。以此鸣高。而闻者犹以清流目之。无论其人本非忘情爵禄之人。即果如此。而人人忘情爵禄。于世道何益。圣门诸弟子。未闻以不仕为高。颜子且然。余可知矣。
明时邹冯二先生。讲学京师。戒不言政事职掌。鹿太常以为无用之学。先生曰。太常之言。虽若近似。而不切于当日事情。当日时事日非。朝廷之上。大小臣工。往往不为国谋。而竞于营私树党。国事浸不可问。两先生目击心伤。而其权不在焉。不得已为此挽回万一之计。盖未尝不知空言无补于实事。而其心则以为苟能提掇得斯人良心醒时。自当心乎国心乎民。各举其职。而渐革前此之陋习。得一人即可实济一分国事。且使知之者众。则善人日多。而时事尚可挽回。此二先生不得已之苦衷也。至于职掌政事。此是身当此官。身任此职者。所当图维之事。且众中有难以公言者。况在座不必皆同僚。六曹九卿。俱各有人。长官佐贰。咸在其内。但论公理。苟有人心者。自当即公理之是非。以明处置自己职事之是非。二公前日但泛论其理。正是切于论其事也。若直指某曹行事之是非。实议某卿用人之得失。无论以户而议礼议兵。为邻于讥弹触忌。即长官言下僚之美恶。亦伤于激怒沽怨。光禄公称大理之美善。且类于阿党涉嫌。其于国事。未必有济。而朋党挤排之祸。且立至矣。
官场各有职掌。遇事讲论。所以尽职也。事过则已。乃于公会复论前事。有如聚讼。必起争端。所云指切职掌。不如泛论道理。更于时事有益。
问今之举业家。迂视理学。果其理不相贯通乎。先生曰。何尝不相贯通。但如今学者。分作两事看。分作两途做也久矣。试看今时举业家。习尚的讲义制艺。与大学三纲领八条目的旨趣同异何如。今时举业家。学术心行。与明德新民止至善的学术心行之公私邪正何如。则异同不辨而自明矣。末俗务名无实。皆非国家设科立制本心也。善学者。能一一返本还原。循名责实。将六经四子。无非天德王道之大原。策论表判。亦皆经世华国之实用。即举业而明体适用之全学。俱在于是。何尝不相贯通乎。
可为今日举业者指南针。有以举业为有弊。而思易之者。皆由未明贯通之义耳。
有谓学问到时。独乐其乐。势利功名。俱可不用。先生曰。谓学问到时。势利功名。不能染着则可。谓势利功名俱不用。却不可。盖势者道之所藉以行。而利则义之和。功则德之施。名则德之着。又名所以立教也古之圣贤。何尝不贵乎此。特其到尽性至命地位。视一切势利功名。特利用安身行义达道之藉资。未得时。不至患得。已得时。不至患失。如世道汨没势利功名者。逐物而丧其本心。为势利功名中人耳。若谓可以不用。是将事与理情与性看作两样。不惟视圣贤远于人情。抑且视吾道为佛老辈出世空宗。亦非立体致用之学也。泽被当世。谓之功。以功著称。谓之名。功名乃美善一边事。若欲四项并列。则易富贵二字或可耳。
此亦后世学者因噎废食之谬论。于功名二字。竟看作不可沾染之事。义利界限未明。亦学术之弊也。
治理以培植人才为要。而培植人才。以讲明学术为急。国家以经义取士。原以四子六经者。二帝三王周公孔孟诸圣贤所发天德王道之精蕴。修身治人之准绳。欲士子幼而学。即壮而行。修己者准诸此。治人者亦准诸此。今日士子果反心自问。读六经四子书。皆能实见圣贤立言垂训之微旨。其发挥经义也。果实能一一不悖于经义本旨否。自入学鼓箧。以至他日莅官临民也。果能修己而即不悖经旨修己之实义。治民而即不悖经旨治民之实义否。又昔之命题。止于孝经。而今复增性理。原以性理者。羽翼六经四子。古今书籍中载道之一大渊薮也。今士子皆习论以应主司矣。果能实晰孝经之义。周程张朱之旨否。以表取士者。盖陈谢陈贺。皆当官所有事。欲士子今日娴之。他日用时。不至失于格式。庶几所谓黼黻文章耳。并及于判。则定谳折狱。当官之重事。欲临事时。不至失于权衡。须伏处时实加讲究耳。今士子皆习表习判。果他日能不至失于格式权衡否。至于策。则上辨千古道术治术之异同源流。下究当世典章制度之利弊得失。而必多之五题以限人者。欲博观其敷奏之识见。以备他日明试之措施耳。士子习策。果实能衷古而尽当。适今而悉协否。如皆得其实也。则不负朝廷取士之本旨。不负圣贤期望之至意。处可以为真儒。出可以为良臣。无负所学。总之此一举业也。今日为学虚实之辨。即他年事业污隆之辨。若能即研习举业之中。实下尊闻行知身体力践之功。将举世同此诵读。同此讲求。而明体达用。求志达道之学在此。坐言起行之效。亦在此矣。
三场取士之制。无一不从崇尚实学。拔取真材起见。行之既久。士子工于揣摩。不务实学。主司暗中物色。亦有幸获者。遂羣以揣摩为实学。而上以实事求。下以虚名应矣。尚能就此所言。顾名思义。用切实工夫。何虑实学无人。而科举之不得真材也。
论诗先性情而后风韵。其要义先识解而后性情。如三百篇。诗也而成经者。其见大识高。见解皆拈第一义。下逮晋宋。陶谢并称。迄于晋唐。李杜齐名。究之谢终让陶之旷逸清超。李必逊杜以爱国忠君。此千载公论。岂非陶杜者识趣独高乎。由此而推诗赋之渊源意旨。大概可知也。
论诗以风韵为主久矣。讲及性情。犹不失三百篇遗意。今以识解为主。则诗之关于学术人才不浅。益见诗赋原非风云月露之技。所以列之于经也。
读儒书者。有辟禅之说。有染禅之说。又有本不习禅。而不知不觉。已染于禅之说。殊不知禅之立心。以出世为归。其出世也。总在于见性之空。故必空山河大地。伦物富贵。并其身心空之。不留毫发于胸臆。以碍其性之本然。而后世可得而出。是崇虚出世之学也。若吾儒则无论身心不可得而空。即伦物无一可空。富贵亦在所不空。天地山河。虽欲空之。而裁成辅相。不可以他诿。亦正有不可空者。是经世崇实之学也。陆王之学。无一语不本于心性。正无一语不归于经世。苟有识者细加参究。自无不可以得其梗概。而顾以禅诬陆王。亦所见之不审。而立论之太偏也。
知禅学儒学。不可混同。则知陆王是儒非禅。不可混拟。而不善学陆王者。其流弊易染于禅。亦正不可不虑也。世道人心之所以重赖乎理学。而理学之所以独重于宇宙者。岂非以其真道德发为真事功。足为天心民命之攸系乎。是故道德虽不专倚事功为高下。而正以征诸事功定真伪。故皋陶曰。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而成周官人。始教之以三物。即实取之以三物。下至两汉之征求贤良。亦尚取孝友力田行谊着闻之人。盖道德不可见。验道德者。必以征诸事功之为实而有据也。
是真理学。必有真事功。理学由于所习。事功征于所遇。既遇矣。而又无事功。必非真理学也。不然。世何赖乎有理学。人亦何必重理学耶。
晋之弊也。倡于一二辈之空谈名理。既且流为清谈。清谈之弊不可止。而祸遂不可穷极。汉唐之弊也。始于二三人之矜尚气谊。既且流为朋党。朋党之弊不可止。而害遂中于国家。今日私居议论之人。即他日公庭持论之人也。有如各护所见。极诋议论。在草野不过争闲气。一登朝左。百僚之众。人不可强同。必至各分党与。互相攻击。其流弊且不可言。宋明之事可鉴也。
学术之关于世运也如此。讲学之不可不慎也如此。
海内清宴太平。盛世持盈保泰。端赖深识特立之彦。士大夫读礼家居。移孝作忠。一饭不忘君亲。与其以一人蹇蹇王家。不如合羣贤以共跻上理。輶车未出。正悉心物色正人。引诱正士。鼓励同志之气。以倡百职事忠荩之日也。君恩难报。素志难酬。古纯臣王佐。无论登朝家食。无不有忠君报国实事。岂必驰驱皇路。然后云匪懈夙夜哉。
士大夫家居虽无治理之权。未尝不可筹及治理。总视乎此念之公私。与所见之远近如何耳。
昔孔奋为姑臧。宋均长辰阳。皆能变荒风为善俗。流芳青史。其在粤东。则昌黎以诗书变潮风。至今潮人俎豆。比于孔子。大君子经济作用。正于他人不得意处见手眼。况地僻事简。仕优而学。益究传世大业。以宏不朽盛事。尤所谓十万金买不就此善地者。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谪居者矢此愿力。做此工夫。苦境无非善地。所谓素位而行。无入而不自得。何怨尤之有。
天之变异。时之灾害。有未可以人意测者。顾在盛时灾不为害。良以平日余一余三。培养之方既周。临事议蠲议赈。救济之法复详也。衰世则培养救济之政不备。一番灾害。便损百姓一番元气。虽不可以灾祥论盛衰。而在官家存心。则不可诿为时数之适然而听之。当以灾祲之降。天心所以警圣明为正论耳。
蔡忠惠公知福州日。上元。令民一家悬镫七盏。处士陈烈作大镫长丈余。大书云。富家一盏镫。太仓一粒粟。贫家一盏镫。父子相对哭。风流太守知不知。犹恐笙歌无妙曲。忠惠见之。还舆罢镫。君子不多烈之能言。而多忠惠之能使烈言。且虚衷受善也。吾于忠惠歌山榛隰苓之什矣。
地方官每以建盖亭台。游山玩水。致饰太平景象。究属务虚名而损实惠也。忠惠且然。况其余乎。
有问乡中无明师良友。恐学未易成者。先生曰。五经四子。及宋明诸先儒语录。皆经厯过路程本子也。诚能依这上边一字一句。身体力行。久之专精生明。自有豁然贯通之日。况邻迩之闲。安在无可师资之人。
以经书为路程本子。知一尺便行一尺。决不空读。
有问某素志进修。柰上有父母。下有妻子。而家计贫困。不能无阻者。先生曰。孔门如颜子原宪曾子子路。皆上有父母。下有妻子。何尝以贫阻其进修。且古来成大德业如舜说管鬲诸圣贤。正皆从贫困艰难中进修得力。岂以贫自阻耶。况人当得意时。却易沈溺。遇贫窘困乏。则绝无世味纷华之可溺。这一点真性。始得透露。从动心忍性煅炼出来的识力。更精更实。是贫不惟无阻于进修。正有资于进修也。
法不可变。亦有不可不变者。衣服饮食之于人也。夏葛而冬裘。渴饮饥食者。适也。故未寒而裘。未饥而食者。谓之先时。冬而犹葛。饥而仍饮。谓之后时。先时者躁。后时者愚。躁者无成功。愚者多后患。君子观天道。相时宜。适吾适而已。是故法弊则变。否则守。时穷则变。否则因。是故利不百不变法。时既至。亦不畏难也。无可乘之时。不苟创。非可循之法。亦不苟因也。是故论政者。观其时。相时者。观其政。不是之求。而拘拘执可不可为说者。非躁则愚。皆非事实知本之论也。甘龙杜挚执以为法不可变。商君执以为法必宜变。先儒各主其说。以为是非。以余论之。意皆可用。惜也执可不可为说。而不知据时与政之可不可为说也。是故由甘杜之意善用之。则为守成之文景。不善用之。则未必不为因循不振之元成。由商君之意善用之。则为霸强之齐桓秦孝。不善用之。则未必不为自用之苻坚。祸宋之神宗。且夫尧舜禅而四凶着。尧用之而舜则诛。则因之中有革。汤武革而三重之道递相因。则革之中有因。审此而王者因革损益之故。亦大略可睹矣。此君子经权时宜之论所不容已也。
吾儒首重者。道德也。事功特因其遇耳。然非实征诸事功。即道德且为虚器。高之而元虚清静之旨。可以托之。卑之而著述意见之偏。可以托之。吾道且败坏于虚浮腐朽之两途。而无定论矣。
阳明之言。时与朱子异同。此学者意见不合之常。朱子学本程门。而于游谢时翻其案。龟山其渊源所自。而以涉禅。明言之而不讳。不特此也。即所深信之二程。亦时遇不满其说处。必欲直伸己见而后已。今之易注。与全集所载班班也。盖理是宇宙公理。故诸儒每当会心处。有必伸己见之意。阳明之言是。朱子而在。必然虚衷而受。即不是亦必与之据理明辨。何有乎从百世后诟厉其意见不同。以为尊崇。使吾道竟成一党同伐异之局乎。
国家表章朱子。刊布全书。其意原见后世之学。卑者既止于章句训诂。高者每流于意见异论。故取朱子平正笃实之学。人加扬扢。令天下奉为善学孔孟之依据。岂谓但学朱子诸儒。先与朱子议论之不同者可悉废。又令排拒之耶。
道学一脉。孔孟以来。自隋王文中始开其端。至宋濂洛关闽诸先生。乃宏其绪。然皆有德无遇。无所施为。至后人有迂腐之讥。论世者亦不免议论多而成功少之疑。然非诸先生力有不逮。限于遇耳。阳明立不世奇功。刷吾道深秘。令孔门政事一科。实征于千载之下。今摈之为禅。排诸吾道之外。转恐舍吾儒真实作用。将令依附二氏虚寂之见者。得托附其中。而经生俗士。掇拾章句者。且侈然自以为有功吾道。窃入孔孟功臣之列。其弊可胜言哉。
孔子为东鲁之儒。即周程张朱。亦只通经旨。能实践此理之醇儒耳。外经岂更有道。外道岂复有经。故士之通经以明道。亦只是深信此经。而实体之身心耳。汉儒多经师。既不通其旨。又未蹈之身。自周程诸大儒起。乃知奉经为穷理之本原。践经为律身之矩矱。真若六经字字为吾儒设。而经非虚语。吾儒时时处处。宜律经为行。而外经不可为儒。即中闲忌妒挤排。无所不至。而卒之朝野贤愚。无不知其脉络之正当。践履之笃实。必如是乃不愧孔孟之徒。且觉汉之经师。真是啜经糟粕。拾经唾余。胥无当于先圣贤垂经设教本旨。不可与道学同日语也。何者。训诂不足以尽经旨。口谈不足敌躬行也。
大抵读经济书。须穷探古人经画措置本意。融通于心。即于日用伦物中取其义旨。反上身来。从身之所履经起。久之人情事变。乃可原理描情。措置不差。则古人之书。尽为我用。而书不徒读矣。不然。徒记古人往迹故事。学古而不能有获。何能收穷经致用之益。纵再合文献通考。经世八编等书。博涉而强记之。徒资口谈。供笔墨之用耳。曾何益于实用乎。
学者能静念圣贤以经书教人。是为何意。国家以科目取士。是为何意。而我如今孜孜亹亹。欲登科取第。却是何等主见。到这里打算得头项分明。是非别白。便当有奋然自立之志。生于不能自已之中。
近世儒者。不将圣贤言语。为切己可行之事。必于上而求新奇可喜之论。自谓能通左传。能通史记。将孔孟置在一壁。仁义礼智。这是源头。如拽转亦快也。
源头上无工夫。所诵左传史记。祗糟粕耳。何益。
一日市中哄而诟。甲曰。尔无天理。乙曰。尔无天理。甲曰。尔欺心。乙曰。尔欺心。王阳明先生闻之。呼弟子曰。听之。夫夫谆谆讲学也。弟子曰。诟也。焉学。曰。汝不闻乎。曰天理。曰欺心。非讲学而何。曰既学矣。焉诟。曰。夫夫也。惟知责诸人。不知反诸己故也。
王阳明看得天下人皆可与言学。天下事无非是学。指点醒豁。故立论稍偏。实有益于世也。
天下一切人一切事。大概苟且做。寻不着真正题目。便认了题目。尝不着真正滋味。所以不见实效。
认得真题目。方得真滋味。方有真功夫。自有真效验。不止读书。而读书更切实。
范太傅自从仕未尝释卷。或问之曰。昔有异人与吾言。他日当大任。苟如其言。无学问何以处之。徐武功入翰林。不事诗文。凡军旅行役水利之类。无不讲求。或曰。公职在文字。事此何为。公曰。此皆儒者事也。使朝廷有事用我。虽欲学。无及矣。
二公皆及时勉学之意。看得学字紧要。于仕方为切实。毋视为驰情禄仕也。
张荆州教人以圣贤言语。见之行事。因行事复求之圣贤语言。吕东莱以此为善读书。务实学者。
此知行并进。即学即仕之实功也。
◆魏冰叔易堂文集钞 【 名禧字冰叔江西宁都人】
谨按为学原不专为作文。惟有学之文。考古宜今。言皆有物。足以明道而经世。以视缀缉为文。雕琢成章者。固有虚实之不同也。宁都三魏兄弟。互相师友。以文章自命。而识见广远。吐属雅驯。尤以冰叔为最。所著日录。予已刊于训俗遗规。左传经世。久已行世。今阅集中所论古今事变。政治纯疵。句句平实。有裨学问事功。采录于此。以见有学之文。皆归实用非等迂阔空谈也。
古者建学造士。立庙以祭先圣先师于其堂。又于庙旁作学舍。居生徒。相与诵习讲课。其制至今称盛。特虑为学者仅存其名。于古者教士之良法美意。一无所与。士之志不在于学也久矣。然且崇其庙貌。严其祭祀。有志之士。未尝不咨嗟慨慕。以上求乎建学造士之义。则所以存千百于什一者。犹有其具也。
覩庙貌而有尊师之意。对圣贤而兴勉学之心。古今同此人情。学校之典。所以重也。
自福田利益之说。入于人心。学士大夫。率藉径孔孟。弋取富贵。其后得志则营货利。不得志则惧罪幸祸。趋而之禅。井里细民。相观劝。成风俗。求所谓力学之士。不忘古者立学教士之意。则固难其人也。
士子入孔孟之门。尊孔孟为师。乃藉径而弋富贵。巧趋避而入于禅。细民为其诱惑。以成风俗。此孔门之罪人。学校之蠹也。
孔圣以学之不讲为忧。兑之大象曰。君子以朋友讲习。自宋之小人。以伪学诬君子。始有讲学之禁。尝考讲学之人。有不尽出于君子者。而攻讲学之人。则未有不出于小人。自宋以来可见矣。
汉唐之党祸。君子与小人相攻也。至洛蜀之党分。而君子与君子相攻矣。洛蜀之争。是君子之讲学。与君子之不讲学相攻也。至朱陆之党分。近日程朱阳明之说异。而君子之讲学与讲学者相攻矣。朋党之祸。千古一辙。不有君子。其流祸又何所底也。易曰。殊途而同归。为学者。各有所得力之处。要归于圣人之道而已矣。
伪学之禁。原始于小人欲害君子。迨至学有异同。则君子与君子相攻。乃有所谓党。惟一归于道。学无异同。争党自息。
是故弊有所必救。则殷周损益。虽圣人之制。可以改其未善。理有所合。则诸子百家之言。未尝不可以发明圣人之经。若执一自用。是此非彼。始以相长之义。而成相胜之气。以径路之殊。成门户之异。则君子而偏私胶固。与小人之怙势专利者何异。顾晓晓然曰。吾讲圣人之学者也。是之楚而北其辙也。
游侠不学之士。常以好义乱国。有学君子。以好义庇民。未可同日语也。世之盛也。上洁己励治以利其下。下尽职以供其上。上下相安。盗贼不作。其衰也。大吏贪纵逞威以督其下。小吏朘削百姓。自奉以奉上。细民无所依倚。饥寒流离。迫为盗贼。或势不自立。胁从为乱徒。当是时。千家之乡。百室之聚。苟有巨室魁士。好义轻财。利能缓急一方者。则穷民饥寒有所资。大兵大寇有所恃。不肯失身遽为盗贼。或畏威怀德。不敢为非。故乡邑有好义之士。足以补朝廷之治。救卿相有司之失。有功于地方民生者不少。
乡里有轻财好义之家。不惟足以济穷困于乡里。实可以止祸乱于未萌。
做大事人。要三资具备。曰识。曰力。曰才。无识不足料变。无力不足持久。无才不足御棼。或曰。亿而多中。可谓识乎。曰。凡利害是非当然处不难辨。难在两可俱是处辨得出。亿中者。费几许踌躇。若利害争呼吸闲。安能得耶。故识字尤为第一紧要。造识之道。曰见闻。曰揣摩。曰阅厯。见闻者。读古人书。听老成人语。及博闻四方之故是也。辟如翦花。花样多。翦得快。辟如医药。药方多。医得稳。揣摩者。无是事。不妨作未然之想。事已往。不妨作更端之忧。在己者。拟而后言。议而后动。是也。在人者。不徇古今是非利害之迹。必实推求其所以然。使洞然于前后中边之理。或事已是而有更是者。或事已非而有未尽非者也。阅厯者。所谓局外之人。不知局内之事。局内之人。不知局中之情是也。天下事变。不特无常法可守。并有非常理可推。故见闻揣摩之功五。阅厯之功十也。
曰见闻。又曰揣摩。又曰阅厯。深得孔子多闻择善而从。多见而识之。以免于不知而作之意。所以为知之次。而识可造也。
我不识何等为君子。但看日闲每事肯吃亏的便是。我不识何等为小人。但看日闲每事好便宜的便是。
以此观人。最切。亦最确。随处可以见得。
观人行事。须在大处。观人立心。须在小处。人大节无亏。小失不足复论。而欺世盗名之人。每于轻易忽略处。露出全副心术。合而察之。人无遁情矣。
朋友中有性多猜忌者。此非可以辨说解也。在积诚以感之。有性多坚僻者。此非可以谏诤入也。在修身以示之。故朋友有隐过。或藉事以自责。或援事以责人。或取他人之过类是者。而反复疵议之。或取他人之善反是者。而再三称说之。阴移人于性情之闲。而人不觉其改之之难。此责善之上术也。
听人说事理。即我所已知。只当静听。不可搀口。接了去说。总是要显己长。妒心名心。一并发出耳。
予向喜仁术二字。初谓是理中当有此番委曲。久之理上多了几许安排。又久之理外生出各种诈伪。便把仁字放空。却将术字做了把柄。故日用应事。须十分真切。仁字方不为术所掩。
术字原是不好的字面。孟子说仁术。无非因齐王有易牛之心。劝其委曲以全其仁。所谓引之于当道耳。若将术字认作行仁正论。恐易走入权术诈伪一路。此条可谓善解孟子矣。
凡刑杀之事。仁者见之。愈生其仁。忍者见之。愈生其忍。故君子远庖厨。亦恐有习惯成自然之意在。
同一刑杀也。一则见而愈生其仁。一则见而愈生其忍。相习而发于不觉耳。愈见术不可不慎。
世之不奉佛者。辄饕餮杀物命。供口舌之欲。其汨然蔬食者。未有不自佞佛始者。然或诵佛于西堂。屠宰于东厨。甚至剥人财。陷害人。而兢兢蔬食。以为佛在是。是皆道术不明。世儒之多惑也。
为诸生讲弟子入则孝书。因谓吾辈读书一世。便读此节不完。盖孝弟谨信爱众亲仁学文。每事能到极处。即圣人不过此。然使不依此做去。便成了不孝不弟。行事放荡。言语虚花。待人残刻。乐交邪友。目不亲诗书之人。即是一个不成人的了。当三省于斯言。
此章原是圣门蒙养作圣根基。若一一反此。则求为凡人而不可得。可补注疏所未及。
予少禀戆直。多效忠告于人。而颇自好其文。凡书牍。必录于稿。吾友彭躬庵曰。人有听言而过已改者。子文幸传于世。则其过与之俱传。子不忍没一篇好文字。而忍令朋友已改之过。千载常新乎。予媿服汗下。此语与古人焚谏草。更是不同。
规过之文。非不可存。但过已改矣。不存其文。更见厚谊。朋友且然。况君父乎。此焚谏草所以为忠也。
学有真伪。从来不免。尝叹昔之伪者。将他人平生得力处。说向自己。可谓厚颜不惭。今之伪者。将自己受病处。痛骂他人。可谓良心尽丧。夫既知此为己身之病而不肯医。反指为他人之病。且观貌切脉。制方和药。以医他人之病。此病虽岐伯复生。亦无如何矣。
护短饰非。矜己薄人。惟读书人为甚。所学者非也。
世上无有不宜读书之人。贤者固益其贤。下愚读之。纵不能益。决不至损。或谓人有读破万卷。不辨一事者。此读书无用处也。余谓此人脱令不读书。遂能辨事否。然有两种人。却不可读书。一种机巧之人。原有小慧。又参以古人智术。则机械变诈。百出不穷。不至害人杀身。断不罢手。一种刚愎之人。既自以为是。加之学问。藉六艺以文奸言。肆无忌惮。必至一言不受。一非不改。误事杀身。终身无长进日子矣。
人好谀恶直者。明责之则以为面辱。隐讽之则以为讥刺。不中实。则以妄言激怒。中实。则以刺骨衔恨。先事而言。不曰迂阔。则曰预以小人度己。事后而言。不曰无益。则曰幸败以耻我。转见得谏者有许多无道理处。只是终身不容人开口而已。所谓有言逆心。必求诸非道者也。
拒谏饰非者恶也。不拒谏而尝自拒谏。不饰非而尝自饰非者。尤恶之恶也。果于自信有故。而持之益坚。即拒谏饰非也。易堂邱邦士。素不闻其毁一人。而以此规予。予至今心服而不敢忘云。
士大夫无人不知拒谏饰非之为病。而卒不免者。皆果于自信。而持之益坚也。
掩过与护过不同。掩过者。辟如盗物不承。尚有惧王法畏公议意在。良心未泯也。护过者。如慈母之护骄子。惟恐人之伤之。辟如盗物。本是偷窃无耻。却说出许多道理来。既似不算偷窃。又似该得偷窃。不惟无罪。且当有功。将此过加上十层铁步障矣。此真坏一己之心术。而乱天下之学术者也。
年少而质美者。能自浣濯于俗。以实致于学。必当谨于所习。慎于所交。凡君子者。有益于人者也。人贵与君子交。以其益我也。君子而无益于人。交君子而不自取益。则与世俗人无异。孔子曰。友直友谅。记曰。审问之。慎思之。易曰。积小以高大。此学所以益也。
谨所习以慎于交。皆学也。年少质美者。尤易取益。
杨子曰。贵者富之荣也。富者贵之辱也。予则曰。富者贵之路。贵者富之门。
富为贵之路。贵为富之门。难言治道矣。
考核人才。绳以六曹之职。如学兵者考其韬略。学刑者考其律例。最为切实不浮。然天下之才。有未必能专精一曹。而独能明于国家兴除之大故。强弱之大势。断非常之事。定卒然之变。其精强于六曹者。至此或朿手而无措。若必以专才绳之。则此等人皆遗弃矣。故循名责实。亦有时而失人。司用人之柄者。不可不知也。余制科策。分六曹策士。而有通论国势治体之题。意盖以此。
或问用人不可拘资格。是矣。今如贡士举人进士一体。则谁肯为其难者。而国家何以示甄别鼓舞乎。曰。差等其出身之官。而不限其所至。既官之后。以称职为升迁。积累至卿相。不当复问出身矣。
初用时不得不循资格。既用则视其所能。与其所成就。此循名责实。鼓舞羣材之善策也。
人有一病根。定发无数枝叶。如病在鄙吝。便有许多鄙吝事。论人者。须将他许多鄙吝事。只算一件病。不然。便觉其人随事是病。别有好处。亦抹煞矣。且人有一大长。便足胜生平之短者。至于用人。则别有大恶不掩小善之时。但险毒嫉妒之人。纵不得已而用。只宜一时一事。倘任之重。用之久。则利一而害百矣。
予尝论为国者。须恤贫民。尤须养富民。或谓贫民力悍。身家轻而犯法易。乃足畏。富民自保不暇。又力脆弱。岂能作乱。子曰。一家之富。役者百千人。养者亦百千人。故国家养富民。富民养贫民。贫民得养。则不为乱。是以富民贫国。非真贫。贫民贫国。乃真贫。国真贫。则事不可为矣。唐僖宗时。度支请借富民及胡商财。敕借其半。盐铁转运使高骈上言天下盗贼蜂起。皆出于饥寒。独富民胡商未耳。乃止。今天下之为官者。既不恤贫民。又专剥削富民。抑何其不思之甚乎。
古今弊政有十反。重垦令而田益荒。行保甲而盗益横。讲乡约而不孝不弟益多。举俊秀而子弟益弃诗书。行乡饮酒礼而父老益卑贱。蠲灾荒之租而下益费。精庠序之选而士益伪。黜公府旧役。使良家子代之以除其害。而民益困。纠墨吏而官益贪。惩蠹胥而吏益毒。门人问故。曰一言以蔽之。上下交征利而已矣。佃民田者费一。佃官田者费三。令下而不应。则以法勒其邻农。而近官之民田。不敢耕矣。是谓重垦令而田益荒。一家失盗。十家并坐株连。囚系敲扑取货。故不闻官。则一家之害止于被盗。闻官。则十家之害甚于被盗矣。于是见盗而不敢指。盗亦自知为官吏之资也。公行而无忌。是谓行保甲而盗益横。 以为不孝不弟也。罪其子弟矣。又罪其父兄之失教。非行货不得释也。家有逆子。而父不敢闻于人子未惩而父先得祸。则姑听而任之。是谓讲乡约而不孝不弟益多。 诏举俊秀。则下产以上。能识字者被蚕食。于是易业工商。窜为胥徒。是谓举俊秀而子弟益弃诗书。 登宾席者。破费多金。一时师生。幸为肥身报怨之具。于是温饱市人。年近五十者。闻将举盛典。则设计逃避。有司或差役拘唤。诬以隐匿。至有礼请甫临。而扰索破家者。是谓行乡饮酒礼。而父老益卑贱。 议上灾伤。计亩科费。急于正供。幸而赐免。追征已尽。是谓蠲租而下益费。 减弟子员额。以求真才也。则高值而多鬻。是谓精庠序之选而士益伪。 良家子畏近官府。破家求免充役。免甲则签乙。乙以下递免。而老吏积胥。居然用事。故代役之令一下。则奸胥愈饱。良民愈贫。是谓除害而民益困。 墨吏有纠。蠹胥有惩。人皆营货利而求开释。于是官胥之富者贫矣。贫复求富。则思以一月之得。偿其一岁之失。若饥者之望饱。而食于民者更甚。是谓纠墨吏而官益贪。惩奸胥而吏益毒。
十者皆宜民善政。官司一有利欲之心。便成害民虐政。此官司之过。非政之弊也。
文章不朽。全在道理上说得正。见得大。方是世闲不可少之文。余览古今文集。若一连三四篇中。不见一紧要关系语。便知此人只在文士窠臼中作生活者。然要拣正大道理说。又有二病。一是古圣贤通同好语。掇拾敷衍。令人一见生厌。一是真正切要好语。却与吾生平为人南辕北向。了不相涉。即不必言清行浊。立意欺世盗名。亦未免为识者鄙笑矣。
为文当先留心史鉴。熟识古今治乱之故。则文虽不合古法。而昌言伟论。亦足信今传后。此经世为文合一之功也。论古文须如快刀切物。迎刃而解。又如利锥攻坚木。左右钻研。如不得入。则引证古事。引古得力。则议论不烦。而事理已畅。此作文要法也。
如此作文。方不同于迂腐无用。亦非剿袭浮谈。此叔子之文。所以可取也。
圣贤之学。适用为本。故言理不征事。则迂疏。古人之言。不征后世之得失。则言审且精者不得见。今以为不可毫发有所损益。则是古人所一言者。吾从而再言。所短言者。吾从而长言。言虽毫发逮圣人。无益。况必不逮耶。
国家黜杂学。尊孔孟。勒四书五经为科目。天下士子。无论将来由科举不由科举。无不读四书五经者。既读四书五经。莫不知仁义道德之为重。然才略迂疏。见讥当世。盖自童年至老死。惟务涉猎。全无实在工夫。于是身登甲第。年期耄耋。不识古今传国之世次。不知当世州郡之名。兵马钱谷之数者。而其才俊者。则于入官之始而后学。此人才之不如古也。
登科第者。熟复此段。当亦愧而思奋矣。
制义中原有关于经济者也。然往往以制义施于论则腐。论施于策则迂。策施于奏议则疏。何者。言理者易伪。而核事者难欺。此法之久而滋弊也。然不能舍四书五经而别求之也。以四书五经。正其趋。立其本。加以策论。考究古今人物治乱。广其识见。尽其才智。以适于用。以救其弊。则制义即是经济矣。
庐山之麓。有老儒杜了翁者。或劝之从阳明先生讲道。了翁曰。吾闻圣人之道在论语。某于其中。言忠信行笃敬六字。敏求之四十余年。未之有得。又恶乎讲哉。或曰。道岂言行可尽耶。了翁曰。吾闻言行君子之枢机。荣辱之主也。又闻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若外言行而讲道。某不愿闻也。他日阳明先生闻之。叹曰。不可谓深山穷谷。无真读书之人。 【 以下从别集采附】
吴因之论文。有题之皮肤。有题之筋骨。吾舍其皮肤。而操其筋骨。故片言而有余。不然费尽心力。只成一篇训诂耳。所谓筋骨。是题之所以然处。总之贵议论。而不贵铺排。贵抉其所以然。而不贵赘其所当然。当然者。传其形。所以然者。传其神。铺排者。铢积寸累而无味。议论者。挈领提纲而了了。故一言可当千百言。反言可当正言。无言可当有言。以意言之。为至实。以机言之。为至虚。至善用虚。而所谓精深者。澹宕者。皆举之矣。
文贵体认书理。茅鹿门论作文要诀。首在认题。杜仲台曰。文无他诀。惟贵体认。谓设以身处其地。处其时。而体认其理也。理之体认既真。则先圣先贤之言。乃吾身真实固有之理。由是发为文章。庶句句皆真诠实谛。
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兵卫。善学者。每拈一题。必先将题之前后来去。实理虚神。轻重详略。审觑既明。然后闭目静思。此题当如何安顿。如何出落。题中之肯綮。题外之神情。了然心目。立定主意。然后下笔。则章法结构。位置翦裁。庶得允协。苟不先生主意。止以词采点缀。言愈多。理愈晦。文愈浮矣。陈椒峰曰。吾辈作文。苟无关于世教。可以不作。虽遇极闲冷题。犹得藉以发胸中所欲言。况题位本与世教相关乎。
会做文章者。从题目里做出文章来。又能从文章里做出题目来。会做事业者。从学问里做出事业来。又从事业里做出文章来。
果得题目真髓。文章发挥尽致。有典有则。是从文章做出题目也。有事业。则文章足以寿世。信今垂后。是从事业做出文章也。
他山石云。今之操不律者。掊击古人。吹毛索瘢。而宏奖今人。动多溢美。大臣则人人皋夔。台省则人人龙比。将帅则人人刘岳。布衣则人人巢许。文士则人人班扬。诗客则人人李杜。投赠之篇。黄金为政。谀墓之作。白骨含羞。此为文章之玷不少。
士君子诗赋碑铭。皆文章也。视为应酬交际常套。瞒昧本心。取悦于人。风斯下矣。乃于举业之文。亦不喜作根心之谈。务为希誉取悦之计。斯文尚可问乎。士习尚可问乎。
学仕遗规卷三终
●学仕遗规卷四
桂林陈宏谋榕门辑
子钟珂
侄钟理 钟琛
孙兰森同编校
王文山寻乐斋偶钞
李惺庵读书杂述
黄博士实学录
王朗川汇纂忠敬录
石成金官绅约
◆王文山寻乐斋偶钞 【 名云建号文山浙江钱塘人雍正丙午举人官国子监学录】
谨按有志言学者。皆云寻孔颜乐处。夫乐岂可寻乎。有意寻乐。非放达之怡情。则山水之娱目。此乐皆自外而至。非真乐也。颜子有真乐。故不因箪瓢陋巷而改。非乐箪瓢陋巷也。孔子疏水曲肱。而乐亦在其中。非乐疏水曲肱也。以视外至之乐。因一时之境遇为欣戚。以一己之顺逆为忧喜。理欲之分。即圣狂之别也。愚向疑乐不可寻。因寻而后乐。率非真乐。圣贤寻乐工夫。决不如此。钱塘王文山先生着寻乐斋偶钞。其厯序孔门寻乐工夫。皆不在于境遇。而在返躬内省。以求自得。乃为寻乐真诠。故言之切近如此。考其生平。自讲学授徒。及于筮仕。勤勤恳恳。近里着己。期无愧于圣贤。有济于民物。宦京未久。未厯外任。而于民生治道。仕学一贯之理。罔不洞中窾要。予正虑世之学者。区学仕为两途。寻乐于外。而不寻乐于内。举业文章。竟同敲门之瓦。登科筮仕。徒为牟利快捷方式。学非所学。仕非所仕。故录此为有志寻乐者定所趋焉。
魏环溪先生寻孔颜乐处解云。孔子之乐处不能得。得二语。曰不怨天。不尤人。从何寻。曰下学。颜之乐处不能得。得二语。曰不迁怒。不贰过。从何寻。曰克己。思之乐处不能得。得二语。曰不援上。不陵下。从何寻。曰居易。孟之乐处不能得。得二语。曰仰不愧。俯不怍。从何寻。曰集义。愚拟补曰。曾之乐处不能得。得二语。曰毋自欺。必自慊。从何寻。曰慎独。
曰下学。曰克己。曰居易。曰集义。自常情视之。皆圣贤刻苦工夫。未皆可乐。而实为寻乐真诣。揭出曾子寻乐。在于慎独。尤为亲切。
曹月川云。孔颜之乐者仁也非。是乐这仁。仁中自有其乐耳。孔子安仁。而乐在其中。颜子不违仁。而不改其乐。安仁者。天然自有之仁。而乐在其中者。天然自有之乐也。不违仁者。守之之仁。而不改其乐者。守之之乐也。语曰仁者不忧。不忧非乐而何。周程朱子不直说破。欲学者自得之。
鹿江邨云。人在世间。谁不求乐。而常得忧。周茂叔寻孔颜乐地。不是逍遥闲旷底生活。吾人心中有趣。纔得乐。而趣从何生。从不愧不怍而生。愧怍何由出。从自尽本分而出。如不发愤做起。只一味随俗浮沈。则本来之面目不开。世俗之缠缚渐固。因无用力处。遂无得意处。毕世戚戚。那有出头日子。孔颜疏水曲肱。簟瓢陋巷。一曰乐在其中。一曰不改其乐。彼原自有欛柄。万物皆备一章。乐之本体工夫皆尽矣。○按反身而诚则仁。此乐之本体。强恕求诚。此寻乐底工夫。
寻乐寻字。最易为消遥闲旷者借口。握定强恕求诚。为寻乐工夫下手处。方见切实境地。不同浮慕。
杨龟山云。学者学圣贤之所为也。欲为圣贤之所为。须是闻圣贤所得之道。若只要博通古今。为文章。作忠信原悫。不为非义之士。古来如此等人不少。如东汉处士逸民。与名节之士。有闻当世者多矣。责以圣贤之道。略无相似。何也。以彼于道。初无所闻故也。今学者平居则曰吾当为古人之所为。纔有事。便措置不得。盖其所学。以博通古今为文章。或志于忠信愿悫。不为非义而已。而不知闻道故应如此。由我观之。学而不闻道。犹不学也。此段语。有关学者不小。
人而不学。则驰骛于名利。牵扰于身家。终日憧憧。而有愧乎其为人。学而不闻道。则浮沈于诗章。修饰乎小节。终身没没。而有愧乎其为学。
道原兼人己。合内外。故人不可不学。学不可不明。道立则俱立。成不独成。学在此。仕亦在此。不仅文章节义之偏长。迥异名利身家之俗学。不可不辨。
常能把捉此心。使语不妄发。甚难。
周易一书。卦爻之吉者。每寓戒厉之辞。卦爻之凶者。必示以趋吉之路。
内则云。父母既没。将为善。思贻父母令名。必果。将为不善。思贻父母羞辱。必不果。此数语。为抱终天之恨者。指示一门路。
忠孝无二理。孝子修身以事亲。忠臣尽职以事君。皆终身守之而不变。仁以为任。死而后已。曾子所以为大孝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武侯所以为大忠也。
昔人有心相宅相。三十六善之目。近见刻此者。多杂以二氏之说。因略订宅相五十则。俾保家之士。奉以自镜焉。
阍人谦婉。 无妇女恶犬当门。 墙宇完治。 庭除洒埽。座黏格言先训。 主人见客。无骄容謟态。 不议朝政闺阃。及人过失。 能受人规谏。 坐久不闻妇女声。 子弟恂恂雅饬。 故旧穷亲往来。 家长约束有法。 不听细人煽惑语。 合家朴俭。无鲜衣怒马习气。 寝兴以时。 有恒产恒业。 不侵占公私地。 早输国课。 私负早完。 睦邻里。○不干谒贵势。关说公事。 不讦讼。 受人凌侮。以理化诲。 不与匪人交游。 不假借行埠优伶。及投充人名号。 【 如用本宅灯笼牌子旗号类】 三姑六婆不入门。 星相巫术人不入门。 无帮闲食客。 不畜美妾俊仆。 无吹弹讴唱声。 妇女不入庙烧香。 敬神祗。不妄行亵祀。祭祀祖先。以时以礼。○婚嫁不贪富贵。及沿用僭侈俗礼。 丧不用浮屠法。 早葬先人。不迷惑风水。 宴客无侈费。及长夜呼呶。 亲友急事。能量力助恤。 家无赌具。 【 纸牌骰子双陆骨牌围象棋类】 戏具。 【 如放风鸢鬬蟋蟀笼禽。踢球?毛皮企?类。】 不藏禁书。 【 如推背图东明厯类。】 不宝难得之物。 不存小说淫词春宫画。 【 见即焚毁。】 不衒名刊己诗文。 不妄受人馈送。 交易不爱便宜。 不用低色银。 出入斗斛戥秤画一。 体恤下人甘苦。 不刻削佃户。 无故不杀生。
五十则。皆居室日用之常所最易忽视者。循而行之。即修身齐家之要道也。宅相莫善于此矣。
圣人以羣居终日言不及义为大戒。今士大夫相聚。非谈朝政新闻。即讲应酬俗事。甚或戏谑诙谐。雌黄人物。侈述鬼神怪幻之事。其能论文说诗。留心世务经济者。便什不得一。至身心民物四字。几绝口无人道。有志于学者。可不思所以正救之耶。
大概相习而不知其非。一为提醒。真觉通身汗下。有裨于学仕者不浅。
一日失足。终身莫救也。宜痛戒之。
圣贤经传之语。人自少记诵。未能铭心刻骨。里巷狭邪之谈。稗官妄诞之说。一寓耳目。便辄不忘。非礼勿视听之戒。可不时时严省乎。
载籍繁且杂矣。有益于人者。有损于人者。读有益之书。或未必有益。读有损之书。往往即为所损而不觉。若复沈溺于此。则为损害竟无底止。可不戒乎。
江都叔父将谒选。予作临民十二箴寄之。一不收长随。二不借京债。三慎择幕宾。四防检宅门。五交盘清楚。六用度节省。七清心寡欲。八钱粮随收随解。九案牍不滞。十慎重审断。十一事上官以和。交绅士以礼。十二驭吏严而有恩。先叔颇纳予言。惜在任未久而殁。扬民今尚颂之。
同年冯永振举进士。命往闽省试用。临别送之曰。士于州县。须具一即日去任之心。又须具一终身在任之心。有即日去任之心。则钱粮案件。逐日清楚。不致积而丛弊矣。有终身在任之心。则地方利弊。自然关切。不致视如传舍矣。
在任久暂。非可逆料。存即日去任之想。则凡事必不敢苟且。存终身在任之想。则凡事必筹及久远。无非尽其在我。不肯一日负此官而已。
周制比闾族■〈尚阝〉。各有乡官。汉有亭长啬夫。唐有里正村正。明初有老人。盖升平日久。烟户稠密。州县官势难徧察。如令每里各设此等一员。责之宣化劝诱。凡里中孝弟善良。及顽悍不法者。俾籍记其实。朔望上之有司。察其尤者而赏罚之。亦化民之一道也。但此等人员。必须公举慎选。里中无其人。宁缺之。三年称其任者。为奏给散衔。不称。则立易其人。
乡约社长之类。尽有可以为官宣化布泽者。得此意而慎选之。保护之。奖励而约束之。亦自有益。设立乡官。恐其权过重。乡保则下同贱役。不可任矣。
国家法制严明。而一种顽悍之徒。鞭扑荷校。后仍不悛。此非直刑之可治也。宜依罪科断。外用木牌。大书所犯。如不孝赌博窃盗唆讼之类。悬钉其门。一年内果实心改悔。邻里为具结申状。方准撤去。又古有惰游之冠。赭衣之罚。或仿此。令再犯者衣冠与良善稍异。仍许自新则免。屡犯不悛。迁之国门外。其有孝义行善之家。有司访知其实。亦送匾旌奖。使人人知所向慕愧悔。此即周书旌别淑慝。表宅殊疆之法也。
强悍滋事之徒。依法惩创。罪止此矣。书其所犯。悬钉门牌。视其悛改。以时起除。善良者给匾示旌。劝惩互施。亦有司之善教也。
于清端公为武昌同知。行保甲之法。凡居人稠密之地。必亲自查验。简舆从步行。不扰民。其法十家互相保。有可疑之人。不责十家举报。但书无保二字于其名下。则其踪迹叵测可知。然亦不遽罪也。呼其人谕曰。汝今后要学好。他日地方有事。吾必罪及于汝。往往多远去者。境内以清。后巡抚直隶。颁行保甲条约。用意周密。然宽严缓急之闲。在奉行者之斟酌。法行而民不扰。斯为善乎。
李别驾光型云。记曰。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苟一乡之事不治。何论一县。保甲者。分之极其细而不紊。合之尽其大而不遗。故必知地方之险易。村居之疏密。而后联比分甲。可行出入守望之政。知墪台驿递之远近。桥梁舟楫之所属。而后期会修建。可行奉公利济之政。知水土刚柔之性。山泽原隰之宜。而后区种别材。可行因地利民之政。知人民生聚之多寡。地利物产之盈绌。而后劳民劝相。可行农末相资之政。知闾里疆域之息耗。居民世业之贫富。而后诱劝畜积。可行敛散赒恤之政。知婣娅族姓之相联。比闾同里之相属。而后读法讲谕。可行孝友睦婣之政。知田园家室之有赖。四民术艺之有托。而后分别勤惰。可行课督鼓舞之政。知刚柔知愚之异质。奢俭贞淫之殊习。而后旌淑别慝。可行劝赏刑威之政。是故一行保甲。而政具举矣。人徒见吏胥约保之奔驰。门牌册籍之更迭。出役应差之劳。什伍连坐之患。而曾不闻卫养教利之政。以此民志不安。交相逃避。吏胥约保。缘以为奸。宜其指为扰民耳。要在为州县者。周览封城。明辨水土。询问风俗。体察人情。简节而疏目。得其大意之所在。以次渐兴。而绝无强民之迹。斯可以行之久而相安也。
州曰知州。县曰知县。无一非其所当知也。忆予所莅之处。先将四境道里村庄。民情风俗。列单致询。令各县照单登覆。其村庄之疏密。山河之险易。地界之远近。则另绘一图。无非欲有司留心地方。体察情形。向后如有应行筹办之利弊。应行查缉之奸匪。心目中皆已了然也。此内有心胷有才识者。从此知所措施。着有政迹。脱颖而出。其余亦渐留心地方。知所措手。不至如从前之四境茫然。惟听胥役之指使矣。各省图册。现存箧中。今阅此条。可云先得我心。此即仕不废学。先知后行之工夫。不可以为地方官之琐务也。
直省郡县命案。半出于奸盗。故谚有赌近盗奸近杀之语。今功令禁赌甚严。诚足弭盗贼之原。然民闲小说弹词。春宫画刻。远近流布。甚或描绘扇头。粉塑泥像。列店货鬻。奸医制合谬药。招贴衢巷。致血气未定者。心为所荡。大则陷于刑狱。否亦早戕厥身。有司设法禁革。令坊闲焚毁改业。亦化民善俗之急务也。
李果斋论朱子读书之功云。虚其心。平其气。字求其训。句索其旨。未得乎前。则不敢求乎后。未通乎此。则不敢志于彼。使之意定理明。而无躁易凌躐之患。心专虑一。而无贪多欲速之弊。始以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自表而究里。自流而溯源。索其精微。若别黑白。辨其节目。若数一二。而又反复以涵泳之。切己以体察之。此千古读书之妙诀。乃世不乏聪明之士。而卤莽灭裂。鲜克遵此。且曰书不求甚解。其自误误人也实甚。
如此读书。方可深造自得。由此而资深逢源。可以应务而不穷。毋谓记诵无关实学也。
陈定宇云。论孟集注。只在熟读精思。贯穿透彻。先要记得一部四书在我胸中。不靠印本。提一段首句。便冲口念得下面细字。然后有自得之妙。
纪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元。此韩子读书要诀。必提其要。则阅事不容不详。必钩其元。则思理不容不精。若此中更能考覆同异。剖断是非。自纪所疑。附以辨论。则浚知愈深。着心愈牢矣。前辈作诸生时。皆有经书讲旨。及纲鉴性理等钞略。尚是古人遗意。盖自为温习之功非欲垂世也。今学者不复讲此。其作为书说史论。刊布流行者。乃是求名射利。不与为己相关。故亦卒无所得。盖有书成而了不省记者。此又可戒也。
许文正公儿时。就塾问师曰。读书欲何为。师曰。应举取科第耳。公曰。如斯而已乎。王文成公少时。问师何为第一事。师亦答以读书登第。公心不然。曰。此未为第一事。其为圣贤乎。今之读书者。专坐科名二字。父传子而师诲弟。老死不悟。二公方童年。便尔勘破。高明之识。岂非天授乎。宜后来大有成就也。
或有言善读书而不善作官者。华亭张庄简公说云。此正坐不善读书耳。近人往往以羸病归咎于读书所致。予亦曰此必不善读书者。嗜学者焚膏继晷。亦不可夜逾二鼓。以子分乃贞元之会。宜令心神归宿。滋息夜气。为来日之本。世有少年之士。锐志求名。读文构思。竟夜不寐。久而咯血。以致成瘵。未遂显扬之愿。而先殒厥身。岂非不孝之大者乎。
有读书不必作官者。未有善读书而不善作官者。此仍是不善读书耳。至因读书而致病。勉强刻苦。毫无心得。亦坐不善读书耳。
举业一道。国家用之取士。非此无以进身。父母望之显扬。非此无以立身。况所阐发者。孔孟之言。程朱之训。精之在性命之微。扩之在伦常之大。果能即此博求义理。收其放心。进德修业。胥在于此。冯少墟云。以举业体验于躬行。便是真理学。以理学发挥于文辞。便是好举业。
朝廷以举业取士。正取其能读书也。博求义理。收其放心。真理学。即好举业。岂有二乎。
培垒居杂录云。会文十益。一完篇。二择难做题。三默坐求精。四自造不傍人一语。五面相质问。六不飞翰闲走。七自誊卷。八乐道人善。见好文好股好句。实时默记。不空费一日工夫。九虚心听受。抹掷不怒。十不首尾寒盟。会文十弊。一不完篇。二换题。三哗笑闲语。四钞旧。五蹈袭余唾。六写字潦草。七倩写。八面谀背非。九不服善。十作辍随便。
曾子有以文会友之训。后世学者。皆有会文之举。然玩下句以友辅仁。则会非徒会矣。十益十弊。是在会文者自求心得耳。
作文贵炼。所谓炼者。不是组织经典。排调对偶。方是炼也。只发想落笔时。不率意而出。不随笔而写。有一意。必将本意说得明透。下一句。必使此句下得的实。一篇中前后位置。各相顾应。便是炼局。一比中上下转接。不相刺谬。便是炼股。一句安得妥贴。便是炼句。一字下得有眼。便是炼字。故无论冗长拖沓。杂乱颠倒。不可言炼。凡语有不顺。意有不达。皆是不炼之弊。无论文之长短。作之整散。总是要炼。炼衣欲其净。炼兵欲其精。炼丹欲其成。炼文欲其熟。到得久而成熟。则率意而出。随笔而书。无非炼也。只在平日功专耳。
孔子云。辞达而已矣。可见辞主乎达。不达亦不可己也。炼者所以求达。非徒雕琢也。
句不可不炼。而句有坚卓者。有排宕者。有隽永者。有峭者。逸者。大率长句不拖沓。短句不局促。疏密相闲。短长相错。朗然可诵。所谓炼也。若徒以多用排偶。删去虚字为炼。非惟伤气。亦不成文。
多用排偶。义以词晦。删去虚字。貌古而实非古。以艰深文其浅陋。均非载道之文。
圣人之言。大含细入。无所不包。凡人情物理。日用行习之事。俱可与圣言相发明。所谓以浅事说深理。方成三昧也。若徒寻章摘句。胸中了无所见。文何由得警策。
嘉隆天崇之文不同。而其阐发题义则一。凡读文遇可惊可喜处。必须想其与题如何关合。作文时方无不切之患。论文者既曰贵切。又曰文妙于开。似不相合。不知所谓开者。于题之来路去路。侧面反面对面着想。不沾沾写正面耳。非舍题目。另寻文章也。开正所以尽题之蕴。岂有不切而尚成佳文者。
论文数则极精。先生及门登第者甚众。今知以此。凡习举业者。皆当奉为圭臬也。
学者之于先儒也。学术之介。辨析不可不严。异端无论已。即同为正学。而意见持论。一有所偏。其流弊不可胜言。非严以辨之。则后学不知所别白。误入他歧之路。功德之崇。追论不可过刻。醇儒无论已。即未底中行。而高明沈潜。所入不同。其趋则一。故流风均足兴起。苟刻以绳之。则后生纷纭于门户。反致启聚讼之端。
孟子生战国时。学术渐棼。异端竞起。生平一奉孔子为宗。尝称伯夷圣之清。柳下惠圣之和。而于夷惠之行。曰隘。曰不恭。皆以为君子不由。他日论圣人为百世师。则曰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立。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皆可以师百世。是孟子论学术极其严。而推崇极其至。可为尚论之法则。
先生官学录时。有请大司成奏黜陆王从祀者。先生主议驳之。故有此折衷持平之论。此尚论之极则。即论学之极则也。至引孟子尊夷惠不可由而可师。不但可以得圣人之真。并可为善学圣人之法。
省无益之应酬。穷有用之经史。与儒先之书日相亲。则理道之心日熟。苟庸碌之俦日相接。则非僻之念易起。逐长夜之饮。则昏志而铄神。饰耳目之观。则耗财而夺志。人有关说之事。勿开其端。宜峻绝之。人有缓急之请。苟力可及。当曲从之。词章之学。祗求文理无疵。刻意求工则害道。进取之途。须知得失有命。稍事驰骛则丧品。悠悠忽忽。便虚度一日。便虚度一□。便虚度一世。战战兢兢。始不负所事。始不负所生。始不负所学。
此先生于嗣君居馆职时。书示庭训也。凡为学为仕者。允当奉为宝鉴。
◆李惺庵读书杂述 【 名铠字公凯号惺庵江南山阳人顺治辛丑进士为绥阳令召举博学宏词授翰林编修官至内阁学士】
谨按士君子言学时。皆未及于仕者也。观其所以为学。或有裨于仕。或无裨于仕。皆可以预而知之。未有学祗空谈。而仕能有实事者也。阅李公之读书杂述。考古证今。学术治术。原原本本。王阮亭于闱中分校时。许其可以坐言起行。未几以宏博之荐。由县令厯词垣。政迹文章。不同流俗。其经史着论。有卓见。不能全录。录其可为今之学仕法戒者。以为训焉。
六经四子书。言学言政。万世之规矩权衡。资之用者也。非空言也。后人考辨虽精。率由未笃。终负圣贤垂训之旨。不得谓之善读书。
少年初受书。便知举子文取科第之外。更有向上事业。斯聪明不汨没于俗学。将来卓然有所成就。
向上事业。即在举子文章之中。能于此时有切实工夫。科第在此。事业亦在此。不必以取科第为俗学也。少年受书时。即令知此。则志趋正。而学为有本矣。
读书时于物理体察分晓。出而应天下事。自然中节。
读书体察物理。即非无用之学。为学为政。何往不宜。
儒者不为无用之学。大试则大效。小试则小效。未有经明行修。晓然于义理公私之辨。而拙于为政者也。为学为政。有规模。必有条理。井井不紊。而持之有恒。斯学可以成德。政可以经国矣。
游戏征逐时。一往快心。不自知其溺也。事过情迁。索然无味。乃觉前此之玩时愒日。
向来不学。悔亦何济。祇须断自今日。有进而无退。有信而无疑。收之桑榆未晚也。
易有吉凶。诗有美刺。夫人而知之。必于吉凶得修悖之理。于美刺生劝戒之心。斯为开卷有益。
读经必知古圣贤道德仁义之旨。实可以治后世之天下。而非空言。读史必知自古之治乱安危成败利钝。皆圣贤所已言。无一之或爽也。斯善于读书。可以用世。可以经世也己。
读经史者多矣。能如此着想。才识何可限量。
读史既知一代国势人才衰盛相循之故。即潜思所以补救。异时以古法经纪世务。乃取之沛然。不致差忒。
读史于古人可劝戒者。但识之以资博洽。抑末焉耳。必实有思齐内自省之功。乃不同记问之学。
开卷即有思齐内省之功。掩卷即受思齐内省之益。不止读史也。
古人于书无不读。犹惟日孳孳。手一卷不释。今人稍稍涉猎。遂束书不观。曰。善是足矣。此岂但学殖荒疏。远逊古人。士气之薄。风教之衰。功名志节之苟且。恒必由之。故夫兴起后进。羣趋正学。与孟子正人心同功。非细故也。
五六十然后学。晚矣。然即今努力。犹愈于终身愦愦。以勤补拙。以晨兴晏眠。补少时之玩愒。自兹以往。有进无退。其庶几乎。
人多以晚年方读书为悔。而不知晚年阅厯既深。读书更有意味。有进无退。坐言起行。不止补少年之玩愒也。
老年读书。不复记忆。然寓目悦心。胸有所得。视二十年前。更觉兴会勃勃也。
老而读书。所不能记忆者。词句耳。其于义理。当益亲切。若止兴会勃勃。犹是浮慕之学。
学者博极羣书。岂不甚好。至于修身教家。得位行道时。曾不能用其一二言。与不识字人何异。
幸而耳聪目明。闻见之闲。不用之善言善行。岂不上负天心。下同聋瞶。
积功德如积货财。嗜问学如嗜刍豢。攻尤悔如攻疹疾。保名节如保班资。勤勤勿懈。其贤矣乎。
境遇最足以练人品。贫至不堪。而卒有所不为。不谓之君子不可矣。
为政莫要于别贤奸。为学莫先于辨义利。
视外至之物轻。然后重在我之礼义廉让。匪僻之渐。无自而生。
怀刑。君子之小心也。固穷。君子之大节也。
怀刑固穷二句。人人读之。能就忐知其一为小心。一为大节。自反自励。所得多矣。此之谓善读书。
贫富荣枯。通塞得丧。有天焉主之。我固无如何也。若夫从善不从恶。为君子不为小人。此则存乎我者。天亦无如何也。知有天而仍求之。不智而已矣。知在我而竟诿之。无勇而已矣。
君子亦有富者。大抵在下则务本勤俭。在上则位高禄厚。断未有取非义以自肥者。故自古君子贫其常也。而富者恒寡。凡为君子多贫少富。此看透世情之论。处贫处富。全凭学问。
学者今日安贫。他日富贵。必不苟且妄为。措施必有可观。君子之所忧者三。境遇之通塞不与焉。行不日修。可忧也。学不日进。可忧也。有官守言责而道不行。可忧也。若夫境遇之来。有主之者。君子不能自为政也。奚暇舍其所可忧。而用心于不必忧。
学成而不一试。与试焉而不竟其用。皆命也。君子于此。益纯其学以俟命而已。欲速而妄希非分。奚益耶。即有时幸获。而进不以正。欲其终之不败。亦难矣。
士大夫祇图一时幸获。罔顾终身成败。始而不肯俟命。继而不能安命。患得患失。无所不至。故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
立一言。期有裨于世道。不能必人之从而不违。行一事。求无愧于昔贤。不能必人之誉而不毁。
世之从违毁誉。有时可藉以验吾之是非。然必谓人皆有从而无违。有誉而无毁。势有不能。抑且不必。学者所以贵自反也。
谈论既多。岂能一一中道。故以简于酬对为佳。
有害于民物之事。不可存诸心。有伤于风化之言。不可出诸口。
一念而伤人身家性命。一语而玷人终身名节。有关阴骘祸患。宜切戒也。
一言之厚。造福无穷。士大夫当得为之日。顾靳此一言。若惟恐天下之蒙福者。吾不知其何心也。
合观二段。宁为其厚。毋为其薄。一时未有为善之事。不可一日不存为善之心。学如此。仕亦如此。
君子化大事为小事。化有事为无事。宽平之至也。君子视无事若有事。视小事若大事。敬慎之至也。
曰宽平。曰敬慎。此中自有权衡。省事而非废事。敬事而非畏事。非有学问人不能。
谋事不可不慎。见事不可不明。处事不可不公。任事不可不勇。
四者缺一不可。
君子于无关名节处。亦常随时俯仰。至于出处进退之大闲。治忽安危之大计。不敢党同伐异。苟且营私。即或权有攸归。事终无济。亦行其心之所安而已矣。
居官处事。有随时俯仰之时。有违众独行之时。有明知于事无济。而不忍观望坐视之时。惟有学有识者。始能辨之。
君子戒掩人之长。而炫己之长。戒护己之短。而攻人之短。戒以事后成败论人。而不折衷于大公至正之理。
士大夫尤易犯此三戒。习而不察。大有关于治体。
君子不自夸其功。而人之功惟恐其不录。小人常自掩其过。而人之过惟恐其不彰。
敬我者。有礼者也。多谀词则不可信。爱我者。有恩者也。多德色则不敢承。
不侮人之谓恭。谀则不可。不忤物之谓和。流则不可。媚人太甚。无论旁观窃笑。即为所媚者。亦有时不甚乐也。宋杨愿与秦桧善。饮食动作悉效之。桧尝食因喷嚏失笑。愿亦阳喷饭而笑。左右哂焉。桧亦厌之。讽御史排击而去。夫媚桧所以求进。顾缘此去。吁。何益哉。
家拥厚赀。曾不能利一物。济一人。此其人不独可鄙。亦可哀矣。
鄙其啬也。哀其愚也。
君子得志。固道济天下。即不得志。立人达人之心。亦不使须臾或息。
人以事问。须告之以圣贤正理。从违在彼。我固不可不忠。后生晚进。尤当晓譬详明。俾端祈向。不然。语多曲说。不顾其后之陷于非义。夫岂长者之道哉。
不明告以是非。此曲说也。只图目前支饰。不顾其陷于不义。皆为人谋而不忠。曾子所以日省也。
君子拙以贾祸。有时获免者。天也。小人工于乞怜。有时不效者。亦天也。不有天焉主之。君子何所恃。小人又安所惩耶。
大臣必知昵己者之为非。远已者之为正。然后可以主持风教。进退人材。反是。则浮薄之士。连袂而升。而清流之气沮矣。
君子学所以为己。而仕则为人。小人学所以为人。而仕则为己。
学而为己。故仕时必能为人。不肯为己。学而为人。故仕时止知为己。不暇为人。学术诚伪。即仕风邪正之别也。白孔子有为己为人之训。文中子程子。及刁蒙吉先后分别疏解。今推论及此。可云直截。故并录之。
君子之才患其少。少则为善之量不能充。小人之才患其多。多则为恶之势不可遏。
是君子必肯为善。偏觉才少。是小人必肯为恶。偏觉才多。世道所以可虑也。
古今不甚称慈父母。而孝子特传。盖人人皆慈父慈母。故略之。人人不皆孝子。特举一以风百也。吁。可慨也已。
祖父之于子孙。未有不望其富且贵者。然余谓富贵须贤子孙守之。子孙贤。即不富贵何害。脱使富贵而不贤。恐方贻祖父以忧。勿遽谓位高多金。为家门之庆也。
子孙富贵。光耀祖宗。人皆知而羡之。因富贵而辱及祖宗。以致祖宗以子孙富贵为不幸。为子孙而富贵者。可不惧与。
子弟读书。既与之解明义理。何不导之以躬行。岂惟成人。即如幼童读论语。便以孝弟谨信爱众亲仁日体验于家庭。使知古圣贤书。皆后人标准。不止习其说为文章而已。则将来之成就。远且大矣。今人教子弟。但患记诵不熟。文艺不工。于躬行顾置之。是何汲汲望其干禄。遂不以贤人君子厚期之耶。且干禄之具如此。一旦立人之朝。膺民社之责。操何术以应之。俗学坏人。名家不免。无惑乎闾里无佳子弟。而正谊明道之难其人也。
入孝出弟一章。虽系蒙养之教。而知行并进。尊德性而道问学。成人之道。己基于此。此非责备弟子。乃专责成教弟子者也。
子弟幼时。须教之爱物命。以培养其不忍之心。
宋板书。贵重极矣。然以贵重之故。终日珍藏。不一寓目。与无此书何异。鉴赏家。真读书人。故自有别。
宋板书之可宝贵。以其校刻工精。为先朝法物。备陈设耳。若资以诵读。何必宋板。倘因宋板而什袭珍藏。不经展读。转不如不宋板之可以不时诵读得益矣。近见士大夫邺架所陈。牙签锦函。纸墨常新。从未经手寓目。祇图美观。无裨诵习。鉴赏家方以真宋板假宋板为弃取。似属无谓。更有绘成画幅。书函书签。宛然毕肖。可远观而不可近视焉。事之务名不务实。大率类此。予所莅之地。曾将藏书。发贮书院义学。有止禁散失。不禁翻阅之檄。倘士子翻阅者众。渐至污损。已得此书之益矣。
搢绅家行一事。乡之人观礼焉。以其读书循理。多识朝堂典故也。使饶于财者。仪节靡所不具。而于古人精意可以法可以风者。按之茫然。其又何以观之哉。
士为四民之倡。而搢绅又士之倡。其义如此。
士大夫居乡。欲不见一人。亦难矣。且与人子言孝。与人弟言悌。与高士言躬耕乐道。与文人言砥行读书。即遇田夫野人。亦告之以同井亲睦。勤俭保家之道。此正山中经济。绝人逃世奚为耶。至于怀剌谒官府。变乱是非。滋事闾里。则一乡之望。转成一乡之蠹。其何以堪。
不避险难。不辞劳怨。苟利国家。尽心竭力。期于有济。而通寒升沈。听之君父。纯臣哉。
行事有益于国。有利于民。所以尽吾职也。辄以此望恩于君父。识者鄙之。是纯臣决不如此。
不敢自污。庶官之美节。若大臣正色立朝。总持国是。曲谨小廉。又不足以尽之。
得位将以行道。位愈高责望愈重。每迁一秩。有惧心焉。器识自此远矣。
居官望迁。祇觉现在之位。不满吾意。绝不问我之能否称此职。亦惑也。每迁秩而有惧心。不仅器识之远。亦见天良之不昧矣。
以经史教育人才。使之修明礼乐。敦伦砥行。而文章亦焕然可观。师儒之责也。宏奖士类。使在位者罔非正人。而方伯连帅。兴起风教。贤卿相之责也。
教育于未仕之先。甄陶于已仕之后。师儒卿相之责较重。其功效亦非小补。
视天下之英才。如其家之佳子弟。爱惜滋培。俾之成器。师儒诲人。大臣当国。皆不可少此愿力。
司马温公为相。每询士大夫生计足否。人怪问之。公曰。倘衣食不足。安肯为朝廷而轻去就。贾公黯廷试第一。往谒杜祁公。公独以生事有无为问。曰。凡人无生事。虽为显官。不能无俯仰依违。比日朝士进退。不能绰绰。大率累于生计耳。乃知二公近情之论。久而弥验也。
朝会非谈燕之所。当时时存敬畏之心。
言其所当言。用则天下蒙福。即不用。存此言于天下。终须有济。
陆宣公奏议。岂尝有意追琢为文。祗以谋人家国。义气激昂。不自知其恳到详明。文章遂足千古。乃知名贤大篇。原本忠孝。固未许肉食者伪作也。
以忧国忧民之真心。为忠君爱国之确论。不尚词藻。不事激烈。恻然动人。千载下如见其心。章奏中至文也。
主司簠簋不饬。自弃甚矣。倡采望之谬说。致令浮薄者登。潜修者摈。亦有心当世者所不欲为不忍为者也。
今日主司所录。即他日公孤卿尹。庶司百执事之选。厥任匪轻。敢不祗惧。必也心目双清。周防备至。杜苞苴之路。塞奔竞之门。而网罗尽佳士也。庶几为国得人。无惭夙夜矣乎。不然。腼颜称座主。侈门下桃李。于国之所以抡才。士之所以待举。两无当也。
国家以经术取士。主司为国求贤。暗中摸索。所凭者文也。乃置文而为采望之说。开奔竞之门。游扬请托。无所不至。士风之坏。人材之薄。均由于此。何以得人。何以服人。所云心目双清。周防备至。庶几无负。
学臣为士子宗师。振兴实学。砥行敦伦。其先务也。但就所谓时文。去取高下之而已。所拔多单寒知名士。辄颂声大作。人望归焉。而经史有用之学。孝弟廉让之节。则概置弗问。他日举于乡。策名于朝。皆是选也。国家亦安得富经术有行谊之儒者。托以大任乎。
学臣按临。三年两试。文行兼采。与主司扃门一试。暗中摸索者不同。凡经史有用之学。孝弟廉让之风。皆于学臣有专责焉。
国家设外官。自封疆大吏至邑令。凡以为民也。大吏平日必真念闾阎疾苦。率其属以生全之。若苟且因循。一旦水旱灾伤。即为民请命。议赈议蠲。而民之转徙沟壑。已十八九矣。上下同心。图之于早。庶不穷困斯民也乎。
赈荒之策。所以救将死之民。备荒之政。所以养未灾之众。二者原并行不悖。而备荒则可以不莣。其取多端。其利甚溥。似无近功。实有远效。
天下自有司以至封疆大臣。半皆起家寒畯。民闲疾苦颠连。谁非其所饱厯。乃一旦备官而忘之耶。不能勤恤民隐。吉凶同患。不仁。己所不欲而施于人。亦不恕矣。
居官贵于清惠。人皆知之。归咎于不仁不恕。是为釜底抽薪。持平探本之论。
撙节勤苦。竭力循分。处困贫之道也。今天下之民。愈困贫。愈不勤苦。且婚嫁丧葬之僭越。宴会车服之侈靡。比户相高。无复品限。甚至蠹民大贾。相倚为奸。以结纳官府为能。以凌虐善良为快。习俗偷薄。长此困穷。非得有风力重臣。亟为整顿。民不可以富。即不可以救。岂不可忧也哉。
说命曰。学古入官。向未留心经史。博通治乱安危之故。一旦委之纷剧。投以艰难。鲜不进退失据。乃知自古所称贤能。授之以政。辄经纬毕具。显当时。传后世者。素所蓄积然也。学顾可忽乎哉。
守令以留心教养。纤悉毕具为上。但知兴民休息。以文雅饰吏治而已。终觉上之责我。与下之望我者。有所未尽。
令于士民无所不当教。谓课文艺为教士。讲六喻为教民。抑末矣。然即此二事。行之有恒。而至诚恻怛。多所开悟。亦端士习善民俗之渐。视为具文。则俗吏而已矣。
课士谕民。未始非教民之一事。近已视为具文者。无真心。鲜实事耳。
古人良法。未有不可行于今者。然须审今日之时势人情。酌剂利导之。乃无弊耳。徒泥其迹。正恐利害相参。行之不可以久。
古之良法。原就当时人情俗尚。随宜行之。去其弊。存其利。所以为良也。后世人情俗尚。不同于古。有昔利而今不利者。有昔无弊而今有弊者。不就今之利弊斟酌施行。概以古法行之。不效。则曰古法不可行于今日。未为通论。
听讼凭是非科断。理也。法也。于理与法外。旁曲引喻。俾之幡然勃然。不终讼而去。此则化民厚俗之本。
听讼者。于人骨肉闲鬬忿争财产。且置是非勿论。只从伦理天性。百端晓譬。使之幡然悔悟。至两造相持而泣。此仁人之用心。裨益风化者也。上也。次则剖明是非。戒毋终讼。虽当笞。以骨肉故。概予矜免可矣。若照常人科断。搒笞不少恕。纵允于法。败伦伤化实多。况因而渔猎之乎。故听讼必参以经术。而后可也。
就听讼中而悉其致讼之由。防其再讼之奸。并予以不必讼之路。此即使无讼之道。不必于听讼外别求过化存神之方。此所谓经术也。
初为守令。虑民之玩己也。必先严峻以立威。夫惟廉则威。惟明则威。不务为廉且明。而严刑峻法是急。亦何威之有。惨刻者恣其所为。悖理不可训。谨厚者貌为之。始严而终弛。玩且日滋。使久假不归。而流为忍人。不亦失其本心也乎。故夫有威之可畏者。不汲于立威者也。
居官者。惟有示恩示信。民自畏服不敢玩。意在立威。即恶派也。
士大夫居民上。纵极平易近人。犹恐愚民嗫嚅。不得尽陈其情。况盛怒之下乎。求民疾苦。不啻其自为求。诚意蔼然。一体相接。则贤者之用心。甚无取乎。疾言厉色。恐喝于上也。
居官严左右。人尽知之。然法所以绳大猾。一切无心之失。则皆可恕也。使小误辄任意笞掠。他日犯法作奸。而罪不致死。又将何以治之。故用法必使其有可加。然后轻重无失其伦。而法不玩。不然。未有不毛举细故。纵奸滋弊者也。
居官势不能不役使左右。惟用左右。而不为左右用。则左右之权。不禁而自敛。此中操纵权衡。有学问焉。
勤所以兴事。操切则民不堪命矣。和平持之以精明。濡滞则弊不可胜言矣。
廉者。守令之桢干也。运之以乐易和平。持之以精明强固。循良不是过矣。
三四十年前士大夫犹以素餐为愧。未窃窃焉以禄入不继为忧。其时退食从容。有以自适。冬裘夏葛。朴略犹存。今则相向言贫。十八而九。而服御日以华。筐篚日以盛。时诎举盈。往而不返。士大夫才力日耗。竭于酬酢经营。忧固其所。又何暇咏伐檀之诗。而引以为愧也。
士大夫不以素餐为愧。而以朝夕不继为忧。久且不以贪黩为羞。治道民生尚可问乎。
诗三百篇。思无邪足以蔽之。礼记四十九篇。母不敬足以蔽之。书五十八篇。允执厥中足以蔽之。易三百八十四爻。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足以蔽之。春秋书二百四十二年行事。则蔽于孟子之一言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诗书礼之蔽以一言。先儒俱已论之。易蔽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句。春秋蔽以乱民贼子惧句。更得要领。读易读春秋者。可以得从入之方。致用之妙矣。
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张氏曰。兵事有其备。故外侮不能为忧。农事有其备。故水旱不能为害。举一二以例其余也。愚谓为政先立纪纲。为学先明义理。士必学优而后仕。朝廷必论辨而后官材。皆有备之义。
有备无患。兵农其最大者耳。推之政立纪纲。学明义理。学优而后仕。论辨而后官。皆备之之义。学与仕所以贵豫也。
傅说告高宗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盖圣人之自治与治天下。未有明其理。不见之事业者。知君之当仁。则止于仁。知臣之当敬。则止于敬。知天下之大利。则汲汲焉兴之。知天下之大害。则汲汲焉除之。知天下之人之贤不肖。则汲汲焉进之退之。是故学则道备厥躬。治则智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不然。空虚无用。非圣人之学。又岂圣人之所以为治者哉。
明其理而见之事业。便非空虚无用之学。亦非空虚无用之治。学与仕相资也如此。
财有得之非贪者。礼未尝禁之使勿得也。苟得则断断不可。难有免而非怯者。礼未尝禁之使勿免也。苟免则断断不可。盖礼所以制中。亦权衡于义而止焉。而精义之学。又非一朝夕之故也。夫惟积之有素。持之甚严。然后见大利而不能移。临大节而不可夺。不然。以空疏无据之心。猝然当可。艳可危之境。鲜不苟且应之。贼义而触礼之禁也已。
为官惟苟字最坏事。平时空疏不讲究。临事不能把持。未有不苟者也。
曲礼以僚友与乡党执友并举。同官为僚。非偶然也。将以谘访职业。砥砺廉隅。有不信义相结者耶。今人则同官而异心。苟利于己。忍于行诈。由中之言。久不宣诸口矣。
同僚而异其心。语不由衷。事多猜忌。既无同寅协恭之义。渐起党同伐异之风。国是民瘼。所关不小。
◆黄博士实学录 【 名施锷字虞封江南无锡人雍正癸卯进士官国子监博士】
谨按士子举业。大抵首工制义。凡古今制度人物。先儒嘉言善行。亦知有资于举业。不过涉猎及之。未见专一致力。心慕而手追。此制义鲜有根底。而举业无用于世也。锡山黄公。习举业而成进士。年犹壮盛。自以牧民未敢自信。教士是其素志。榜后求补教职。上官以不愧师儒。荐升国子监博士。本身教以课士。爰取经史要言。儒先绪论。自身心意知。及天下国家。前列嘉言。后着懿行。闲附以己意。汇为实学录。盖慨举业家专工时艺。而无关于实学经济也。其后人谋以付梓。求序于予。予喜其与所纂遗规之意相合。故先为摘而录之。其全书俟刊。后必皆有见而取之者。
程子曰。看书须要见二帝三王之道。如二典即求尧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心通乎道。然后能辨是非。如持权衡以较轻重。孟子所谓知言是也。
读论语者。但将诸弟子问处。便作自己问。圣人答处。便作今日耳闻。自然有得。若能于论语中研求玩味。将来涵养成甚好气质。
读经当观圣人作经之意。与圣人所以用心。及圣人所以至圣人。而吾之所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
如此读经书。方可谓以心入之。以身体之。自不同于口耳记诵也。
知时识势。学易之大方也。六爻人人有用。圣人自有圣人用。贤人自有贤人用。众人自有众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无所不通。易有不易变易二义。所以云无不通也。
诗书载道之文。春秋圣人之用。诗书如药方。春秋如用药治病。圣人之用。全在此书。所谓载之行事。深切着明也。春秋传为案。经为断。
读史不徒记事迹。要识其治乱安危兴废存亡之理。学者未仕以前。得尽力于学问。故成材可用。若但缀文觅官。以不学之人。一旦授之官。使之事君长民治事。焉能有效。今在仕途者。人物多凡下不足道。以此。学者所得。不必在谈经论道闲。当于行事动容周旋闲得之。
朱子曰。贤人君子。学经以探圣人之心。考史以验时事之变。或论著其说。以成一家之言。学者诚欲求道。岂可舍此而不观也。近世士子相从于学校庠序之闲。无一日不读者。然问其所读。则非前之所谓者。读圣贤书而不通于心。不有于身。犹不免为书肆。况其所读。又非圣贤之书哉。
学者须先理会得本领端正。若只强记事件。虽记得许多骨董。只是添许多杂乱。添许多骄吝。世之误认致知者多矣。
圣贤之言。须当将来眼前过。口头转。心头运。
陈仲肤以家务丛委。妨于学问为忧。朱子曰。此固无可柰何。然即此便是用功实地。每事看得道理真。不容易放过。更于其闲。见得平日弊病。痛加翦除。为学之道。何以加此。为学有用精神处。有惜精神处。有合着工夫处。有枉了工夫处。
黄勉斋曰。为学须随其气质。察其所偏。与其所未至。择其最切者而用吾力焉。譬如用药。古人方书。亦言其大概。而病证多端。则亦须对证而谨择之也。
胡敬斋曰。见义理不怕见得钝。只怕见得浅。虽见得快。若不精细。亦不济事。
穷理非一端。所得非一处。或在读书得之。或在讲论得之。或在思虑得之。或在行事得之。读书得之至多。讲论得之尤速。思虑得之最深。行事得之最实。
薛敬轩曰。读书以防检此心。犹服药以消磨此病。病虽未除。常使药力胜。则病自衰。心虽未定。常使书味深。则心自熟。
为学不是虚谈道理。须随处详审。每日不问大事小事。处置合宜。便是学力到处。若泛观天下之书。不知善处事物。究于实际何益。
林志惟读薛文清读书录。掩卷而叹。家人问故。曰予觉昨评一人。伤于刻矣。纔见薛录云。圣人取人极宽。如仲叔圉王孙贾祝鮀。皆未必贤。以其才可用。犹皆取之。后之好议论者。于人小过必辨论不置。而遗其大者。予是以悔也。又觉昨处一事。动于气矣。纔见薛录云。处人之难处者。正不必厉声色。与之辨是非。较短长。惟谨于自修愈约。彼将自服。不服者。妄人也。又何校焉。予是以悔也。又觉昨言一事。近于诞矣。纔见薛录云。常见人寻常事处之合宜。数数为人言之。陋亦甚矣。古人功满天地。德冠人羣。视之若无者。分定故也。予是以悔也。又觉昨诺一人。涉于轻矣。纔见薛录云。凡与人言。即当思其事之可否。可则诺。不可则不诺。
若不思可否而轻诺之。事不可行。则不能践厥言矣。予是以悔也。噫。由前之悔。原于弗觉。今尚可诿于弗觉乎。
又曾读大学诚意章。毛竦泣出。掩卷深思曰。尔闲居岂无流于不善而不自知乎。抑知之竟不羞耻而冒为之乎。千古小人。肺肝如见。尔肺肝岂能独深藏而不令人见也。欲人勿知。莫如勿为。慎之哉。举目皆我视。举手皆我指。纵有逃于视之指之者。而鬼神己指视于冥冥中。为谴愈大矣。王少湖曰。学者须于人情所甚难处。打得过。方是学问。若平日虽晓得。临时却打不过。无贵乎学问矣。如处大拂逆。无忿怒意。处大变故。无惊乱意。处大困穷。无忧闷意。处甚卑贱。无轻亵意。见甚贵显者。无沮丧意。处大纷杂大烦劳。无厌恶意。当众人大崇敬。无自喜自满意。见甚相狎者。无轻慢意。处幽独之地。无自肆意。声色货利满前。无动心意。凡此皆于人所甚难处。打得过也。此非平日学问。大本原明白。主宰立得定。涵养工夫深。岂能如此。义理与客气常相胜。只看消长分数多少。为君子小人之别。
治怒难。治惧亦难。克己可以治怒。明理可以治惧。
尹和靖曰。克己在克其所好。如好色即于色上克。好酒即于酒上克。人只看得事事皆好。便没下手处。然须择其偏好甚处失克。
朱子曰。人之病痛一个人是一样。须仔细体察。自觉自病。便自治之。不须问人。亦非人所能预也。
人之为学。最当于矫揉气质上用工夫。如懦者当强。急者当缓。视其偏而用力焉。人有终身好学。而气质不变者。学非其学也。
知得如此是病。即便不如此是药。若更问何由得如此。则是骑驴觅驴。只成一场闲话说矣。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要做好人。上面煞有等级。要做不好人。则立地便至。
曰如登。便有一步高于一步。难于一步之意。曰如崩。便有一步易于一步。下于一步之势。可畏哉。
古人云。人之情犹水也。规矩礼法为堤防。堤防不固。必至奔溃。又曰。骏马驰奔而不敢肆足者。衔辔之御也。小人强横而不敢肆惰者。刑法之制也。意识流浪而不敢攀援者。觉照之功也。学者无觉照。犹骏马无衔辔。小人无刑法。何以绝贪欲。治妄想乎。
吴康斋曰。凡处顺不可喜。喜心生。骄侈之所由起也。处逆不可厌。厌心生。即怨尤之所由起也。
卧云子曰。圣贤贵刚。盖以制欲。非以制人。今人贵刚。用以制人。不以制欲。以制欲则为天德。以制人则为强梁矣。
人之不幸。偶一失言而人不察。偶一失谋而事幸成。偶一恣行而获小利。后乃视为故常。恬不为意。以致败行丧检。此莫大之患也。
高忠宪公曰。受些穷光景。每事节省尽过得。临事着一苟字便坏。自身享用。着一苟字便安。吾一生得此力。
邵子存为先人营葬。求助当道。魏庄渠贻书曰。令先公正人。汝为冢嗣。必也遵礼执义。生者不愧。死者愈安。乃可谓孝。今不免俯徇俗态。令先公难瞑目矣。义助之事。一则没了朝廷厚恩。二则坏令先公清德。三则汝还做人否。大巡是令先公门人。若不能自持。有所请托。则汝不成人矣。
许台仲曰。主妇职在中馈。烹饪必亲。米盐必课。日守闺阈。躬督纺织。至老勿踰中门。下及侍女。亦同约束。如有恣性越礼。游山涉湖。赛神烧香。出露体面。即非士族家法。子孙必泣谏之。丈夫必痛遏之。
顾泾阳戒其长君曰。今考试在即。吾终不以汝名闻于有司者。吾自有说。就义理上看。男儿顶天立地。如何向人开口道个求字。就命上看。穷通利钝。堕地已立。若可以势求。可以贿求。那不会求的。便没分造化。亦太炎凉矣。就吾分上看。再仕再不效。有邱山之罪。犹然安享太平。在昔圣贤。往往流离颠沛。不能自存。我何人斯。不啻过分矣。更为汝干进。是无厌也。就汝分上看。若肯刻苦读书。工夫透彻。科甲亦自不难。何有于一秀才。若更肯寻向上去。要做个人。即如吴康斋胡敬斋两先生。只是布衣。都成大儒。连科甲亦无用处。汝识得此意。便是一生真受用也。
致仕家居。为子弟应考求托。恶习已久。难得此平情至论。
颜氏家训曰。人之爱子。多不能均。不知贤俊者固可赏爱。而愚鲁亦宜矜怜。有偏宠者。厚之适以祸之。共叔之死。母实为之。赵王之戮。父实使之。刘表之倾宗覆族。袁绍之地裂兵亡。可为鉴也。
顾豫斋致政归。呼其子问之曰。汝曾学吃亏否。林退斋临终训子弟曰。汝等只要学吃亏。
劝子弟学吃亏。非有远识者不能。时时事事虑子弟吃亏。而以得便宜喜者。非爱子弟者也。
程子曰。凡人家法。须月为一会以合族。古人有花树韦家宗会。可取也。吉凶嫁娶之类。更须相与为礼。使骨肉之意常相通。骨肉日疏者。只为不相见。情不相接耳。刘漫堂每月朔治汤饼会族人。曰今日会饮。善相劝。过相规。或有事抵牾者。彼此一见。自相忘于杯酒闲耳。
朱子曰。朋友不善。情意自是当疏。但疏之以渐。若无大故。则不必峻拒之。所谓亲者无失其为亲。故者无失其为故也。
王阳明曰。朋友之交。以相下为主。故相会之时。须虚心逊志。相亲相敬。或议论未合。要在从容和蔼。相感以诚。不得动气求胜。长傲遂非。又曰朋友须箴规指摘处少。诱掖奖劝意多。
黄陶庵曰。交道之丧久矣。高者不过鬬炫诗文。下者乃至征逐酒食。其聚会也。或甘言巧笑以取悦。或深情厚貌以相遁。求其责善辅仁者。善百不得一焉。近有同志斯道者十余人。为直言社。诸子奋志进修。苟一言不合乎道。一行未得乎中。小经指摘。立自刻责。饮食俱忘。
胡振曰。富贵之家。常有穷亲戚往来。便是忠厚。今人以贫贱亲戚。常上富贵之门。则为削色。为不祥。予以为此正有光。吉祥之事。所谓大将军有揖客。顾不重耶。
宋时有人丧父。梦父曰。汝但学镇江太守葛繁足矣。其人往谒。葛曰。吾始者。日行一利人事。或二或三或至十数。今四十年。未尝少废。又问何为利人事。公指坐凳曰。此物置之歪。则碍人足。吾为正之。若人渴。吾与之杯水。皆利人事也。自卿相至乞丐。皆可行。行之悠久。乃有益耳。
袁了凡曰。有财有势者。其作福易。易而不为。是自暴也。易而愈为。是锦添花也。无财无势者。其作福难。难而不为。是自弃也。难而肯为。是一当百也。
薛西原好施。人有疾。亲为简方合药。尝解棉衣以衣寒者。或曰。焉得人人而济之。曰。但不负此心耳。又曰。天地闲福禄。若不存些忧勤惕厉的心。聚他不来。若不做些济人利物的事。消他不去。
林和靖曰。费多金为一瞬之乐。孰若散而活冻饿之人。处微躯于广厦之闲。何如庇寒士一席之地。
樵说。天不能家喻户晓。贤一人以诲众人之愚。不能家瞻户给。富一人以济众人之贫。
高忠宪曰。昔日语科第。动曰半积阴功半读书。然阴功非但分人以财。孜孜汲汲。惟以救人济人为事。行之既久。此意纯熟。动念即是。方是阴功。此乃仁心也。仁心充足。仁术广被。百祥咸集。科第在其中矣。
家训曰。世闲好事。莫如救难怜贫。若不遭天祸。施舍能费几何。故济人不在大费己财。但以方便存心。残羹剩饭。亦可救人之饥。破衣败絮。亦可救人之寒。酒筵省得一二品。馈赠省得一二器。衣服少置一二套。长物省去一二件。切切为贫人算计。存些赢余。以济人急难。去无用可成大用。积小惠可成大德。此为善中一大功课也。
范文正在淮扬。有孙秀才上谒。公助钱一千。明年复谒。又助一千。因问何汲汲如此。孙蹙然曰。母老无复养。若日得百钱。则甘旨足矣。公曰吾为子补学职。月得三千以供养。子能安于学乎。孙大喜。后十年有孙明复先生。以春秋授□。道德高迈。朝廷召至。则前索助者也。公乃叹贫之累人。虽才如明复。犹将汨没。况其下者乎。
□康公为刑部主政。宿狱中。细访诸囚。情罪均无辜者若干人。密疏其事。以白堂官。后临审。堂官摘其语询诸囚。无不服者。释冤抑十余人。一时辇下咸颂尚书之明。
朱子曰。读书则实究其理。行己则实践其迹。念念向前。不轻自恕。则在我者虽甚孤高。然与他人原无干预。亦何必私忧过计。而陷于同流合污之地乎。
程子曰。人恶。多事。世事虽多。尽是人事。人事不教人做。更教谁做。先辈曰。一味不耐烦。是学者大病。日用应酬。虽极鄙琐。能从此处寻出一团精细光景。纔是学问工夫。若徒避事避人。自图安静。此暴弃之尤也。
真西山曰。赵文子之贤。出于天资。而未尝辅之学。故志不能帅气。年未及耋。而偷慢形焉。其视毕公弼四世而克勤小物。卫武过九十而以礼自防。何相去之远也。此无他。有理义以养其心。则虽老而神明不衰。苟为不然。则昏于豢养。败于戕贼。未耄而巳衰矣。
黄陶庵曰。居承平之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堂之安。不知有战阵之危。保俸禄之厚。不知有稼穑之苦。居吏民之上。不知有役使之劳。故难以应务经世。
陈几亭曰。忧勤惕厉四字。反之便是般乐怠敖。大圣大贤。只是忧勤。乡人鄙夫。只是般乐。民安物阜。只因忧勤。纲解纽弛。只因般乐。非但此也。士子习举业者。一火铸就。亦为忧勤。断续无成。亦为般乐。四民温衣饱食。亦在忧勤。破家丧身。亦在般乐。此八字彻上彻下。舜禹讫于途人。帝王讫于氓庶。为人在世。不有益于养。必有益于教。不然。即天地闲一蠹物。贫贱闲游为小蠹。富贵闲享为大蠹。
王阳明云。人在仕途。比之退处山林时。其工夫之难十倍。非得良友时时警发砥砺。则其平日志向。鲜有不潜移默夺。弛然日就于颓靡者。
陆象山云。吾家合族而食。每轮差子弟管库三年。某当其职。所学大进。可知学者于烦冗事务劮。皆是进德修业之处。不可错过。
周文襄公忱。巡抚江南。诸郡钱谷巨万。一屈指无遗算。尝为册。厯记日所行事。及阴晴风雨。有告报辄据讯诘。人莫能欺。每出会计。视地丰凶事。缓急为张弛。调剂变通。民无逋负。官无后累。
三吴赋繁事宂。人皆云官斯地者。止能主持大纲。不能亲及细务。殊不知人多智巧。事多变幻。细事不理。酿成大事。故以细而实大也。惟耐烦乃能不烦。畏事益觉事多。周文襄所以为不可及。
范文正用士。多取气节。而阔略细故。辟置幕客。多取居谪籍者。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无过。朝廷自应用之。若其实有可用之才。不幸陷于吏议深文。不因事起之。遂为废人矣。公尝称诸葛武侯能用度外人。然后能周大事。
或问奏议似属空言。比见之行事者。善力得无减乎。袁了凡曰。善念满时。鬼神已知。况行事所以施济下民。奏议所以转移主意。一人有庆。四海永赖。其为福德。宁可计算。言事及覆旨者。但实以天下生全。万世太平为心。则婉转恳至。自有效验。锄邪扶正。自有神鉴。不然而矜名负气。致天子愎谏。权贵褊心。其害事亦正不少。此皆直道。犹恐有失。若借事权以报私怨。植邪党以排正人。逢主意而希奥旨。则更不可言矣。
了凡先生。以祸福训世。以功过律官。故于善念充满。鬼神鉴察。谆谆及之。实至理。非报应也。
齐昭帝斩人于前。问王晞曰。此人合死否。对曰。罪实合死。但恨不得死地。臣闻刑人于市。与众弃之。殿廷非杀戮之所。帝改容曰。自今当为王公改之。
魏征与上语教化。征曰。久安民骄佚。佚则难教。久乱民愁苦。苦则易化。上深然之。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还。人渐浇漓。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耶。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顾所行何如耳。上卒从征言。天下大稔。斗米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只二十九人。帝谓魏征曰。此行仁义之效也。惜不令封德彝见之。又尝上十渐疏。谓帝渐不克终。帝以疏列为屏障。时时观省。至文宗时。孙魏謩复为相。令献其祖笏。以比甘棠云。
刘晏领盐铁转运使。尽得诸道利弊。尝言士有爵禄。则名重于利。吏无荣进。则利重于名。故检劾出纳。一委士人。吏惟奉行文书而已。
又曰。王者爱人。不在赐予。当使之耕耘织纴。常岁平敛之。荒年蠲救之。又时其缓急而先后之。州县荒歉有端。先令蠲某物。贷某户。民未及困。而奏报已行。盖善治病者。不使至危惫。善救灾者。不坐待赈给也。
薛一良疏曰。自古有文臣不爱钱之语。试思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论者俱咎守令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几何。上司督取几何。非从天降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惟逮其己甚者。使诸臣惧钱为祸。庶几其不爱耳。
王阳明云。今人病痛。大段只是傲。千罪万恶。皆从傲上来。傲则自高自是。不肯屈下。傲之反为谦。谦字便是对证之药。非但外面卑逊。须是中心恭敬。常见自己不是。真能虚己受人。尧舜只是谦到至诚处。便是允恭克让。温恭允塞也。
吕犹龙曰。刘忠宣理边饟之法诚善。然使不召边上父老。日夕讲究。如何得知。能如此虚心访问。实心从善。何官不治。何事不济。
高忠宪曰。贫贱之心歉。富贵之气盈。心歉者善言易入。气盈者惟佞谀可投。二者之闲。相去远矣。在易大过之九三。以过刚而自用。其爻曰。栋桡凶。六二以虚中而取人。其爻曰。或益之十朋之龟。夫子曰。栋桡之凶。不可以有辅也。或益之。自外来也。夫天下惟外来之益。其益无方。至于使人不可以有辅。凶可知矣。
郑人游乡校以论执政。然明劝子产毁乡校。子产曰。夫人朝夕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其毁之也。
葛守礼为陕西布政。当大计。有小吏填老病当罢。葛请留之。吏部曰。计簿出自藩司。何自忘也。葛曰。此边吏。去省远。徒取文书登簿。今见其人。方知误填。过在布政司。何可使小吏受枉。冢宰惊服曰。谁肯于吏部堂上自陈过误耶。即此可谓贤矣。
徐文贞由翰林督学浙中。年末三十。一士子用颜苦孔之卓。徐批文杜撰。置四等。此生将领责。执卷请曰。此句出扬子法言。非杜撰也。徐起立曰。本道侥幸太早。未尝学问。今承教多矣。改置一等。一时翕然。称其雅量。
杨龟山曰。为政要威严。使事事整齐甚易。但失于不宽。便不是古人佳处。孔子言居上不宽。吾何以观之。又曰。宽则得众。若使宽非常道。圣人不只如此说了。今人只要事事如意。故觉得宽政闷人。不知权柄在手。不是使性气处。何尝见百姓不畏官人。但见官人多虐百姓耳。然宽亦须有制始得。若务宽大。则胥吏舞文弄法。不成官府。须要权常在己。操纵予夺。总不由人。尽宽不妨。
宋熙宁中新法方行。仕者皆欲投劾而归。邵康节谓诸门人故旧曰。今日正贤者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受一分之赐矣。
薛文清曰。为政通下情。不独是成物。亦是成己。盖我不知利在何处。弊在何处。而下以利弊输于我。故下情者我师也。通下情者。能自得师者也。不通下情。而徒恃己之聪明。则聪明之作用。反为左右之借资。故曰通下情为急。
魏庄渠曰。今世仕宦堪以庙食百世者。惟守令则然。令尤亲民矣。然百世仅一二见者何哉。卑者汨利。高者骛名。而实惠及民者寡耳。为民父母。毋谓民顽。毋嫌才短。才之短也。勤以补拙。问以求助。
高忠宪公云。州县官表率一方。宜先简俭以挽奢靡之俗。即宴会名刺。当照宪约。与本地搢绅。彼此遵行。节财用于易忽。移风俗于不觉矣。
身先作则。久久行之。自渐移易。毋遽以一时难于移易而中变也。
张居正请捐积逋。曰。所谓带征者。将累年拖欠搭配分数。与现年钱粮一并催征也。夫百姓一年所入仅足供当年之数。不幸遇荒。父母冻饿。妻子流离。现年钱粮尚不能办。岂复有余力。完累岁之积逋。有司规避参罚。往往将现年所征。挪作带征之数。名为完旧欠。实则减新收也。今岁之所减。又是将来之带征。况头绪烦多。年分混杂。不才官吏。因而猎取侵渔。夫与其敲扑穷民。以入奸贪之橐。孰若施浩荡之恩。捐与小民。而使其戴上之仁哉。
刘晏造转运船。每船破钱一千贯。或言虚费太多。晏曰。大国不以小道理经久之谋。宜留有余。以资众力。则官物坚牢矣。置十船场。专知官十员。皆足自赡。船无破坏。饟运不缺。后有杜侍御者。矫其法。止给合用实数。专知官皆冻馁。船场遂破。饟运不继。不久遂有黄巢之乱。以此知天下之大计。未尝不成于大度之君子。而败于浅见之小人。
刘晏以户口滋多。赋税自广。故其理财。常以养民为先。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日具州县雨雪丰歉之状白。使有司丰则贵籴。歉则贱粜。或以谷易杂货。供官用。及于丰处卖之。知院官始见不稔之端。先申应捐免救助之数。及期。晏即奏行。应民之急。不待其困毙流亡。然后赈之。由是民得安业。户口蕃息。
晏以理财为养民。一切兴作。皆久远之计。可以为法后世。有疵晏为言利臣。谓之辩言乱政可也。
余肃敏曰。人臣事君。当随事尽力。凡有建树。即近且小。亦须为百年计。又曰。大臣谋国。遇大利害。当以身任之。慎毋养交市恩。为远怨自全之地。
晋武帝平吴后。诏天下罢军役。州郡悉去兵。山涛以不宜去州郡武备。其论甚精。帝以为然。而不能用。及永宁之后。寇盗纷起。郡国皆无备不能制。天下遂大乱。如涛言。
崔允欲尽诛宦官。上独召韩偓问之。对曰。事禁太甚。若择其尤无量者。置之于法。抚谕其余。择其忠厚者。使为之长。有善则奖。有恶则惩。则咸自安矣。岂可尽诛耶。夫帝王之道。当以厚重镇之。公正御之。至于琐细机巧。此机生则彼机应。终不能成大功。上深以为然。
王鬷使契丹。过真定。曹玮为总管。谓曰。君异日当柄用。愿留意边防。吾尝使人觇赵元昊。状貌异常。他日必为边患。鬷未以为然。及元昊反。边事大急。上以鬷无所建白。罢之始叹玮明识。
熙宁中。高丽入贡。所经州县。悉索地图。山川道路。形势险要。无不备要。至扬州取地图。是时丞相陈公。出守扬州。绐使者欲取两浙所供图。仿其规模供造。及图至。都聚而焚之。具以事闻。
平乐太守周祈。给饟稍迟。官军遽杀人行劫。上欲重处祈。申文定公奏曰。给饟稽迟。官军应诉之督抚。此辈闻广东厚饟。遂欲叛归。而以稽饟为名耳。今若罪祈。官军谓主官在其掌握中矣。九边军数十万。饟或迟缺。若闻风效尤。督抚务姑息以幸无事。将如唐之将帅畏偏裨。偏裨畏士卒。岂不深可虑哉。
明孝宗尝召刘大夏谕曰。事有当行当罢者。卿可以揭帖密进。大夏对曰。不敢。臣下以揭帖进。朝廷以揭帖行。是亦前代斜封墨敕之类也。陛下当远法帝王。近法祖宗。公是公非。与众共之。外付之府部。内咨之阁臣可也。如用揭帖。日久视为常规。万一匪人冒居要职。亦以此行之。害何可胜言。上称善。
张旻下令太峻。兵惧。谋为变。上召二府议之。王旦曰若罪旻。则自今帅臣。何以御众。急捕谋者。又震惊都邑。若擢旻以枢密使。解兵柄。反侧者当自安矣。上谓左右曰。王旦善处大事。
张崌崃曰。君子而贫贱。命也。使其为小人焉。昏夜乞哀。犹然贫贱也。其幸而为君子。则其自取也。小人而富贵。命也。使其为君子焉。进礼退义。犹然富贵也。其不幸而为小人。则亦其自取也。
为君子。为小人。总在人之自取。并不关乎命。故圣人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所谓小人枉自做小人。君子乐得做君子。
高景逸曰。滋味入口经三寸舌耳。自喉以下。珍羞粗粝。同于冥然。柰何以三寸之爽。轻戕物命乎。岂惟口腹。百年光景。三寸滋味耳。有以须臾之守。垂芳百世。有以须臾之纵。遗臭万年。亦可思矣。
尹和靖应进士举。发策者。议诛元佑大臣。尹读之。慨然曰。是尚可以干禄乎哉。不对而出。归告其母。母曰。吾知汝以善养。不知汝以禄养也。伊川闻之曰。贤哉母也。
潘良贵立朝侃侃。蔡京父子令亲故道意。良贵正色谢绝之。高宗朝。吕颐浩欲引入两省。良贵即日乞休补。退语人曰。宰相进退人才。以为贤耶。自当擢用。何可握手密语。先示私恩。若士大夫受其牢笼。则他日立朝。何以展布。
张南轩曰。责己须备。人有片善。皆当取之。如晏平仲事君临政。未必皆是。然善与人交。圣人便取之。子产有君子之道四。其不合道处想多。只此四者。便是我之师。责己而取人。不惟养我之德。亦与人为善也。
冯时可曰。一事逆而心憎。一言拂而心衔。甚至经年怀之而不释。易世志之而不忘。若然者。四海之中无乐地。百年之内无泰时。
杨忠愍公曰。与人相处之道。第一要谦下诚实。同干事则勿避劳苦。同饮食则勿贪甘美。同行走则勿择好路。同睡寝则勿占床席。宁让人。勿使人让我。宁容人。勿使人容我。逐处曲尽恕道。所谓终身可行也。
士君子原不当取怨于小人。而大节所在。不宜附和。不可诡随。得失荣辱不必太认真。亦知命之大端也。○非谓人当冒险寻事。但素明此义。一旦遇大节。亦不至于专计利害。犯名义也。
人之过有从事上改者。强制于外。病根终在。善改过者。未禁其事。先格其理。如好怒。必思曰。人有不及。情所宜矜。悖理相干。于我何与。又思天下无自是之圣贤。亦无尤人之学问。行有不得。皆己之德未修。感未至也。悉以自反。则谤毁之来。皆吾磨练玉成之地矣。过有千端。惟心所造。吾心不动。过安从生。正念时时现前。邪念自然污染不上。此精一之真传也。然不得执此自高自画。过无穷尽。改过岂有尽时。蘧伯玉年五十而犹知四十九年之非。古人改过之学如此。
江阴张畏岩。积学工文。揭榜无名。大骂试官瞇目。一道者在旁微哂曰。相公文必不佳。张怒曰。汝不见我文。乌知不佳。道者曰。作文贵心平气平。今听骂詈之词。不平甚矣。文安得工。张屈服。就而请教。道者曰。命不该中。文虽工无益也。造命者天。立命者我。力行善事。广积阴功。而又加意谦谨。何福不可求。张曰。我贫儒也。安得钱来行善事。积阴功乎。道者曰。善事阴功。皆由心造。常存此心。功德无量。即如谦虚一节。并不费钱也。张由此感悟。折节自持。后登高选。人行一善事。止于本身增一功德。若劝化得一人为善。则世界上遂多一善人。若劝化一恶人为善。则世界上少一恶人。又多一善人。其人又可转相劝化。以至于千百人。若笔之于书。直可劝化千百世。善根流传。永无穷尽。虽然。有其本焉。言者。心之声也。心诚则人动。心通则人格。心平则人理。不然。本之不正。晓晓焉。穷先贤之绪论。忝流辈之指南。岂惟人掩耳而过之。正犯太上所训口是心非之戒耳。
◆王朗川汇纂忠敬录 【 名之鈇号朗川湖南湘阴人】
谨按圣门论为臣者。曰事君以忠。忠者。尽心而不敢欺之谓也。又曰敬其事而后其食。敬者小心而不肯苟之谓也。夫伦类甚众。无时无事。不当尽心。不独事君也。然臣之于君。分则尊而地则远也。势虽严而情或疏也。其尽心与否。一时无从见得。故事君莫要于尽心。则莫要于忠也。至于天颜咫尺。靖共匪懈。平时致敬。犹属空言。故必曰敬其事。而后敬为实在。于事有济。予向详玩圣言。考古证今。忠而属于事君。敬而征之于事。乃切当不易之论。未有事不尽心。而可以言事君者。未有于事不敬。而空言小心。可以言敬君者也。湘南王君朗川。与其弟观察玉??也。潜心励学。著书训世。所辑言行汇纂。有忠敬一门。录先儒名臣言行。深得此意。予于别集中有切于忠君敬事者。亦采录之。所冀未仕之学者。先端其志趋。认真路径。戒欺求慊。毋涉虚言饰美之恶习。及乎筮仕。随地随事。尽心矢敬。杜绝欺慢。勉为公忠励翼之纯臣。纵遇合不能一辙。而于心不敢欺。于事不肯苟。亦可以无忝臣道矣。
廉希宪立朝谠正。世祖常令受帝师僧八思戒。希宪对曰。臣已受孔子戒。世祖曰。汝孔子亦有戒乎。希宪曰。为臣当忠。为子当孝。孔子之戒。如是而已。
江公望谓右司谏陈佑曰。榻前一砖之地。是人臣对君父极言天下事去处。惟上不欺天。中不欺君。下不欺心。则可免戾。佑他日为上诵之。上以为名言。
官不论大小内外。文武大臣。位尊望重。担荷非轻。即一州一县。各司钱谷刑名重寄。闲曹杂职。各有地方职守。应行事宜。重禄以养之。恤尔身家也。忠信以待之。开诚布公也。恩荣福荫。上及父母。下逮妻孥。高厚宏慈。捐糜踵顶。不足云酬。而乃忍于欺。敢于欺。于汝安乎。乘此一点不安之心。就是可转之机会。若能警惕创惩。洗濯此心。勉供厥职。迷途之复。天地神明。其共鉴之。否则恬不知耻。良心汨没。忍于欺。敢于欺。而且安于欺。孟子所云夜气不足以存者。必斯人也。
人臣之事君者。一念耳。所以分其念。使不顾君父者。有数端焉。曰身家。曰爵位。曰权势。曰恩怨。曰名誉。惟忠则尽其心而无欺。无欺则至诚。至诚则可以感天地。动鬼神。尚何有数端之私。得而闲之哉。
朱子曰。凡古圣贤说性命。皆是就实事上说。如言尽性。便是尽得此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之道。言养性。便是养得此道而不害。至微之理。至着之事。一以贯之。略无余欠。非虚语也。
又曰。人固有终身为善而自欺者。须是要打迭得净。即如事君者。非不日行好事。但沽名钓誉。掠美市恩。隐君之德。扬己之休。皆不忠之罪也。
古之人有事势难以直陈。而纡回迁就其词以感动之者。此其旁引曲喻。审几观变。有胆有智。不无微权。但聪明智巧。甚难效嚬。一味老实头干去。亦可幸告无罪。且圣主明并日月。岂反受诸臣之笼络。若伺君父之意而逢迎之。则心术大坏。罪不容逭矣。
莫错看了忠是惊天动地的事。圣贤论忠之道。不在气节之奇。而在义理之正。忠庸德也。只要无一事不可对人。无一念不可对君。则忠之道得矣。
潘仲谋曰。君恩最大。无论平时践土食毛。莫非皇恩。当胶庠造就。以至厯官受爵。显及祖宗。荣施三党。或待以腹心。隆以司牧。不过欲得养士报耳。身受国恩。惟知自顾身家。问心何忍。然臣道不一。为宰辅。则以格心佐治为忠。为言官。则以谏诤匡弼为忠。为刑官。则以执法平允为忠。为有司。则以爱民勤职为忠。为武臣。则以宣力靖乱为忠。当荐举。司文柄。则以为国得人为忠。事难枚举。惟务真实对君。举动一念。不为自己身家。不避豪强。不徇情面。不希冀富贵。并不求忠直声誉。或委曲济事。而非阿附。或执法不回。而非矫激。只要实有益于国计民生。且视吾君真是为尧为舜之君。不敢萌悠忽念。如是始可以报君恩。至于大节不夺。见危授命者。代不乏人。如关壮缪。张睢阳。岳武穆。文文山。于忠肃。杨椒山。其尤着也。运际坎坷。抱恨千载。固为臣子者所不忍言。亦不过了得臣子本分内事。然撑万古之纲常。存两闲之正气。又不仅食人之禄。死人之事云尔也。
吕东莱曰。君臣之闲。不是不可说话。此皆士大夫爱身太重。量主太浅。
虚斋蔡氏曰。臣事君以忠。当统论平时。不必拟到仗节死义处。
黄东发曰。随分尽职。遇事尽心。自无患得患失之念。何处不是安心奉职之地。
每日一两时焚香静坐。及清夜平心自思。省察考验其当理与否。凡莅民处事。存心发言。不得罪于天。即不得罪于君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吾愿师曾子之三省也。
天予我以治民之责。为造福一世之人。非享福之人也。不念造福之理。事事为享福计。官署必欲华美。器用必欲精工。衣服必欲艳丽。饮食必欲甘美。且为子孙享福计。良田欲得万亩。大厦欲构千闲。珍玩必求全备。百计横索。以供享福之用。天生我为造福之人。今反为造殃之人。清夜自思。上天岂肯宽贷也。
读经书。也须会读。每见拘文牵义之腐儒。不但不晓世务。并有得罪名教者。如泰誓抚我则后。虐我则雠二句。便不可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岂有不是之君父哉。善乎冯氏厚斋之说曰。孟子国人寇雠之喻。可以警其君。不可以喻其臣。责善则离之论。可以告其父。不可以训其子。道理合如此讲。
寇雠之喻。可以警君。不可以喻臣。责善则离。可以告父。不可以训子。均有关于名教。其义精。其理足。发先儒所未发。可谓善读孟子也。
茅鹿门曰。人君设官分职。居深宫之中。独总其成。人臣各尽才力。大者法。小者廉。国家长治久安。此君之所以赖有臣也。
常念君所以重赖有臣。则一念不忠。一事不敬者。有负于君也。罪可逭乎。
盛治之世。大臣论道经邦。以人事君。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无私植之党。无恩雠之念。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使庶官懋勤。百庶允厘。阴阳调燮。刑措兵销者。此大臣之忠也。纠四方之弊。察百司之非。引君当道而致治。为国忧远以防危。却攀援之巧。感宠锡之荣。精白乃心。致身任事。此内臣之忠也。寅亮天工。静镇远方。有利必兴。有害必除。诛锄奸宄。保乂良民。盗贼水旱之必入告。天恩盛典之必遵行。巡劾官邪。弹压宦豪者。此外臣之忠也。恩威并济。教养兼行。核吏胥之奸。烛刁顽之讼。催科知恤。力役存仁。清廉矢己。公忠御下。弗剥民膏以自奉。弗枉是非以徇情。此有司之忠也。为臣知是。而后可以答君命。故左传曰。以敬承命则不违。以恪守职则不懈。斯忠之谓夫。
如此随事効职。忠也而敬存乎其中矣。
灵璧先生曰。尝谓分谊之所定。礼义之所在也。礼义之所在。圣贤之所守也。有圣贤之守者。必能循礼义而安分谊。以贱从贵。以卑承尊。尽乎事上之道矣。
人既为臣。身为君有。非己之所可私也。身非我有。与君所用之人。尚何畛域之不化哉。故凡为朝廷倚重者。其同乎己。异乎己。不计也。知其能佐乎朝廷而巳矣。其怨于我。欢于我。亦不计也。知其能益乎朝廷而巳矣。此臣之职。即忠之义也。
小人亦是天地所生。决无尽灭之理。但当正己。令其自服。尤须虚心。令其自平。一涉矜张忿激。便触出许多不肖来。于国事无益。而地方亦滋扰害。
君子待小人不恶而严。人不仁而疾之巳甚。以至于乱。君子亦不能无过。
韩魏公。临大节。处危疑。苟利国家。知无不为。若湍水之赴深壑。无所畏避。或谏曰。公所为诚善。然万一蹉跌。身不自保。恐家无处所。公叹曰。是何言也。人臣尽力事君。死生以之。顾事之是非何如耳。至于成败。天也。岂可预忧其不成。遂辄不为哉。席啸滨曰。观公言。则知古今国事。败坏于人臣之瞻前顾后。保身全家者。盖不知几何也。
州县办一事。而希图草率结案。大僚题奏事件。而朦混含糊。皆非忠也。其不敬莫大于此。
孔光事成帝。凡典枢机十余年。守法度。修故事。上有所问。据经而对。不希旨苟合。如或不从。不敢强谏固争。徐图启沃。以是久而相安。时有所言。辄削草藁。以为彰主之过。以诩忠直。人臣大罪也。 有所荐举。惟恐其人之闻知。沐日归休。兄弟妻子燕语。终不及朝省政事。或问光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光嘿然不应。更答以他语。其不泄如是。
韩魏公与范希文韩彦国同在西府。上前争事。下殿不失和气。当时三人正如推车子。盖其心期于车行而巳。岂为己哉。
不言省中树。议事如推车。在当日以为偶然。今巳成千载佳话。大臣不如此。不足以见其公忠无私也。
武后谓狄仁杰曰。卿在汝有善政。然有谮卿者。欲知之乎。谢曰。陛下以为过。臣当改之。以为无过。臣之幸也。谮者乃不愿知。后叹其长者。
数语得理得体。有识有量。不仅长厚而巳也。
韩魏公为谏官三年。所存谏藁。欲敛而焚之。以效古人谨密之义。然恐人主从谏之美。后无以见。乃集七十余章。曰谏垣存藁。自序于其首。大略曰。谏主于理。而以至诚感之。此一言足为臣子进言之极则。
焚谏藁而不以彰君之过。存谏章而见从谏之美。义各有取。无非忠君爱国至意。
欧阳公在翰林。仁宗一日见御阖春帖子。读而爱之。问左右曰。欧阳修之词也。悉取宫中诸帖阅之。见其篇篇有意。叹曰。举笔不忘规劝。真侍从臣也。
即此见忠君爱国之意。乃至情。非谲谏也。
王恭武公有小错误。御史中丞孔道辅劾之。乃降调出镇于外。久之道辅卒。客谓恭武曰。害公者死矣。公愀然曰。我有过失。孔公以尽职参我。岂有心害我哉。直臣难得。朝廷亡一直臣。甚可惜也。岂可存怨哉。
不挟被劾之嫌。巳得大体。念直臣之难得。惜直臣之巳亡。更征公忠远识。可师可法。
明庶常邹智。清修绝伦。因建言下诏狱。写怀诗有曰。人到白头终是尽。事垂青史定谁真。梦中不识身犹系。又逐东风送紫宸。谪广东吏目辞朝诗有曰。尽披肝胆知何日。望见衣裳惟此时。但愿太平无一事。孤忠万死更何悲。
一腔忠爱。出于自然。于下狱临遣时。更为难得。
明杨士奇等奉命编辑厯代名臣奏议。上览之。谓侍臣曰。致治之道。千古一揆。君能纳善言。臣能尽忠不隐。天下未有不治。观是书。足以见当时人君之量。人臣之直。为君者。以前贤所言。便作今日耳闻。为人臣者。以前贤事君之心为心。天下国家之福也。
于所辑名臣奏议中。即悟君臣交儆之道。览古兴思。其则不远。可以为后世法。
明马端肃公。自吏兵晋冢宰。尝曰。吾在兵部。每夜心行天之边者一周。在吏部。每夜心行天之内者一周。行边者思武备。行内者思人材。
如此方谓之尽心供职而不敢忘。敬其事而不敢懈也。
他山石云。居官廉。分内事也。物交事逼。浸不自由。素贫贱。有妻子啼号之扰。素富贵。有口体豢养之需。喜声誉。则饰厨馔以娱宾。务结托。则厚苞苴以通好。甚则男婚女嫁。囊帛柜金。皆此是资。虽欲廉得乎。故要莫如崇俭。莅民之时。无异处家之时。用官之财。不啻用己之财。斯可矣。 居官勤职。当然也。聪明有限。事机无穷。竭一人精神。以防众奸慝。已非易事。而躭延衔杯。恣情渔色。赋诗品弈。遂致狱讼经年。是非易位。讼诉愈多。事机愈混。方虑息肩之无期。幸吏牍已备。俛首涉笔。终归苟道而已。其要莫若清心。鸡鸣听政。家务尽屏。勿以酒色自困。勿以荒乐自戕。某事当决。某牒当报。某赋当办。某系当释。时时察之。汲汲行之。毋谓姑俟来日。则事无不理。而此心亦宁矣。
有十分之心为己。不肯一分为民。自早至暮。祗觉己事为重。民事为轻。故有此种种恶派。
省心录曰。士大夫若以一官之廪禄计。不知其为素餐。试思驱役之卒。承奉之吏。供帐居处。无非民力。则有愧于方寸者多矣。若于奉公治民之道。不加之意。其与窃人之财而为盗者何异。
宋张肖甫云。司马温公与王介甫。清俭廉介。孝友文章。为天下学士大夫所瞻仰。然志趣不同。介甫以术行。温公以正进。介甫所学者申韩。而文之以六经。温公所学者周孔。亦文之以六经。故介甫行政多偏执。其门多小人。温公行政尚公忠。其门多君子也。
学术关于政事。而渊源气类。不仅及身而止。可不慎与。
张右川云。世之高谈阔论者。率不肯吐肝披胆于君父之前。而仗义直言。多得之深沈不伐之士。宋之刘元城。问司马温公治心行己之要。温公答云。自不妄语始。元城服膺力行。及其立朝。于国是民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识者以为尽言者自不妄语中来也。
平时有不妄语之学问。故遇事方能言人所不能言。士君子立朝忠君。自有本也。
袁学士曰。大小臣工。咸怀忠良。则朝廷之势尊。惟靡曼是娱。惟珍奇是好。淫侈相高。燕乐无节。同堂合席。不闻箴规。忠心谋国者。不如是也。
贤才之于国。犹御寒之衣裳。养生之菽粟。汲引善类。无闲亲疏。推贤扬善。固不乏人。而挟私害正者。乃或有之。合于己则掩覆其过。异于己则指摘其小疵。毁誉发于私情。而真才不得展布。忠心谋国者。不如是也。
植私者众。赤心者寡。国事奚赖。何以重朝廷也。
张受先曰。纲常在天地闲。原以责之君子。亦惟君子视为分所应尔。申生匪怨其父。屈原匪怼其君。分应尔也。论世者。毋徒恤诸君子之死。而重服其能尽分。引为尽分。则虽捐躯赴义。祗自尽其臣职而已。
钱宣靖公曰。以爵禄恩赏之故。而效忠于上。此犹是中人以下者之所为也。
爵禄恩赏。朝廷所以鼓励臣工。而臣子效忠。则视为义不容辞。分所当然。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各尽其道。非因君有礼而臣乃效忠也。
罗文恭曰。论事者理常绌而势常胜。君子处事。未尝夺于所胜。而病于所诎。天之废兴不可必。时之得失不可强。以其不可强而必者横于中。则顾虑观望之衅渐生。而贞固迫切之诚日损。固有假虽死无益之言。以文其过而逃其议。皆失于利害之较太深。是非之断不早。易素履而蹈大讳。其职此矣。故君子事无大小。宁过于愚。无失之巧。事关重大。宁决性命于万一不测之虞。无宁腼面目以取偿于岁月不可希冀之会。是是非非。其理固然。不容解于心也。
忠于君者。有时不计利钝。不顾祸福。此之谓尽心。
又曰。先儒有言。死天下之事易。成天下之事难。此为不善处死者言也。虽然。死而不足以成事者有矣。未有能成天下之事。而其身不能死者也。故求死于事之可为者非难。求成于事之不可为者为难。死于事之必可为者非难。死于事之必不可为者尤难也。
宁武子之愚不可及。孔子所以嘉之。
周公之忍。不害其为仁。项羽之仁。曾何救于忍。宁武子之愚。不害其为智。晁错之智。适所以为愚。
范文正尝言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后为岳阳楼记。遂着其语。陈埙嘉定中上封事曰。上有忧危之心。下有安泰之象。世道之所由隆。上有安泰之心。下有忧危之象。世道之所由污。故以天下为可忧。则乐随之。以天下为可乐。则忧随之。在乎善审忧乐之机而已。审忧乐之机。则知范文正公先后之意矣。
忧非徒忧。乐其可乐。此范公先后之意也。
宋蔡襄告其君曰。忠臣引君当道。论事惟恐不至。若避好名之嫌。则土木之人。皆可为矣。至于巧者不然。事难言则喑而不言。择其无所忤者。时一发焉。犹或不行。则退而曰吾尝论某事矣。此之谓好名。是则好名非忠臣。而忠臣不可避好名之嫌也。
此巧于沽名者。其不忠孰甚。
真西山曰。学士李季章致仕。帝慰留之曰。公论所在。未有久而不明。人材实难。不忍使之终弃。处羣小横流之中。而有阴扶善类之意。当大权倒置之际。而有密制元恶之谋。况其遄返于虏廷。尝欲挽回于兵衅。谓世雠固所当复。而边事岂可遽兴。迨奋投龟之决。迄成解瑟之功。稽其忠勤。厥有本末。
李公平日有守有为。经权互济。不愧公忠。帝已见信。故表以示人。为臣者。毋谓忠恒见疑。公道难伸也。
圣人之道。不过得中。天下之事。毋存偏见。君父于臣子。初无彼此厚薄之分也。臣下以好恶之私。互相倾迫。理或至于过中。事或狃于偏见。士大夫各持异议。是非不公。彼此过当。譬如人家子弟。互相争鬬。父母随以不宁。而家事之当葺者。自不暇及矣。
凡事不肯尽心。不以君事为重。故有此患。
立朝之士。坚确自守者。虽无顺适之可喜。而决知其无反复难信之忧。雷同相随者。虽无触忤之可憎。而决知其有包藏不测之患。其于治道兴替。关系匪轻。
操用舍之权者。所宜留意于此也。
魏鹤山曰。易之同人曰。同人于野亨。其彖曰。惟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盖人之心。公则一致。私则万殊。无以通之。则万殊不一之私心。足以害天下至同之公理。此其事伏于冥冥。而人莫之觉。故论今日风俗之弊者。莫不议其尚同。而臣则疑其未尝有同也。进焉而柔良。退焉而刚方。面焉而唯唯否否。背焉而戚戚嗟嗟。成焉而挟其所尝言以夸于人。不成焉而托于所尝料以议其上。恩焉则敛而归己。怨焉则委之曰。此安能以自由。时政之得失。除授之当否。疆场之缓急。言焉而得。则矜以为功。否焉则讪之曰。此徒言而无益。呜呼。垄断而望。可左可右。骑墙而语。可出可入。盖嗜利亡耻之人。贪前虑后者之为耳。士大夫而若此。则其心岂复以国事为饥渴休戚者哉。踪迹诡秘。朋友有不及知。情态横生。父子有不相悉。使此习也而日长月益。见利则逝。见便则夺。国家何赖于此也。自封章奏疏对策上书。大率应故事。具虚文。而无恻怛忠敬之实。而诿曰恶讦以近名也。忌激以败事也。其号为谠直。亦不过先为称赞之词。而后微致规切之意。如论治道。则曰大纲已举。而节目小有未备。论疆事。则曰处治则宜而奉行。稍若未至。前后相师。如此类者。未易悉举。然犹日锻月炼。昼删夜改。而后上达。夫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而孟子谓其不敬莫大乎是。今之为此说者。是敬朝廷乎。慢朝廷乎。
昔者固有百劝而一惩。千诺而一谔者矣。固有约至上前而背其议。出言不可。而入言可者矣。又有始是什三。中是什五。后是什八者矣。未尝有刀锯斧钺之严。投窜死徙之事。而知莫敢言。言莫敢尽。彼其心。谓言之而不能行。并不能受。宁襮顺而里藏。面从而腹诽。人见其同也。而臣见其未尝同也。人谓其有礼且敬也。臣谓其至无礼也。至大不敬也。
人臣不能尽心。不肯敬事。诡计丑态。自昔已然。鹤山先生形容曲尽。可为千载人臣箴鉴。
天为斯世生才。自足斯世之用。郭汾阳既收东郡。方议北讨。此何时也。卒夺其军。而汾阳不怨也。河东事迫。又强起之。又为佥壬所忌。非人主终信不疑。则唐祚岌岌矣。然非特汾阳出为时用也。七子八壻。皆居贵显。幕府六十余人。卒为将相。其卓尔可称。则杜鸿渐。黄裳。李光弼。光进之徒。皆以才识器业。为再世中兴之用。然则天生汾阳。为社稷计。而又望其子若壻与从游之宾客以助成之。岂非忠贞之所致哉。欧阳公书其将略曰。忠信之厚。固由天性。至于处富贵。保功名。古人之所难者。谋谟之际。宜亦得其助也。至哉斯言。不以富贵功名为夸。而以善处善保为难。不以忠厚为足。而以谋谟之助为贵。古之建功立业。而全令德者。率是道也。可见士大夫当为天下用其身也
郭汾阳此时已为佥壬所忌。乃不稍失望。而合门赴敌。以成大功。可称纯忠。其善终保全。莫非忠贞之所感也。后世以忠武汾阳并论。曰诸葛勋名本敬慎。汾阳事业在忠贞。信哉。
王应麟曰。图大患者。必略细故。求实效者。必去虚文。又曰。因为急而紊纪纲。以偏见而咈公议。臣不敢行。
惟知尽心以求济于事而已。
大丈夫生斯世。自应磊磊落落。揽辔澄清。非异人任。今日之忧。岂为温饱哉。
自量学业未能过人。则贫贱不为不幸。此囊萤映雪之日。非怨天尤人之日也。
此身此际。其责重。其忧深。圣经贤传。内足明善诚身。外足匡时济众。其为益也。岂不大哉。
有此志向胸襟。方可谓之忠于君而敬于事。
有以名利之说来者。勿问大小。悉宜应以淡心。有以是非之说来者。勿问人我。悉宜处以平心。有以学问之说来者。勿问合否。悉宜受以虚心。此大受用诀也。
人须有坚忍之操。天下事方有干济。坚忍者。俗所谓耐也。耐之义。谓耐饥。耐寒。耐烦。耐劳。耐辱。耐穷。耐心。耐事。耐官职。耐则能久。不耐未有能久者也。识得耐字。上之为圣贤定静之学。次则为有恒之士。临民事君。问心无愧。莫大经济。皆基于此。
不实心。不成事。不虚心。不知事。
二者缺一不可。其理随事可见。其功随时可用。
有作用者。器宇定是不凡。有作用者。才情决然不露。
我有功于人不可念。而过则不可不念。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
念过而不念功。恩不可忘。怨不可不忘。情理两得其平。人己各尽其道。
吉人之辞寡。深险不可。节侠之生轻。鬬狠不可。豁达之财疏。暴殄不可。才子之气高。矜骄不可。廉吏之守严。刻薄不可。
圣贤出有出的道理。处有处的道理。尽得道理。出也好。处也好。今人志在富贵。所以见得处不如出也。
吴芾云。事不当行。宁获谴于上官。不可贻害于百姓。李衡云。力不能行。与其进而负于君。不若退而进于道。二公南宋人也。合之可作出处铭。
廉不言贫。勤不言劳。爱民不言惠。锄强不言威。事上致敬。不言屈己。礼贤下士。不言忘势。庶于官箴无忝。
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名根所以害人者。骛名则劳。矜名则傲。饰名则伪。争名则忌。咎恶从此而起。至人所以戒好名也。
苏子容曰。欧公不谈文章。喜谈政事。君谟不言政事。喜谈文章。各不矜其所能也。
陆宣公曰。居上者。当违欲以行己所难。布诚以除人所病。论仕道曰。做官如做人。要反复思维。事到不能两全处。宁可失官。无作负心人。又曰官不可不清。却不可傲。清而傲。取祸之道也。
平易近人。既不失己。亦不戾世。
士君子一言当百。不可多言取厌。虚言取薄。轻言取侮。
言满天下无口过。立身事君。均不外此。
士君子临事当于难处求其易。易处虑其难。
难处不敢推诿。易处不敢忽略。尽心而已。
自警铭曰。洪范六极。弱居其一。所谓读书。变化气质。当断不断。尔自贻戚。
自省铭曰。环顾斯世斯民。生者待汝养。死者待汝葬。天下后世待汝治。汝毋或轻尔身。以殉无涯之欲。而丧厥志。
自觉克己复礼主敬行恕之学。刻不可离。朝夕而思之。数日而批点之。墨未干而忘之。谓之何哉。
昔人进思尽忠。退思补过。此与夫子主忠信徙义之意同。吾人存至诚无伪之心。进而有为。忠也。其闲轻重缓急。过差而不合于义者尽多。故进思尽忠者。必退思补过。主忠信者。必徙义。阳明论学。以致良知三字外别无功夫。所差在此。
果欲尽忠。焉能无过。补过所以完忠字之分量。全尽忠之实事也。二语人多囫囵读过。此为透切。
士大夫必先不肯自欺。而后可望其不欺君。即如为善。自己也知得是当为。也勉强去做。只是心里又有些便不消如此。做也不妨的意思。如为不善。也知得不当为而不为。心中又有便为也不妨底意思。是自欺也。自欺如此。欺君可知矣。
如方正也不妨圆融。孤子也不妨应求。疾恶也不妨姑容。洁清自矢也。而分例可得者。不妨从俗。不妨二字。昧初念之真心。瞻徇于转念之私意。由自欺而欺君。不知其所终极矣。
又如九分九厘公正。杂了一厘私意。心地不干净。便能潜滋暗长。故古之称忠君为纯臣。纯者无私伪之杂也。
人臣德器有偏全。才分有大小。官有尊卑。事有难易。时势有常变。朝廷随材器使。其属望于臣者。未尝人人求全。事事责备。臣子报効于君。亦不能动罔不臧。先要此心之无欺。心无或欺。则止知有君。不知有己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无一时一念。不乃心王室也。一民不忍失所。一事不敢错忽。尽心于君。则君之民。即吾之赤子。君之事。即吾之家事。一时之成败。一事之祸福。皆不能移。故曰忠者一其心之谓也。
官虽至尊。决不可以人之生命。佐己之喜怒。官虽至卑。决不可以己之生平。佐人之喜怒。
此不过能。尽其心不忍欺。不敢苟耳。
王阳明曰。古之仕者。将以行其道。故能不以险夷得丧动其心。而惟道之行否为休戚。利其身。故怀土偷安。见利而趋。见难而惧。非古今之性尔殊也。其所学所养。于平日不同。而观夫天下者之达与不达耳。
归于所见之达与不达。更见学之有关于仕。
君子与小人居。决无苟同之理。不幸势穷理极。为所中伤。则安之而已。处之未尽于道。或过于疾恶。或伤于愤激。无益于事。而致彼之怨恨雠毒。则皆君子之过也。
事势当仓卒之际。变出非常。君子常身任天下之祸而不辞。非得已也。知天下之祸终不能免。惟以身任之。冀可免于天下之祸。小人不知祸不可幸免。诡计以求脱。遂至酿成大祸。而巳亦卒不能免。故任祸者。惟忠诚忧国之君子能之。而小人不能也。
先生值宸濠之变。皆以身任天下之祸。而后卒免于祸。有利于国家。此条自道其阅厯。益信阳明为有用道学也。
忠义之降。激而为气节。气节之弊。流而为客气。其上焉者。无所为而为。所谓成仁取义也其次有所为矣。然犹其气之近于正者也。迨其弊也遂有凭其愤戾粗鄙之气。以行其媢嫉褊骜之私。士流于矫拂。民入于健讼。人欲炽而天理灭。而犹自视以为气节。于公忠之道。失之远矣。
去气节之偏。以归于全。克客气之私。以反于正。如此方为公忠。然非有学者不能。
文山别集者。宋丞相文山先生自述其勤王所经厯。后人采集以成者也。中闲所值险阻艰难。颠沛万状。非先生之述。人无从而尽知。先生忠节盖宇宙。皆于是而有据。后人因词考迹。感慕先生大义。油然兴起其忠君爱国之心。是集之有益于臣道。岂小小哉。
君子之忠于君。求尽吾心焉而已。岂屑屑言之。以蕲知于世。然仁人之心忠于君。亦欲人之忠于君也。欲人之忠于其君。而思以吾之忠于其君者。启其良心。固有人弗及知之者。非自言之。何由以及人乎。斯先生之所为自述。将以教世之忠也。当时仗节死义之士。无不备载。是以有传。是又与人为善者也。是集也。在先生之自尽。若嫌于蕲世之知。以先生之教人。则吾惟恐其知之不尽也。在先生之自尽。若可以无传。以先生之与人为善。则吾惟恐其传之不远也。
人臣因事纳忠。祗求尽心供职。不应自己表暴。急求人知。故古人以焚谏草为忠。至于履险蹈危。挫折不屈。以身殉国。非一时一事之忠可比。不为述记始末。后来何所激劝。倘遇急难。亦无所师法。故文山不可无集。又非以不焚谏草为忠。况朝廷旌忠有典。方且访其遗迹。而登之史传。事之常变不同。义固各有所重。总期足以劝忠而已。
碌碌之士。未论其言之若何。苟肯言焉。亦见其忠矣。若有学之君子。必时然后言而后可。又不专以敢言为贵也。去恶先其甚者。颠倒是非。固得罪于名教。若搜罗琐屑。亦事君者之所耻也。
忠君者揆理审时。不激不琐。此中权衡有学问焉。
王阳明谪居龙场。府差至驿。多所陵侮。场民不服。与差争鬬。有劝其赴大府请谢者。先生曰。差人至龙场。挟势擅威。非大府使之也。场民与之争鬬。亦非某使之也。大府未尝辱某。某亦未尝傲大府。何所得罪而请谢乎。跪拜亦小官常分。然亦不当无故而行之。废逐小臣。所守以待死者。忠信礼义而已。某居此。盖瘴疠蛊毒之与处。魑魅魍魉之与游。日有三死焉。然居之泰然者。诚知生死有命。不以一朝之患。遗终身之憾也。大府苟欲加害。而在我诚有以取之。则不可谓无憾。使无以取之。而横罹焉。则亦瘴疠己尔。蛊毒已尔。魑魅魍魉已尔。执事之谕。虽不敢承。然因是而益知所以自励。不致有所隳堕。则某也受教多矣。
以上皆王阳明先生语。悉从学识涵养中来。毋以其专主致良知之偏。而轻议之也。
居官簿书如麻。下情阻隔。或乘其聪明。或乘其火气。或乘其忙错。种种皆能枉人。及文案既定。则有明知枉而无如何者。此居官之难也。其难其慎。不在依违二三。而在虚心观察。
尽心则人不能枉。不苟则自己必不肯枉。
好以言讥人者。必忮心之重者也。故见人富贵则忌之。见人声名则疾之。忌疾之心蓄于平日。讥激之言随处触发。结怨己深。构祸不已。故君子贵治心焉。
忠于君者。方喜国家得人致治。虽好尚不同。决无忌疾之事。
厯代搢绅之祸。多起于言语文字之激。故诽议激坑焚之祸。清议激党锢之祸。清流激白马之祸。台谏激新法之祸。始也一人唱之。羣起和之。不求是非之归。乃讙焉狂焉。牢不可破。卒至不可收拾。则所伤多矣。
敬于事者。不必肯激。忠于君者。必不成党。
异仲游与东坡书曰。夫言语之累。不特出诸口者为言。其形于诗歌。赞于赋颂。托于碑铭。着于序记者。亦言语也。今知畏于口而未畏于文。是其所是。则见是者喜。非其所非。则蒙非者怨。喜者未必能济君之谋。而怨者或以败君之事矣。
是非不可枉。喜怨不可徇。即诗歌赋颂。不可不存此意。况于君之事乎。
说苑载孔子曰。史鳅有君子之道三。不仕而敬上。不祀而敬鬼。 【 谓肯敬鬼神也。】 直能曲于人。
敬上敬神。人犹能之。所难者不仕而敬。不祀而敬耳。直己而能曲全乎人。尤可贵也。故孔子取之。
好朋友。在穷迫时见。好人品。在财帛上见。好臣子。在事值危疑上见。
三者人皆视为易能。而临时却觑不破。不觉便昧初心。露本色矣。至于人臣自负为忠且敬。及事涉危苦。或有疑难。辄思委蛇退阻者。尤不少。
国家振兴节义。无非使为臣子者。知幸生不足荣。义死不足畏。是以缓急之际。人人可为金城也。环顾一时边鄙之臣。有惜死而逃者。鼠雀偷生。迄亦不免。含愧入地。犹有余羞。赴义者。身虽没而朝廷愍书恤典。义烈昭然。与天地日月。相为亡极。岂不深可贵乎。
忠原不必皆蹈于死。而果能不愧于忠。则死亦所不顾。孰重孰轻。孰贵孰贱。不待知者而知。在人当下决择耳。
刁蒙吉曰。曾子之孝。而孟子纔言可也。程子以子之致孝于父。其身心物力。毕竟是父母之身做出来。不是分外事。臣子建功立业。以君之人民也。以君之势位也。功业虽大。亦是以君之人民势位做出来。而谓为分外事可乎。他人知此义。则淮阴当无鸟尽弓藏之怨。李临淮直与汾阳并驾。不至以愧恨终矣。
人臣视忠为分所当然。则忠为纯忠。敬非矫饰矣。
权德舆曰。陆宣公久为德宗知名。召对翰林。朱泚之乱。从幸奉天。宣公洒翰即成。无不曲尽事情。中于机会。尝从容奏曰。此时诏书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禹汤以罪己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诏书始下。虽武人悍卒。无不挥涕激发。议者以德宗克平寇乱。不惟爪牙宣力。盖亦资文德腹心之助焉。
德宗察物太精。猜忌太甚。躬临庶政。失其大体。奸谀从而闲之。屡至不悦。或以规公。公曰。吾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不恤其它也。榷古扬今。指陈得失。敷其道也。与伊说争衡。考其文也。与典谟接轸。
苏东坡疏曰。陆贽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于道德。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德宗以苛刻为能。而贽谏以忠厚。德宗以猜疑为术。而贽劝以推诚。德宗好用兵。而贽以消兵为先。德宗吝用财。而贽以散财为急。至于用人听言之法。治边驭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可谓进苦口之药石。针害身之膏肓。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
琅琊王世贞曰。唐世贤相。善谋善断。尚通尚法。尚直尚文。功业表表。非无可称。然皆出于才质之美。而未尝根于学问。魏郑公耻其君不为尧舜。进谏谕事。每以仁义为劝。颇为知学。夫何建成之事。君子病焉。惟陆宣公论谏数百。虽当扰攘之际。说其君。未尝参用术数。若罪己改过之言。用人听言之方。以及备边驭将。财用税法。纤悉毕举。其学之纯粹。盖三百年闲一人也。德宗仅能听其一二。尚能削平朱泚。恢复旧物。使尽行其所学。贞观之治。尚足言哉。
淮扬齐政曰。宣公明圣贤之学。抱经济之才。赞翼德宗。开心见诚。论切事情而不迂。言本道德而有据。酌古今之通义。为政治之准绳。经纶制度。典章文物。靡所不具。其词严。其义正。王佐之才。杰出汉廷贾董之右。有官君子。详观徧览。有以见公之长才远识。蔼然尧舜君民之心。为臣效忠。能法于滋。顾不美欤。
温陵李懋桧曰。汉代文章。独称董贾。天人三策。皆本经术。治安数千言。通达国体。固敷对之嚆矢。忠荩之轨式也。唐之盛时。房杜姚宋。赫然称首。其文词乃不概见。而陆敬舆氏以奏议特闻。岂施设者在功业。故其文不彰。议论者在文章。垂之于后。有裨治理。士人学以应世。亦取近世已行之事。参稽其成败。而斟酌其议论。举而措之可也。陆敬舆奏议。苏子瞻进之宫筵。以资讲读。夫人主犹尔。况韦布乎。近世陋习。论道者祖元虚。经世者尚权术。非庄老之元幻。即管商之刻核。欲其根本六籍。若董之驯。经济时务。若贾之达。舍敬舆奏议。将何则焉。
春秋以后。有忠君之真心。任事之学识。期于君事有济者。汉则有诸葛武侯。唐则陆宣公为最。宣公奏议不下千余言。而扬古榷今。切指时弊。以文章为政事。本经术为措施。暗如德宗。亦为竦然动听。虽不能尽用其言。而于事巳觉有济。如所云求瘼在知其所患。救菑在恤其所无。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己济人。不吝改过。不竭物以充欲。不劳人以树威。为国本于亲贤。举人先于称识。舍己从人。故能通天下之志。取长节短。故能尽天下之才。导王者之泽。以被于下。求庶人之瘼。以闻于朝。司牧之责。长吏之任。非慈惠不能恤疲甿。非才识无以济艰危。诸如此类。切中唐时弊政。考之前古后今。其治道无以易此。有志于忠君敬事者。尚其览全集而端所趋向。不为虚浮塞责之恶习所惑也。
真西山上丞相书曰。昔人居重位。秉大权者。虽取信于君子。或不能不见忌于小人。同类怀其恩。未必无以召异己之怨。国人钦其行。未必有以服远夷之情。一时赖其功。或见绌于后世之公议。诸葛武侯。不惟先主托以幼孤而弗疑。虽刘禅之庸。亦举国听之而弗忌。不惟文伟诸贤。尽心为之用。虽杨仪魏延之悍戾。亦皆捐躯効命而弗辞。不惟器能受命者。竞劝以答其知。虽流徙废放之徒。亦没身怀思而弗怨。不惟举国信之。当时尊之。而泸夷之约束。沔阳之庙祀。至今不废。侯何以得此。曰开诚心。布公道而已。诚与公。天地鬼神有不能违。况于人乎。今读侯传。想见其事君如亲。待诸贤如朋友。抚羣下如子弟。襟怀洞然。与物无闲。形之章奏。则忠恕足以悟上。发之教令。则感激足以动人。至于生杀废置。虽出其手。然爵不滥于罔功。刑不挠于贵势。尽忠益时者。虽雠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惩。何祗小吏也。其材可录。则越次而升之。马谡上宾也。其罪当诛。则流涕而戮之。持心之平。无异衡石。用法之信。可质神明。其所为无一而非公。惟诚惟公。始终一致。故上而君信之下而人服之也。武侯之开府也。发教羣下。恳恳焉以集众思广忠益为心。乃自谓闻得失于州平。见启诲于元直。受尽言于幼宰。赖谏止于伟度。退然自托于不能之地。若无一事之不资诸人者。盖知虑之所及者易穷。而是非利害之错出者难见。惟集众人之智以为智。合众人之虑以为虑。则天下之善。无不在我矣。
自昔秉权用事者。鲜不悦人赞己。恶人议己。夫以赞己者为忠。则忠信不得进矣。以议己者为罪。则己过不得闻矣。观武侯谆谕告诫。一则曰。有忠于国。则亮可以少过矣。二则曰。诸有忠虑于国者。但勤攻吾之阙。则事可定。贼可灭。功可蹻足而待矣。
武侯同心为国。不为己私。求于济事。不求己胜。然国既安。则己未有不豫其利者。彼怙权讳过者。恶人议己。而不知其爱己也。悦人赞己。而不知其误己也。以阿意为忠。而不知其大不忠也。以不闻过为幸。而不知其大不幸也。丞相勤身辅政。内外之心。犹或未孚。屈己受言。士大夫之情。犹或不得以自竭。意者至诚尽公。兼听忘我。如武侯所为。尚有当勉者乎。
丞相家传相业。世跻厥美。未易以一善名。而最不可及者。容人之度是也。考之前史。若唐李吉甫父子。相宪武二君。削平诸镇。中兴王室。功业甚伟。然不得与房杜姚宋并称者。以容人之度未足故耳。元和初。牛僧孺等以贤良对策。指陈时病。颇为剀切。此制科之常。而吉甫以其议己。泣诉于上。尽逐考官僧孺诸人。皆不见录。朋党之祸。实基于此。后德裕继相。猜嫌愈甚。一时人材互分彼此。而朋党之祸遂成。更相倾轧。唐室遂以不振。皆李吉甫父子为之也。
正直之士。忧深虑远。其闲知大体者。固能徐为开导。而强直自许者。或不无矫拂太甚。人情将有所不堪。乘不堪之情。以激不平之忿。则刚劲不如软熟。违忤不若顺承。其意将有时而移。况辨论似争。争则有不靖之形。和同似党。党则有分朋之迹。自昔谗害忠良。往往被以此名。羣驱辈逐。大抵由是。
夫争有是非。正人之争。以为国也。邪人之争。以为己也。是非不辨而两绌之。可乎。朋有真伪。正人之朋。以同德也。邪人之朋。以同恶也。真伪不分而概疾之。可乎。今虽未有此事。亦愿大丞相谨之而已。
庙堂之论。不参之羣下。为日久矣。大丞相博尽众谋。弗任私智。事之有关国体者。必议而后行。众言杂进。岂皆当理。议论不一。尤难适从。迂者不切事情。狂者不识忌讳。然异同不一之中。乃至当之论所出。正如玉隐于石。金混于沙。琢之淘之。至宝乃见。其可以沙石之杂。而变金石之珍乎。自昔鲠切敢言者。常病于过。故赵中令有颛权之毁。韩忠献有跋扈之劾。文潞公有交结之谤。三相勋德。曾不因此而稍损。当时亦未闻深咎言者。以其职在论事。不嫌过直也。若蔡若秦柄国之时。则无此矣。故雷德骧诸人之过直。
乃所以彰三相之能贤。而蔡秦之世。有歌颂而无箴规。不问可知为权臣矣。
事变之兴。未有终极。君相汲汲经营之时。正人多则腹心有所托。不然是自毁其耳目也。言路开则耳目无所蔽。不然是自涂其耳目也。小人寡识。所以激作破坏者。图自利耳。岂为国家计哉。
处方面者。未能忘情得丧之闲。有所建请。必先伺朝廷意向。至于当然之利害。必至之祸福。往往匿而不言。或反私议窃叹曰。此非庙堂所乐闻也。夫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所居何官。所任何事。而可以妾妇自处乎。愚谓凡当然之利害。必至之祸福。宜皆一一以闻。言之未听。则再三言之。又不听。决去就以争之。争之而听。可以展布。为国家生民之福。若终不见听。而去之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虽功业未即见于时。异时犹有望焉。若姑循近世之辙。容容唯唯。有事不敢言。言事不敢力。至于失机宜而误大事。自己仍责不能逃。悔之无及矣。
人臣事业。皆有所本。诸葛武侯平生所立事业奇伟。求其所以。则惟开诚心。布公道。集众思。广忠益。盖此四者。乃武侯事业之本。而诚之于公。又其本也。今居武侯之任。而又适可当畏之时。用将非人。而士卒之心不服。抚御失策。而忠义之志未驯。变故多端。天意难测。于是时也。傥非至公血诚。质之天地而无疑。何以服未服者之心。驯未驯者之志。至于黜臆见而取众亲。长正直而远邪佞。则又其所急者。武侯行事。散见史册。曩岁南轩张宣公。尝辑之为传。郡斋有十二字之刻。其为功业之助不少。遇当世之膺重任者。则以告之。闻者笑其迂阔不切事情。而某之自信则弗移也。
诸葛武侯。一生忠于君而敬于事。非真西山不能如此曲尽形容。得其领要。极其详备也。今即以武侯之信上获民者。上书于当时丞相。无非望丞相希踪武侯。相勉于忠君敬事之道。而真西山之忠于君而敬于事者。即此亦可想见矣。
吕叔简曰。臣子事君。责难闭邪。而为臣者怠忽玩愒。何其全不知自责也耶。是惟于一切牢不可破之锢习。则且缓之。厌不欲闻之套言。苟且塞责之章奏。小事激聒之弹文。则皆省之。事关君国子民。然后巽入以恳之。积诚以动之。不然祗见君之过。而不思臣之过更十百焉。如灭纪法以树私交。怠职业而相玩愒。工机械而丑诚直。尚翕訿而无公论。苟目前而忘远虑。重宠利而轻民社。急虚文而弃实务。贪酷在在。而荐剡谀悦为贤能。冻馁家家。而旗鼓供帐塞道路。类此者。岂吾君迫之使然乎。夫君之不可回者。无取乎激也。事之在我者。尤所当尽也。不为吾之能为。而委罪于不可为。不求自尽。而望君之必尽。其不忠莫甚乎此。不敬莫大乎此。
事君者率以君不纳练为苦。殊不思友朋规劝。必先忠告而后善道。乃事君而惟知责望于君。不思自尽其道。如何无愧于忠。何以谓之敬事。此吕公持平之至论。不易之定分。臣子所宜猛省也。
◆石成金官绅约 【 十反说附名天基字成金江南江都人】
谨按官司之政刑教化。无非引民于善。而预远于不善也。能使民归于善。而不为不善。是即官司之行善也。至乡绅于地方民事。原不应有所干与。以滋把持官府之咎。然既为乡绅。非将来即应出仕。则已仕而致政归里者也。居士民之首。地方官兴除利弊。体察民情。必先访之乡绅。而境内士民。因其名列搢绅。凡居家居乡行止。率效法焉。此亦情理所必至者。故化民成俗。官司之责。而乡绅亦所以佐地方化民成俗者也。从来论治者。率详于官。而不及乡绅。亦恐乡绅有干求之嫌。未免因噎废食。而乡绅为一方之望。亦不可不自爱自重也。维扬石成金。平昔著书训世。有官绅约一帙。望官司以爱民为行善。并望乡绅行善以化俗。其理不越乎圣贤经传论政之要。而出自乡里浅近之言。更觉平易切实。发人警省。以大知之舜。而好察迩言。况其它乎。又有所谓十反说。亦即切近指点。劝戒官民。各各去恶从善而已。窃以理有正有反。故作文有正面有反面。常有正面未足发明。而反言之更为显切。如孔子因世人止知养父母为孝。而以犬马皆能有养警之。孟子因人不知求放心。而以人有鸡犬放警之。因人不知养身为重。而以养拱把之桐梓警之。皆就反面一罕譬之。俾人有所警省也。予向采丹桂籍中之八反歌。以警世人不孝之罪。今石君十反之说。自士大夫以及愚民妇女。皆就反面罕譬之。以警痴迷。总以世人习于不善。忽而不察为可惜。阅此浅近之言。十反之说。或可恍然有所醒悟云。
论行善。是人人分内事。原无那个该行善。那个不该行善的。也没有那件善是人所能行的。那件善是人所不能行的。只有一等善事。凡人力量万万不能行。惟有做官的轻轻就可行了。且凡人行善。一善只成一善。做官人行一件善事。便胜如凡人百千件。以此做官的人。更当急急行善也。
比如做州县官。便是一县民命所关。他若行善。那一州县百姓。都受他的福了。做府官的。便是一府民命所关。他若行善。那一府百姓。都受他的福了。到了做司道的。做总督巡抚的。便是一省民命所关。其善愈广。受福的人愈多。直到了做科道九卿六部。以至于宰辅中堂。做这样大官的。便是天下民命所关。他行一善事。尽天下都受他的福了。这便是一件胜如百千件了。
这样大官。要行善事。再没有行不去的。即闲有疑难的事。若立定主意。打起精神来。能耐烦苦。不辞劳怨。千方百计。定要成就此事。羣策羣力。那里有行不得的。以此做大官的人。行善最易。所以说那做大官的。更当急急行善也。
但此行善的官。其中亦有苦难之处。比如做那科道部院那三党九族。也沾我些恩惠。地方上也有些光彩。既曾受过皇家爵禄。曾任地方之责。或膺京华要职。今虽致仕家居。正可剖出良心。彰明公论。为本境做些有利益的好事。一以造本乡之福泽。并偿前在任时未尽之志愿。纔是真正第一等好乡绅。替地方造得一分福。就有一分阴骘。直道在人。公论难泯。可惜这不费力。又不费钱。一件胜人百千件的功德。等闲放过了。也算不得读书明理有见识的人。
还有一件善事。也要乡绅做去。这却不费钱。又不要央求官长。须要实实行去。行了这功德。子孙世代书香。地方也受福不浅。乡绅都是明道理有见识的人。那里有害人的事。只无柰子侄弟男。习气不好。就做出那不闲不介的事来。再有那门下犬马。与豪奴悍仆。狐假虎威。就要凑成十分。再是各各宦家。彼此仿效成风。把那要便宜占上风的事。当做理之当然。就有无穷受害的了。乡绅那里尽知。有人说他不是。他还要怪那说话的人。殊不知极好的乡绅家。造出极不好的事。都是此辈所为。所以乡绅家。第一要教子弟。教子弟。不是单单教他做文章。第一要叫他明道的。奉行朝廷善政。却不能与百姓相亲。还要那有司官实实去行。百姓方受朝廷之福。所以做有司官的。尤望他实力行善。若有司官不肯实力奉行。便是那科道题请。六部奏准。朝廷行下来的善政。也都归于空言了。所以有司官尤当亟亟行善。方为不负朝廷。不愧民之父母也。
但是做有司官的。也有难处。也要知他的甘苦。寻常民闲小小冤枉事。有司官申得。小小便利事。有司官行得。若要兴大利。除大害。必须督抚代为题请。若有司官申详上去。督抚不替他题请。纵有好司道官。好有司官。要行好事。也不能勾完全圆满。至于六部九卿。奉行朝廷的善政。必是先行督抚。督抚后行所属。看来六部九卿要行好事。也须督抚替他实实去行。若做督抚的不实心督率属吏。着实去行。纵是科道部院要行。也是不能勾完全圆满。所以做督抚大官的。上可以通得朝廷的呼吸。下可以雪得民闲疾苦。要兴大利。无有不兴。要除大害。无有不除的。真是行一件善事。直抵得凡人百千万件。做这样大官的。如何可当而错过。
但恐做大官的错认路头。把做官行善。看作两桩事了。说到兴利除害的事。便说朝廷立定的法度。谁敢更张。却不道朝廷立的法度。那一件不是利民的。若还法久弊生。正要做大官的陈明利害。奏请更改。那有明知地方应兴之利。应除之弊。有益百姓之事。坐视不为。只守定旧桩。以为老到的道理。其实如今做大官的。那个不是好善的。只因谨守法度。不曰无动为大。则曰何苦乃尔。见义不为。直到宦成回家。另做一番善事。不过是斋僧造佛。布施福田。看来却是小小善事。放着一件胜如万件的善事。为何不做。却来取此小善。总因将做官行善。看做两桩了。殊不知做官正是。好行善的机会。行善正是做好官的本领。那有驾着大船。拿着铁网。不取那夜明珠珊瑚树。却来拾取残珠剩宝。岂不是错认路头了也。
独有牧民有司官。要行善事。中闲层层掣肘。必待上台允行。方敢去做。似有所难。据我细细想来。也不为难。比如今日有司问一的决。问一折赎。也要详过上司。三回两驳。委是烦难。到了夹棍板子。任意施行。三十板。四十板。几毙杖下。此事又何尝定要申详。可见上司掣肘的。反是小事。转是关系生死性命大事。反得自己操纵。所以亲民的官。最要仔细。夹棍板子。最怕手滑。我只开口一声。衙役便加力几倍。我只用动手一摸。百姓便去血肉一块。一般皮肉。我疼他岂不疼。他疼我又何忍。果系情真罪当。打他也不为过。若还非罪无辜。于我定然损福。做有司官的。如何容得忽略。若论大刑一节。尤为不可轻用。当初设立大刑。原为凶犯强盗。茹刑不招的。用此拷讯他的真情。如何寻常事体。老实百姓。也用这等非刑。大约官府好用大刑。只是不耐烦琐。动说重刑一用。人都惧怕。后来不打就招了。此说大伤天理。若是凶犯强盗。夹他也不为枉。若还良民。未经官刑的人。一用此刑。多致残废。甚则老少虚弱的人。立时送命。最可怜悯。当时缇萦女。说死者不可复生。断者不能复续。正是此等刑法。做父母官的。如何容得轻用。
况有一种乡愚。从来未见官府。一到法堂。言语错乱。官府动了疑心。致用大刑的。又有一种言语蠢直人。应对官府。也是这一般蠢直。官府动了瞋心。致用大刑的。又有官府盛怒之下。愚民不知进退。致令拍案叫怒。加力责治的。也能立毙杖下。又有事关考成。或系钦件。上司着紧行牌。要参要处。或是谒见上司。为着某事。而加责嚷。也能火上加油。不顾百姓死活。但念身为有司。犹如人家媳妇一样。当受公婆烦恼。须想名为父母。就有不肖儿女。也望爹娘周全。于万分难忍的事。切要忍得。于一时难耐的烦恼。也要耐得。宽得一分。百姓就受我一分之恩。缓得一刻。百姓就受我一刻之福了。
至于催征钱粮。这是考成。如何宽得缓得。只是要百计千方。设出一个妙法来。便省了无穷板子。便是积了无穷阴德。既不累我考成。又与百姓作了福。岂不是两全之道。岂不强如那一味乱打的官。钱粮又催不起。考成又误了。百姓又受了苦。自己阴德又亏损的么。所以做父母官的。一毫用不着火性。只要细细商量。事事宁耐。人人访问。自然有绝好的政事出来。词讼一节。便要留心。替百姓伸冤理枉。是不消说了。还有要紧的事。不可轻提妇女。不可轻监家属。不可多拘邻证。拖累无辜。这个就有无量的功德了。大约那做有司的。一日之闲。有无数的善事该做。切莫轻易放过。将这零星小善。等闲看了。所以说做官行善。胜如凡人百千万件。只要人打起精神。认真行去。不但眼前居官功德。子孙朱紫。就是那登仙证果。也从这里做来的。若任意混用。不免损德。也有不做官的日子。却不道半世居官百世冤。增了子孙的孼。却不道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岂不错过了好光阴也。
还有一句紧关的话头。做官的人。不要把自己等闲看了。大约做官的都不是平常人。不是前生修来的。就是祖宗积来的。不是天上星辰降下来的。就是仙佛果位中应化来的。所以出娘胎胞时。就有些气概不同。此处也要自己认得分明。看得珍重。若是前生修来的。前生积善。纔有今生。今不知积。恐没了来生的了。急急行善。犹恐其迟。若是祖宗积来的。祖宗积了。有我今日。我今积了。又有了子孙。后日愈积愈厚。愈积愈久。日后子孙世代做官。源远流长。若我今日不积。犹如祖宗攒下万贯家财。到我手里。都消耗尽了。便没子孙用的了。我在祖宗分上。也算不得好子孙。在我子孙分上。也叫不做好祖宗了。如何不急急行善。光前裕后。都在今日。都看今日一官也。
做官的人。若想到此身。或是星辰降下来。或是仙佛应下来。则此身自不肯轻。此官不可错过。正宜尽心勉力。致君泽民。不负上天生我之意。若只知道做官享福。目前早已堕落。若说我是天生的福人。富贵是我该受享的。百姓是我管辖。我该役使他的。他该供应我的。如此话头。谁去与他辨论。只是人生福报。也有限量。譬如那射箭的人。也有射到一百步。也有射到二百步三百步的。不论多少步数。到底箭要落地。到此田地。大家自见分晓。那行善的人。五更半夜。都是安稳的。到那回首时。都有好光景。那为不善的。人平时血气用事。不信天地鬼神。直到后来手忙脚乱。血气己尽。良心发现了。平日所做所为。一一现前。或自己首过。或央人救他。那日常所说驰骋过头的话。一切都用不着了。却也悔之晚矣。
当初宋朝王韶。是极有才干的人。他当初不合一念差了。要取那大功名。上了本。自己要去开边疆。展地土。去收拾熙河一带。也不知杀了多少人。他就做到安抚使的大官。他自己心上。到底觉有一点过意不去的处。一日到甘露寺去闲游。遇着那高人刁景纯。他开口问那景纯道。以王法杀人。可有罪过么。那刁景纯说的好。汝也莫问有罪无罪。只要汝打得心头下去。那王韶硬着口答道。打得过去。那刁景纯又说。若打得心下过。便不来问我了。今来问我。还是打不过心下去。王韶便默默不语的去了。后来那王韶得病。只将两手紧合着那两眼。人叫他开了眼。他回说开不得的。眼前有无数没头没脚的人。立在我眼前哩。这却不是那收熙河时杀的怨鬼么。到此时候。良心发现。自己欺瞒不得。那从前硬口的话。都说不去了。却不是大可惧的事。如何不急急行善。如何轻于行不善。
又有一种人。说如今做官。只要谋为的。好打点的。到自然有官做。那里管甚么行善不行善。此等言语。我也不与他辨白。只看天下人多少文章。好不中的。多少才干。好不能做官的。多少钻谋营求。不得做官的。难道做官的。只凭谋为打点不成。又有多少老实头。不会谋为营求的。也照样做大官。又有多少不求官爵。一味只是行善的人。依旧做官。也至大位。并不曾见说某人是为善坏了官的。可见做官的。也不是单单靠着谋为打点的。还是祖宗积德。前世修来的。切莫错了念头。差了道路。前生修的。莫教今生坏了。祖宗积的。莫教我身耗了。星辰降来的。仙佛化来的。莫教此生堕落了。从生身上想一想。从子孙分上算一算。急急行善。切莫迟疑。趁我事权在手。努力发心。多多做些好事。落得名垂万古。福满人天。岂不称大丈夫哉。
生而为人。无益于世。则不如无生。仕而为官。无益于民。则不如不仕。以其虚此官也。虚此官。则并虚此生矣。人谓百年富贵。不过电影沤花。抑知累世显荣。尽是寻常妙慧耶。官长行一善事。便抵过平常人的百千件。其次就到乡绅了。那乡绅如中堂部院科道九卿督抚司道有司。无论出仕与林下。毕竟比平常人有力量。所以乡绅尤当急急为善。一县止一县官。一州止一州官。一府止一府官。一县一州一府中。却不是一个乡绅。那地方兴旺的所在。常时有几十位乡绅。这几十位若在地方上合力行善。那一方便是福地了。若有些微不妥贴处。那一方居民。也不免受累了。乡绅虽不比地方官。亦关系地方祸福也。常有府州县得了好官。要行好事。再得乡绅帮助。更觉顺而且易。即或府州县没有兴利除害的官。地方上有几个好乡绅。也救得一半。所以乡绅行善。也有一件事胜平常人百千件的。牧民官初到地方。任是聪明特达的。土俗民情。那里就知。乡绅却是乡生土长的。那一件事他不知。官府到任。要访求民闲的利害。没人说与他。那官长也只说地方中无利可兴。无害可除。也就罢了。也有地方中有大利害。那耆民百姓人等要来条陈。或是乡闲愚人。不曾到过衙门。见了官长。举止失措。不能申达下情。或有能言会说的。多是不合道理。利口哓哓。又有一等奸狡利徒。借题条陈。假公济私。不是实实利弊。所以道达民闲利弊。还以乡绅的为重。乡绅平日有德望的。官长自然钦敬。说来多半依从。纵有疑难的事体。从公起见。委曲敷陈。官也没有不见信的。这样看来官长行好事。还要乡绅出来。方得圆满。这岂不是一件胜如百千件的善么。果系地方好事。乡绅至公至平。
向地方官陈说。只用开口。不曾要乡绅解囊也。只算做不费钱的功德。在乡绅原不费力也。
但乡绅中亦有不同。有平日假公营私。挟嫌报怨。为乡里所不服。为官府厌贱。既有玷于乡绅。官府亦不见信。有平日行止尚觉端方。而地方公事。默不肯言。只是身家之事。纔去关说。纵说得不伤公道。只是自了身家。总不肯替人说公话。做好事。地方官长。虚心来请教。也只半吞半吐。明知此事是非利害。不肯明白说一句公话。却不思同居一块土。地方上那个不仰望我。若兴得几桩利。除得几件害。那三党九族。也沾我些恩惠。地方上也有些光彩。既曾受过皇家爵禄。曾任地方之责。或膺京华要职。今虽致仕家居。正可剖出良心。彰明公论。为本境做些有利益的好事。一以造本乡之福泽。并偿前在任时未尽之志愿。纔是真正第一等好乡绅。替地方造得一分福。就有一分阴骘。直道在人。公论难泯。可惜这不费力。又不费钱。一件胜人百千件的功德。等闲放过了。也算不得读书明理有见识的人。
还有一件善事。也要乡绅做去。这却不费钱。又不要央求官长。须要实实行去。行了这功德。子孙世代书香。地方也受福不浅。乡绅都是明道理有见识的人。那里有害人的事。只无柰子侄弟男。习气不好。就做出那不闲不介的事来。再有那门下犬马。与豪奴悍仆。狐假虎威。就要凑成十分。再是各各宦家。彼此仿效成风。把那要便宜占上风的事。当做理之当然。就有无穷受害的了。乡绅那里尽知。有人说他不是。他还要怪那说话的人。殊不知极好的乡绅家。造出极不好的事。都是此辈所为。所以乡绅家。第一要教子弟。教子弟。不是单单教他做文章。第一要叫他明道理。教出一个明道理的子弟来。便是宦门之福也。实是地方之福。第二就要教家人。那生事害人的掌家。不是主人得意的亲随。就是公子介弟的契交。这里最要觉察。一些不到。就要被他瞒过了。就要受他负累了。至于投在门下的人。多是要假我的势力。行他的胸臆。乡绅们或见他才调。要他奔走。用为腹心。不知一旦线索在手。他就用起主人来了。这样人切不可收留在门下。用那奴仆们。宁可要朴实良善的。平日常要戒饬他。不许他生事害人。这等乡绅。就是古来陈太。邱王彦方。那一班人。也不过如此。这虽不曾为地方兴利除害。那地方受他的福也不少了。
还有一件善事。也望乡绅们做去。却是乡绅家力量优为的。不费钱的。大凡一方有一个乡绅。便为一方的表范。乡绅家好刻薄。那一方都学得刻薄了。乡绅家好势利。那一方都学得势利了。若还有一个乡绅俭朴淳笃。谦虚好礼。尊贤下士。凡事让人。那一方中那个不敬重他。仰慕他。也就大家仿效他了。可见乡绅原是一方表率模范。风俗的美恶。人心的厚薄。大半从乡绅身上做出来的。若有好乡绅表正得一方。化得那一方的。风俗都是好的。人心都是厚的。岂不是一件胜如百千件么。
又有一件好事。犹望乡绅做去。也算做不费钱的功德。乡绅家成人的田房产业。原是要留与子孙受享的。遇着那人家不肖子孙。将田产来卖与我。我就该生警戒心。要想到自己子孙身上。价银照时价。要从厚些。许他的银子。克期给与他。还劝他切不可浪费。遇那騃愚子孙。将那田产来卖的。就当生怜悯心。要想到自己子孙身上。照前与他的价银。交付银子时。还要指点他不可受人欺骗。若遇着人家有至急的事。仓皇弃产的。却不要乘危掯勒他。却不要颠倒挫折他。别家两次三番兑银子。我却一天平兑足与他。济他之急。若遇有可以替他排解的去处。替他排解。免得他多受磨折。却不准折他银子。那人就受我的福庇。这功德也就不小了。
乡绅家计厚薄。原各不同。有几件费钱的功德。惟乡绅有力者。方能行之。却又是乡绅本分内该行的。乡绅们受了朝廷的高爵厚禄。原该替他地方上多做几件好事。既读了圣贤的书。明白道理。原该见义必为的。况行之于自己。亦有许多的利益。只是有那龌龊小见的人。舍不得银子。向他说不得。独有那大本领大见识大度量有大福禄的人。一说即明。一拨便转。听了就去行的。那费钱的事。也不是一件。比如那紧急钱粮。官司拶打着锁禁血比。百忙里无处设法。竟要卖儿卖女的。我替他垫了钱粮。免了敲比。保全骨肉。这岂不是极大的阴功么。或遇着故家旧族。或系先贤后裔。有那子孙流落下贱的。我极力拔出火坑。或见先贤坟墓。无人看守。被人侵占。或是崩圮的。我替他清出来。修整完备。岂不是感动幽冥的好事。又如遇大路桥梁。要津往来的。或倡率修造。或独力完成。如遇饥荒年岁。饿莩流离的时候。勉力赈济去。或遇生日弥月。省了筵戏。或施贫人。或赈狱囚。或设厂给粥。或遇天寒酷冷。施舍绵袄。或遇时行瘟疫。盛暑疟痢。聘请名医。开局施药。或遇枯骨暴露。备棺掩埋。或遇路上死人。施与棺木。或施夏茶冬汤。岂不是万人感仰。鬼神钦敬的事么。如此等事。谁不知是阴德好事。只因有个疑关打他不破。大约是看那银子是现在的受用。那阴功善事还是渺茫的。又恐银子用去。后来没有接济。又或说我用银子救人。人未必肯拿银子来救我。不过是这几种念头打算不定。所以不能发心。就是有人劝他。他也是半信半疑的。却不知银子。是个渺茫闪烁。捉拿不定的东西。阴功善事。反是个实落有据的。只是不曾参悟得透。所以委决不下。 【 此下各条。富民有力者量力行之。阴功比乡绅更大。】
今且不必言阴功行善。请乡绅先生。将那银子的机关。从自己身上勘一勘。再从子孙分上勘一勘。这银子原是我趁积的。原不容易。正要留与子孙。殊不思我生下那子孙来。又有子孙的福分。我今日用了行善。正为子孙造福。那子孙聪明才能。还要像我做乡绅。也不用我积攒银子与他。若还不能为乡绅。遗留与他的忒多了。我生前又不曾积德。这银子恐反成了子孙的祸胎。勘到这里。这银子也该发心用来行善了。
我还有一句苦口的话笃劝。若叫将所有银子。倾囊倒箧。尽数用去行善。委是也难。若是只将浪费侈靡一项节省了。去做好事。正如毡上拔毛。有何难处。且是将那无益的烦费。行那有益的阴功。岂不是合乎天理。协乎人情的事。怎柰乡绅先生。又欠高见。只说我们宦家体面所在。不得不然。我今再将体面两字。大家较量。恩周三党。这是乡绅的体面。泽及九族。这是乡绅的体面。万民感仰。诸人钦敬。这是乡绅的体面。若只是衣服华丽。筵席整齐。房屋轩昂。这也不算做体面。比如乡绅生事害人。这叫做没体面。或占田霸地。这叫做没体面。行止有亏。清议不容。这叫做没体面。若还是老实本分。不好奢侈。难道就是没体面。且将那夸多鬬靡的银钱。都用去行善作功德。积得于门高大。子孙世代做官绅。这却是极大而又经久的体面。只是如今乡绅先生。一向豪华惯了。我如今劝他俭朴本分。省了银钱。做这行善的勾当。不免说我们酸气。他原是要自家受用的。如今劝他损己利人。不免又笑我们呆气了。又有一等乡绅先生。从那寒窗困苦中来。他把这银子未免看得太重了。我们向他说这等话。不是申舌摆手。就是掩口摇头。这也不必评论是非。只是要乡绅先生。再将那银子的机关。着实的再勘他一勘。这银子原是天地闲的神物。是浪费他不得的。曾见有许多财富人家。房屋衣冠。华丽僭越。或惹得贪酷的官长动了火。就无辜想吃他。或生事的光棍。借题陷害。抄没了他。或盗贼平空打劫了他。岂不是奢侈的没理了么。
家有银子。子弟不肖。赌嫖致祸。自己浪费。亦足生灾。惟有用他去行善济人。行得一件是一件。济得一人是一人。身受者感激。旁观者颂服。近者称赞。远者传为佳话。鬼神就必庇护他。天地也来保佑他。是我命里有财。用去还来。世闲鲜有因好施舍救济人。而自己后来独乏衣食者。可见那银子反是个捉拿不定的。阴功善事。反是个实在有据的。看破了这个机关。自然要发心行善。做那费钱的功德了。
况行善阴功。古来榜样不少。当初那范文正公。也是个穷秀才。他在长白山读书时。断虀画粥。极是清苦的。后来做了宰相。他却看得道义重于银钱。一日命公子纯仁收租八百石麦。路上行善事。都给与人了。回来见父亲时。文正公问他此行可遇着故人否。公子说道遇着故人石曼卿。他说家有三丧未举。那文正公便道何不将那麦舟助他。公子回说已与之矣。这文正公父子们是何等手段。何等度量。文正公又在苏州买了一个南园。有风水先生说此地气脉极旺。将来要出一斗芝麻的进士。那文正公说有这些进士。我家如何独占了。遂作为学宫。就是如今苏州的府学宫。这学中真也出了无数举人进士。都是范家让出来的。这是何等心肠。何等识见。谁知那范家的举人进士。却也不少。自宋朝直到如今。那一科没有范家的人。这岂不是古今第一等的大功德大结果的榜样么。只是他有了那大识见。方有这大度量。有了这大度量。纔有这大手段。有了这大手段。纔有他这大福分。
如今乡绅先生。也有做过尚书阁老科道九卿的。也有做过督抚司道有司的。其中岂无范文正公这样人。忠宣公这样子弟。只是要信得真切。大发良心。大开手段。堂堂做去。比将宦后余赀。僭侈妄费。惹祸生非。有损无益。真万万倍利益也。
两约所言。无非望人随处行善。量力行善。人性皆善。心同此理。在官为官长。在乡为乡绅。总此一心而已。为善于乡者。居官定有惠政。为善于官者。居乡定有令闻。举斯加彼。初不过自尽其心。而所及者甚广矣。今以一二人倡之。数十百人和之。城乡倡之。远近数百里之内从而和之。一时倡之。数千百世又从而和之。天地之心。生民之命。万世之平。皆在于此。其功德岂可限量。昔孔子告季康子曰。子欲善而民善矣。风行草偃。势所必至。上行不效。理有固然。然则正己率人。化成美俗。端有赖于在位之君子。有道仁人。主持世教。毋视为迂阔之常谈。世俗之里语也。
十反说
○十反说
时当静守。偏自劳攘。事宜身任。而反自甘悠忽。
百姓犯些小事。也不宽恕。自己贪枉。全不知愧。
专一工夫。用在酒色应酬上。理民事反厌繁冗。
要下司清廉。却收其馈赠。
名正言顺之钱。偏矫廉不取。伤天害理之钱。却胡思乱想。设计巧取。
夜宜卧而饮宴流连。早当起而高卧不醒。
无病常服药。及至有病时。反不肯服药。
食物初出。价贵而味不全者喜吃。及至味全价。贱反不吃。自己请客。肴馔菲薄。及至别人饮宴。却要丰盛。嫌好道丑。请人要人即来。及至人请。却不肯就去。使众宾久待。 【 以上贵人】
心里明道理。口里说话也明道理。只是行事偏不明道理。不作阐明道理言。圣贤之言。而学词状刀笔。害人身家性命。
学社文坛怕到。而喜出入官府衙门。结交胥役。
劝人行善之文不作。而喜编造淫词艳曲。
明师益友怕交。而喜交邪佞小人。
平时不肯读书。及至临场。手忙脚乱。希冀侥幸。
别物尚知检点。加意安置。而古今书籍。却任其散失作践。视同弃物。
自己学问不通。就老脸受人厚聘。教人家的子弟。
怕读书做文。反好说闲话。将圣贤言语作笑谈。正经书不看。反好看闲杂小说。
自己短处。忌人谈论。喜传述他人过失。 【 以上读书人】
一文钱如性命。而自己性命。反看得不值一文钱。
宁可被光棍脱骗。贼盗打劫。若劝他用银子做济人好事。却一毛不拔。
米谷宁可腐烂仓底。至于穷佃交租。却不肯饶让升斗。沿门乞丐。亦不肯施舍。
田连阡陌。旁有贫人坵角。定要设计谋占方圆。
生平半文难舍。为些小没要紧的事。不惜多金。结讼争占求胜。
结交官宦乡绅。往来宴馈。虽费多金不惜。而于贫苦亲友。却不肯周济。
自己用度。奢靡不惜。与小本营生辈交易。偏讨便宜。
一生盘算。直到衰老病危。尚不肯丝毫看破宽松。
明明家资有余。逢人开口道穷。人称其富。最忌最恨。
平时亦喜人奉承。忌人唾骂。而重利剥削。强讨债务。受辱唾骂。则又不计。 【 以上有钱人】
我生儿子。就指望孝顺我。自己却不肯孝顺父母。
开口笑人鄙吝。到自己做事。却一文钱也舍不得。
真心爱妻子。反假意待父母。
父母师长教训。多有不依。而妻令不敢不从。
不知字画古玩。却信口乱指。批评高下好丑。
自家好洁净。却到别人家去任意搅扰作践。
我欠人的。子母年月不问。人欠我的。本利私毫必清。
惜我之花。惟恐人折一枝。他人之花。恨不连根拔来。
好借别人器物。及至人来我家假借。只说没得。
常说人不请客。自己却不肯设席。 【 以上昧心人】
不孝顺父母。反去礼拜神佛。
父母能养活数子。有数子却汝推我诿。不能养一父母。
父母弟兄。手足不和。至戚绝少往来。而反结交共姓朋友
有好子孙。听其骄傲。不肯延师教训。反瞋先生太严。
父母生存百物。动云手泽所贻。不可不爱。而父母所生子女。偏不肯爱。
本系贫寒人家。勉强费用。要装出富贵人家的排场。
自己能饮。偏不肯饮。要人苦劝。自己不好饮。却强人多饮苦饮。
费钱教歌童舞女。尊拳师清客。而训子读书之师。却不肯厚待。
有病不请医服药。而反信邪巫祈祷■〈马匡〉骗。
为非作孼。全无顾忌。却思量请僧道念经忏悔。 【 以上痴人】
家里不敬重公婆丈夫。而反远去寺庙烧香。
有理之言未必信。事甚无理。反偏执咬定。强做有理。
自己没儿子。反妒恨妾婢生子。
凡事最多忌讳。而反会呪人骂人。
人有短处。说了又说。自己短处。不许人说。说则怀恨而迁怒。终不肯一字认错。
吃斋念佛。敬重僧道。而苦打奴婢。宰杀生命。反不戒。
自己身边奴婢。不许顶嘴多言。而窃听邻家是非。灵牙利口。说别人短长。则又喜之。
爱小便宜。而大有利益之事。反不喜。
不爱长子。反爱少子。不顾儿媳。偏顾女儿。
不信人言。反信鬼话。 【 以上妇女】
学仕遗规卷四终
●跋
尹承先人荫庇幼习举业粗知章句迨先人见背家计艰窘几于舍业而游矣 榕门先生与先君同学相契悯尹孤露联以姻亚招来江署延师课读每一亲炙咸以读有用之书相敦勉第见 先生书室中黏贴壁闲者皆古今嘉言善行且谓尹曰学者每日书此藉以触目警心拓开识见异日可以见之措施胜于花草图轴多矣嗣尹膺乡荐从事河干见见闻闻不外壁闲所书者 先生已有四种遗规之刻今复成学仕遗规四卷寄尹尹受而读之大半皆平日所书于壁闲者推广而汇刻之益信昔之所学与今之所行理本一贯事更相资读书既非空谈筮仕即为实事兹牧管城临民治事簿书纷纭无非检束身心考验学问之地也噫学优而仕愧前日之未能仕优则学勉后兹之无负惟有抚兹编而益切奋励耳侄壻唐尹谨跋
兰森自幼随侍 祖父官斋每见 祖父于案牍纷纭中不忘成己成物之意接属见宾皆以仕学相资相敦勉兰森五龄入学受业于金坛王已山昆山葛信天吴趋张梧冈三先生 祖父与之订辑儒先格言为督课之方名曰养正遗规继以童资蒙养女藉闺教复辑教女遗规存之家塾着为家训而亲友来索者颇多遂付剞劂以应之及秉臬三吴有慨于风俗日侈讼事日繁因有训俗遗规之辑厯抚西江思以刑家训俗教勉僚属为理事安民之要因有从政遗规之辑至于上下官署皆有文案往还不能不藉于胥役此辈庶人在官无廪禄之颁司执事之役其中多良善子弟识字而明理者厕身公门城狐社鼠其稔恶固易而行善也亦易自来立法有惩创而无奖劝竟视为不可化诲之人亦非有教无类之道遗规之外复有在官法戒录之辑焉祖父节钺所至与学士大夫相砥砺者此数书也与官绅士民相劝戒者亦此数书也夫仕学相资之理体用同源之道为古圣先贤所著为金科玉律者固己户有其书人皆诵习而熟于口耳而不见之躬行甚至视为分道扬镳两不相蒙者 祖父于此时切叹惋今于阁务余暇辑为学仕遗规四卷以广四种遗规未尽之义其说皆就先儒格论编采成书惟其言与事之足以示训不拘人之爵位显晦也条目各以类相从不拘时代之先后也于前人全集中采取数条或数十条要皆士林所习见而不察者或立论稍偏则评语以足其义总期足以警醒俗学浮靡之敝习有裨经世利济之实学兰森亲承提命朝夕编校回忆自束发受书以来所见于 祖父之即仕即学惟恐人分学仕为两截之意盖学十年如一日焉谨书其缘起于此兰森谨志
附录:
陈宏谋字汝咨临桂人雍正甲辰进士由翰林厯官中外凡厯巡抚者十有三任以总督兼巡抚者四任入为吏部尚书乾隆三十六年以东阁大学士予告归卒于道赠太子大傅赐谥文恭入贤良祠宏谋内行敦笃奉职勤慎少有过失所在视官如家爱民如子兴利救弊知即为之在乡奏免粤省劝恳浮粮捐设临桂学(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总志之属·大清一统志卷三百五十六)
学仕遗规 清 陈宏谋辑
學仕遺規 (清)陳宏謀 輯
●目錄
敘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跋
●敘
余從古今人文集語錄中擇其有裨於居家日用倫常風化者輯為四種遺規既以自勉因以訓世今已三十餘年矣每一展閱怵目警心愧奮交集因思士大夫處而家居則為學進而蒞官則為仕學者所以學為人即以講求乎仕之理也仕者所以治民事君即以實踐乎學之事也事理本屬相資體用原歸一致世之學者每歧而二之於古人嘉言善行不能切己體驗書自書而我自我遂至學自學而仕自仕方今朝廷甄別士類鼓舞羣材位事惟其賢能用人不拘資格薄海內外有志觀光者毋論科舉與否無不有志於學問有己仕而好學不倦有體有用者其全不務學者蓋亦少矣祗因學有純疵虛實之不同故其仕也亦不免權術苟且之異尚閒有學似純正而迄乎筮仕頓忘平日所學者更有視出仕為應酬竊祿之捷徑而顯悖乎平日所學者未仕己仕若出兩人夫豈孔孟所云求志達道幼學壯行之訓乎公餘偶閱故籍於仕學相資之論有會於心因輯為學仕遺規專為後世空談以為學苟祿以言仕者推其謬誤所由來極其流弊所必至既平易而近人亦切實而可據庶幾閱者有動於中反求諸己無事非學坐而言即所以起而行以副國家敦崇實學整飭仕風至意噫學以求得於道耳道有以成己即有以成物世有以不希仕進絕意爵祿然後可以言學者此過高之論也有以書籍所言不必行於今日亦不可行於今日者尤為悖道而滅學茲編所錄兼以發明此義以廣四種遺規所未備願與同志者共勉之
乾隆己丑孟春月桂林陳宏謀序
●學仕遺規卷一
桂林陳宏謀榕門輯
子鍾珂
姪鍾理 鍾琛
孫蘭森同編校
真西山文集鈔
魏鶴山文集鈔
黃東發日鈔
呂新吾去偽齋文集鈔
◆真西山文集鈔 【 名德秀字景元又字希元福建浦城人宋慶元閒進士官至參政諡文忠封浦城伯學者稱西山先生從祀廟庭】
謹按宋代諸賢。闡發經義精蘊。為後學津梁。其合學術政事而貫通之。切實曉暢者。以真西山為最。所著大學衍義。及講義讀書記。久為學十大夫所珍重矣。第卷帙浩繁。學者未能卒讀。即讀亦難得領要。今於全集中凡關論學論政者。摘而錄之。俾知體用一原。彼謂學不可通於治。治不必由於學者。可以審所從事矣。
人心至靈。萬善畢具。所以異於聖賢者。在自棄而不知求耳。求之如何。博學。審問。明辨。慎思。窮理以致知。力行以踐實。自卑而高。自小而大。顛沛造次。無自畫之閒。則幾矣。若溺心於簡易之說。謂道可以悟入。聖賢可以立致。戒多學之累。廢見聞之益。守見性之說。忘存養之功。雖有得焉。烏知非臆度之私乎。
聖賢之言。雖不吾欺。吾必求其真知。念慮之過。雖不吾罪。吾必求其無愧。則所以為學。與其為人可知矣。武王作盥盤銘。與其溺於人也。甯溺於淵。武王就水取義。言溺於深淵。猶可以浮游而出。一為姦邪小人所惑。則陷於危亡而不自知。故不可救。聖王因物自警。每每如此。燕閒之際。取湯武諸銘。 【 諸銘載衍義十三卷】 及凡古人自警之語。書而揭之座右。則所益非淺。
古人箴銘。或顧名而思義。或觸目而警心。偶爾觀眺。皆有靜觀自得之趣。所謂無地非學也。士大夫別墅靜室皆有題詠。果能無忘此義。不僅作娛心悅目之觀。否。即此可以覘所學矣。
世之學者。誦詠聖賢遺言。未嘗反躬以驗其實。雖見聞知識。若日進而不可禦。回視其人氣質之偏。心術之蔽。或終其身而無改焉。則亦何貴於學耶。
人之氣質。不能全美。必有所偏。故聖賢立下許多言語。欲人因其言以省察己之偏處。如醫經然。某病則有某方。某病則有某藥。學者味聖賢之言。以察己之偏正。如看醫經。以察己之病。病是寒。則用溫藥。病是熱。則用涼劑。見得病證的確。服藥以去之。如此方有益。如己之偏處不能無私。則當玩味聖賢之言以去其私。先自事親事長。以至待朋友。皆欲忘其私。如此則私之一病去矣。如己之偏在不能無矜伐。則當玩味聖賢之言以去其矜伐。又如平日言行未能相副。未免有不誠處。則當玩味聖賢之言以去其不誠。我有千百病。聖賢有千百藥方。一日佩服聖賢一言。真切行之。則是一日服一藥以去一病。久之則氣質之偏。自漸克去。氣質之偏既去。則心術自正。皆由向來觀聖賢之言。屢有警省也。若只看過讀過。不真實用力以去其偏。則如談方說藥。初未嘗服餌。其又何益。
讀書變化氣質。就醫藥喻言。更覺親切。
朱子以致知為夢覺關。以誠意為善惡關。透此兩關。方知善之當為。惡之當去。根基已立。方有用力之地。若知有未至。則見理不明。雖彷彿一二。未免如夢寐恍惚。非真見也。意有未誠。則為善不實。雖假竊一二。猶以文錦蒙敝絮。豈真無惡者乎。然為善所以不實者。自見理不明始。故曰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
學者於此二關不透。向後工夫。皆入歧途。益見致知之不同冥悟也。
日新又新之功。須是常屏私欲而存天理。常守恭儉而去驕奢。常勤問學而戒游逸。常近君子而遠小人。常公而不私。常正而無邪。今日如是。明日又如是。以至無日而不如是。則其德無日而不新矣。
可見無時無事。不可作日新又新工夫。
格物者。窮理之謂也。朱子不曰窮理。而曰格物者。理無形而物有迹。止言窮理。恐人索之於空虛高遠之中。而不切於己。其弊流於佛老。故以物言之。欲人就事物上窮究義理。於實處用其功。窮究得多。則吾心知識。自然日開月益。常人之學。不就實處用功。而馳心於高妙。猶且不可。為民上者。以一身應萬事萬物之變。若不於事物上窮究。豈惟無益而已。將必如晉之清談。梁之苦空。其禍有不可勝言者。此格物致知之學。所以為治國平天下之先務也。
看得物字廣。則格字乃零星積累工夫。愈覺切實。不如此。不能窮理。不如此窮理。不能致知。致知在格物。在字較必先字更為直截。所以冠八條目之首也。
吾道有體有用。與異端寂滅之教不同。此心當如明鏡止水。不可如槁木死灰。鑑明水止。其體雖靜。而可以鑑物。若槁木之不可生。死灰之不可然。是乃無用之物。人之有心。所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其可委之無用乎。此吾道中異端也。
理之與事。原非二物。異端言理而不及事。其弊為無用。俗吏言事而不及理。其弊為無本。惟聖賢之學。則以理為事之本。事為理之用。二者相須。所以為無弊也。所進大學衍義。以明道術。辨人材。審治體。察民情。為格物致知之要。其本未具備矣。
古者以德行道藝教士。學者於日用起居飲食之閒。既無事而非學。其於羣居藏修遊息之地。亦無學而非事。精義所以致用。利用所以崇德。後世學與事二。故求道者以形器為粗迹。圖事者以理義為空言。此學所以不如古也。自聖門言之。則灑埽應對。即性命道德之微。致知格物。即治國平天下之本。自諸子言之。則老莊言理而不及事。是天下有無用之體也。管商言事而不及理。是天下有無體之用也。異端之術。所以得罪於聖人者。其以此與。
古學俗學之分在此。大抵舉業無用。非言理而不及事。則言事而違乎理耳。
談義理。不騖於虛無高遠。而必反求之身心。考事實。不泥於成敗得失。而鉤索其隱微。論文章。不溺於華靡新奇。而必先乎正大。要其歸。以切實用關世教為主。
講學論文。總歸於平正通達。真公文章。正宗之選。所以有關世教也。
儒者之學有二。一曰性命道德之學。一曰古今世變之學。評世變者。指經術為迂。談性命者。詆史學為陋。於是分朋立黨之患興。甚可畏也。聖門有五經以明其理。有春秋以著其用。論語所記。微而性與天道。顯而忠信篤敬。至於泰伯文王之為德。三仁之為仁。子產之惠。卞莊子之勇。無不論其所以然。下逮子思孟子之學。亦莫不然。其言天命之性者。理也。言王季文王之述作。以及武王周公之達孝者。用也。其言仁義者。理也。而言井田學校之政。與三王五霸之功罪者。用也。言理而不及用。言用而不及理。未為得道之全也。
學聚問辨。而必以居行繼之。博學審問。而必以篤行終焉。此不易之序也。易與中庸之指不明。學者始以口耳為學。講論踐履為二致。其甚也以利欲之心。求理義之學。以理義之說。文利欲之私。去道愈邈矣。
先知後行。學之序也。知似易。而工夫初非一端。行實難。而心力貴於篤實。所以學聚問辨。學問思辨。而總歸之於居行篤行也。口耳之學。本無行之之意。至於以利欲之心。求理義之學。以理義之說。文利欲之私。則知非所知。行非所行。學益非矣。
程子嘗謂格物亦非一端。如或讀書講明道義。或論古今人物。而別其是非。或應接事物。而處其當否。皆窮理也。朱子謂或考之事為之著。或察之念慮之微。或求之文字之中。或索之講論之際。其說尤備。蓋自吾一身之中。以至萬事萬物。莫不有理。皆所當窮。然非日積月累之功。未易各造其極也。若於事物之理。窮得一分。則知識亦進一分。窮得十分。則知識亦進十分。窮得十分。即是物格。進得十分。即是知至。若只略見一二。便不研窮。則見處既未分明。行處必有窒礙。
程朱此說。益見無事不當格物。無人不當格物。不格物則不能知。不能知如何能行。聖門知行不可偏廢之學。即此更透徹矣。
性者義理之本源。學者必明乎此。而後知天下萬善皆由此出。非有假於外也。盡性由於盡心。故不可無操存持養之功。仁義人心之所同。所以賊之者。利也。故必審乎義利之分。然後不失其本心之正。推之於出處。則修吾之天爵。而不壞於人爵。推之於政事。則純乎王道。而不雜以霸功。此朱子輯孟子要略之要指也。
朱子既有集註。又輯孟子要略。不但示人讀孟子之法。凡讀諸書。皆可類推矣。
陸子之學主尊德性。專從本原用功。其論自正。其徒賢智之過者。寖淫竄入於禪。今不數年而弊滋甚。格物修身。兩家之說復起。或矯枉救失。或標宗分門。紛若聚訟。竊謂道本一貫。求之言語文字。則支離蔓延。愈至晦塞。夫格物致知修身。何可偏廢也。
明王文成復倡良知之說。其弊與陸子靜同。夫專提良知。未免偏於知而略於行。即添致字以補行字工夫。畢竟重知而輕行。將一切學問博學審問擇善固執多見多聞工夫。看作支離騖外之事。其徒相傳。竟至專重尊德性。不重道問學。在陽明有學術。有事功。不愧有用之道學。本非禪學。而久之將入於禪也。真西山格物致知修身。不可偏廢。乃知行並進。此朱子的派也。細玩良知。亦即孟子所云本心赤子之心也。與其專提良知二字。不如直提良心二字。抱定孟子之擴充四端。不失赤子之心為言。與具提致良知。不如提致曲二字。抱定中庸之曲能有誠為言。似更的當。顛撲不破。則博約兼勉。知行並進。空談心學之流弊。不禁而自止矣。
宋興。儒宗閒出。然後六經遺旨。孔孟讀言復明於千載之後。天下學者。誦而習之。以論語孟子為門。大學中庸為準。故其事在人倫紀綱之閒。而其理推極天地民物之大。所謂道學者也。慶元以後。權佞當國。 【 韓侂冑】 惡人議己。視道為迂。指學為偽。屏其人。禁其書。學者無所依歸。義利不明。趨向汙下。人欲橫流。廉恥日喪。望其既仕之後。職業修。名節立。不可得也。
自幼為學。迪之以經。欲其知道以立本也。博之以史。欲其知變以致用也。自少及長。不離典訓中。涵而飫之。日有所滋。揉而化之。月有所移。故氣雖勁。發之公不發之私也。材雖銳。用之厚不用之薄也。皆學之力也。世動言學不勝質者。可以悟矣。
學以變其氣質。廣其材華。人皆知之。今云氣雖勁。而發之公不發之私。材雖銳。而用之厚不用之薄。學之為益也更切。可謂善學矣。
周衰。孔子取先王之大經大法。與其徒誦而傳之。雜見於六經。自漢以來。雖曰崇儒。然漢儒之陋。訓詁益詳。而義理益晦。故韓愈原道曰。軻之死不得其傳。謂其精微之旨不傳也。
洙泗之教多術。綜其要。不過曰學以成性。行以成己。施之於政。則以成物而已。然豈有二哉。修乎內。所以應乎外也。裕諸己。所以推於人也。河南數君子。語知必及行。論理必及事。明乎體用同原。欲學者之交勉也。世之以知行為異路。理事為殊方者。其可信乎。
己物兼成。仕學相資。言之顯而切。
羣居終日。惟雕鏤琢刻是工。於本心之理不暇求。當世之務不暇究。窮居無以獨善。得志不能澤民。平生所習。歸於無用。是豈立教之指哉。
學者之材與文。二者皆不可少。然孰為本根。不可不知。循循乎下學上達。而凜凜乎不睹不聞。履進修之實地。戒超悟之空言。斯其所以異於今之學者。而材與文。俱本乎此矣。
材根於學。乃有用之材。文根於學。乃載道之文。此之謂實學。
世愈降而學愈非。為士者一以辭藝為宗。雖有窮理盡性之功。而無開物成務之益。朱子所以深憂而屢歎也。誠知學不外於事。事必原於學。講論省察。交致其力。則其業為有用之業。其材皆有用之材。其仁足以成己。其智足以成物。然後無負於聖賢之教。
善學者。本之以經。參之以史。所以明理而達諸用也。後世各以其好尚為學。談於下。則以好惡相毁譽。議於朝。則以同異為黨讎。吁。學所以為斯世用也。自好尚分。議論不一。適足以禍斯世。其又何賴乎。
二者之學。尚非腐儒異學之比。惟其各有儒尚。遂不免於為患。益見學不可不慎也。
讀史而訂其事之是非。窮理之用也。天下之理無窮。古人心術。有未易以迹斷者。誠於六經語孟之旨。熟復深思。是非瞭然胸中。推之以考前代得失。當世利疚。將如權度概量之審者。然後知用不離於理。理未始不宜於用。道之全體在是。學之全功亦在是矣。
頌詩讀書。又論其世以知其人。方可謂之尚友。孟子所言即讀經史之法也。
讀聖賢之書。而不知聖賢之道。自累於俗學始。如科舉之業。上以是求。下以是應。所謂程式之文。必是堯禹。必非桀跖。必祖仁義。必尚忠孝。未為害道也。惟其祗求進取。專事揣摩。於經史傳紀。涉獵其辭。未嘗深研其義。持論雖美。要以悅人。苟求合乎有司之尺度。雖違經悖道。有所不惜。幸而得之。則以前日之技為已足。且移疇昔之功。用之於牋記。以示竉利。終其身弗知止焉。至於理有未窮。性有未盡。人之所以為人。何以成己。何以成物。百未究及一二。曰非吾急也。士之學問舉業。果為何事。何遽安於此也。有志之士則不然。方其從事於學也。曰吾欲全所受於天者爾。上以舉業取士。吾惟求其無負舉業者以應之。其是堯禹而非桀跖。祖仁義而尚忠孝。必躬履焉。非姑為是言也。至其所守。則甯見枉於有司。不肯自屈以求合。一旦得之。則益求其所未能。必窮理。必盡性。全己以為人。方自哂昔日固陋。而不肯安於虛浮。是以學益進。業益修。德益懋。推其所得。亦足以及物。若是者。雖科舉不足以為累也。
科舉之制。原以求實學也。果能用實在工夫。為實在舉業。原不同於俗學。朱子云。不是科舉累人。乃是人累科舉。先儒曰。孔孟而在今日。亦必事科舉。但自孔孟為之。必有真舉業。學術之虛實。即真偽之分。毋謂科舉不可得士。士不可應科舉也。
宋袁潔齋。少而嗜書。白首不厭。凡聖賢大訓。切於己者。味之終身。夜則默誦。病亦吟諷。講道於家。以諸經論孟大義。警策學者。於書禮記論說尤詳。其所成就後學者甚眾。博觀羣籍。取其切用者。會萃成編。謂法度之言。自秦以前。乃可矜式。學士大夫不知兵。則武夫悍卒。得矜所長。而緩急無以應變。故著有兵略。謂祖宗成憲。為人臣者所當講究。故著有皇朝要錄。其辭章根本至理。一字一句。皆胸襟流出。謂語孟中無難通之解。難曉之字。不為奇險刻峭語。而溫純條暢。自不可及。 【 袁名燮字和叔官至顯謨閣學士】
袁公者述治行。不同浮泛。皆規遠大。為有宋實學。故真公願以為師。學者所宜取法也。
自漢以經術求士。士為青紫而明經。唐以辭藝取士。士為科目而業文。皆有所利而學。其去聖人之意遠矣。若果為己而學。則理不可以不窮。性不可以不盡。不至於聖賢之域不止。若專為利而學。苟能操觚吮墨。媒爵秩而貿冠裳足矣。駔賈其心弗顧也。夷虜其行弗恥也。此實學俗學之分。即邪正之別也。
為青紫而明經。為科舉而業文。果能有實有明經工夫。作舉業之文。由此而得青紫。得科目。亦可不愧。所謂學也祿在其中。亦何必惡此而去之。若一意求利祿。而無實在明經作文之工夫。則全非聖人之意。所以謂之為人之學也。
進士之科。起於隋。盛於唐。至國朝為尤盛。士之垂光虹霓。振翼霄漢者。皆此途出。有登科要覽者。將前代科目。條分彙訂。以焜燿世俗。雖於世教非所急。然使後生小子觀之。知通今博古之為貴。益堅其日進不已之心。亦勸學之遺意也。
科目自宋而極盛。其弊自宋己不免。故真公云於世教非所急。而使人知博古通今之足重。則在於此。後世學者。可以知所重矣。
早服師資之訓。粗知學問之方。連掇科名。原未忘於進取平生志願。端不在於輕肥。偶點班行。坐糜廩稍。雖本為貧而漫仕。未嘗枉道以求伸。念昔脫身於場屋。益思銳意於簡編。然家無鄴侯插架之藏。徒自發董子下帷之憤。今得徜徉東觀。淩厯西崑。閱河圖寶訓。人閒希有之珍。窺金匱石室。厯代不傳之袐。庶幾因文字以觀聖賢之用心。夫豈假梯媒以為富貴之張本。淬厲新功。尋繹舊業。丹鉛殫是正之勞。金石守初終之節。
觀真公出身科目。幼學即以壯行。侍值清華。珥筆無非實學。真文章。真事業。有志者可以勉矣。
夫子告子貢終身可行之恕。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日子貢曰吾亦欲無加諸人。夫子則曰非爾所及。此皆恕之事而仁之方。所謂絜矩也。物我並觀。造化同量。公平周溥。出於自然。此仁者之事。不待絜而無不矩。此淺深高下之分。非獨以勵子貢而已。仲弓之賢。亞於顏子。其問仁必以是語之。自非聖人。未有不由恕而至仁者。故曰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恕必以強言。益明用力之難。學者當以矯強自勵耳。
道心惟微。物欲易錮。私見一立。人己異觀。天理之公。於是遏絕不行矣。學者當知性同則情同。公其心。平其施。有均齊。毋偏吝。有方正。毋頗邪。此絜矩之道也。繼言義利者。利則惟己是營。義則與人同利。士君子平居論說。孰不以公物我平好惡為當然。而私意橫生。莫能自克。以利故爾。大學丁甯於絕簡。孟子懇陳於首章。聖賢深切為人。未有先乎此者故求仁以絜矩為要。而推其端。又自明義利之分始。
不欲無加。孔子不遽許賜。論仁以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非即以為仁也。然於仁可以求。恕則宜強。終未明言也。子思繼之以絜矩之道。孟子則云強恕求仁。且云莫近。則恕雖於仁甚近。而未即許其為仁也。孔孟於仁恕之分。不啻如犀分水矣。推原絜矩。而歸於言義不言利。益見淵源之合。鍼芥之投。真西山講義之明暢。論學之切實。遵程朱以繼孔孟。即此益信。
吾惡隸於己者之不忠也。故立朝甯盡言獲罪。而不敢不以父事吾君。惡長人者之不仁也。故居官甯以救菑獲謗。而不敢不以子視吾民。嘗以掾屬事臺府矣。其情不吾察。吾患焉。故為長吏。必思所以通其下之情。吾以監司臨所部矣。其令不吾行。吾病焉。故雖為一道帥。而於使者之命未嘗忽。私事而撓公府。吾嘗不平之。故於其所寓。不敢以毫髮干焉。大家而朘細民。吾嘗弗直之。故於鄉黨鄰里。雖無以厚之。而亦不敢傷之也。
事上臨下。處事應物。居官居鄉。不忘絜矩。西山先生於大學解之明。行之力。即此亦可見矣。
聖人之道。不過成己成物而已。明明德。成己之事。新民。成物之事。成己者體。成物者用也。只此兩言。體用備矣。止至善者。君止於仁。臣止於敬。子止於孝。父止於慈。所謂止於仁者。須是行愛人利物之政。使鰥寡孤獨。各得其養。昆蟲草木。各遂其生方為至善。若只姑息小惠。非仁之止至善也。如臣之事君。若但以擎踞曲拳為敬。此敬之末也。必如孟子所謂責難於君。陳善閉邪。非仁義不敢陳於王前。然後為敬之至。不然則非敬之止至善也。其他如父之慈。與國人交之信。皆要到十分盡處。方謂之止至善。
認定至善二字。止字方有著落。無流弊。分晰最精。
人之不平。自不恕始。天下之不平。即自人心不恕始。士大夫未仕。為民而見虐於官吏。必不堪之。及其仕宦。乃不恤其民。僮僕使令。不忠於主。必深惡之。及其立人之朝。乃忍欺其君。凡此皆不恕也。恕者以己度人之謂。我之所欲。亦人所欲。我之所惡。亦人所惡。故以所欲者施之。而不敢以所惡施焉。所謂絜矩也。故為民上者。處宮室之安。則憂民之不足於室廬。服綺繡之華。則憂民之不給於繒絮。享八珍之味。則憂民之饑餒。備妻妾之奉。則憂民之曠鰥。以此心推之。使民各得其所欲。此即平天下絜矩之道。
上官虐下屬。官司虐士民。皆由不能絜矩。故平天下之道。不外乎此。
士大夫不明大道。自視太高。則實有所不副。責人太苛。則眾將忿怒。或又倡為薦士之舉。區別而封域之。凡有所取。豈無所遺。凡有所揚。豈無所抑。品題既眾。疑忌叢興。心雖主於至公。迹已涉於朋黨。議論先喧於羣口。用否豈必於一言。窮達進退之閒。必致修德怨而快私情。往往推忠之言。謂為沽名之舉。至於潔身以退。亦曰憤懟而然。以此激怒。加以訐訕。事勢至此。循默乃宜。循默成風。國家何賴。
因標榜而成朋黨。欲杜朋黨。激成謗訕。相激相勝。展轉翻覆。或循默。或苟容。皆有關於國是。宋之不競。半由於此。良可慨也。
士大夫不慕廉靖。而慕奔競。不尊名節。而尊爵位。不樂公正。而樂軟美。不敬君子。而敬庸人。既安習以成風。謂苟得為至計。老成零落。後生晚進。議論無所依據。學術無所宗主。正論益衰。仕風不振。臺諫但有摧殘。廟堂初無長養。人才者國家之根本。乏則養之。有則用之。慶厯所以盛者。非一日之積。惟其非一日之積。是以非一日之用。處當言之地。居得為之位。不當以排擊為能。而頓忘培植之計也。
仕風之壞。以相激而成。人材之興。以預養而盛。古今至論。
百官考核財賦源流。請省濫員。裁冗食。節浮費。始於朝官。達於州縣。具為綱條品目。可使舉行。而勿為浮議所沮。要在至誠惻怛。行之以公平簡易。守之以堅確悠久。使弊去而物論不駭。事定而人心不搖。庶幾制度既立。財用日豐。
核其財賦之源流。酌其可省之濫費。由貴及賤。由近及遠。行之以簡易。守之以悠久。物論不駭。人心不搖。可法可則。
經理田野之政。自一保始。每保畫一圖。凡田疇山水道路橋梁寺觀之屬。靡不登載。而以民居分布其閒。某治某業。丁口老幼凡幾。悉附見之。合諸保為一都之圖。合諸都為一鄉之圖。又合諸鄉為一縣之圖。可以正疆界。可以稽戶口。可以起徒役。可以備姦偷。凡按徵發爭訟追胥之事。披圖一見可決。在田野為保。在軍旅為伍。韓信多多益善。用是法也。四明袁公以此為荒政之要。由是民被實惠。而欺偽者無所容。
讀書左圖右史。方為實學。居官亦以左圖右冊。方見實政。後世圖學不講。所以為學為政。皆涉懸揣。為政而言及於圖。不以為迂闊。則以為瑣碎矣。若如真公所云。似迂闊。卻切實也。似瑣碎。卻整齊也。余所厯各省。率屬行之。頗有得其益者。益服真公之實學實政也。
論政者有曰寬以待良民。嚴以馭姦民。或曰撫民當寬。束吏貴嚴。或曰始嚴而終之以寬也。治人之術。果盡於此乎。何其合於聖賢者寡也。吾思之。惟患不能存吾心耳。吾心存。則蘊之為仁義。發之為惻隱羞惡。隨物以應。寬與嚴皆在其中。無容心也。不觀諸天乎。熙然而春。物無不得其生者。凜然而秋。物無不遂其成者。果孰為之。陰陽而已。吾之所謂仁義。即天之陰陽也。聖人繫易。蓋並言之。怵惕於情之所可矜。顙泚於事之所可愧。此吾固有之良。吾能存之使勿失。養之無以害。則天理渾然。隨感輒應。於其當愛者。憫惻施焉。仁發於中。而不能不愛也。於其當惡者。懲艾加焉。義動於中。而不能不惡也。故雖寬而寬之名不聞。雖嚴而嚴之迹不立。仁義足以該寬嚴。而寬嚴不足以盡仁義也。黃自然曰。本仁義以為治政之方。即持敬以為存心之要。皆真公得之學問。驗之躬行。而發之詞章。非飾藻繢以為工者比也。省聞而請者曰。大學為人君止於仁。止者。必至於是而不遷之意。視民之官。有君道焉。曰愷悌父母。曰若保赤子。曰平易近民。以義並言。得毋相悖乎。自然曰。義所以全其仁也。惟愛民也切。故體之也至。痒疴疾痛。若己隱憂。則吏奸必戢。常恐害民。強梗必鋤。常恐擾民。蠹政苛令。是剗是革。常恐一毫不便於民。此義也。而皆所以為仁也。不言仁。無以立為政之本。不兼言仁義。無以達為政之用。大學言仁而義在其中。今兼言仁義。深得大學之旨。
寬嚴悉仁義之施。而行仁不能廢義。義即仁之用也。寬嚴不足以盡仁義。仁義可以該寬嚴。真公之論。得黃公而益明寬嚴之閒。學者仕者。可不講明而切究之乎。
州縣以罪罔民而沒入之。其害至慘。一切禁戒。若法當籍者。自銖兩以上。悉輸刑獄司。以上於安邊所。使為長吏者。知貪黷無益。而用法自平。
遇事濫罰。罪多出入。富者倖漏。貧者偏枯。其弊何所底止。
未嘗用不測之賞。正容以悟之。而人自知所趨。未嘗用己甚之罰。修令以示之。而人自知所避。器人以其所長。而僚屬得職。察人以其所安。而鰥寡效情。學道清心。遇物而應。惟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可無愧焉。
此聖人所云易事而難悅之君子。未許一於寬縱者藉口。
貪汙自多欲尚侈始。小官俸廩幾何。百般皆欲如意。不受賂。安從得。故清心寡欲。乃吾儒入手用功處也。
惟儉可以養廉。世容有儉而未必廉者。若不儉。雖欲廉而不可得也。可不戒與。
贓吏最為民害。財者民之心。奪其財則心傷。傷則怨結。怨結則思亂。方其黷貨之始。為害若未遽形。積貪之餘。貽患遂致莫捄。百司庶府。苞苴賂遺。一務屏絕。以清其源。監司郡守。必擇風節。必任廉平。俾相糾察。以杜其流。上有節儉正直之風。下無剝蝕苛切之政。上下之交征既息。田野之生理自蕃。民力漸裕。邦本日固矣。
人臣建事立政。必廣詢博採。以盡下情。政令時有更變。其小者爾。有大於此者。苟不謀於眾。而遽欲革焉。人言未同。人心不一。恐發之易而收之艱。
切中古今輕言興革之弊。毋謂大事皆不可為也。
舜九官濟濟。和之至也。孔子曰。和而不同。晏嬰曰。和與同異。蓋和者可否相濟。同者隨聲是非。士大夫隨聲是非之病多。可否相濟之義少。平居苟且依違。臨事必無仗義直言之公。獎忠讜以作士氣。戒諛佞以警屬僚。於事方克有濟。其時廷臣爭務容默。有論事稍切者。眾指為異。故有此論。
留茂潛見王祕監公。極言贓吏之害。謂當舉行舊典。黥隸沒入之。始快物論。予亦贊其言。公有若微哂者。茂潛退。王公曰。二君俱盛年。不當顓持一切之論。迨後獲聆諸賢議論。乃知國初權宜之政。姑以洗五季汙習。自中世後。寢不復行。故紹聖崇甯閒。章蔡諸人。不得借此以網善類。然後知王公精神遠慮。而予亦恨前言之易也。
我生不有命在天。得之不得曰有命。均委之命也。一為獨夫之言。一為聖人之言。何也。蓋命一也。恃焉而弗修。負乎天者也。安焉而弗求。樂乎天者也。其言雖似。其指則殊。是以五行家工於推算。其於人有益焉。有損焉。死生禍福繫於天。非苟求之可得。苟避之可免。惟盡吾所當為。以聽其自至。非益乎。以回之仁。無救於窮。以跖之不仁。無害其富壽。惠迪未必吉。從逆未必凶。苟然以自恣。非損乎。士君子與五行家談命。未始非知命之意。予惟勉其毋惟命之恃。而惟命之安也。故為之說。使之謹於所言也。
與術者談休咎。未始非趨吉避凶之一道。若知其命而安之聽之。毋生希倖妄心。恃其命而盜之肆之。轉生詭計妄念。此中損益。在士君子之自取非關術者事也。西山先生常談星相。皆推本此義。故有取焉。
有書生工於相者。人咸以小技目之。其人曰。子徒知吾技之小。而未知吾法之妙也。聖門觀人。察其所安。孟子以眸子定人之邪正。他如足不步日。日不存體。昔人知其將斃。執玉之高卑。知其俱危。此非相法與。吾之相也。不求諸貌。而求諸心。不闚其形。而闚其神。嬉怡微笑。娬媚可親。吾獨識其不仁。拱手行步。退若處女。吾許其厚福。推吾之法。可以知人。可以用人。
達者工夫。察言觀色。講慎獨者。有諸內必形諸外。又曰德潤身。仁義禮智。根心生色。啐面盎背。鞫獄者色聽氣聽。觀人者色厲內荏。皆相法也。分別淑慝。進退君子小人。尤不可少。相雖小技。可以通於大道。
星度之說。推人壽夭窮通。若指諸掌。此無他。五行而已矣。五行者。盛衰而已矣。盛衰則有滋槁。有盈縮。造物者惟其所值。豈有意於豐嗇。然富貴貧賤。一定不可易者。氣之所為。無所用吾力者也。至於柔強明愚。雖或不同。由學可以反之。此性之所存。人之得用吾力者也。世人於其不可易者。往往多求於分劑之表。於可致力者。顧漠然不以概諸心。是惑也。
此為星家者言。亦自有聽命而安之。不肯恃命而恣之之理在。故君子有立命之學。
詩曰。卜云其吉。終焉允臧。此擇地之說也。天之生我。我辰安在。此論命之說也。或曰。命不可以力而移。地可以求而得。不知天下萬事。其孰非命。求地而獲吉。與求而弗獲。皆命也。謂地為可求。是不知命也。世閒自有可移者存。而人莫之移。自有可求者存。而人莫之求。此聖賢之所歎惜也。
求地而地終不可求。求命而命終不可移。故君子一則曰安命。一則曰居易以俟命。又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
寫真者繪形畢肖。人咸以為喜。第知形之當肖。而不知有踐形惟肖之義。亦惑也。
即此可悟返觀內省之學。
為政之本。風化是先。潭俗素稱淳古。今欲因其本俗。迪之於善。已為文諭告。俾興孝悌之行。厚宗族鄰里之恩。不幸有過。許之自新。而毋狃於故習。若夫推此意而達之民。則令佐之責也。 【 以下諭官僚。】
邑民以事至官者。願不憚其煩。而諄曉之。感之以至誠。持之以悠久。必有油然而興起者。若有孝行純至。友愛著聞。與夫協和親族。賙濟鄉閭。為眾所推者。采訪其實。以上於州。當與優加褒勸。至於聽訟之際。尤當以正名分厚風俗為主。
官毋薄待其民。民將不忍以薄自待矣。
正己之道未至。愛人之意不孚。雖有教告。民未必從。願與同僚。各以四事自勉。而為民去其十害。何謂四事。曰律己以廉。 【 凡為士夫者。萬分廉潔。止是小善。一點貪汙。便是大惡。不廉之吏。如蒙不潔。雖有他美。莫能自贖。故以此為四事之首。】 撫民以仁。 【 為政者。當體天地生萬物之心。有一毫之慘刻。非仁也。有一毫之忿疾。亦非仁也。】 存心以公。 【 傳曰。公生明。私意一萌。是非易位。欲事之當理。不可得也。】 涖事以勤是也。 【 當官者。一日不勤。下必有受其弊者。古之聖賢。猶且日昃不食。坐以待旦。况其餘乎。今之世有勤於吏事者。反以鄙俗目之。而詩酒遊宴。則謂之風流嫺雅。此政之所以多疵。民之所以受害也。】 何謂十害。曰斷獄不公。 【 獄者民命所關。豈可稍有私曲。】 聽訟不審。 【 訟有實有虛。聽之不審。則實者反虛。虛者反實矣。其可苟乎。】 淹延囚繫 【 一夫在囚。舉室廢業。囹圄之苦。度日如歲。其可淹久乎。】 慘酷用刑。 【 人之體膚。即己之體膚。何忍以慘酷加之。為吏者。好以喜怒用刑。甚者或以關節用刑。不思刑者國之典。所以代天糾罪。豈官吏逞忿行私者乎。】 汎濫追呼。 【 一夫被追。舉室驚擾。有持引之需。有出官之費。貧者不免舉債。甚者至於破家。其可汎濫乎。】 招引告訐。 【 告訐乃敗俗亂化之原。有犯者。自當痛懲。何可勾引。今官司有受人實封狀。與出榜召人告首陰事。犯罪皆係非法。不可為也。】 重疊催稅。 【 稅出於田。一歲一收。可使一歲至再稅乎。有稅而不輸。此民戶之罪也。輸巳而復責以輸。是誰之罪也。今之州縣。蓋有巳納而鈔不給。或鈔雖給而籍不銷。再追至官。呈鈔乃免。不勝其擾矣。甚者有鈔不理。必重納而後已。破家蕩產。鬻妻賣子。往往有之。】 科罰取財。 【 民間自二稅合輸之外。一毫不當妄取。今州縣有行科罰之政。與夫非法科斂者。皆民之深害也。】 縱吏下鄉。 【 鄉村小民。畏吏如虎。縱吏下鄉。猶縱虎出柙也弓手士兵。尤當禁戢。自非捕盜。皆不可差出。】 低價買物是也。 【 物同則價同。豈有官私之異。今州縣有所謂市令司者。又有所謂行戶者。每官司買物。視市直率減十之二三。或不即還。甚至自著。民戶何以堪此。】
四事十害。皆司牧者每日所有之事。言之入情入理。以真公所言。驗之今日。無不切合者。所宜奉為官箴也。
夫州之與縣。本同一家。長吏僚屬。亦均一體。若長吏偃然自尊。不以情通於下。僚屬退然自默。不以情達乎上。則上下痞塞。是非莫聞。政疵民隱。何從而理乎。昔諸葛武侯開府作牧。首以集眾思廣忠益為先。某之視侯。無能為役。然虛心無我。樂於聞善。蓋平日之素志。自今一道之利病。某之所當知者。願以告焉。某之所為。有不合於理。有不便於俗者。亦願以告焉。告而適當。敢不敬從。如其未然。不厭反復。則湖湘九郡之民。庶乎蒙賜。某亦庶乎其寡過矣。
僚屬蒙蔽上官。上官與僚屬隔絕。下情不能上達。常致釀成大患。真公誠有味乎其言之也。
一命之士。存心愛物。於人必有所濟。以簿尉言之。簿勤於句稽。使人無重疊追催之害。尉勤於警捕。使人無穿窬攻刼之擾。其所濟亦豈少哉。等而上之。其位愈高。繫民之休戚者愈大。發一殘忍心。斯民立遭荼毒之禍。發一掊克心。斯民立被誅剝之殃。盍亦反己而思。鍼芒刺手。茨棘傷足。舉體懍然。為之痛楚。刑威之慘。百倍於此。虎豹在前。坑穽在後。號呼求救。惟恐不免。獄犴之苦。何異於此。其可使無辜者受乎。
己欲安居。則不當擾民之居。己欲豐財。則不當朘民之財。故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其在聖門。名之曰恕。強勉而行。可以至仁。矧當斯民憔悴之時。撫循愛育。尤不可緩。願同僚各以哀矜惻怛為心。而以殘忍掊克為戒。此邦之人。其有瘳乎。
以己心體民心。視民事如己事。方知真公所言。非迂闊也。
心誠求之。父母之保赤子也。不忿不疾。聖賢之待頑民也。大慈平等。佛菩薩之憫眾生也。深心惻怛。大醫之救病者也。為政者以是存心。庶亡負長人之寄矣。
司牧者。每日每事。常存一點慈愛救人之心。小民陰受其福多矣。
公事在官。是非有理。輕重有法。不可以己私而拂公理。不可骫公法以徇人情。諸葛公有言。吾心如秤。不能為人作輕重。此有位之士。所當守以為法也。然人之情。每以私勝公者。蓋殉貨賄。則不能公。任喜怒。則不能公。黨親眤。畏豪雄。顧禍福。計利害。則皆不能公。殊不思是非之不可易者。天理也。輕重之不可踰者。國法也。以是為非。以非為是。則逆天理矣。以輕為重。以重為輕。則違國法矣。居官臨民。而逆天理。違國法。於心安乎。雷霆鬼神之誅。金科玉條之禁。其可忽乎。願同僚以公心持公道。而不汨於私情。不撓於私請。庶幾枉直適宜。而無愁苦抑鬱之歎。
民不勤則生計廢。士不勤則業荒於嬉。况為命吏。所受者朝廷之爵位。所享者下民之脂膏。所司者一方之民命。一或不勤。則職業墮弛。豈不上孤朝寄。下負民望乎。居官竟以酣詠遨放為高。以勤強敏恪為俗。此仕途陋習也。陶威公有言。大禹聖人。猶惜寸陰。至於眾人。當惜分陰。故賓佐有以蒱博廢事。則取而投之於江。願同僚共體此意。職思其憂。非休澣。毋聚飲。非節序。毋出游。朝夕孳孳。惟民事是務。庶幾政平訟理。田里得安其生。
居官而勤。似非難事。亦未見其異能也。然一事不勤。則此事之貽誤不小。一時不勤。則一時之含冤甚眾。非同尋常人應事接物。遲速無甚關係也。能因真公之言而時時體察。事事內省。有裨於官政。豈少哉。
禱祈未效不可怠。怠則不誠矣。既效不可矜。矜則不誠矣。不效不可慍。慍則不誠尤甚焉。未效但當省己之未至。曰此吾之誠淺也。德薄也。既效則感且懼曰。我何以得此也。不效則省已當彌甚。曰吾奉職無狀。神將罪我矣。蓋天之水旱。猶父母之譴責也。人子見其親聲色異常。戒儆畏惕。當何如耶。幸而得雨。則喜而不敢忘。敬而不敢弛。惴惴焉。恐親之復我怒也。故曰仁人之事親如事天。事天如事親。一日禱雨於仙游山。書此自警。且以告親友之同致禱者。
嘗閱王陽明集有曰。古者歲旱。則為之主者。減膳徹樂。省獄薄賦。修祀典。問疾苦。引咎賑乏。為民徧請於山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責之文。有歸誠請改之禱。春秋書秋九月大雩。皆此類也。未聞有所謂書符呪水也。後世方術之士。或時有之。然彼皆有高潔不汙之操。特立堅忍之心。雖所為不盡合於中道。亦有以異於尋常。是以或能致此。然皆不見經傳。君子猶以為附會之談。又况如今方士之流。曾不少殊於市井囂頑。而欲望之以揮斥雷電呼吸風雨之事。豈不難哉。愚謂祈禱祗宜出齋廳事。罷不急之務。開省過之門。洗簡冤滯。禁抑奢繁。為民請於山川社稷。彼方士之祈請者。聽從民便。但不專倚以為重輕。天道雖遠。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陽明此論。與西山所言。大旨相同。時當亢陽。惟有祗率儀章。肅壇虔禱。仰籲於天。為民請命。董子春秋繁露載置龍求雨之法。有應有不應。遂有專任術士。書符呪水。事屬不經。官無措手。民心益恐。真王二公之說。揆之義理。總歸誠敬。可以並行不悖。至於雨多祈晴。則有伐鼓用牲。禜祭城門之典禮。是在竭誠致敬耳。
◆魏鶴山文集鈔 【 名了翁字華父號鶴山四川邛州人宋開禧進士官至參知政事卒贈太師謚文靖】
謹按宋多賢臣。南渡以後。國勢漸微。諸賢猶規切時勢。屢陳正論。如真西山魏鶴山兩先生。其卓卓也。乃韓侂冑倡偽學之禁。先後外謫。不使久於其位。且誣以真小人偽君子之稱。公論澌滅。邪不勝正。今閱二公文集。其為學平正切實。不為過高之論。與程朱相表裏。諫論時政。洞中要害。當年若加採納。有宋頹風。猶可挽回一二。集中所載。可覆而按也。真集業已採錄。今並錄魏集。以見儒術有體有用。不肯負國負民。有志公忠者。所當奉為龜鑑。毋以成敗論古人。昧所從事也。
今之學者。自幼不由小學。以養其良知良能之本。不進之大學。以充其仁義禮智之性。父兄師友所訓迪。大抵務記誦為詞章。以求合有司之程式。為規取利祿之計。始進既若是。隨事亹亹。往而不返。其以是干澤也。不至於得不已。幸而得之。又將以其所以教於人者教人。彼此相尋。不知其非。充而為公為卿。皆由此道。其所成就。不逮古人。固不俟其入政而知矣。
即所學可以知政。觀其政亦足驗其學。承訛踵陋。視為常然。其流弊不至於廢學不止也。
古之學者。始乎禮樂射御書數。比物知類。求仁入德。皆本諸此。今禮慝樂淫。射御書數。有其名。昧其義。不暇問也。五三六經之所傳。如仁義中誠。性命天道。鬼神變化。此致知格物之要也。今往往善柔為仁。果敢為義。依違以為中。鈍魯以為誠。氣質以為性。六物以為命。元虛以為天道。冥漠以為鬼神。有無以為變化。甚則以察為智。以蕩為情。以貪為欲。以反經為權。以捷給為才。以譎詐為術。聖賢之言。炳如日星。而師異指殊。其流弊乃爾。
幼習六藝。長遊大學。格物窮理。擇善固執。本未一貫。此明體達用之大儒。舉業中原應有此段真工夫。大本領。昧乎此。所學皆無用矣。
若夫先王之制。又在所當講求。風氣遞遷。名稱亦雜。有一事而數說。一物而數名者。學者亦莫之質也。憑私臆決。罔聞於行。學校養浮薄之士。科舉取投牒之人。資格用自陳之吏。刺平人以為軍。而聽其坐食。髠農夫以規利。而縱其自奉。授田無限。而豪奪武斷以相尚也。出泉輸租。而重科覆折以相蒙也。讀聖賢之書。以求帝王之法。使其心曉然見之。且無所用。况眾言淆亂。始以春秋戰國之壞制。衷以秦漢晉魏之雜儀。終以鄭王諸儒之臆說。學者之耳目肺腑。為其所搖惑。而不得以自信。根本不立。異端得以乘之。利欲得以移之。文詞得以溺之。則有口道六經。而心是佛老。篤信而不反者矣。則有心是聖學。而緝為文詞。隨世以就功名者矣。余長而有聞。晚益滋懼。今願以所懼者。相與切磋而考究之。
膠庠無實學。士子無心得。誇多鬬靡。何裨世用。辜負詩書。枉勞誦讀。
前輩講學工夫。皆於躬行日用閒真實體驗。以自明厥德。非以資口筆也。故厯年久。閱天下之義理多。則知行互發。日造平實。語若近而指益遠。讀之累歲。每讀輒異他日。
閱義理多。則真知力行。日造平實。語近指遠。此即聖門所云溫故而知新也。每讀輒異他日。則朱子所云讀一次則又進一格也。學者纔讀一書。便求速效。不效。則以讀書為無益。好學者不如是也。
春秋之法。直書其事。不加一詞。而美惡自見者。今官寺題名。惟氏名歲月。非有一詞之予奪也。而是非之良心。人皆有之。習其名而識其人。必曰某賢有行。某好學。某為名進士。某善其職。不則曰是不肖不學。濫於進而怠其事者也。居官者。自修自明。固不為人作輟。而瞻望於前。顧忌於後。是亦修省之一助也。矧又考諸故典。以子衿之不來而廢學。以風化之所係而復修之。則朝廷所以望於學校之師友者。非徒使之記事纂言。以譁眾取寵為足也。
此義見於司馬公諫院題名記。今於修學碑內。為此議論。師儒諸生。顧名思義。有所勸戒。於學校殊有關係。
士大夫一登吏部選。筆硯隨埽除。有留神筆硯者。不過以記覽詞辯。譁眾取寵為事。不復講求民生利弊。熟復斯言。啟發多矣。
此等弊習。自宋已然。轉移振興。在有教士之責者。
聖賢精微之蘊。將欲學問思辨。以見之實踐。風花雪月之語。雖勿為可也。今世學者。病在淺近自期。告以遠且大者。疑其迂闊。憚其難行者。往往有之。
分考賦義。而賦義以破題為去留。此弊久矣。亦坐士大夫事事拘泥時論。以時樣為法。稍有語錄氣者。即謂之有學。不復於聖賢書中。看原流本末。又不曾於古今治亂。實下工夫也。此非得真儒真才。握風俗之機。從上變來。如何挽回得。要亦看時數耳。
此種議論識見。足挽近時俗學腐儒之習。
理者太虛之實義。數者太虛之定分。名形之初。因理而有數。因數而有象。既形之後。因象以推數。因數以推理。今不可論理而遺數也。
此張文饒語。魏公以為精當。誠然。
康濟之業。講授閭塾。國人子弟。皆得有所矜式。古所謂父師者。此其是矣。洪範講義。明白正大。使學之者有所依據。以求端而用力焉。私淑之功大矣。
既坐師席。人多推許。便少切磨。須勝己者交。更從諸經逐句逐字玩味。求所以自得於心。不可只從言語上作工夫也。
國家紀綱不立。國是不定。風俗尚偷。邊備廢弛。財用凋耗。而道路藉藉。謂將有北伐之舉。金人地廣勢強。未可卒圖。求其在我。未見可以勝人之實。宜急於內修。緩於外攘。乃欲舉天下而試於一擲。不可不慎。
時韓侂冑請開邊。故有此議。迨後宋之不競。實由此舉。毋謂書生不識時務也。
事變倚伏。人心向背。疆埸安危。鄰敵動靜。宜察時幾而恭天命。尊道揆而嚴法守。集思廣益。汲汲圖之。不猶愈於坐觀事會。而聽其勢之所趨乎。
君臣上下。同心一德。而後平時有所補益。緩急有所恃賴。若人自為謀。則天下之患。有不可終窮者。而從而腹誹。習諛而踵陋。實深懼焉。
麾節所厯。求友簡僚。是為先務。嘗以呂文穆 【 蒙正】 夾帶冊。韓忠獻 【 琦】 甲乙丙丁集。呂正獻 【 公著】 掌記。曾宣靖 【 公亮】 雌黃公議。司馬溫公 【 光】 薦士編。陳甯學 【 襄】 章藁。范正獻 【 祖禹】 手記。近世虞忠肅 【 允文】 村館錄之類。萃為一集。名達賢錄。使士大夫識得前輩行己用世。須是推誠心。布公道。集眾思。廣忠益。不惟資人輔己。以濟一旦之用。往往居德養才。流風所被。薰習演迤。逮乎數世。
物色人材。平時受師資之益。遇事收得人之用。為學為仕。皆不外此。
論諫剴切。學問淵源。端有自來。士大夫幼學壯行。亦惟正誼明道。致君澤民。他非所計。即以利害言。安危休戚。實與國同。彼挺特自守者。雖無順適之可喜。而決無反覆難信之憂。雷同相隨者。雖無觸忤之可憎。而他日見便則趨。見害則避者。未必非此流也。古今治亂得失。大略如此。
事之成敗。一時難定。人之邪正。當下須明。朱子云。天地閒有自然之理。凡陽必剛。剛必明。明則易知。凡陰必柔。柔則闇。闇則難測。故光明正大。疏暢通達。無纖芥可疑者。必君子也。同元隱伏。閃倏狡獪。不可方物者。必小人也。以是察言觀人。邪正了不可掩。謂人事有失。則天象譴告。此正論也。謂天命不足畏者。邪說也。謂憲章法度所當遵守者。正論也。謂祖宗不足法者。邪說也。謂丁甯懇惻。可以感動人心者。正論也。謂失在推誠者。邪說也。謂正人端士。可以扶持元氣者。正論也。謂賣直沽名者。邪說也。謂政令之行。當廣謀博訪者。正論也。謂徒亂人意者。邪說也。謂事變之來。當防微杜漸者。正論也。謂惟有嚴行禁戢者。邪說也。謂勤恤民隱。哀矜庶獄者。正論也。謂峻法立威。使民莫敢慢易者。邪說也。謂親師講學。以立政本者。正論也。謂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者。邪說也。即言之邪正。并可知其人之邪正矣。
古今未有標立一說。以為出治之名。而能久焉無弊者也。蓋天下之理。生於有所矯。矯則偏。偏則弊。故名之立。弊之伏也。
此專就宋代言。而古今治亂。其理勢大概如此。
士大夫以利合者甚眾。以義合者極少。以利合者。利盡亦不可保。正慮義合者之不多。而非朋黨之當慮也。士大夫不惜公議。罔顧廉恥為可慮。而非好名之當慮也。開誠布公之時。端本澄源之論。當養之以厚。不當養之以薄。當誘之以誠。不當啟之以欺。
人情莫不欲安。而後世有喜亂之說。非後世之民有異於古也。古之人垂憲象魏。屬民讀法。其明白洞達。日星垂而河漢流也。其真實惻隱。疾痛呼而家人謀也。上以明白洞達真實惻隱示其下。而下不以情事其上者。非人類也。後世猜防日甚。塗其耳目也。而曰以神道設教。惡其議政也。而曰不可使知之。民至愚。而神決無可罔之理。今罔之。祗所以擾之。迨其譁然而不甯。則疑其性惡。而咎其喜亂。獨非三代直道之民乎。所習乃爾。則亦未有以通其志耳。
為治而以術愚其民。一人之術。不能以愚四境之民。宜其不思安而思亂也。
朱文靖 【 字溪章】 主省試事。以取文之要五。校士之曰七。示同事者。大要先義理而後文采。虛心從眾而不執以己見。且以論策定去取。一時咸謂得人。後蜀帥上聞。以五要七曰。刻諸試院。
五要七曰。不載於集。觀其先義理而後文采。以論策定去取。深合制科取士本義。宜其得人稱盛也。
自乾道以來。大儒輩出。學者景從。淳熙之季。已有倡為道學之曰者。然而儒風鼎盛。正理當勝。自孼韓柄國。又以偽學為名。排斥善類。其始也。宗相之黜。舉朝咸曰不可。猶見先朝表章風厲。有益於學術人心也。夫所謂伊洛之學。乃洙泗之學也。非止洙泗之學。天下萬世之學也。索諸天地萬物之奧。而君父臣子之常。不能違也。約諸日用飲食之近。而鬼神陰陽之微。不能外也。大要以六經語孟為本。使人即事即物。窮理以致其知。而近思反求。精體實踐。期不失本心焉耳。奚其偽。而被以此名。屏不傳耶。
嘉定以後。雖曰亟更曩轍。然老師宿儒。零替殆盡。後生晚學。散漫亡依。其有小慧纖能者。僅於經解語錄諸書。揣摩剽竊。以應時用。文詞浮淺。名節頓隳蓋自其始學。父師之所開導。子弟之所課習。不過以譁眾取寵。惟官資宮室妻妾是計爾。及其從仕。則又上之所以軒輊。下之所以喜慍。亦不出此。古人所謂為己之學。成物之本。固不及知也。平時既昧所擇。臨事豈復可信。亂常干紀。有不遑惜矣。
宇宙之閒。氣至而伸者為神。反而歸者為鬼。其在人。則陽魂為神。陰魄為鬼。二氣合則魂聚魄凝而生。離則魂升為神。魄降為鬼而死。易所謂精氣遊魂。記所謂禮樂鬼神。夫子所謂物之精。神之著。而子思所謂體物不遺。誠不可掩。其義如此。故一死生。通顯微。昭昭於天地之。閒生為賢智。沒為明神。安有今昔存亡之閒哉。自異說譸張。學者知此者鮮。於是鬼神之說。不昡於怪。則怵於畏。禮壞樂廢。浮偽日滋。人心之去本愈遠。然是理之在世閒。則閱千載如一日也。
鬼神之理。茫昧不可測知。而見諸聖經者。易言情狀。記述幽明。夫子謂物之精。子思稱德之盛。凡以天地之功用。二氣之良能。妙萬物而無不在者也。古人所謂格物以致其知。將以究極乎此。死生晝夜之道。既瞭然於中。而後交於鬼神之義。不失其正。此鬼神所以能助成化育之功用也。
鬼神之事。杳冥不可測。鬼神之理。則切近不可易。孔子雖不語神。亦以敬鬼神而遠之為知。此外或云體物不遺。或云二氣良能。化育功用。知生即所以知死。事人即能事鬼。皆孔門之教也。得魏公此說。人皆思感格鬼神。而又不惑於鬼神矣。
爾民幸生沃野。毋曠土。毋末作。各服爾耕。以勤乃事。豐年之報。將不爾遺。養爾父母。和爾兄弟。樂爾妻孥。速爾朋友。禮義廉遜。由此興焉。若舍是不為。罔有黍稷。因無常心。以陷於辟。雖悔奚及。謹之重之。明聽我言。 【 以下勸農文】
造物能予人以豐年。不能殖不耕之田。能遺人以安富。不能福不率之民。江浙淮漢。蝗旱相仍。流莩蔽野。今連歲有秋。爾之得此於造物也。亦云幸矣。幸烏可恃也。率爾子弟。簡爾稼器。修爾穡事。若時和歲豐。錫爾多稼。則仰事俯育。豈惟爾利。賦租以時。無闕我饟。盜賊衰息。無罹我憲網。吾與爾咸有利焉。若子弟有不率於教。不服田畝。不孝養父母。以害於閭里者。其以告我。當與爾懲之。若郡若縣。官民不體此意。興不急之務。以廢爾事。肆無名之求。以害爾力。亦當為爾去之。使者不妄語。敬聽毋忽。
守潼川兩月。詣學官。會賓友。招諸生。講肄學業。以興文行。除盜賊。以安民業。有不率教於鄉者。有嚚訟以擾民者。有以不當與聞之事。挾持上下者。有憑恃豪猾。武斷鄉曲者。有妄告絕產。與官吏為市。使民不得奠居者。已為爾民繩以法令。無所貸。又慮政事之失中。官吏之剝下。工役之妨農。游觀之廢時。亦為爾民圖所以除弊去吝。雖末保其無過。亦庶幾盡心焉耳。爾既知太守留意爾事。亦當服勞稼穡。以副茲丁甯勸劼之意。又當推廣此義。崇孝弟。以植善行之根。勵廉恥。以除心術之莠。親善類。以浸灌氣質。遠小人。以隄防蟊賊。戒鬬狠飲博。以無害於爾生。然後可以上承天意。享豐亨之報。而綿永久之體。其用我言。毋曰具文。方春常晹。害我稼穡。告於方社。冀得中熟。亦云幸矣。今克有秋。實過始望。太守才薄德菲。何以臻此。皆爾民孝弟力田。以躋登休祥也。今屬爾民而飲之酒。非徒歡樂之也。古之民。方築場納稼。又急治廬屋。為來年種植計。雖國有餘財。民有餘力。未嘗一日舍穡以嬉也。矧今日征調不休。公私迫蹙。貪吏假威於州縣。伺民之隙。而肆其剽奪。奸民罔利於邑野。逢吏之貪。而售其告訐。爾循理奉法。毋忿爭嚚訟。毋博弈慢遊。則可以免。一有不然。則貪吏奸民。將不汝恤矣。天道福善禍淫。彼為貪為奸者。終必自敗。而爾之傷財蕩產。亡身辱親。則已不可悔矣。爾終歲勤動。猶不足以養父母。育妻子。豈容更以錙銖之積。供此泥沙之用。吾為此懼。故屬爾民而申儆之。懼汝之狃於目前。而怠其事。棄爾成。如前所云也。又恐吾言不能詳盡。爾不深省。今將朱晦翁侍講示俗文一篇。刊列於前。汝能聽太守言。歸以告爾子弟族姻鄉黨鄰里。相與遵行無斁。則人事既盡。天報不爽。
東川俗號淳樸。近歲物貴錢艱。子於父母一體而分。若兄若弟。實同一氣。至於族屬。雖有遠近。自祖先視之。均為骨肉。今或科調百出。民不聊生。浸失良心。有關風教。且如父母尚在。而子孫析居異財。視父母如路人。兄弟乖爭田產。貲用纖毫必較。迭相吞併。連歲興訟。又不幸偶無子孫。遠支族屬。爭相睥睨。死者之肉未寒。他人入室。掩有家貲。如被劫盜。甚者誣謗寡婦。撼搖當立之人。此風薄惡。漸不可長。又如甥舅之親。婚姻之家。雖由人合。實係天倫。或因貧富不侔。以告貸而爭訟。或因孤弱無知。以欺淩而致詞。不思一到訟庭。便是仇敵。其如無理。不免犯法。縱令得理。亦已傷恩。其爭起於毫芒。其怨及於子孫。此皆官長無以感移。惟有閉閤思過。爾為士民。亦宜各率天常。循理安分。相期無訟。省事息爭。以召和氣。以厚風俗。
家道之興替。傳世之久遠。皆由心念之善所感。所謂善者。只是為其所當為。如忠於君。孝於親。友於兄弟。信於朋友。皆本性當為之事。苟循理而行。則一日之閒。一家之內。和氣薰蒸。為慶為祥。皆由於此。由近及遠。由子及孫。垂慶無窮。卻與異端之說。為一善則責一報不同。早為善而晚望報。乃是利心。非所謂善也。又有一種人。終日為不善。而諂事佛老。祗求神明。不知惡念之感。家道衰替。子孫絕滅。皆由於此。况貨悖而入。必悖而出。各宜儆省。
古者比閭族黨。患難相恤。守望相助。自時事多艱。人心不固。乘時幸變。所在滋事。從前虜入軍潰遊手之民。旁緣為奸。大則殺傷。小則劫奪。已有當時被人誅戮者。幸而得免。事定之後。官司窮治。或殺或竄。終無清脫。曷若守良安分。勿起貪心。和睦族鄰。保護鄉井。可以全軀保家。近事昭然。所宜深鑒。
有不識是非利害之人。以窩停為事。內與盜賊結連。外與猾吏盤錯。自謂得計。然世閒為盜。未有終身不敗者。一人犯罪。連及窩戶。身犯重刑。家破財散。骨肉流離。各宜自新。免貽後悔。
士農工商。各專一業。教唆為事。非善謀生。或被凶猾之人。扇搖是非。興起詞訟。甚至假儒衣冠。出入官府。目前豈無所得。然兩造在庭。必有勝負。用錢得理者。終於理索。不得理之家。亦有詞訴。得贓斷罪。勢必不免。各宜改過。毋取羞辱。
風俗日敝。不安義命之人。皆以支干八卦為名。不務本業。奔走神符。祗求夢兆。以圖科舉。不思行義不修。學業有慊。豈諂神佞佛可以竊取。為士若此。何責乎民。勉自進修。以須時用。
民生天地閒。相保。相教。相救。相賙。相葬。此同類之至情也。為官長者。則又有以保之。教之。救之。賙之。葬之。蓋無以保則危。無以教則昏。無以救則厄。無以賙則闕。無以葬則傷。有一於此。太守懼焉。於是以學校為第一事。鄉里之英。皆得以麗習其閒。庶不貽無禮無學之憂。比年兵難相乘。城築當固。戎器當除。又念民有不幸。顛連廢疾。鰥寡孤獨。莫遂生全。舊有養濟院。歲久法弛。為買田以增益之。三者之外。又有所謂養生送死者。循社倉之法。官樁本錢。春借秋糶。以平物價。庶免途莩溝瘠者。然死者人所不能免也。擇高燥以殣之。俾各有歸。太守所為。止於如此。然小惠未徧。何可恃以為安。微爾父老。務居本業。服田力穡。則國無餘財。民無餘力。學校有時而弗葺。城築有時而圮壞。養濟有時而窮。生有時而弗給。死有時而弗恤也。所謂務本居業。非一人所能自為。則又在詔爾子弟。訓爾妻孥。安其安無悖於義。事其事無惰於嬉。養老而慈幼。食力而助弱。賦役以時上下兼裕。所謂五事者。久久不廢。為太守者。繩繩不替。與此邦相為無窮也。顧不美與。
勸諭所及。皆士民日用行習之常事。亦人人共有之天良。近世官場。亦皆以此勸民。且有比此更為詳盡者。惟未嘗以己心度民心。以民事為己事。僅同掛壁之空文。
魏公體貼民情。參酌土俗。皆有一腔愛民之真心。遂覺語語動聽。與真西山勸諭官民。同其懇至。故并錄之。以見二公之學為實學。二公之政皆實政。聖門所稱有德之政。為政以德。即是此義。幸毋忽為官司常談故套也。
◆黃東發日鈔 【 名震字東發又字伯啟浙江慈溪人宋寶祐進士官縣尉至浙江提舉】
謹按學古所以制事也。讀書所以窮理也。理莫備於經。莫詳於史。不讀經史。無以窮極天下之理而通其變。至於諸子文集著作。理或雜而不純。說或偏而滋弊。然其中亦有關於古今時勢之變通。足以羽翼乎經史。為學者所宜究心。所慮者。擇之不精。泛而寡要耳。宋黃東發先生為學。祖述孔孟。羽翼程朱。自經史子集。及諸家語錄。無不廣收博採。為之考訂。有所折衷。常云非聖之書不可讀。無益之詩文不可作。蓋已博學而詳說之。而後知其孰為合於聖人。孰為悖於聖人。其詩文亦皆取其足以明道淑世。而不僅藻采以為華也。所著日鈔。諸體皆有折衷。久燬於兵。余撫閩時。總戎倪公。手錄相示。並求序刻。予因其鈔本多所舛脫。未敢輕付剞劂。今見都門。書肆已有刊本。取而校之。仍是就鈔本刊刻。未經校正。然其著論。則博而有要。切而可行也。適予纂輯學仕遺規。謹擇其有裨於實學經濟者十之一二。輯以入集。學者讀之。亦足以端為學之趨向。得從仕之指歸矣。
聖賢說知便說行。知行常相須。如目無足不行。足無目不見。論先後。知為先。論輕重。行為重。知有此病。必去此病。覺言語多。便思簡默。意思疏闊。便加細密。輕浮淺易。便須深沈重厚。如孟子之求放心。已說緩了。心不待求。警省便見。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
能求放心。方覺得自己有病。語似緩。而義實相需。
書只貴讀。自然心與氣合。舒暢發越。曉不得者。自然曉得。曉得者。越有滋味。荀子云。誦數。即今人讀書記遍數也。讀書須立下硬寨。誓以必曉澈為期。
古今文人學士。名成利就。心身滿假。不復讀書求益於人。人亦無敢有以益之。於學問二者。盡情廢絕。故天資敏異。學問淹博者。不乏其人。而叩其所造。皆與古人無類焉。蓋立名易。則趨之者速。而實不與焉。譬如果未成熟而摘之。未有能盡其質。全其味也。
儒者必明義理。通古今。達時變。方為實用。方見實學。否則雕塑周程之象於堂。列通書正蒙之冊於案。可謂有益於世乎。
為學當如救火追亡。猶恐不及。如何說出去一日。便不做得工夫。正是出路上好做工夫。便不記得細注字。也須時時提起經之正文在心。須是得這道理。入心不忘。
路上無應酬語言之煩。毋論舟車。外似勞攘。心卻甯息。此時肯做工夫。更覺專一。所謂無地非學。無時非學。予自幼悔不知讀書。及入官。恨不暇讀書。凡車轍馬迹正是抽閒展卷之時。路上好做工夫一語。先得我心。願人人試行而共勉之。
學者讀書。推求言語工夫常多。點檢日用工夫常少。
尋章摘句工夫。原非躬行實踐之學。
有志天下者。求士必於無事之時。求賢將使正已。毋取之投書獻啟之流。以對偶評天下士。
世閒事。思之非不爛熟。只恐做時不如說時。人心不似我心。
做時不似說時。人心不似我心。切中仕學之弊習。
歸樂堂記云。或者怵迫勢利而不能歸。或歸矣。厭苦淡泊。顧慕疇昔。不能忘情。不知歸之為樂。或知之矣。回顧仕宦時所為。有不能無愧悔於心者。於其所樂。雖欲安之不能也。然則仕而能歸。歸而能樂者。亦豈不難哉。
士大夫皆云歸田為樂。其實有貪位慕勢而不能歸。歸亦不樂者。有似乎樂。而不能安於樂者。即此足以徵所學矣。
有謂荒政之行為可緩者。不知自古國家傾覆之由。何嘗不起於盜賊。盜賊竊發之端。何嘗不起於飢餓。國家愛民不如惜費之甚。官司憂國不如愛身之切。其言切至。所當成誦。
祠記云。既得日見先聖先賢之貌象而瞻仰之。曷若遂讀其書。求其指。以反諸身而行之乎。
張橫渠講學。專主涵養持敬。謀國。專主致君讐敵。居官。專主恤民練軍。乾淳諸儒議論。與晦翁相表裏者。先生一人而已。晦翁之言。精到開拓。足集諸儒之大成。先生之文。和平含蓄。庶幾程氏之遺風。晦翁精究聖賢之傳。排闢異說。所力任者。在萬世之道統。先生將命君父之閒。誓諸仇虜。所力任者。在萬世之綱常。二儒並出。其互相切磨。足使千載興起。
君相不當阻士大夫之好名。惟朋友相切磋。則不當好名耳。
朋友以好名相切磋。無非互相標榜。務外徇人。必有欺世釣名之事。士大夫居得為之時。有行政之責。扶植名教。利濟民物。其本職也。乃實事也。故不宜概以好名二字。沮其經世之志。
伊川謂鑄銅錢甯虧本。則盜鑄息。賣官鹽甯減價。則鹽課增又謂溫公變法。未可動役法。動即三五年不定。其後無一不驗。
平日讀聖人書。一旦遇事。仍與閭巷人無異。或有一聽老成人之語。便能終身服行。豈老成之言。過於六經哉。只緣讀書不作有用看故也。或問為學多。為事廢。曰事未到時心先忙。事已過後心不定。所以古時節多。
看得應事時。即是工夫。所以集事。何為廢事。
聽人語不中節者。擇其略可應之一語。推說應之。
不中節之語不聽。則近於藐視。聽而不應。近於深險。就中擇其可聽者。推說應之。既不失己。又不失人。亦不失言之道也。推說者。推廣而言之。非推遠而拒之也。
上問張端河北鹽議。對曰。今且以變通財利為先。凡利者。陰也。陰當隱伏。義者。陽也。陽當宣著。論曰。取其所當取。則利即義矣。何宣著隱伏之有。若宣著為善之名。而陰收為利之實。此五霸假仁義之術。王者不為也。故青苗意在取息。而以補助為名。市易欲盡籠商賈之利。而以均濟貧苦為說。正此意。
程正叔不敢解經。或有勸出易傳者。正叔曰。獨不望某之進乎。按此說。則近世紛紛解經者可戒矣。
古者四十而仕。今十四五便學綴文覓官。豈嘗有意為己之學。夫以不學之人。一旦授之官。使之事君長民治事。故多凡下不足道。
按此極中時病。士大夫宜反求其所謂學也。
一念之善。則天神地示。祥風和氣。皆在於此。一念之惡。則妖星癘鬼。凶荒札瘥。皆在於此。是以君子慎其獨。又曰。君子為善。期於無愧而已。非可責報於天也。苟有一毫觀望之心。則所存已不正矣。雖善猶利也。又曰。觀大節必於細事。觀立朝必於平日。平日趨利避害。他日必欺君賣國矣。平日負約失期。他日必附下罔上矣。
蘇東坡思堂記。主無思之說。愚謂心之官則思。自古未聞無思之說。天下何思何慮。言理有自然。不待思也。不思而得。言德盛仁熟。不必思也。如朋從爾思。思而不學之類。則戒人之過於思也。思不可無也。東坡才高識敏。事既立就。而又習用道家之說。以愛惜精神為心。故并??言無思。非孔孟教人意也。
孔子云。以思無益。不如學。學而不思則罔。未有以無思為自得者也。蘇子無思之說。不可為訓。何思何慮之語。不善解之。最誤學者。
讀書訓詁既通之後。但平心讀之。不必強加揣摩。則無非浸灌培益。鞭策磨勵之功。或有未通曉處。姑闕之。且以其明白昭晰者。日加涵泳。則自然日光月明。向來未曉者。將亦有渙然冰釋者矣。
聖哲之言。布在方策。何所不備。傳注之家。汗牛充棟。譬之藥籠方書。搜求儲蓄。殆無遺類。良醫所用。不必奇異。惟足以愈疾而已。
朱子門人所記。或主靜坐。或以靜坐為非。或主博覽。或以博覽為雜。蓋隨其人之病而藥之耳。要之靜而可施之動。博而必求其要。此中持衡之說。觀者謹毋執一為據。况其閒亦有門人記錄太過者。又當參以朱子平日自著之言也。
方是善學朱子。不致誤入歧途。授人口實也。
須是信得及方可。愚按古人此語。謂信道篤。信命真。不為貧賤患難所變者。若自以為是。不為人言所及。卻恐不可。荊公之誤正在此。
王安石以文行稱天下。厯事三朝。仁宗惡其詐。不用。英宗建立時有異議。自慊不求用。愈不用。名愈顯。神宗立。遂驟用之。天下方翹首望太平。乃盡壞祖宗法度。聚斂毒民。生事開邊。卒亂天下。正坐博學自矜。視天下無人。而行其獨耳。愚謂此其為安石之不學歟。夫學者將以明理而施之用。六經治道之根源。諸史行事之龜鑑。固非山經海志。野史小說。神仙傳。天竺書。索隱務奇之為博也。國朝開國元勳。無如趙韓王守成。賢相無如李文靖韓王。每斷大事。惟讀論語。曰以半部論語。佐藝祖定天下。文靖作相。嘗讀論語曰。節用愛人。使民以時兩句。尚未能行。必若是。斯可言大臣之讀書矣。張乖崖譏萊公不學無術。彼所謂學。雖獨指區區之智術而言。然語已怪而不倫。安石又面罵諸公不讀書。此正安石自道耳。孟子何必曰利一語。三尺童所知。安石尚不能行。又烏得誇讀書。故愚嘗謂安石本效商鞅。而才不及。鞅雖負小人不世出之才。亦藉秦積威。人心素脇息凜凜。而後令必行。使鞅生仁厚之世。人心素恃上恩。雖鞅之才。尚不能行。况安石乎。猶賴朝廷仁厚。根以深固。國以再延。安石亦賴以免。不然。其弟安國。蓋嘗預憂其滅門矣。嘻。若安石果讀書。何至是耶。
以此訾安石不曾讀書。安石亦當無辭矣。
溫公戒金陵用小人。介甫曰。法行即逐之。公曰。誤矣。小人得路。豈可去也。他日將悔之。
紹聖革元祐之政。陳忠肅公力陳其不可。建中革紹聖之弊。溫公又戒其欲速。嘗主別試。前名盡取王氏之學。曰順時所以救時。不必救快目前也。其從容遠慮若此。首辨蔡京姦邪。蔡氏黨欲殺公者百計。公終不懾。非剛柔適中者能爾乎。大廈之顛。雖非一木能支。而著日錄辨。著尊堯集。又著四明遵堯集。章蔡誣謗。卒賴以一洗之。功我宋多矣。朱子輯言行錄。而名臣之言行備焉。輯近思錄。而諸儒之謀理詳焉。且彼此參驗。循環閱習。以其行稽其所言。以其言進其所行。晦菴之望後學者庶乎。
陸象山云。須是下及物工夫。則隨大隨小有濟。此語足覘象山講明皆有用之學。但古之學者為己。用之則行。及物自在其中。明道士言自一命以上。存心愛物。於物必有所濟。此正言出仕事也。
隨時有及物工夫。隨事有濟民實事。足徵象山之學。亦非無用。祗不可空講心學。近於冥悟耳。
言行錄。雜取傳記之言。備載諸賢出處本末。凡國朝盛衰之故。莫不隱然備見其閒矣。如釋藩鎮兵權。而天下定。取幽燕納李繼捧。而狄患啟。李文靖鎮以清靜。而民生安。寇萊公決策親征。而邊好久。王文正苟且順從夭書禱祠之妄作。而國力幾弊。王沂公相仁宗初年。韓魏公相英宗神宗朝。當主少國危之日。安若泰山。王安石行新法。開邊隙。而天下幾危。宣仁太后相司馬公。而天下再安。范純仁兼用小人。以致章惇蔡京輩紹述安石。而國家遂有南遷之禍。盛衰大要。不出此數者。皆可考見。然則此錄。豈特記諸賢之言行而已哉。愚嘗謂史無定體。隨事為篇。春秋紀年以書。班馬以來分記傳。而此錄亦朱文公陰寓本朝之史。
合觀言行錄。不異信史矣。
自孟子沒後。學聖人之學者惟仲舒。其天資純美。用意肫篤。漢唐諸儒。鮮其比者。使幸而及門於孔氏。親承聖訓。庶幾四科之流亞矣。其謂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如許正論。前無古人。其後能見之發揮者。惟伊洛諸儒。嘗見之行事者。惟諸葛孔明。所謂漢賊不兩立。成敗利鈍不暇計者也。
賈誼天資甚高。議論甚偉。惜不聞孔孟之學。然一時無與比者。其後經畫漢世變故。皆誼遺策。
陸賈以詩書說高帝。一時羣臣無有也。賈以呂氏欲王諸呂而病免。豈忍一日苟祿於君側。既病免。復傅會將相。以誅諸呂。又豈忍一日苟忘其君。此亦一時羣臣無有也。賈庶幾以道事君者歟。
文翁之在蜀。庶幾為生民立極之類矣。黃霸之教化。朱邑之慈祥。龔遂召信臣之感厲勸率。民心服從。捷於影響。非所謂至誠而動者乎。後世從事於一切以御其民。而曰古今異時。教化不可復行於今也。亦弗思甚哉。
佞幸立傳。謂佞而見幸也。贊稱愛之適足以害之一語。尤切。萬世而下。幸之與見幸者。皆足以戒矣。
唐史以隱逸先循吏。是何重介僻之士。而輕為民父母哉。天地生才。國家養士。正為何事。孔子厯聘。孟子游說。果為何說。而惑於莊生寓言之許由哉。且隱逸者。獨善其身之名也。唐隱逸。惟孫思邈志行修潔。言論可法。無媿隱逸之名。其餘不為清談。則為沈湎。又否則為道士異端之說。敗禮傷教。於斯為甚。使唐之大體不正。又一西晉矣。曾是而謂之獨善可乎。就使其能獨善。是其志不伸於時。澤不加於民。德雖未必與達者異。而功則不得與達者伍。况其不能獨善乎。列隱逸於循吏之上。得無傷政教之實。而長行怪之風乎。愚故疑而識之。以諗同志者。
隱逸雖曰高風。於世何益。循吏者。民之司命也。
仇士良戒其徒。毋令天子暇。暇則觀書。親儒生。莫若殖財貨。盛鷹馬。日以游獵聲色蠱其心。嗚呼。是誠何心哉。然愚嘗謂士良陰用其術。雖有損於一時。史臣明記其言。實有益於萬世。使有天下者常書士良傳一通。揭之座隅。朝夕觀省焉。彼挾士良之術者。又安得而售乎。
歐陽文忠公。以言事坐貶夷陵令。地遠無書可讀。翻閱架閣陳年公案。見枉屈不可勝數。仰天誓心。遇事不敢忽。其後為數郡。皆寬簡不擾。使河東。則議麟州不可廢。使河北。則謂脅從不可殺。議河決。則謂橫隴工大難開。六塔河狹小不能受大河。惟當增隄浚淤。以免民患。在兵府。考兵屯地理。更為圖籍。在政府。考官兵吏財。集為總目。皆一仰天自誓之心推之歟。故公於後學從游。多談吏事。
偶閱架上陳案。即仰天誓心。志疏冤滯。至於麟州不可廢。脅從不可殺。決河工大難開。河小不能受大。考兵屯地理。更為圖籍。考官兵吏財。集為目錄。歐陽公平時論述。無非吏事。即學即仕。可師可法。
王安石以諫官之置為非。謂諫官士耳。而責以王公之事。主聽之而改。則是士制命而君聽。此公強狠自任。不恤人言之心所發也。狂夫之言。聖人擇焉。而可曰君聽命於士乎。
安石此論。由於心志所存。學術所尚。所以後來誤國。不越此病。
王安石謂楊子為己。近於儒。墨子為人。遠於道。公蓋有疑於孔子為己為人之分也。不知義理各有攸當。孔子之為己.是務實。楊朱之為我。是自私。兩不相干。惟孔孟之說。確不可易。
孔子為己為人之論。推其所從生。辨其所終極。千古論學極則。介甫之學。早已誤入歧途。故有此論。
王安石謂小說無所不讀。然後能知大體。此公之所以不能知大體與。又謂方今亂俗。不在於佛。此公之所以自誤而亂俗者與。
石徂徠謂有某為某官時。忠鯁讜直。聳動朝野。不四五年取顯仕。今為某官。位彌高。身彌貴。朝廷有闕政。不復言。則向之中鯁讜直。乃沽名以為速進之媒乎。愚謂向非沽名。後乃淫於富貴耳。人若不自覺此情。於將軍黃金橫帶事可驗。此士大夫得志於當世之常。常當痛省。
道原於天。闡於伏羲。傳於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而集大成於孔子。苟有異於孔子者。皆非吾之所謂道矣。戰國時。楊墨嘗害此道。孟子闢之。而道以明。漢魏以降。佛老嘗亂此道。韓文公闢之。而道又明。唐中世以後。佛氏始改說心學。以蕩此道。濂洛諸儒。講性理之學以闢之。而道益明。伊川既沒。講濂洛性理之學者。反又浸淫於佛氏心學之說。晦菴復出而返之中正。歸之平實。而道益大明。其說雖根柢於無極太極。實則歸宿於仁義中正。雖探原於陰陽性命。實則體驗於躬行踐履。雖亦未嘗不主於心。實則欲正此心以達之天下國家之用。非其他。所謂即心是道。絕物而立於獨。棄實而流於虛也。
道即日用常行之理。不謂之理。而謂之道者。道者大路之稱。即其所易見。形其所難見。使知人之。未有不由於理。亦猶人之未有不由於路。故謂理為道。而凡粲然天地閒。人之所嘗行者皆道矣。世衰道微。橫議者作。創以恍惚窈冥為道。若以道為別有一物。超出天地之外。使人謝絕生理。離形去智。終其身以求之。而終無得焉。去道遠矣。
道固無所不在。而人則未必盡能合於道時。則有備道之聖人。作為君師。而人道以立。自羲黃堯舜以至於今。第第相承。以維持人道於不壞不泯。世衰道微。橫議者作。又創為真人至人之目。不知彼所謂真人至人者。所生何時。所行何事。其姓名聲蹟所載何書。是特一時故為寓言。而人猶或信以為真有其人焉。吁。可怪也。
世之士。生而讀書。即以科舉為的。既得之矣。復混於利祿場中。至老不知。或有能付得失於分定。知義理為先務。必得大儒為依歸。開其所從入之門。而塞其所不必遊之途。然後知自拔於流俗。為用於斯世。
既得科舉。尚須有人焉。開其所從入之門。塞其所不必遊之途。方不至迷於利祿之場可見學與仕。均不可以無師也。
有以止菴名其居者。先生為之記曰。知止不殆。此老氏之所謂止。退全一己之言也。大學明新在止於至善。此孔門之所謂止。兼善天下之義也。吾輩以孔門之學發身。奚取於老子哉。惟相與講明至善之所在耳。大學自為人君止於仁。至與人交止於信。雖所止之目凡五。要不過舉其大以概其餘。實則一事一物之微。一舉一動之暫。無非天理之流行。則亦無非至善之所在。皆不容不求其所當止之地也。雖然。人必有所不止也。然後能得其所止。一或自止。則志愈頹惰。工夫不續。人者一集。天者已擾。而何止之有。故夫子曰。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
縣於學校教養最切。蓋士方少長閭里。聞見未雜。父詔兄勉。必先使挾策而游於學。於斯時也。早正而素定之。是水方出而澄其源。木初生而培其本。關係異日之成就。夫豈小小。故各縣無不置之學。士大夫亦深體其所以然。凡涖官。率先謁聖而講學。無非振興於學之意。如明道之於扶溝。如晦翁之任同安。休風善教。聞者興起。夫何風俗事勢之日變。簿書期會之日繁。或視學校為具文。否亦因俗塵而靡暇矣。
夫教非課試之謂。而導迪之使一於善也。養非飲食之謂。而涵養之使訖於成也。不教之義。而教之利。不養其大。而養其小。其弊非一日。故士習亦難言也。仁義禮知之性。具在人心。所以開而明之者。則在乎教。詩書禮樂之教。具在方冊。所以講而行之者。則繫乎師。必明聖經而後可以淑人心。必淑人心而後可以移風俗。為國家舉世太平之助。自辭章之學興。而士未必知經。及創立經學。而士多以辭章發明。職教者又未必皆明於經。是以創增經師。以上續三代聖王化民成俗之初意。其責豈不甚重哉。
夫所貴乎經學。以其明義理也。今之業經者。程文而巳耳。或謂科舉累人。竊以為不然。自昔人之不能自治其民。必求天下之秀異。以與共治。自昔人士。無以自達於上。必吐胸中之抱負。始克上達。今之試士以文。即古之敷納以言也。科舉豈累人之具哉。
天下之事理。無不在聖人之教。事必踐實。士能行矣而著。習矣而察。雖起居服食之細。皆足以驗天理人事之則。况科舉為取士大典。其或行矣而不著。習矣而不察。則雖仰天俯地。尚不知覆載之恩。瞻日顧月。猶不知照臨之賜。又何有於科舉。
自世教不明。經術道微。上之試於我者。本以性命道德。本以古今治亂。而我之應於上者。自以其穿鑿。自以其浮靡。今日之試於上者。尚能言及天理。尚能言及仁政。他日之施於民者。或流於嗜慾。或流於貪刻。言行相違。窮達異趨。國負士乎。士負國乎。法弊人乎。人弊法乎。
學校之教人以經也。固不離乎文也。而文即理之寓。言即行之副。窮即達之占也。君子教人。豈必他求。亦惟因其文。使各踐其實而已。
撫州學。有人閣。有天理堂。撫州之先儒陸象山。嘗言人生堂堂天地閒。不待他求。此人之說所從來也。至於天理之說。象山以為非。謂理不專屬於天。今有人閣。而以天理名堂。蓋謂人事之盡。即天理所存也。然世亦有人事既盡。而天理之感應不可曉。如顏蹠之夭壽。如原憲慶封之貧富。雖聖賢莫知其所以然。故理窮而後可以歸之數。人力盡而後可以責之天。終不以其或然之數。而不盡當然之理。古之君子。修其在我。本非有責報於天。顏子雖夭。原憲雖貧。從容乎天理之常。垂之萬世有餘榮。盜蹠雖壽。慶封雖富。顛倒於物欲之私。當時已不齒於人類。如以數言。孰得孰失耶。故天下亦無理外之數也。惟孟子見之明。守之固。故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以其有仁義也。又曰。仁者人也。又曰。仁之於父子。義之於君臣。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孟子之所以卓然為大丈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亦惟知有天理。而數非其所問耳。今而後。燕居於天理之堂。而深味乎孟子之言。豈不休哉。
金谿李君。捐貲買穀。倣朱子作社倉。永以濟民。兼為平糶倉。而米價以平。予嘉其進善不已也。為之記曰。善乎平之為義也。豈獨救鄉里之民而已耶。虧盈而益謙者。天之平。變盈而流謙者。地之平。害盈而福謙者。鬼神之平。惡盈而好謙者。人道之平。裒多益寡。稱物平施者。君子所以體天地鬼神之心。而持其平。故賢之於不肖也。知之於愚也。富之於貧也。皆當損有餘以補不足。而富之於貧為尤甚。故君子順之吉。則積而能散。滿而不溢。不惟我不私其有。而人得其平。我亦因之以保其平。小人悖之凶。則甚愛而大費。多藏而厚亡。不惟我私其有。而人不得其平。我亦由之失其平。故自一時觀之。有餘而能損者。疑損矣。要其久。乃所以為益。乘其有餘。而又求益者。疑益矣。要其久。反以為損。今李君有餘粟。而能平其糶。吾知使鄉之常得其平者。君之心也。李君之家。常得其平者。天地鬼神之心也。平則無時而不平。李君之子孫。且世世享此平矣。使有業者。皆聞風而興起。孟子曰。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予亦曰。人人損其有餘。補其不足。而天下平。
就捐糶平價。推廣其利濟及人之義。人人聞風興起。興仁興讓。富者好行其德。貧民不至失所。謂之天下平也可。
劉祕丞恕。學問該博。為溫公所信倚。王介甫亦深愛之。以爭新法。遂與介甫絕。介甫嘗笑恕躭史而不窮經。然介甫窮經。視恕躭史。竟何如耶。
介甫偏執誤國。正坐不善窮經之故。今反笑劉恕不窮經。益見介甫窮經。終於偏執也。
王介甫謂人主若能以堯舜之政。澤天下之民。雖竭天下之力。以奉乘輿。不為過。其後朱勔應奉花石。則竭天下自奉之說倡之。其釋鳧繹守成之詩。謂以道守成者。役使羣眾。泰而不為驕。宰制萬物。費而不為侈。後蔡京輩。輕慣妄用。專以侈靡為事。蓋祖此說也。介甫邪說之害。豈不甚哉。董生天人之策。雖緩而不切。然反覆誦詠。淵源純粹。以武帝好大喜功多欲之心。使聽其言。天下蒙福矣。賈生英俊才也。其時漢事疲敝已極。所上新書。未免有激切暴露之氣。至今疑其大言。使文帝用其說。後豈有七國之患哉。
由後觀之。賈誼所言。實為切時之務。因其不用。而以大言少之。無以服誼。亦無以服天下後世也。即以成敗論。後來並未用其策而敗也。
法嚴弓手下鄉之禁。慮其擾民也。祖宗立法。催官租。止責耆保。今催私租。反差巡尉。以捕賊者捕其民。此中竟有私囚至死者。初到廉知其事。甚訝前官不一施援手。既而思之。始見孰無惻隱之心未幾虞上司之督過。咎死者之自取。諉生死之有定。良心漸消。俗慮為主。久則熟視而不之卹矣。此孟子見赤子匍匐入井之心。有取於乍也。
官司重法殘民。不曰上司督過。則曰死者自取。甚至謂生死有定。全無自責自咎之意。則乍見之良心。消滅盡矣。
朱文公在南康救荒後。每入學校。與朋友講說。後來之官。倣而行之。誠是也。然不止襲其迹而效之也。文公之書。固嘗讀之矣。其書浩博。古所未有。而講義僅有玉山一篇。大意蓋以古者疑而後問。問而後對。故於講習有益。後世之講。有不待問。而學者之所聽。亦非其所疑。在玉山亦因程君洪再問而再答。故述以成之。南康之講說。必亦與朋友隨時疑難問答之實工夫。非海說也。因文以施教。因事以寓教。某願學焉。陸贄奏議。智如子房。而文則過。辯如賈誼。而才不疏。蘇子由嘗言所貴畫者。為其似也。似猶可貴。况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見人物。皆吾畫笥。所不見者。獨鬼神耳。當不繪而識。然人亦安用見鬼。此說正合愚素心。欲宣之言而莫能者。敬書以破世俗之癖。
山川景致。繪畫難真。每見贊好畫者。則曰逼真。而贊山川景致者。則又曰如畫。予亦為之不解也。
東坡上書論災傷民事。婉切動人。愚謂東坡善言天下事。如賈誼之宏闊。陸宣公之的切。蘇子瞻之暢達。皆天佑國家。篤生此人。以成此有裨世道之文章也。
東坡平日議論。多雜佛老。獨議學校貢舉書。斥士大夫主佛老之為非。可謂忠於告君者矣。
東坡之文。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至其渾浩流轉。曲折變化之妙。能文之士。莫之能尚矣。尤長於指陳世事。述敘民生疾苦。方其少年氣銳。尚欲埽除宿弊。更張百度。有賈太傅流涕漢廷之風。及既懲王氏。一意忠厚。思欲天下休息。其言切中民隱。發越懇到。使巖廊崇高之地。如親見閭閻哀痛之情。有不能不惻然感動者。真可垂訓萬世矣。然至義理之精微。則當求之伊洛之書。
東坡之文如此。實有裨於民瘼國是。是以可傳。毋徒尚其文辭之高妙也。
韓文公雜說四首。龍喻。言君不可以無臣。醫喻。言治不可以恃安。鶴喻。言人不可以貌取。馬喻。言世未嘗無逸俗之賢。
四首言龍馬鶴醫。似止賦物之工。其實皆君臣論治求賢之要。有關世道。所以為載道之文也。
士大夫狃於流俗。漸變初心。既欲享好官之實。又欲保好官之名。兼跨彼此之兩閒。自以和平為得計。風俗至此。最為可憂。其餘貪饕小夫。又不足論者也。
國之所與立者。以士大夫也。士大夫所能為國之與立者。以氣節也。氣節消靡。習為和平。則賢者幾成無益於人國。此世道命脈之所繫。社稷安危之所關。非但如貪饕小夫。可殺可辱。不過一時一事之失而已也。是宜表厲正直。以洗濯其晶明之質。以成剛大之氣使視人閒之富貴如浮雲。而以天下之利害為切己。社稷靈長。終必賴此。
世變如輪。無暫停息。成之極。即壞之漸。治之餘。即亂之初。時則有飽食煖衣。無所用心。而不知衣食之所自來者。遂至於忘聖人之恩。出而肆其胸臆。創為邪偽。其初不過戲劇。其後信為事實。其發僅類訛言。其末卒至流禍。身被聖人之教。而得其安。乃曰不必教也。身賴聖人之政。而得其食。乃曰不必政也。其所以力排正大之說。不過自售其邪偽之說。而不知初無此事。亦無此理也。
天下事如其分。則出位一毫不當。言如其理。則民物皆吾一體。委曲宛轉。可救救之。可言言之。亦盡我心焉耳。
士大夫居上位。必待下之求而後舉。將何以息天下奔競。而下之忍其差而求舉者。將何為耶。嘗妄謂學校本以養士。今士習反壞於學校。選舉本以除士大夫。今士大夫心術反壞於選舉。立法之弊。一至於此。甚必置此事於勿問。乃可自立耳。
韓公之文。若非歐陽公得於敝簏而發撝之。久已湮沒。然自歐陽公以來。雖曰家藏而人誦。殆不過隨眾稱好。及自執筆為文。率多不合。真知公之文者幾人。予嘗嘆息而自警曰。人誰不講孔孟之學。至遇事則往往違其訓。人誰不讀韓歐之文至執筆則往往非其體。人莫不飲食。鮮能知其味。不心誠求之。是真無益哉。
明知真文字而不肯學者。騖於真不如假之惡習也。諺云。一日賣出三石假。三石賣不出一日真。不但作真文字難。而知其為真文字者。亦不易。文且如此。何問其他。
州郡職秉教養是也。竊意教不止講說而已。風雷雨露者。天之教。無行不與者。夫子之教。下至嚴君平賣卜成都。猶能於卜之中。教人孝。教人弟。天子付以千里之寄。其所得行者。迥異賣卜之人。不能隨事寓教。以正人心。是於騰口瀾倒之中。又推其波矣。
羅季清。名其居曰恥獨。愚為之記曰。季清從官巳久。以此名其居。其不以仕而廢學者與。蘧伯玉欲寡其過而未能。此恥之始事也。切己者也。至其後。恥獨為君子。此恥之終事也。推己者也。伊尹恥一夫之不獲。自祿以天下弗顧來。吾夫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其用心可謂廣大。至自言巧言令色足恭可恥。僅與左邱明等。聖賢為學次第。由己及人。如此。今季清。本物我同得之理。興與人為善之念。所謂自明德而新民。夫豈一日之積。嘗讀書。見古人心與天地同。因慨然恥其不及矣。未幾掩卷而倏忘之。依然故吾。無恥也。嘗筮仕。見州縣或以非道加其民。固勃然恥於力不能救矣。未幾因循苟祿。非甚不可者。亦或奉行之。依然故吾。無恥也。己之未能自恥。而暇為人恥乎。季清能恥眾人不為君子。何如於己之未能。自恥其身之不為君子也。
楊龜山曰。管仲之功。子路未必能之。然子路範我馳驅者也。管仲詭遇耳。此論甚正。
石徂徠陰德論略云。天地之治曰禍福。君之治曰刑賞。皆隨其善惡而布之人。人不達天地君之治。硜硜焉。守小慈。蹈小仁。不肯去一奸人。刑一有罪。皆曰存陰德。其大旨謂不殺一人。不傷一物。則天地神明之所佑也。且天地能覆載。而不能明示禍福於人。樹之君。彰其刑賞。人君能刑賞。而不能親行黜陟於下。任以臣。播其威權。違天地君。而曰有陰德。禍斯及矣。
霍光不學無術。人皆習聞而忽之。愚觀漢自武帝五十餘年騷動疲極之餘。海內蕭然。幾無所措手足。光以宏毅開濟之資。託六尺之孤。任四海之寄。迄三十年。百姓充實。四夷賓服。復廢昏立明。舉金甌無缺之天下以畀之。是中興漢室者。非宣帝。實霍光也。彼其出入禁闥。二十餘年。小心畏謹。未嘗有過。每出入下殿門。進止不失尺寸。故成就之大如此。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豈後世泛泛文墨議論。若私意小智以為術者。能與於此哉。故嘗謂三代以後。身佩安危。若博陸侯。若諸葛武侯。若郭汾陽。人亦雖各不同。皆百世不可及。霍光所少。獨盛滿之戒耳。不然。以功論之。雖伊尹亦何以尚茲。
霍光立朝勳業。原非不學無術者所能為。或因後來不能止妻顯毒后之舉而少之。然自古大臣有學者。豈終無少玷乎。豈皆善始善終乎。
呂蒙正罷相。上意其目穿望復官。劉昌言稱無之。劉昌言罷。上意其涕泣。錢若水稱無之。向敏中除僕射。上意其甚喜。又意其賀客必多。季昌武往視。皆無之。士大夫苟賤取輕人主既久。雖真宗不免於疑至。而公清節重德。默動上心。大耐官職之褒。豈特公一身之榮。一時之遇而已哉。
人臣得失之心重。則喜慍不能自禁。怨望即從此而起。能耐官職之褒。亦足徵其器識也。幸劉錢季三君據實而對。亦見其公直無私。倘從中稍有揣摩迎合之意。豈不關臣品之高下耶。然即此益見為臣不可不加凜惕也。
魯肅簡公。飲酒肆以實告。不欺君若此。故能諫止太后。不立劉氏七廟。其不任子弟於館閣。不自私如此。故能在政府七年。務抑僥倖。貴戚畏憚。至以魚頭參政見稱。士大夫欲行道於天下。亦行諸身而已矣。
入酒肆必以實告。方見不欺。子弟不任館閣。益見無私。此大臣正身以行道之實事。非矯飾也。
讀史須看古來治亂之機。聖君相際會。君子小人出處進退。便是格物。
以讀史為格物。則讀史不徒記誦。格物更見切實。
看厯朝事。當如身預其事。人主情性如何。在朝孰為君子。孰為小人。其處事孰當孰否。是非利弊。曉然胸次。可以口稱指畫。則事機熟悉。臨事必過人矣。凡前古可喜可愕之事。皆當蓄之於心。以此著為議論。則文章無非政事矣。
羅景倫曰。呂東萊解尚書云。書者。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精神心術。盡寓其中。觀書者。不求其心之所在。夫何益。然欲求古人之心。先求吾心。迺可以見古人之心。此論最好。朱子曰。病中信手抽得通鑑一兩卷看。正值難置處。不覺骨寒毛聳。心膽墜地。向來只作文字看過。全不自覺。真是枉讀古人書。
歐陽修修五代史。褒貶善惡。其法甚精。發論必以嗚呼。曰此亂世之書也。吾用春秋之法。師其意。不襲其文。其論曰。昔孔子作春秋。因亂世以立治法。余述本紀。以治法而正亂君。此其志也。書減舊史之半。而事迹比舊史添數倍。議者以謂功不下司馬遷。又謂筆力馳騁相上下。而無駮雜說。至於紀例精密。則遷不及也。亦嘗謂我作伶官傳。豈下滑稽傳也。被召撰唐書。於禮樂志。明前世禮樂之本出於一。而後世禮樂為空名。五行志。不書事應。盡破漢儒災異附會之說。其論著如此。
伊川曰。農夫祁寒暑雨。耕耨播種。吾得食之。百工技藝。作為器物。吾得用之。介冑士披堅執銳。以守土宇。吾得安之。念無功澤及人。浪度歲月。晏然為天地大蠹。惟綴輯聖賢遺書。庶幾有補爾。此終身負慚於人者也。
胡康侯曰。世閒惟講學論政。則當切切詢究。至於行己大致。去就語默之幾。如人飯食。其饑飽寒溫。必自斟酌。不可決之於人。亦非人所能決也。
朱子曰。學校之政。不患法制之不立。而患理義之不足以悅其心。夫理義不足以悅其心。而區區於法制之末以防之。是猶決湍水注之千仞之壑。而徐翳蕭葦。以捍其衝流。必不勝矣。
夫人才不足則多謀。識不足則多疑。威不足則多怒。信不足則多言。勇不足則多勞。明不足則多察。理不足則多辨。情不足則多儀。
耆退菴語存云。教人與用人不同。用人當用其所長。教人當教其所短。
用者不枉其材。教者可以成材。尋常語。卻大經濟也。
魏樂吾云。貪鄙之夫。甯逋朝廷之賦。削牙齒以齋僧人。甯背父母之恩。缺溫凊而供木像。有化民成俗之責。學士大夫之家。焉得不講明此理。禁此習染乎。
佞佛之人。富者不惜厚貲。貧者拮据崇奉。實不可解。
陸放翁作司馬溫公布被銘云。公孫丞相布被。人曰詐。司馬丞相亦布被。人曰儉。布被可能也。使人曰儉而不曰詐。不易能也。
公孫之布被。亦儉也。祗因平日不免於詐。故人不曰儉。而曰詐。素行之不可誣也。如此。
老子之書。必隱士嫉亂世而思無事者為之。不知洪荒未嘗以治稱。黃帝堯舜之治。皆以仁義禮樂。初無用於老子虛無之道。
老子之書。亦有可錄者。如保身章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身與貨孰多。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知足之足常足。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柔之能剛。弱之能強。強梁者不得其死。夫惟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損有餘而補不足。金玉滿堂不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又保國章。曰我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治大國若烹小鮮。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聖人無常心。以百姓為心。其政悶悶。其民醇醇。其政察察。其民鞅鞅。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佳兵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也。
此老子言之醇正者。學者守此。可為淑身之道。仕者知此。可為治世之方。
莊子以不羈之材。肆跌宕之說。創為不必有之人。設為不必有之物。造為天下所必無之事。固千萬世詼諧小說之祖也。然時有出於正論者。所見反過老子。老子之說。可錄者不過卑退自全。莊生之說。可錄者往往明白中節。如為善無近名。緣督以為經。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閒。是之謂大戒。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思之盛也。知其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剋覆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
無財之謂貧。學而不能行之謂病。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平為福。有餘為患。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
以上數則。情理透切。豈可以其為莊子而忽之。
莊子之可錄者。固過於老子。然其悖理者。則又甚於老子。蓋老子隱士之書。而莊子亂世之書也。其所以變亂天下之常者。不過借天下之不常。以亂其常。如麋鹿食蔗。則因謂民食粟者為非真味。如巨盜負篋。則因謂緘縢防盜者為盜積。如瞽者不見文采。聾者不聞鐘鼓。則因謂文采鐘鼓為無用。於是乎混而一之。謂是即非。非即是。而是非之兩忘。於是乎復蕩而空之。謂人不必有材。心不必有知。而天下生生之理盡絕。於是乎又復引而神之。謂入水不濡。入火不焦。為天下之至人。嗚呼。此誠亂世之書。而後世禪學之所自出也。
莊子放蕩空虛。易以惑世者不少。此特就為世所傳頌者。指其蔽害。俾學者知所決擇耳。
余讀荀卿書。然後知昌黎公之不可及。歐陽子尊昌黎公。其議論亦有時而異者。大抵誦述正論於義理開明之日易。辨明正理於是非迷謬之世難。自戰國縱橫之說興。而處士橫議之風熾。極而至於莊周。并收一世之怪。大肆滑稽之口。以戲薄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道。而天下之正理。世無復知。於斯時也。知尊王而賤霸。知尊孔子而黜異端。孟子之後。僅有荀子。而世不稱荀子何哉。蓋由漢及唐。皆尊老莊。其閒溢出而為禪學者。亦莊老之餘漲。而荀子嘗黜老聃為知屈而不知伸。黜莊周。為蔽於天而不知人。其說正由漢唐以來。學者自相背馳。宜其不見稱於當時也。
昌黎稱荀子大醇小疵。世之指實其小疵者。曰以其非子思孟子也。曰謂性為惡。而謂為善者偽也。若然。則豈止小疵而已哉。余觀其非子思孟子。蓋其妄以知道自任。故欲排二子而去之。以自繼孔子之傳。其失正坐不自量耳。至其以為善為偽。蓋偽者人為之名。非詐偽之謂也。殆亦類於中庸之所謂矯。而擇言不精。遂犯眾罵。其意若曰。人性本惡。修為斯善。其說專主於習。而不主於性。遂至墮於一偏。而不知其謬。不然。何至以善為詐偽之偽也哉。此昌黎姑恕其說。而指為小疵歟。抑荀子之小疵。雖其議論之近理者。亦或不免。不但非孟言性而已也。大抵荀子之所主者在禮。而曰禮之敬文也。則禮之本於內心者。卿殆未之深考。故其議禮之效。惟欲辨分以足用。其於論王伯。曰粹而王。駮而伯。曰義立而王。信立而伯。幾謂王伯無異道。特在醇不醇之閒。至於內心義利之分。則略不之及。使荀卿而用於世。亦不過富國強兵。善致鄰國。成霸功爾。
楊子終篇。稱王莽勤勞。過於阿衡。是尚可齒善類耶。而猶以知尊孔子。得名諸儒耶。又曰。倥侗顓蒙。盜於性情。是竟不知為物則秉彝之理矣。又曰。學行之止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亦豈孔門之旨耶。孔門之學。知思辨為先。而雄以行先之。學不厭。教不倦。仁智兩平之事。而雄反以教人又次焉。言果可以為法言與。
愚嘗謂孟子之論體於心。故可以繼孔子之傳。荀子之論止於事。故不能知孟子之醇。楊子當正論已明之後。不過掇拾諸論以盜名。故雖溫公之醇厚。終為其所欺。表而尊之。與曹操預正統等。而世亦終不謂操為西伯。謂雄為孟子也。
楊子實無可取。而為害滋甚。誤人不淺。
文中子之書。以易老並言。以釋老與儒為三教。蓋亦六朝流習耳。迹其言議。多有近理。如曰廉者常樂無求。貪者常憂不足。如曰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如曰易樂者必多哀。輕施者必多奪。問何以息謗。曰無辨。問何以止怨。曰無爭。所著中說。雖不足以擬論語。揆之理勢。非漫無所見也。其主標枝野鹿之說。謂上無為。下自足。至治之代。人老死不相往來。則習老子之說。而不之考也。古者鴻荒之世。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聖人者作。教之以相生相養之道。然後有倫理以趍於治。太古何嘗有治。至後世聖人。然後有治耳。且上果無為。則下亦烏能自足耶。
文中子其言中正平實。有裨治道。朱子亦謂其於禮樂文章。有裨世用。惟將秦漢以下。飾做三代。他便自要比孔子。自敘盡是誇張耳。末段所云。原非確論。在諸子中猶不失為有學之儒。學者當知節而取之也。
管子之書。不知誰所集。乃龐雜重複。似不出一人之手。然諸子惟荀楊知崇尚孔氏。而未知其用於世果何如。餘皆處士橫議。高者誣誕。下者刻深。戲侮聖言。壞亂風俗。其閒嘗獲用於世。而卓然有功。為聖人所稱者。管子耳。余故讀其書而不敢忽。為之熟復而條列之。如牧民之要。曰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此管子正經之綱。苟得王者之心以行之。雖厯世可以無弊。秦漢以來。未有能踐其實者也。其說豈不簡明乎。
管子之政。至今多有可行者。不僅不動兵車。而一匡之功也。自後紛紛責其不死子糾。而孔子仍原情而許其仁焉。學者無責其短而滅其長也。
賈誼於長沙所論漢事。皆於治安策。及論積貯。諫禁鑄錢者。殆平日雜著所見。而他日總之以告君。與三表五餌之說。詳見此書。謂可坐威匈奴。至今疑其大言。然不過欲誘致降者。使其眾漸空。非謂必以兵勝也。以誼奇才。得為典屬國以試之。匈奴雖無可滅之理。勢須漸弱。未可以大言而少之。若其分王諸侯。施行漢事。後多卒如其說。真洞識天下之勢者也。至其本說。以道為虛。以術為用。則無得於孔子之學。蓋不過以智略之資。戰國之習。欲措置天下耳。賈誼論秦始末而歸之仁義不施。攻守之勢異。論正而語卓。其謂天下向秦。冀得安其性命。使秦並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猶未傾危。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海內歡然。各自安其處。使子嬰有庸行之材。而得中佐。山東雖亂。三秦之地可全。愚謂秦以威并天下。非天下向風也。子嬰之世。大勢已去。三秦無可全之理。倘二世能反秦政。天下或可未亂。然千百年戰爭。勢至此極。秦亦不容不亡。秦之事。非可以古帝王常道論也。
劉向說苑。其中多殘斷錯誤。非必皆劉向本文。然其指歸。皆出於勸善懲惡。冀扶世教。雜事五卷。警戒居多。雖不盡純。最多精語。過於諸子之雜書橫議遠矣。後學亦不可不觀也。
所論賈劉二人。皆審當日之時勢。而揆之義理。足廣學者識見。
申鑒五篇。東漢荀悅書也。自言道本仁義。備在典籍。前鑒既明。後復申之。謂之申鑒。然大抵辭繁理寡。如曰人主有公賦。無私求。有公用。無私費。有公役。無私使。有公賜。無私惠。有公怒。無私怨。如曰求己之所有餘。奪下之所不足。捨己之所易。責人之所難。怨之本也。如孺子之驅雞也。而見御民之術。急則飛。疏則放。心志安。則循路而入門。或問卜筮。曰吉而濟。凶而救之。謂益。吉而恃。凶而怠之。謂損。或問避疾厄。曰可避非身。可逃非神。孺子掩目。巨夫掖之。而曰逃可乎哉。問神仙之術。曰終始運也。長短數也。運數非人力之為也。體宜調而矯之。神宜平而抑之。必有失和者矣。又謂人臣之義。不曰吾君能矣。不我須也。言無補也。則不忠。不曰吾君不能也。不我識也。言無益也。或不盡忠。進忠有三。曰先其未然。發而止之。謂之救。行而責之。謂之戒。凡其言之合於理者如此。
汲冢周書。出於汲冢。類兵書。又類周誥。與今尚書全不合。似戰國人倣而為之。文亦歰而不可解。有二條最為明切。如曰水旱饑荒。其至無時。非務積聚。何以備之。夏箴曰。小人無兼年之食。遇天饑妻子非吾有也。大夫無兼年之食。遇天饑臣妾輿馬。非吾有也。國君無兼年之食。遇天饑百姓非吾有也。戒之哉。弗思弗行。至無日矣。
積貯備荒。後世率視為常談。此所言倍見警切。一日不再食則飢。飢寒所迫。何所不為。父母妻子。不能相顧。此至情至理。非以駭聽也。
不幸在不聞過。福在受諫。尊在慎威。
三語耐人尋味。於治道有益。
韓公讀墨子。而曰孔墨。夫墨子孟子所深闢。韓子尊孟者也。何議論之相反至此。豈孟子防其流弊。而韓論其本心歟。
墨子兼愛。猶有仁者萬物一體之意。與為我之楊子不同。但孔墨之比。究屬太過。孟子慮及後來之弊。故闢之。一原其心。一防其弊。至當不易。義固各有取也。
太史公作老莊傳。即以申韓附之。若曰清淨無為。其勢不足以治。及其不治。其勢不得不以法繩之。老子之無為。常欲自利。其藏於心者。已有陰術。莊子寓言。破壞尋常。其發於口者。已無忌憚。以陰術之心。行肆無忌憚之說。而處於不得不以法繩之勢。慘刻不道。尚復何疑。此申韓之出於老莊。惟太史公能窮極而言之。可謂卓識矣。古史於老子列子之贊別有議論。幾以孔子與釋老並行。是何言與。
老莊清淨無為。與申韓慘刻。原係分道揚鑣。今推其因偏為患。方知老莊之不能不流為申韓者。亦勢也。益信古今學術。惟中正乃能無流弊。老莊申韓。究別為一端。而非聖人之道也。
國語起穆王伐犬戎。訖越勾踐事吳。分國以紀謀議。凡陰陽律呂。天時人事。順逆之類。其文宏衍精潔。韋昭注。謂左邱明作述其事。未知果否。惟事必稽典刑。言必主恭敬。周衰之崇虛邪說。一語無之。是足昭萬世也。
石穆公謂民當道之使言。而不可防。芮良夫謂利當布之上下。而不可專。此萬世不刊之明訓。足以進之六經。正不俟厲王流彘。而後知其言之足信也。
晉文公讀書三日。曰行未能咫。聞則多矣。其臣趙衰。行年五十。守學彌惇。悼公之幼事單襄公也。立無踐。視無戲。言敬必及天。嗚呼。世豈有不學而可以為國。又豈有空文無實。而可以言學者哉。
伯者尚知言學。尚知言動不苟。不涉空談。信乎實學之足貴也。三條乃國語之最關治道者。學者仕者。所當擇而從之也。
荀子曰。君子能為可貴。不能使人必貴己。能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己。能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恥不修。不恥見汙。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
孔子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孟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其義如此。
學不可以已也。青之出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槁暴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 【 輮。矯揉也。木本直。而矯揉可使曲。見人不可不學。以變化氣質也。】
學能變化氣質。有得於性相近而習相遠之義。
法而不議。則法之所不至者必廢。職而不通。則職之所不及者必墜。故有良法而亂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者。自古及今。未嘗聞也。
有治人。無治法。人因此語。竟謂法可以不議。皆蔽也。此論足以救之。○此荀語中最純正者。有裨實學實用。方望溪刪荀子而存此。今附錄焉。
◆呂新吾去偽齋文集鈔 【 名坤字叔簡號新吾河南甯陵人明隆慶進士官至刑部侍郎卒贈尚書】
謹按學所以求得乎道也。道統物我。學兼知行。成己即所以成物。自學者。不求明乎此。不求行乎此。故不墮於虛寂。即流於迂腐。因學之無用。遂以道學為詬病。此亦大不可解者也。甯陵呂新吾先生。胞與為心。才優利濟。不欲標道學之名。而所言所行。皆有裨於吏治風俗。如實政錄。明職。刑戒。閨範。呻吟語等書。余節錄之。并入諸遺規中。今讀其去偽齋全集。凡書牘奏疏。以及論學論政。一宗孔孟程朱之心傳。直指世俗之病根。人閱之。鮮有不怵目而醒心者是不言道學。而無非道學之精液者也。噫。學者惟患不能有得於道耳。果無愧於道學。亦何負於人。而輒為詬病耶。錄此以告世之有志於學者。
事關軍國。三公會議。推心置腹。各盡所長。不惟公誠足以服人。亦且問察有益於己。三公曰公。示無私也。三孤曰孤。示無黨也。九卿曰卿。示無隱也。
識人尤為第一。虛公最是難事。當事者往往以附己為賢。殊不知附己。之中。便是辨人品一大題目。夫附我者。非必行賄也。我喜諛。則人以稱頌為附。我惡諛。則人以彌縫為附。我有所喜。則人以薦引為附。我有所惡。則人以排擠為附。我有所欲行。則人以將順為附。我有所好尚。則人以趨向為附。此之為害。甚於行賄。能不為沾沾煦煦甘言卑辭者所中。乃可謂之無欲。無欲而後能辨人材。
世途多幻。人心尚詐。聽言用人者。均不可不知有此數種也。
立法者不為一己。恐他人未必皆我也。不為一時。恐後人未必皆我也。事若難行。不早變則遲變。不明變則暗變。諸裁省之類。過於苦節者。一切再從寬裕。則鼓舞從之矣。
更久行之法。變難行之事。遲早明暗閒。須有一番權衡。有應裁省者。宜從寬裕。方可久久遵行。不然。朝更夕改。徒滋弊擾。
君子之愛其身。正以愛國家也。彼小人設四面之伏。為一網之待。其計甚工。其黨甚眾。而君子又疾之己甚。自處甚疏。非為世道愛此身也。姤之待初六便繫於金柅。憂深慮遠矣。若有金柅。何可弗用。弗用則小人道長。至於夬以五陽而決一陰。健可矣。決可矣。猶曰健而說。決而和。妙哉聖人之所用也。若壯趾壯頄。斷斷乎其不可耳。然非深險設機穽也。剝之五六。剝我極矣。而猶寵以貫魚。意曰苟肯同心。何分胡越。恨吾不能化小人耳。
愛其身以有為。不為一時忿嫉之行。此與貪戀官爵者不同。可謂善讀易矣。
以孔孟學術。建伊周事業。即以步步體驗。為在在講究。措身心性命於天下國家。始知四書六經。乃道我胸懷於百世之上。天地民物。乃布我心力於六合之中。一而分之。非二而合之也。又安忍秦越吾民。痛癢不相關哉。
經書原道我之胸懷。民物原賴我之心力。學不徒學。仕不愧仕矣。
居官者往往於閒曹冷局。拉友攜觴。登山臨水。課鳥題花。悠悠歲月。以為清流。不知忙中施設。正在閒中料理。天與我以得為之時。而自失之。以貽到手著肩之悔。可為惋惜。所望同志努力惜時。另作一種功課。與其清談作高士。不如喫緊作忙人也。
官場中原有以此自負高雅者。呂公以為可惜。誠可惜也。
司勳員外顧叔時。上書指陳時事切直。左調判桂陽軍。直名偏於中外。同舍郎皆壯之。叔時曰。吾何樂乎是上臣顯君。其次不潔名。吾不善納約以成天地之量。而貽君之過。以博直名。吾何樂乎。呂叔簡曰。厚哉。叔時之言。夫名者行之標。而自修者之所懼也。君子不趨名。亦不避名。求以稱之耳。始叔時未著名。人不於叔時求備。今海內皆知有叔時。叔時何以繼之。毋亦以告吾君吾相者而反之身。俾入常不愧妻子。出常不愧朋儕乎。詩云。庶幾夙夜。以永終譽。言繼也。執德之念。不可以不恆也。往者言事諸臣。即一時犯忌諱。遭譴怒。異日特下徵書。躋通顯。非貴其言。使實所言也。有如召還叔時。且望以皋夔稷契。將何以應。悉民艱。熟世務。明體要。審機宜。辨人品。維世教。皆所以為應也。故用世之學。不可以不精也。叔時勉之。無俾後之人曰。此君僅僅氣節士。其氣節也。又僅見一疏。同舍者且惜之矣。
以言事獲罪者。原宜反躬自咎。及其起用。尤當循名責實。叔時之愧。呂公之勉。兩得之矣。
自大學之教不明。而仕與學分為兩截。家食之所誦讀。與官常之所施設。理雖無二事則不同。夫用世之人。明習世故。練達朝章。大之而政體之低昂。紀綱之張弛。風俗之美惡。邊防之廢修。人情之向背。錢穀之盈縮。河漕之通滯。鹽法之調停。宗室之操縱。吏治之汙隆。人才之邪正。民情之苦樂。宦戚之盛衰。君子小人之機括。細之而古今名物。禮樂刑名。等威器數。弭盜防奸。文移簿書之簡繁。文武官吏士卒之增損。徵解清勾賦役保甲之利弊。此非不忘天下者之所留心乎。夫才貴通。不貴執。事貴習。不貴料。故問不厭迂緩。考不厭龐雜。學不厭居積。博學審問。慎思明辨。不專在方寸閒。筆楮上矣。儒者之急務。不專在談性天。講理氣矣。
何事非學。何事可以不學。平時事事能學。尚恐仕時不能見之實事。况不學乎。
理可心悟。而事難心悟。理可一貫。而事難一貫。孔子生而知之者。言亦由學而至。生不見泰山。而能圖泰山景象。生不見墳典。而能誦墳典故實。聖人能之乎。夫古今事變。名物宇宙。人情物理。童而習之。白首不能盡。如識商羊。辨蘋實。必先聞童子之謠。防風骨。肅慎矢。必先讀夏周之典。假令問孔孟以四海民情士俗。萬古因革損益。必不能憑臆以對。若欲周知。豈得不學。以是知發憤忘食。好古敏求。未必不涉厯事務。未必不理會前言。若視為粗迹。不屑留心。喜釋悟老。了性明心。而欲成堯舜之事功。難矣哉。
聖人原不能廢學。此實理實事。毋視為聖人謙詞。
君子之交。以相益也。與人處而不受其益。與人處而無益於人。茲二者。友道之恥也。
自求受人之益。并求有益於人。可云不負友道矣。
巡撫者。巡厯所部。而撫字其民者也。監司怠肆。民安得撫。郡邑貪殘。或庸懦不事事。民安得撫。寇盜劫竊。民安得撫。農桑荒廢。民安得撫。鰥寡孤獨。疲癃殘疾者無依。民安得撫。冤枉不伸。民安得撫。義理不明於學校。風俗不美於鄉黨。民安得撫。甲兵不足以城守保聚。民安得撫。困於興作。而窮於斂派。民安得撫。積貯無素。蠲賑無術。民安得撫。冗役冗費不裁。民安得撫。吏卒縱橫。民安得撫。訟獄繁濫。淹繫株連。民安得撫。飭虛文以隳實政。民安得撫。鳥獸草木失宜。民安得撫。所貴巡撫者。日夜焦勞。求得此於民耳。得此謂之稱職。失此謂之失職。巡撫之官。其難若此。豈以肩輿八人。斑刀數隊。三司側席。六部平咨。大纛前驅。多官後擁。生殺有旗牌之重。開闔震金鼓之音。批詳準狀。稽簿行牌而已哉。如是者。其誰不能。故人皆豔此官。正謂此官如是而已矣。不難為也。非所望於有道之士也。
備言巡撫之難。可見人以巡撫為可羨者。正其可畏也。切中近時情事利弊。即以此作巡撫箴可也。
朝廷謂民之不安也。而設州縣衞所文武吏。謂文武吏之貪殘昏惰也。而設府。謂府同眠也。而設三司。謂三司坐食也。而設兩院。兩院者。督百司庶府以撫民。則必率百司庶府而訓誨。啟其良心。示以掌職。申之規條信其約束。先假辭色以歆動之。披其情愫以感孚之。其慢而自是者。教而不率者。浮而不注意者。惰而不奮力者。相應以虛文。而實之不務者。才短而知慮不足者。庸輭而為左右所用者。識昏而為左右所蔽者。喜事而擾民者。侈大而耗財者。鑽刺而走邪徑者。謟媚以悅上結鄰者。多私而庇護僚屬者傾險以害人者。貪無忌者。酷刑不當其罪者。徇請託。濫優免。厚作興。廣餽送。喜建造。而不恤百姓之生死者。躭詩文。喜應接。廣嗜好。而民務一不介懷者。則嚴法紀以震慴之。擇其最甚者。參究而拏問之。時巡以悉民瘼。畜問以課官業。密察以實吏治。必行以信人心。而司道者。則所恃以代吾者也。正己以服之。積誠以感之。婉辭以規之。時考問以警惕之。罷一切虛文。省一切靡費。絕一切饋遺。戒一切奔走。無廢法以市恩。無徇情以避怨。無借安靜名。以養極敝之禍。無生喜事心以開難塞之釁。總之化行俗美。事理民安。一息無懈。三年有成。而後於職無愧。嗟嗟。豈不難哉。
有病有藥。能張能弛。未仕之先。有一番講究。仕時方有一番措施。不可視為空言也。
慈母之撫其子也。自初生以至成立。夙夜皇皇。無令失所。其孰教之。其孰督之。慈愛真心。根於天性。雖欲不然。不可得已。豈以士君子撫養斯民。不如一婦人哉。無其心耳。所望朝夕孳孳此心。以宇宙內事。任之兩肩。以萬物得所。期於實效。俾二帝三王學術。稍試於躬行。唐虞三代風光。略見於今日。此儒者一快心事。
有真心。斯有實事。說來如此明切。不同老生常談。
近世以在內曹郎。在外司道。謂之過路衙門。易於藏拙。可以西湖了公事。紙上作終南者。由君子觀之。抱關之吏。更漏未交。馬走之卒。羈靮在手。得失利害。不得委之他人。何乃方面大臣。提千里封疆。專一路榮枯。即使此等康莊。容易信步。何忍以此身作世閒焉能為有無之人哉。
居官者幸厯康莊。循級推遷。便視為宦途通順。不知可曾循名責實。平心內問。於職有忝乎否也。
俗套務去其甚。實效務見其成。以課吏為安民。以除害為興利。裁無用之簿書文移。詢民閒之弊俗隱痛。旦夜拊摩而砭劑之。此之造福。真是無窮。
家食人見啼飢寒者於其前。豈無恫瘝心。不過解衣推食。施其所餘而已。雖欲舉溝中瘠而全活之。其勢不能。何也。無其藉也。伊周事業。惟吾輩能之。而俾天下蒼生。各得其所者。伊周事業也今之搢紳。滿中外矣。談及世道。輒諉之曰吾君。嗟嗟。吾君之所不掣肘。而聽令便宜。及三令五申。責成吾輩者豈少哉。
知其應行而不行。輒委之曰吾君。其負君也實甚。
古之聖賢。會天地民物為一身。不曾謝卻天地民物。摘出此身。作自家另行修治。而今學者。起念便覺天地民物。不親不故。與我無干。不痛不癢。與我罔覺。聚會講求。不過理會。古人多年卷宗。拈起磨勘。深文細索。無了無休。此人即置之廟堂。只可作一迂腐之儒。坐鎮雅俗。了得自家耳。
朝夕所講究。友朋所談論。皆無關於民物。此等自了漢。所學已非。安問仕耶。
禹稷饑溺之心。伊尹溝中之約。都是肫肫其仁之念。平居滿腔到手。自流不是。臨時旋安排。強推布。窮居之求義。求此也。大行之達道。達此也。此個念頭。大家埋沒已久。而今卻要發掘出來。淘洗得淨。將這一點不忍人之心。栽培澆灌。觸處撞著。若決江河。有了天德。不怕沒王道。有了美意。不怕沒良法。故曰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世不太平。只是吾輩喪失此不忍人之心。而今學問。正要擴一體之義。大無我之公。將天地民物。收之腹中。將耳目心思。措諸天下。消盡自私自利之心。力持公己公人之念。這是真實有用之學。
分明不動聲色。濟之有餘。卻露許多形迹。費許大張皇。轉恐於事無濟。
心雖無他。術則不善。無學故耳。
中外仕途之病有兩字。曰私。曰偽夫六合皆情緣。惟大小衙門。為秉公持正。矢心天日之地。今乃借得為之勢。以結大小之懽。是曰私。庶績皆實政。國民利病所關。而但以簿書文移。彌縫搪塞。一生精神。用在酬應世態。綢繆身家之處。互相欺罔。若謂當然。是曰偽。此仕途之賊。而斯民之蠹也。
已仕未仕者。熟復此語。有則改。無則勉。便是切要功夫。實在政績。
吾人講學。須知所學何事。自十五時便入大學。所講者聖經一章耳。儒者之教。以天下國家為一身。其格致誠正也。欲端一身以為國家天下。非莘野磻石。專言耕釣。阿衡尚父。方講治平。作兩截之學問。諸子問為政。顏淵問為邦。何嘗不有志於用世。幸無曰我今沈淪。便以經濟為諱也。殷浩以蒼生自負。房琯以經武知名。一出猶作敗局。有如緩急之際。艱難如足食足兵。重大如安邊治河。種種不可悉數。當事者問我。委曰不知。柄人者用我。委曰不能。可乎。夫任聰明。不可以當盤錯。旋安排。不可以應倉皇。此周孔所以寢食俱忘。夜以繼日。且思且學也。
為學原期世用。偏以用世為諱。不一講求有用之學。學所以日非。而仕益不可問也。
植節概於兩閒。流仁恩於萬姓。委榮華於中路。貽清白於後昆。是謂仕途四美。○負盛氣以陵人。借貧交以復怨。受私賕以謁事。滅公道以營家。是謂宦門四孼。○民飢而我粱肉。如茹荼毒。民寒而我裼襲。如披荊棘。民愁而我歌拍。如聞喑咽。民勞而我安閒。如在恫瘝。既云父母。與兒女同甘苦。若痛癢不相關。此何異於路人。○張者橫行。弱者吞聲。眾者羣怒。孤者閉戶。巧者多機。愚者受欺。富勢者通情賄。則貧賤者喪氣。乃知有司圓輭寬柔。善良之憂。天若無雷霆霜雪。萬物不榮不結。 【 仕箴】
仕箴四條。句句警切。其要不外於視官事如家事。體民心以己心而已。
天厚我生。於我何私。斯世斯民。悉以付之。世道人心。狂瀾頹廈。付我挽回。付我支架。民生憔悴。愁苦困窮。付我生養。付我輯甯。濟世安民。本吾性分。況受君託。俾之克盡。養以俸薪。榮以爵位。豈以文章。令我富貴。我自點檢。稱塞幾何。食浮於功。一飯為多。如何入官。此心遂縱。志得意驕。惟知尊重。旗旌鼓吹。數里揚塵。奔走百司。饑困千人。筵設庭陳。綺靡豐潔。但恨弗精。甯憐膏血。心不念民。口不談政。養交市恩。論資計俸。飢者汝飢。寒者汝寒。爾自爾民。我自我官。職業伊何。此心難昧。官豈不顯。家豈不贏。國民兩負。肥得此躬。以智以力。猶足自全。天鑒有赫。子孫可憐。我言雖激。我心更切。慇懃吾黨。慎無樂孼。 【 公署箴】
皇矣上帝。生此烝民。無計舉安。乃作之君。獨理難周。張官置吏。布之寰區。期於博濟。吏也無良。富貴是圖。知有身家。罔念一夫。巧恣漁奪。虣逞淫暴。閭閻愁歎。莫敢控告。濫訟淹獄。惟此懦庸。豺狼徧野。狐鼠盈庭。昏惰者流。附於安靜。萬姓死生。渾如醉夢。謂安民故。建此多官。官滿天下。民益弗安。載設藩臬。糾察師帥。今也顧忌。一崇寬大。哀哉蒼生。何以自存。明王震怒。爰命憲臣。衣以豸繡。俾之持斧。澟澟風霜。稂莠是去。豪右落魄。貪殘屏跡。山河搖動。乃云稱職。避今日怨。樹他日恩。興此一念。天日監臨。有赫臺察。長厚是尚。激濁肅僚。又復誰望。我冠我裳。獨異朝紳。振揚風紀。所願同人。 【 振揚風紀箴】
帝王八簋。公侯四飯。兔首瓢葉。君子酬獻。今人燕賓。方丈崇尺。至愛真情。豈恃酒食。飯過三餐。誰有餘腹。饌過五腥。誰能食肉。言及飢寒。余不忍聞。一几之費。可活十人。儉為養福。施為積德。暴殄天物。子孫之孼。 【 宴飲箴】
誇張盛筵。日甚一日。此士夫惡習。仕途尤宜戒此。非僅惜福。且以杜貪。
天之難回。固也。協眾力以回天。豈無分毫可回乎。傳舍之頹也。過客不問。主人不問。通衢之鼎也。來者不扛。去者不扛。無可奈何四字。忠臣孝子所不忍言。事在應行。勢處難挽。公卿以上。果能夙夜靖共。無泄無沓。人人各修其當為之職業。各滿其得為之分量。未必無分毫之補也。
眾擎雖云易舉。心力恆慮不齊。官場重遠之務。以觀望而坐廢。皆此類也。
古人云。用刑如加諸身。用財如出諸己。
視用刑如加諸身。決無濫用之刑。視用物如出諸己。決無不節之費。願書此二語於座右。觸目知警也。
古云。救荒無奇策。非云荒可不救。正欲備荒有善政耳。又云荒政不講於荒年。救荒不救於將死。
因古人救荒無奇策之語。遂有以荒為不可救。坐視而不救者。不知正惟救荒已無奇策。不可不預籌備荒之善政。不待救於荒年。亦不待救於將死。益信備荒為養民之本務。救荒特臨時之補苴耳。
未事時自信常十分。臨事時只做得三分。蓋事莫難於當境。欲於窮居信行義。只是信理。不可謂之自信也。如自信必欲為善。必不為惡。而當機臨事。未必果善而無惡。未試之空言。何可遽信耶。
平時立志要做好官。尚未知臨事能否如何。益見學與仕相資。不可偏廢也。
無目之人。耳專於聽。心恆靈而聽更聰。古來矇瞍。多為樂師。師皆有相。後世樂師。不用此輩。其高者弦歌謳唱。用以樂賓娛耳。猶足自存。下此則流為乞匄。沿富貴家以走衣食。人尤賤之。或衝突於車馬。或顛仆於溝渠。見者不一引手。不一傳聲。甚至僕隸下人。得而挺詬之。官司以為棄物。熟視之若無覩聞矣。孔子見師冕。告以階席所在。何其殷切。見瞽者雖少必作。其矜不成人。何等惻怛。士人讀書至此。最宜養其仁心。擴而充之。所謂為天地立心。萬物立命也。士民遇此。宜加憐憫而引掖之。若懵然罔覺全不動念。皆得罪於天地者也。甚至村夫愚人。欺其無見。坐視而玩弄之。挺詬之。俗之薄惡。心之殘忍可知矣。
矜不成人。良心也。天理也。亦王道也。聖人所重。人多忽之。官司父母斯民。而不以此為事。既不籌救濟之術。絕不生憐憫之志。亦有忝牧民之一端也。
先慈性躁急。病目失明。四望一無所見。輒以頭觸壁號哭。不食者三日。眼科調治曰。目忌火動。急躁若斯。何效之能臻。余莫知所計。乃召瞽婦弦歌以娛之。積五日。稍稍下食。歌者辭窮。則更其人。或命之說書。衍唱前後代故事。遠近名絲咸致之。如是者歲餘。母性漸平。其日候於側者五婦。居吾舍。歲續食死而葬吾土焉。先君有三婆二婦。無令入門之戒。至是亦曲體子婦情。莫之禁也。由是賢孝古人。僕婦女奚。亦能悉其始末矣。先慈沒。每生辰佳節。獻以家食。思其所樂。則奏倚西樓一闋。絃而不歌。寄余悽慘云。
如此慰失目之親。療耄年之疾。一腔誠孝。可師可法。祭日奏弦。禮以義起。事亡如存也
余每念先慈失明之苦。見失目者乞食。惻然憫之。給食倍於諸匄童男。則為築舍。養一瞽師。令之說書卦卜。更為輯子平要語。及勸世歌冊。使教習焉。女童則以屬瞽婦。教之弦歌。余為置樂具。待其能自衣食。則就其相宜者。配為夫婦。聽其所之。不致號乞。余參政濟南時。曾行此政於郡邑。翕然成風云。
因母失明。而為無目之人。極苦之匄。籌及資生之路。以教以養。俾無失所。此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絜矩之道也。事載實政錄。厯厯可考。居官者盍推而行之。
夫不能無有餘不足者。仁者之人也。睠彼窮黎。安得富者皆者。聖王之政也。斂眾人之不足。成我有餘。富者之事也。損我有餘。益彼不足者。天地之數也。調有餘不足而均之仁。安得仁者皆富乎。大梁阮生。富而仁者也。嘗曰。先人以貲物見遺。飽暖而外。皆長物也。古人云。富而能散。此阿堵中物何為耶。三族堂兄。病而貧者。以地畝給其朝夕。沒之日。給杉棺。贈孝布。兄子沒。亦以杉棺厚葬之。郡之貧者。歲給衣食有差。舅氏耿。死無子。養之終身。葬如禮。諸耿氏子。皆為生計。無令失所。先娶劉氏。繼娶周氏。俱卒。其父母貧。皆養之如妻未亡時。終其身。恤州里之不能婚娶者數十家。不能葬者。為立義冢每冬施棉衣。歲大疫。施藥給棺。大歉輸糧至二千餘石。當事題旌。府吏索錢二萬。乃為請院司。生曰。吾棄利而取名。弗為也。厚學校。助修學工。給貧生。建義學。延師訓貧家子。供館穀。河決工匱。輸銀數千。以代夫力。當事旌之。生平負意氣。義不當與。一介不與。人咸曰是嗇夫也。其輕千金者。好名耳。予曰。一介不與。近嗇。乃并其與千金而少之乎。使中原有生。百凶年無饑殍矣。吾欲以名予人。如人不好何。博施濟眾。孔子以為難。非不以為貴也。有人焉。出溝壑數十人而生之。孔子亦嘉與之不置矣。夫財實物也。分於人而難偽。名虛器也。出於口而無窮。彼以實費得虛名。人以虛名獲實濟。吾何為而又少之耶。將視啼飢號寒人若充耳。而後為君子耶。吾因阮生而論之。以為世之富而能仁者勸。
以施濟為行善。猶慮人不信從。若并斥為好名人。惟有相戒不敢行善耳。幸有濟人物力。又有濟人心願。而使之有所忌而不敢為。轉為牟利嗇夫守錢銅臭所藉口。世道風俗。不可問矣。
余作原財論。謂生之者六。耗之者十二。六者何。曰墾荒閒之田。曰通水泉之利。曰教農桑之務。曰招流移之民。曰當時事之宜。曰詳積貯之法。十二耗者何。曰嚴造飲之禁。曰懲淫巧之工。曰重游手之罰。曰絕倡優之戲。曰限在官之役。曰抑僭奢之俗。曰禁寺廟之建。曰戒坊第遊觀之所。刻無益之書。曰禁邪教之倡。曰重迎送供張之罪。曰定學校之額。科舉之制。曰誅貪墨之吏。語多憤世。其文不傳。
有似不耗而實耗。似非生而實生者。官場習為常套。未計民財損益。玩此名目。可以知所警省矣。
世之病講學家者。其說有二。曰偽。曰腐。偽者。行不顧言。腐者。學不適用。噫。吾之言然。而行不然。是吾言世之射的也。曰墜天花。而試之設施。輒不濟。是吾言世之塗羹也。余為此懼。不敢以講學自任。惟以無學自修。虞地有楊啟昧者。其學主良知一派。聞者疑信參半。余曰。公之學。實學也。有用之學也。其家庭惇孝友之情。鄉黨成居閒之美。義所當為。不愛千金。難所欲急。不負一諾。所過勸各士紳輸粟千百。顧即於所在儲之。以備大祲。列社學科條以養蒙。設敬老約會以勸孝。分人以財。教人以善之心。懇切濃至。其所口說。皆其所躬行者也。偽乎。不偽乎。有救荒一疏。惻怛回天。三宮出金錢數十萬。全活溝壑人。不可勝紀。京營措置。振刷優恤。纖悉洪鉅。罔不宜時。官軍鼓舞感激。數月改觀。都人士謂從來所無。其小試施為。俄頃建樹。便足風當世憲。後來腐乎不腐乎。啟昧即不講學。已於行與事講之矣。况以斯道覺斯人。又如此。決非偽腐之儒。假元談以自標其門戶者也。
楊生以行義濟人為學。正所以救偽儒腐儒之弊。猶以偽學腐學少之。將不行義不濟人者。轉為不偽不腐乎。呂公就楊生發此論。喚醒當世學者。
人知異端害道。而不知儒者之言。亦害道也。見理不明。似是而非。或騁浮詞以亂真。或執偏見以奪正。或狃目前。而昧萬世之常經。或徇小道。而潰天下之大防。以此行其所學。亦足為患於天下後世。故有異端之異端。有吾儒之異端。異端之異端。真非也。其害小。吾儒之異端。似是也。其害大。求道者。不可不辨。
王心齋每以樂為學。此等學問。是不會苦的甜瓜入門。就學樂。其樂也。逍遙自在耳。不自深造真積。憂勤惕勵中得來。孔子之樂以忘憂。由於發憤忘食。顏子之不改其樂。由於博約克復。其樂也。優游自得。無意於懽忻。而自不憂。無心於曠達。而自不悶。若學有可樂。還是乍得心。著意學樂。便是助長心。幾何而不為猖狂自恣也乎。
猖狂自恣以求樂。此吾儒之異端。害道即以害事。
事事有實際。言言有精義。物物有至理。人人有處法。所貴乎學者。學此而已。今之學者。留心於浩瀚博雜之書。役志於靡麗刻削之辭。耽心於鑿真亂俗之技。爭勝於煩勞苛瑣之儀。已可哀矣。又貿貿昏昏。若癡若病。華衣甘食。而一無所用心。不尤可哀哉。是故學者貴好學。尤貴知學。
儒者惟有建業立功是難事。自古儒者成名。多是講學著述。人未嘗盡試所言。恐試後縱不邪氣。其實成箇事功。不狼狽以敗者。定不多人。
著述之人。不盡皆有學之人。有名無實者。每遇事而輒僨。非學之故。所學者非也。
太平之時。文武將吏。習於懶散。拾前人之唾餘。高談闊論。儘似真才。乃稍稍艱大事到手。倉皇迷悶。無一幹濟之術。可歎可恨。士君子平日事事講求。在在體驗。臨時只辦得三五分苦。全然不理會。只似紙舟塵飯。
無學不可以言仕。其似學非學者。亦無益於仕。故實學為要。
宇宙要大家撐持。便是掀天揭地。也還做得。何者。人力集而人心奮也。若以一木支大廈。工師方自極力。而羣工袖手旁觀。有笑其迂闊者。有譏其喜事者。有幸其敗者。有掣其肘者。有妒其成功。以形己之短。而害之者。甚者。不誅羣工。而誅工師。嗚呼。誰復肯作工師哉。推奸避事者無罪。固享安靜之榮。慮患扶危盡忠。反獲羣擠之禍。夫富貴利達。全軀保妻子。人所欲也。而又有以驅之。冒嫌任怨。勞心殫力。人所甚不欲也。而又有以摧之。天下事。其何賴也。
惟有學問人。識時審勢。見之真。籌之熟。乃可語此。若率意寡謀。喜事見長者又當別論。
爵祿恩寵。聖賢未嘗不以為榮而重之。聖賢非以此為加損也。朝廷重之以示勸。而我輕之以鳴高。是窮君鼓舞天下之權也。故聖賢秉禮守義。雖不以爵祿恩寵為加損。而未嘗不榮之重之。以行其濟世安民之志。廣其民胞物與之量。更以示天下帝王之權之可重。此臣道也。
士之不遇者。每云無心仕進。而人亦遂以此重之。無論其非果忘情爵祿也。即果爾。亦何補於世道乎。士人量而後入。可也。棄爵祿以鳴高則不可也。呂公以此為臣道。可謂得體。
引經有斷本章而取他義者。如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詩言敬也。而大學言止。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書言推家於國。而孔子以家為國。言何嘗有定。惟其理而已。余讀六經。每觸類而通其似焉。隨事引用。久而成帙。株守者以為非其歸指。吾以為此明於窮經。而闇於引經者也。窮經者。因聖言而探其心。繭絲牛毛。逼真矣。而猶懼其疑似。引經者。借聖言以廣其義。海闊天空。破界矣。而猶懼其拘泥。故能窮經。則理精。能引經。則理暢。君子觀於引經。而後知一貫之道也已。
諸書中引用經語。不能脗合。經生家疑其不類而難解。今云引經與窮經不同。窮經必剖其精義。究其指歸。引經取其理之可相通。故窮經患其疑似。引經患其拘泥。可悟治經一貫之道。
六經簡易明切。諸儒因之聚訟而裂道。深文而晦道。拘泥而隘道。遂失其旨矣。
六經。天地萬物之史也。天地萬物。六經之案也。而總寄之聖人。聖人之心。道之府也。聖人之身。道之輿也。聖人之言。道之鑰也。
經即天地萬物之史。天地萬物。即經之案。則六經非空言矣。道以聖人之身為輿。以言為鑰。則六經非聖人不能行。不能明矣。立論似新。其理甚確。
世道任自然。聖人立世教而約之以當然。禮法者。維持世教之善物也。巢由披卷。佛老莊列。決禮法之防而潰之。念不及民物。學不本誠敬。心不存惕厲憂勤。拾瞿曇餘唾。開方便法門。以自適其猖狂恣睢之意。薄庸言庸行為土苴。視三百三千為桎梏。世教蕩然無存矣。宜自吾儒經史外。諸清奇高遠窈冥妄誕言。悉付諸火。其庶幾乎。
六籍。載道之器也。天地神祗在焉。千古聖賢在焉。君師道義在焉。尊天地聖賢。重君師道義。則必尊書重書。尊書重書。則必裝潢而整齊之。珍藏而保護之。自有一腔不敢苟之真心。重此萬分不敢褻之法物。今也細帙錦函。牙籤犀軸。以之貯陳設之玩好。而不以貯切身有用之典籍。手所點校者。亦不收藏。有攝之牀頭。擲之坐凳者。有面無題識。或破碎無護殼者。有拳角斷邊。垢膩汗濁。字不可辨者。有半在南舍。半在北廂。半在家。半在友人几案者。有宋元善本卷冊為部。而半障窗。半覆瓿。半在婦人筐篋者。經天緯地之物。而慢棄若此。峩冠博帶之儒。而踐踏若此。語曰。匄惜瓢。傭惜鍫。非此物足珍。生所藉也。士子誦讀經籍。方資以增長識見。陶淑身心。變化氣質。致位公卿。榮及祖宗。澤及民物。豈止瓢鍫而已乎。僧道於佛經道藏。殼以衣所不得之綾???。廚以鳥鼠所不到之簡笥。每誦讀。則盥手焚香。高吟莊誦。如對仙佛。是僧道不褻視經卷。士獨褻視聖賢經籍也。士無天道矣。
讀書人不愛惜書籍。隨手委棄。任意踐踏。不但忘本負心。其暴殄天物亦甚矣。
自大道不明。學術日非。學者率氣質用事。以俠烈為節義。如漢宋黨錮諸君。皆未聞大道。而張儉則節義之賊也。孔門之訓。邦無道。危行言遜。又曰。默足以容。明哲保身。此時中之道也。身當濁世。蹈危求名。高自標榜。互相引重。而又非毁朝政。指斥時權。俾公卿以下。畏其譏貶。屣履盈門。忌之乎。愛之乎。性分當如此乎。職分當如此乎。此黨錮之罪案也。既欲樹一世之名。不應愛一身之死。其時恥不與黨人。則有皇甫規。罪不逃刑。治獄考死。則有李膺。聞詔辭母。自往請囚。則有范滂。此賢知之過。未聞大道也。乃張儉則逃竄如兔鼠。望門投止。牆可踰。穴可藏。苟活偷生。以容留儉。相逮而伏重誅者。十數家。以蹤跡儉而收者。幾徧天下。宗親並皆殄滅。孔褒一門爭死。保此召殃取禍之軀。何為也哉。夏馥聞而歎曰。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為。及黨錮禁解。儉乃歸家。靦面猶仕於朝。終衞尉。年八十四而後死。所謂節義者何在。故曰節義之賊也。岑晊之逃。賈彪閉戶不納。公孝要君致釁。自遺其咎。豈可容隱。此未必無所見也。夫朋友之誼。平日以道義相切磋。以中正相規勉。罪不受誅。則為之急難可也。為之容隱可也。自作之孼。素昧平生。何至違法犯義。以從亡命。甚矣。道不可不明。學術不可不慎也。
漢世黨錮之獄。被逮多人。賢愚不一。死亡相繼。一時舉國若狂。咸以賢人君子遭黨禍之變。反疵官法之過當。延及後世。竟視為仗義勵節之舉。無不惜其死。而幸其生。呂公指其起事之非義。以張儉為節義之賊。赴死者未聞大道。氣質用事。賢智之過。此持平端本之論。不但有關於學術。并有關於治道。後世士風日澆。民俗日刁。法嚴聚眾。律禁抗官。究縱逃。究竄匿。省株連。寬餘夥。惟以事理是非。情法輕重為權衡。其是而輕者。法不及眾。非而重者。黨惡難逭。無非使人皆明理守法。以庶幾遠於罪戾耳。以理之是非。定法之寬嚴。為學為政。正宜講究乎此也。
問嚴子陵何如。曰富貴利達之世。不可無此種高人。但朋友不得加於君臣之上。五臣與舜同僚友。今日比肩。明日北面而臣之。何害其為聖人。若有用世之才。抱憂世之志。朋時之所講求。正欲大行竟施。以康天下。孰君孰臣。正不必爾。如欲遠引高蹈。何處不可藏身。便不見光武也得。既見矣。猶友視帝而加足其腹焉。恐道理不當如是。若光武者。則大矣。
君臣大義。不宜矯異以鳴高。如以與帝相知有素。正可言人所不敢言。勸行王道。帝得聞所未聞。有裨世道民生。更不虛此一見矣。如子陵者。謂之高尚則可。揆之大義猶未盡也。
俗恆自淳而趨偽。人恆自拙而趨巧。物恆自樸而趨華。禮儀恆自簡而趨繁。習尚恆自厚而趨薄。匪獨近代。即周視唐虞。已有閒矣。其勢然也。聖人為治。惟返偽以還淳。黜巧以崇拙。斂華以復樸。約繁以就簡。挽薄以從厚。其事不多。於民不擾。而官亦可無多設。後世則以偽治偽。以巧治巧。以華治華。以繁治繁。以薄治薄。不務返本。而多官以維持之。欲以聚財。財益耗。欲以強兵。兵益疲。欲以釐奸。奸益滋。欲以清刑。刑益。濫求治愈亟。而去之愈遠矣。何者。吏議雜而自相亂也。
本為某事而設官。而其事轉因官而壞。官之為官。可知。民受累於官。亦可知也。
天下之事。本無若是之多也。惟不當而無實。故多焉。譬如醫之治病。得其所以致病而投之藥。故可立效。不知其病。百藥雜投。則醫不勝勞。而病愈不可治。萬全之利。以小礙而廢。百世之患。以小便而行。胡然而行。旋復議罷。忽然而罷。又復議行。毋乃為百藥雜試者與。故曰不當也。譬如塵飯塗羹。可以為戲。而不可以食也。今鉤校簿牒。往復支離。非軫念民瘼之切也。藻繢文物。務為容美。非靖共爾位之忱也。虛增聲數。邀求官賞。非明試之真也。暱惡容奸。推求曲細。非詰慝之要也。毋乃為塵飯塗羹者與。故曰無實也。
因事不當而事多。因事無實而事益多。推其致此之由。籌其袪此之弊。此不可無學也。子夏所以有仕不廢學之論。幸毋曰業已仕矣。何必言學也。
勢利者。宇內之神物。帝王師相。所以維持勢利也。國之治亂。民之死生。在勢利。顧所以操之者何如耳。
人恆為勢所迫。為利所誘。遂將勢利二字。看作不好字樣。不知利即義之和也。勢即治之權也。利為生養所資。勢為名分所在。古今賢愚上下。皆不能廢。呂公勘破人情。充類至義。為此勢利之說。實至理。非強辭也。
天下皆起於利。而無勢以禁之則亂。百貨積於市。五尺童子守之。百鳥獲不敢取。勢禁之也。萬金藏於府。片紙隻字封識之。百典守不敢開。勢禁之也。何者。利能使人生。而勢能使人死。苟不至於忘生。則畏死之心勝之矣。
或曰。勢利若斯之重也。君子將趨之乎。曰是何言與。天下有勢利而不敢趨。何况臣庶。臣庶而趨之必亡。故君子惟亡利勢。而後能為利勢主。其得勢也。行道德也。道德不行。而勢土苴矣。雖往役為傭。所不恥也。其欲利也。視道德也。道德有玷。而利糞壤矣。雖飢寒困苦所不恤也。故忘勢利而能為勢利主者。聖人乎。重勢利而毫無所與焉者。聖人乎。
天下之利。天下人所以相生相養者也。天不立君。君不建百官。則天下之利。歸豪強。歸貪暴。豪強貪暴者專其利。則生勢以役羣動。而干天子之法。貧無賴者失其利。則相聚以求所欲。而啟天下之釁。故利不可不均也。天子衣租食稅。以供軍國之需。而不專天下之所有。建官分職。予人以自有之利。而使各有其所有。又使之賴有官司以保其所有。雖萬世君可也。故曰利當公。利當在下。
帝王之御世。利可公之天下。勢必攬之一人。使堯舜衣齊民衣。立於市。以號召天下。而能使之從。則無庸勢為矣。使天下賢愚眾寡。皆無事於紀綱法度。則無庸勢為矣。故天子以勢統百官。百官以天子之勢布政令。以行其德意。萬方黎獻。懍懍奉法。而一毫不敢肆焉者。有操其勢者也。雖堯舜不敢以勢與天下。此統一四海。平定六合之靈器也。或曰。子不語名分道德。而語勢利。無乃非聖人訓乎。曰勢利者。以繼名分而行道德者也。今夫名分可以使人死。饟犒不給。雖嚴刑。不能督將士以犯鋒鏑。故高爵重祿。厚賞崇榮。名分也。而利行之也。古賢王。厚生先於正德。饑饉之民。而講禮讓。訓仁義。能使人人為廉節之餓鬼乎。故興禮崇讓。好義樂仁。道德也。而利行之也。
凡為臣而輕君之勢利。則不忠。聖賢非勢利之所能囿。而先天下以重其君之勢利者也。故勢利重則君重。君重則天下重。聖賢不敢輕也。讀鄉黨章。而知孔子不敢輕君之勢利也。君子見囹圄而加敬焉。刑法之設。所以憫小人。而示之以
君子之路也。然則囹圄者。
見囚犯而加憫。所憫者已犯之小人也。加敬者。所以戒未犯。而又易犯之小人。示之以君子之路也。以囹圄為小人之學校。立論似新。取義卻切。司刑者。不可不存此意。○呂公為治。率以精明。行其渾厚。觀其所著刑戒。及此條。所云皆於不得已而用刑之中。純是一片哀矜惻怛之意。可以知公所學矣。知學則知政矣。
禮嚴於婦人之守貞。而疏於男子之縱慾。販夫僕隸。皆置婢妾。狎褻小童。以為丈夫小節而莫之問。而淩嫡失所。逼妾殞身者紛紛。是亦禮法之所遺也。
國家禁令。雖不及此。士大夫修身齊家。豈宜任情恣肆。視為當然乎。
學仕遺規卷一終
●學仕遺規卷二
桂林陳宏謀榕門輯
子鍾珂
姪鍾理 鍾琛
孫蘭森同編校
方正學遜志齋文集鈔
高肅卿本語
馮少墟語錄
呂涇野文集鈔
寇永修山居日紀
◆方正學遜志齋文集鈔 【 名孝孺字希直又字希古別號正學浙江甯海人明建文朝以漢中教授召為文學博士參與大政靖難兵起不屈被戮後追贈太師諡文正】
謹按明初靖難諸臣殉節。以方正學為最烈。考其生平。自幼苦志勵學。踐履篤實。文集中所載論學論志。自勉勉人。明道濟時。總以不負所學為主。雖厯仕未久。而即仕即學之規模。足以式浮靡而端世趨矣。
學以窮理誠身為要。以禮樂政教為用。因人以為教。而不強人所不能。師古以為制。而不違時所不可。此其大較也。其初學也。訓之孝弟以端其本。訓之歌謠諷喻之切乎理者以發其知。羣居而訓之以和。賜之物而導之讓。慎施扑楚以養其恥。敏捷者守以重默。木訥者開以英慧。柔者振作之。強者裁抑之。而學始基於此矣。
此將孝弟謹信親愛學文合一貫通工夫。故曰學之始基也。
其成學也。立教有四。一曰道術。視其端方純明知微近道者與言。考其言行。以稽其所進。試其問難。以審其所造。
二曰政事。視其通明才知者。使學焉。制產平賦。興教聽訟。禦災恤孤。馭吏禁暴。悉民情。知法意。試以言。授以事。而觀其所堪。 三曰治經。精密燭理。篤志不惑。而令長於講說者為之。 四曰文藝。博文多識。通乎制度名物。立言陳辭。可以為世教矣。教之存乎師。化之遲速存乎人。得其人。推而用之。不難及於天下。夫豈一家之學哉。
三代之時。人才皆本於學。故有才者。必明於道德之要。知道者。必通於為治之理。周室既衰。上不知所以教。下不知所以學。於是人各就其性之所近而攻之。學術治才。析而為二。天下之士。明於經術者。未必見諸事功。優於世務者。未能本於學術。其弊至於秦漢。世主以儒生為無用。司馬徽論人才。亦謂儒生不識世務。識世務者在乎俊傑。夫儒者之道。大之無不該。細之無所遺。近不以為易而不舉。遠不以迂而不為。固無有不達乎世務。其不達世務者。必非儒也。
學術之微。四蠹害之也。文姦言。摭近事。窺伺時勢。趨便投隙。以富貴為志。此謂利祿之蠹。耳剽口衒。詭色淫辭。非聖賢而自立。果敢大言以高人。而不顧理之是非。是謂務名之蠹。鉤摭成說。務合上古。毁訾先儒。以謂莫我及也。更為異義。以惑學者。是謂訓詁之蠹。不知道德之旨。雕飾綴緝。以為新奇。鉗齒刺舌。以為簡古。於世無所加益。是謂文辭之蠹。四者交作。而聖人之學亡矣。必也本諸身。見諸政教。可以成物者。其惟聖人之學乎。
道之大端。修己治人而已。率乎性命之理。所以修己而為治人之本也。察乎禮樂政教之具。所以治人而推修己之餘也。今天下亹亹然皆將以道德為虛器。雖儒者亦自謂無與於事功。聖人復出。將何所施乎。聖人所謂道。其原為性命。其事為三綱五常。其體為仁義。其用以為治天下。法行則有以服乎人。傳則寓乎文而載乎道。豈徒播口舌。悅耳目已哉。
握定修己治人二事。如此而學。即如此而仕。方是明體達用之學。
士不知學。文辭以為華。記誦以為博。古之學者。雖不能外此以求道。然道不專在是也。
聖人之道。散之為禮樂政教法度。合之為性命之原。仁義之統。其事業在詩書。其功用在天下。全備而正大。確乎其無不具也。不幸而敗於私欲。折於異端。昧於眾人之不知。窒於學者之多歧。於是世各以責之所近為道。愿者以小慈為仁。剛者以嚴刻為義。能言者溺於言。而不求於所不言。嗜名者以詭僻立事。而未嘗要之於至理。人人自謂得聖人之全。而聖人之大全。卒為天下裂。譬之摧輈斷轂之車。置而不用。猶可無患。苟責任當世之重。其不僨事者幾希。是故學以知道為貴。知道以識其大全為貴。存之於心。體之於身。見之於事。而著於言。一以聖賢為師。少有未至。自視凜然若手足之不完。恆以為憂。則為善學矣。
無學者不任事。猶可於世無患。學不知道。而任天下之重。其為患也大矣。
盡萬物之變。而能會之於一心。窮萬事之情。而能析之以一理。此聖賢之所貴也。索乎人所不可知。攻乎道所不必知。以眩俗驚世。此曲士所務。君子不取也。世稱張茂先為博物。觀其所著書。何其異也。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此物之至要。不可不求其理者也。至於鳥獸草木之名狀。古之異言怪說。有所不知。何病其為君子。茂先纂述。惟恐其不詳。而於至要而當知者反無所明焉。其所務可知矣。身為輔相。視亂倫悖教之事。皆不之顧。至於張林孫秀犬豕之徒。卒見殺於其手。博物之志。果安在耶。士不知道。而多聞之為務。適足以禍其身而已。
兼善二字。道理甚大。功用甚廣。張子西銘。意正如此。使人皆存此心。天下無失所之民矣。嘗謂讀書者。如西銘大學。明白簡易。大本大用。咸具於此。不可不熟復於口。常存於心。至如微文碎義。散見他書者。固當參考。然有所未察。未足為大害也。
雜書之微文碎義。原可不求甚解。至於經書中本原大義。則不可不求其心得也。
食所以為飢也。衣所以為寒也。學而不知所以。可乎哉。人生而有仁義禮知之性。人之學所以盡其性而己。不能盡其性。則倫理昏。人倫紊矣。此人所以不可無學也。學有要焉。五經者。天地之心也。三才之紀也。道德之本也。人誰不誦五經。而不知其意。雖日誦諸口而不忘。謂之學則可。而非善學也。
所謂善學者。學諸易。以通陰陽之故。性命之理。學之詩。以求事物之情。倫理之懿。學之禮。以識中和之極。節文之變。學之書。以達治亂之由。政事之序。學之春秋。以參天人之際。君臣上下之分。學之大統得矣。然有漸焉。先之大學以正其本。次之孟子之書以振其氣。次之論語以觀其中。約之中庸以逢其原。然後五經有所措矣。博之諸子以覩其辨。索之史記以質其效。歸之伊洛關閩之說。以定其是非。既不謬矣。參天下之理以明之。審生民之利害以凝之。踐之於身。欲其實也。施之於家。欲其當也。內燭之於性。欲其無不知也。外困辱而勞挫之。欲其著而不懈。畜而愈堅也。夫如是。學之要庶幾乎得矣。發之乎文詞。以察其淺深。覈之乎事為。以考其可否。驗之乎鄉邦。以勉其未至。日量而歲較。晝省而夜思之。功既加矣。德既修矣。出而任國家之重任。則澤被乎四海。聲施乎百世矣。處則折衷聖賢之道。稽纘古今之法。傳之於人。著之於書。以淑來者。豈非善學之君子哉。
今之學經者。吾疑焉。童而誦之。勦其虛詞。以質利祿。有釜庾之入以養其家。則棄去而不問。名曰治經。問以經之道。則未之聞也。或者談治亂講性命於平居之時。及登大位。則惟法律權謀是行。問其故。則曰經不足用也。嗚呼。是可以為學經者乎。經如此其無用乎。此非經之過。學經者愚也。非僅學之愚。教之者無其術也。雖學猶不學也。故曰人莫不學而知。所以為學者寡也。
讀經者不僅誦其文。必明其義。不僅明其義。而兼措之行。參之於古今法度。推之於天下國家。驗之於身心民物。庶經為有用之書。治經者決非無用之人也。
文武之道。至春秋之世而委地矣。孔子作春秋。傷周道之衰也。豈知春秋之法復委地於戰國之世乎。朝覲會同之禮。不修於天子之庭。禮樂征伐之柄。或輕易於諸侯之雄。君臣上下之紀隳。而篡弒爭奪之事起。此孔子之所甚痛也。然其時天下諸侯。猶知以尊周為義。狼攫虎顧。而不敢肆其無厭之欲。蓋道之在人心者。尚有未泯耳。及乎戰國則不然。諸侯或遣一介之使而讓周。或興師臨之而徵其鼎。或責王入朝。一旦而遂滅其宗廟其所自來者久矣。功利熾而仁義銷矣。游說行而廉恥衰矣。譎詐盛而忠厚之風息矣。觀乎十二國之所載。繁辭瑰辨。爛然盈目。及求其指意。非謀以奪人之國。則以搖人之位。非閒人之骨肉。則皆眩惑人之事。或大言。居體以激之。或佯疑曲問以入之。或卑身屈體以冀其哀。或正貌詐心以釣其名。或揣其志而施其計。非不博且富也。欲一簡之合乎道而不可得。豈惟不合乎道。欲一簡如左氏所傳公卿大夫之言。亦不可得矣。先王之遺澤餘化漫盡。而國家繼之以亡。豈不哀哉。然其待士之禮。猶有存者。故得以廣聽周知。匡扶其國。久而後俱并於秦。至秦之始皇。則自任其智。棄天下之士而不用。燔三代之言而不法。巍然自尊。以為可恃。而其危亂。不旋踵而即見。於是戰國之遺法。復委地矣。
讀書能觀世變。可謂之經史貫通。不止記故實。填腹笥也。
無先己私而後天下之慮。無重外物而忘天爵之貴。無以耳目之娛。而為腹心之蠹。無計一時之安。而招終身之累。難操而易縱者情也。難完而易毁者。名也。貧賤而不可無者。志節之貞也。富貴而不可有者。意氣之盈也。
善治天下者。常就斯世可慕可恥之端。而導之於不言不動之中。使之身勉於善而不自知。夫民雖有昏明愚智不同。未嘗無所好惡也。好之而未得。則慕心生。惡之而不能免。則恥心萌。且貧賤家之豎子。被以華衣美服。則欣然喜。己不能有。而見富貴家子之勝己。則赧然愧矣。聖人為治。寓可慕可恥之器。於人所可不離之物。俾民目接乎此。而心化乎彼。無爵賞之誘。而其勸有甚於爵賞。非鞭撲之威。而其懲有甚於鞭撲。用微而效速。意密而化神者。其惟衣冠之品。上下有制之法乎。
禮以辨上下。定民志。等威章服。其大端也。
聖人者。天地之醫也。賢者。民物之醫也。此醫之大者也。漢之善醫者。莫過於賈誼。當無事之時。流涕痛哭。以為病瘇■〈炙〉盭。其後病發於數世之閒。果驗。誼之策雖不即用。然其方書具存。後世可以用之也。使聖賢生漢之初。必能治其本。疾無自發矣。
賈誼之策雖不行。而其病己驗。不失其為良方。若當時有按方而服其藥者。雖不足以醫病。病亦可以漸減也。
一年之勞。而為數十年之利。十年之勞。而為數百年之利者。君子為之。君子之為利利人。小人之為利利己。
君子利人。計百姓不計一身。小人利人。迹似為人。其實為己。
向於時事不甚通曉。獨古聖賢之書。若與己意相合。或有所是非感發。輒寓諸文辭以自見。當時君子。不察其愚。謬加許可。因是邀虛聲於一時。而亦以是不能及聖賢之門戶。每觀古人道德事功之盛。慙悔交集。不敢夸詞游辯。靜坐一室。溫習四書五經。求其微意之所在。大法之所寓。察諸身心。而驗於事為。蓋欲自致於寡過之地。而推其餘以及人。其私指若此。
虛心實力。修己治人。此為善讀書者。
文之用有二。載道紀事而已。載道者。上也。紀事者。其次也。然道與事。非判然二途也。孔子入太廟。每事問。學詩而多識鳥獸草木之名。豈不以事物為道之所寓耶。舍是二者。文雖麗。無補於世。終不能傳遠。苟有補。雖俚談野語。亦不得而棄之。
近世文章。不能如古。非其辭之不工。亦非說之不詳也。以文辭為業。而不知道也。夫知道若行路然。至愈遠。則見愈多。而言自異。今欲至於窮谷者。言其所見。不過泉石樹木鳥獸魚蟲之狀而已。比之游乎雄都巨邑者。見宮室之壯麗。車馬之蕃庶。人民物產之瑰異變怪。其言豈不有閒乎。
故聖賢文辭。為今人不可及者。造道深而自得者遠。恆言卑論。亦可為後世法。非勦襲以為說者之淺也。
作文言其所懸揣。不如言其所閱厯之詳明。言其所聞。又不如言其所見之親切。知道者。即所見而為文。乃深造有得之言也。以行路喻知道者。於作文尤為明切。
文士多厭常而喜怪。背正而嗜奇。用志既偏。學術亦壞。奇怪終不成文。而為險澀艱陋之歸矣。文之古者。莫過於唐虞三代。而書之二典三謨。禹貢胤征。以及商周訓誓諸篇。皆當時紀事陳說之文。未嘗奇怪。詩三百篇。亦未嘗奇怪。春秋書當時之事。雖寓褒貶於一言片簡之中。亦未見其奇怪。禮經多周漢賢人君子所論次。其言平易明切。絕無奇怪也。至於盤庚大誥。其言有不可曉者。乃當時方俗之語。非故為是艱險之文也。所謂奇怪者。何所本哉。司馬遷班固之書。質直無華。如家人女子所言者。唐文奇者。莫如韓愈。而其文皆句妥字適。初不難曉。宋之歐陽蘇曾王之文。尤三百年之傑然者。亦未嘗以奇怪為高。則夫文之不在奇怪也久矣。惟其理明辭達而止耳。而世顧他之焉。猶之迷人醉客。不問塗於大道。肆意趨徑。卒不免入乎荊棘之場。鼯狖之居。而終弗獲就於大道也。
理本無奇。理則不怪。文尚奇怪。此悖理傷道。古今文之所棄。乃文之蠹也。
蓋文有體裁。有章程。本乎理。行乎意。而導乎氣。氣以貫之。意以命之。理以主之。章程以覈之。體裁以正之。體裁欲其完。章程欲其嚴。氣欲其昌。理欲其無疵。此五者皆文之所尚。而好奇怪者皆反之。世之公言。所以推此而不居乎彼也。斯文者造化之至理寓焉。苟造其極。決不泯滅。有志者在乎自力而已。
理足而貫之以氣。範以體裁。合於章程。不愧載道之文。即舉業之正宗也。
三百篇後無詩。非無詩也。有之而不得詩之道。雖謂之無亦可也。夫詩所以列於五經者。豈章句之云哉。蓋有增乎綱常之重。關乎治亂之教者存也。非知道者。孰能識之。非知道者。孰能為之。若朱子感興二十篇。性命之理。天地之道。皆昭著矣。有功於世教民彝。繫之於三百篇。庶幾無媿。斯道也。亙萬古而不忘。心會而得之。豈不在乎人哉。
如此方可謂之詩。方見學詩有關於世教。
為士者以文辭為極致。而不知道德政教為何事。為治者以法律為極功。而不知仁義禮樂為當行。士習益卑。治效愈下。此豈天下所望於為學者乎。自知鄙陋。無可用於時。欲為朋友言之。庶幾復見聖賢之學有以被海內。固天下之幸。而有志者所樂聞也。
每見好言著作者。不度自己於道有得與否。而亟亟於立言。果使世無知道者。必待吾言而後明。猶當審其醇疵。而慎重出之。况斯道自近世大儒。剖析刮磨。具見明白。所患者信而行之者寡耳。世有賢者。當勸人以躬行為先。一反澆漓之習。以表正海內。庶幾有益於世。何必復增浮辭。而長其虛薄耶。
此為友人相勸著書立名。故為此近裏著己之論。輕言著作者。閱此亦可以爽然矣。末言著作大備。大道己明。患在信行者寡。與其別有著作以勸人。不如勸人躬行。尤為善世婆心。救時要策。
有謂自歸鄉里。所接見皆俗子庸人故德不加進者。此於義為未善。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又曰魯無君子。斯焉取斯。聖人之厚鄉黨而不敢誣眾人如此。近世士大夫喜高自大。瞑目孤掌。有孩撫鄉人之態。皆棄於孔子者也。每自省察。恐或蹈其失。故與鄉人處。未敢慢易。雖無知者。亦與為禮。務盡其情。所貴乎君子者。以能兼容並蓄。使才智者有以自見。愚不肖者有以自全。故天下無遺棄之怨。况邑人不少才。且賢者未必無人。故卑薄鄉里。非君子之道也。
久厯官場。驟歸鄉里。鄙夷鄉人。此士大夫惡習。亦薄道也。鄉人以其居官之後。氣概不同。不無趨附苟同之態。將益長傲而遂非。於己有損。故孔子於鄉黨恂恂似不能言。非僅謙抑之謂也。
人不可無畏心也。幼則畏乎長。賤則畏乎貴。鄉則畏鄉之老成。學則畏士之賢者。仕乎位。則畏法令。畏小民。畏公議。 食焉而畏無以及乎人也。言焉而畏其背乎理也。居焉而畏其過於燕安也。寢焉休焉而畏邪僻有以戕吾中也。臨財而畏其損吾行也。居寵而畏其盈滿也。舉一事。興一役。而畏其或勞乎民。或病乎時也。 見少者而畏無足為之法。見賤者而畏無足為之養。見愚者而畏無以教之。見鳥獸草木。而畏吾之無聞。將與之同於澌盡朽腐也。見山林川澤。而畏吾及物之利有所不及也。見古聖賢之言行。而畏其不可追也。思乎後世。而畏其將訾短乎我也。 然尚有大於此者。視乎吾身。而畏或不能。慎守以辱乎親。察乎吾心。而畏無以全所付以辱乎天。天之畀我者。仁也。而或賊之以忮忍。義也。而或敝之以利欲。禮也。而或為驕慢之所勝。智也。而或為小慧之所淆。以言乎臣。而忠或疾焉。以言乎子。而孝或惰焉。屋漏之閒。鬼神臨焉。觴豆之際。兵戈生焉。般樂怠傲。酖毒存焉。思慮有未純。省察有未至。則違乎天。子受父母之命。佩而思之。一有所忽。則世以為不子。臣受命於君。奉而行之。一有怠事。則有不臣之罰。
夫違乎天。怠乎君。忽乎親。此其可畏之大者。而人不知畏。非盡其人之過也。為之師者莫以告。而不自知其受於天於君於親者之重而可畏也。使人人知受於天於君於親之重而可畏。則起居食息之閒。語默取與之際。事上接下。應事接物。有不惕惕以思。兢兢以持者乎。惟君子知可畏之理。故無可畏之患。小人則日蹈可畏而不止。欲知君子小人之分。觀其知所畏與不知所畏而已矣。
人生在世。苟無畏心。則肆無忌憚。何所不為。先儒云。敬勝百邪。即此意也。但敬字細密。畏字悚切。敬可責之賢人君子。難以概責人人。畏則統上下知愚。皆不可少。孔子三畏。責重君子。就其重大者而言也。今推廣其義。著為畏說。見天下無人不在可畏之中。無事非所當畏之地。發先儒所未發。有關人心風俗。末歸咎於師之不告以知所畏。凡有政教之責者。尤當知所畏矣。
論治者常大天下而小一家。然政行乎天下者。世未嘗乏。而教洽乎家者。自昔以為難。蓋骨肉之閒。恩勝而禮不行。勢近而法莫舉。自非發言制行。有以信服乎人。則其難誠有甚於治民者。聖人之道。必體察乎物理人情。寬嚴出之咸宜。親疏處之得當。然後可以教於家而成於國也。故刑於家者。君子之所宜盡心。而治天下之準也。
人祗知治國難於治家。以家近而國遠。家人少國人眾也。然門內之地。恩常掩義。法不能行。故先儒曰。家親而天下疏。家難而天下易。士大夫能無愧於家者甚少。特有愧與否。事在門內。人不之覺耳。
士君子甫登仕籍。乃即傲宗族。淩鄉曲。耀衣榮食。以為鄉人苦。於是鄉人或私斥其名。或公詈其祖。或咀呪不欲其顯。鄉評如此。官聲可知矣。漢張湛矜嚴好禮。動止有則。在鄉黨詳言正色。建武初為左馮翊。常過其里。平陵望寺門而步。主簿云。位尊德重。不宜自輕。湛舉禮與。孔子之事。以為父母之國。所宜盡禮。夫古之明王。登崇賢良。以為卿相。必於鄉焉舉。必於里焉選。誠以不能於家。則不能於國。不能於鄉。則不能於天下。蓋以先其近而重其本也。
仕宦歸里。縱不能行緩急利濟之施。豈容有厭惡苛求之事。鄉評所在。士大夫所宜自返自責也。
家語閔子騫問政。孔子曰。以德以法。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猶御馬之有銜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轡也。刑者策也。人君執其轡策而已。又曰。古者天子以內史為左右手。 【 內史掌敘事之法。出納王命。制祿賞賜。皆掌之。】 以德法為銜勒。以百官為轡。以刑罰為策。善御馬者。正銜勒而馬應轡。策不舉而極千里。善御民者。一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齊民力。和安民心。故令不煩而民順從。
孔子有兄子子篾。與宓子皆仕。孔子過而問之曰。自汝之任。何得何亡。篾對曰。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王事急促。學不得明也。骨肉益疏也。朋友之道闕也。孔子不悅。問宓子。對曰。自來仕者。無所亡有所得者三。始誦之。今得而行之。是學益明也。俸祿所供。被及親戚。是骨肉益親也。雖有公事。而兼以弔死問疾。是朋友益篤也。孔子喟然曰。君子哉若人。
德法不可偏廢。仕學實以相資。孔門久已著訓。而後世猶昧昧。或以出於家語而忽之乎。故亟錄焉。
◆高肅卿本語 【 名拱字肅卿河南新鄭人明嘉靖進士官至大學士贈太師諡文襄】
余嘗有言曰。天理不外於人情。 【 指情之公者】 然聖人以人情為天理。而後儒遠人情以為天理。是故聖學湮。聖化窒。夫事有本情。人有本心。出吾本心。以發事之本情。則議道而道不暌。作之於事。可推四海而準。通千古而不謬。何者。天理人情。固如是也。故曰君子中庸。又曰和。夫中也者。言乎其當也。庸也者。言乎其平也。和也者。言乎其順也。皆本人情。不遠人以為道也。高拱題。
謹按程子自言學由師授。惟天理二字。乃自己參悟得之。以此二字為宗旨。故合智愚上下。而易知易從也。新鄭高文襄公。本此意著為本語。凡考古籌今。悉準天理而合人情。解經書。則透快不死於句下。論治道。則切實不涉於浮誇。自翰銓而厯政府。洞澈政本。挽回頹風。採而錄之。豈非學仕之軌範乎。
問聖賢作用何如。曰參蓍養人。用之不當。有時殺人。硝黃傷人。用之而當。有時救人。惟明之至。權之熟。參蓍硝黃。隨手而用。無不濟者。後儒學不通方。事不達權。開口只說參蓍必可用。病且急。立當一瀉。而猶補以參蓍。卒斃其人。而猶不悟也。故聖人不止以救人之藥救人。而亦每以傷人之藥救人。後儒不止以殺人之藥殺人。而亦每以救人之藥殺人也。
學須考古證今。足以濟世。方為實用。後儒泥古。於世無濟。而且為害。何異以救人之藥殺人耶。
問趙清獻之蜀。琴鶴自隨。其事何如。曰。此亦務為形迹。夫鶴也。驅之則不行。舁之則以無益之物勞人。既不舁行李。乃又舁鶴。何為。果好鶴甚。則行路不暇玩鶴也。既至蜀。亦自有鶴。何隨為。故曰務為形迹者也。
有史書傳為美談。而於事理難行者。皆此類也。如云五日風。十日雨。又云雨不破塊。風不鳴條。此言其風雨調勻耳。若果五日一風。十日一雨。雨皆不至破塊。風皆不至鳴條。於物候亦非所宜。此亦書之不可盡信者也。
問魯兩生云。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其言如何。曰。兩生不知禮樂。禮樂無一事可無。無一時可無。古之聖人。躬蹈禮樂之實。以化天下。迨其既久。禮之用行。樂之效達。名分定。風俗淳。百姓泰和。曁鳥獸魚鼈咸若。是之謂興。非謂百年之後。乃始制禮作樂也。如必待百年而後制作。則漢已越高惠文景武而昭矣。至此時方言禮樂。自是以前。何以為君臣。何以為上下。何以朝會。何以祭享。可漫無儀式。而苟以為之乎。孔子云。王者必世而後仁。豈三十年後。始行仁政哉。行仁之久。積至一世。乃始淪浹爾。兩生不達。為此迂談。君子固無取也。
王道無近功。謂業已行之。必積漸而後見功。未有不行而坐待見功者。故孟子有七年病求三年艾。不畜則終身不得之喻。魯兩生迂談。誤人不淺。
問孔子以前多聖人。何以後乃無之。曰。有孔子為之斷案。故古多聖人。揚雄有云。伯夷柳下惠。若無仲尼。則西山之餓夫。與東國之黜臣。惡乎聞。豈惟夷惠。若無仲尼。則湯武之心迹難明。惡乎聖。啟箕之異同難定。惡乎仁。不知天下謂之何矣。後世無孔子。雖有其人。其孰能識。孰能為之斷案。是以未見有聖人也。
孔子以前之聖人。得孔子一言而定。孔子以後。豈無聖人。苟無孔子為之微顯闡幽。主持公論。孰能定其為聖人。即有指為聖人。而心不虛公。識不廣大。人亦無從而信其為聖人也。羣言淆亂。衷諸聖。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亦此意也。
人皆以國削為賢者之罪。而孟子以國之得止於削者。為賢者之功。非聖賢劑量十分分曉。安能看到這等田地。後人雖當極敝。必要萬全。少有不然。便加苛責。故時值其易。庸人高枕以為功。時值其難。豪傑馳騖而獲罪。
時當極敝。雖有賢者不能安於其位。如宋室諸賢。屢被遷謫。且來非學之禁。千古同慨。
朱陸相攻謂何。曰其所紀錄。皆門人鬬勝之過。而二公亦不免各有勝心動氣處。夫學求為己。只當虛心以求其是。人苟是。便當從。如其不是。不從而已。吾苟是。便當守。如其不是。改之而已。如果吾是而彼非。的見其然。不妨再告。反復而不聽。則姑已之。俟其自悟可也。何爭辯為。明道先生謂吳師禮云。為我盡達諸介甫。我亦未敢自以為是。如有說。願往復。此天下公論。無彼我。果能明辯。不有益於介甫。則必有益於我。何等心平氣和。不惟受益無盡。亦自能感動人。釋其勝心。
愛而知惡。惡而知美。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蕩蕩平平。無偏無黨。無作好。無作惡。乃是至公。
問伊川云。人不可用影祭。只一髭髮不似。已是別人。何如。曰。但得髣髴。以時展對。亦可少抒人子無窮哀思。即無一髭髮不似。豈真吾親耶。亦用以寄人子之心云爾。古人不以尸祭乎。尸明是別人。然乃以當吾親也。而况親之影。有得其髣髴者耶。
親死之後。覩物尚且興思。手澤無忘哀慕。立影繪像。僾見愾聞。較之望空展拜者。當更親切。藉此髣髴音容。以抒人子事亡如存之思。亦仁人孝子不容己之情也。
考亭因人求墓銘曰。人既死後。又要這箇物事作甚。其人為善。亦是本分事。又何必須憑他寫出。此亦難說。孝子之心。固有不容己者。只不虛美可矣。若本有善。亦不可不寫。傳曰。顯揚先祖。所以崇孝也。明示後世。教也。且以生平情性動容履厯。筆之書而時接目焉。亦自是孝子不死其親之意。
朱子此論。大概為世之虛美而誣其親者發耳。如以寄人子之永慕。垂後人之觀感。則墓銘亦孝子不忍死其親之至情也。其虛美否。則仍在秉筆者矣。
問帝王之學。與韋布不同。然乎。曰。若然。則必須還得帝王。乃可為帝王之佐。否則學既不同。安可以佐帝王理天下。論道經邦。宏宣治化。夫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故曰尹躬曁湯。咸有一德。學非有二也。後世韋布之士。徒事章句。無復格致誠正修身之功。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具。故其為仕也。下焉者。惟知希世。以苟爵祿。上焉者。亦不過隨才以立功名。而格心輔世之業。不復聞矣。乃不曰吾無學也。而曰帝王之學。與我不同。豈不謬哉。
謂帝王經世之學。不當同於韋布佔畢之學。則可。謂韋布所學不可同於帝王。而於致君澤民之外。別圖希世。以苟爵祿。則學之弊也大矣。
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聖人示人為學之目。昭如日星。學者但當循是以實用其功。聖賢可學而至。乃舍此不務。卻只說誰家尊德性。誰家道問學。誰家知行合一。彼可此否。鬬口語。到底成箇甚。
大學之明新。猶是渾言綱領。中庸之學問思辨篤行。已切指其工夫。知行並進。尊德性在此。道問學亦在此。紛紛聚訟。辨駮愈多。學術愈歧矣。
學不自今日始也。堯之所以明德以睦族。以協和萬邦。其次第如此。舜之所以濬哲以徽五典。以風動四方者。其次第如此。文之所以敬止。以刑寡妻。以御家邦者。其次第如此。而綱領之大。條自之細。至孔子而始闡焉。曾子而益明焉。而古人之學。乃以昭示於後世。乃孔曾之說章章也。而後世猶有惑焉。語誠正而遺格致。韓之所以謬也。專德性而遺問學。陸之所以虛也。而聖賢之德業荒矣。
自堯舜文武。以至孔曾思孟。時代遠隔。學術同揆。閱此可以知為學之指歸矣。
道無內外。無人己。自其蘊之而謂之德。自其措之而謂之業。條目不同。同於求道。綱領不同。同於盡性。性盡而天下之理得。天下之理得。而體用皆在其中矣。儒家言只要成就一固是字。然是字豈易成哉。務以為孝。乃非所以孝。務以為忠。乃非所以忠。察理不精。不能得禮義之中正。亦只做得箇題面。安能便是。
性具於心。而貫徹於人倫日用之閒。非可比對配合。一性專屬一倫也。有子云。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歟。是仁在於父子兄弟也。孟子云。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是義又在於兄弟也。知禮樂之實。知斯節斯樂斯而已。是知禮樂皆在於父子兄弟也。又云。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賓主也。知之於賢者也。是義又在於君臣。而禮知在於賓主賢者也。孟子言仁義禮知。後加以信為五性。後儒遂以分配五倫。如父子之仁。君臣之義。朋友之信。似矣。而禮無所歸。乃屬兄弟。知無所歸。乃屬夫婦。夫節文之謂禮。豈獨兄弟有節文乎。明通之謂知。專屬夫婦。益更無謂。名曰貫通。實則牽合。以五性配五倫。已覺悖理。以五事配五行。則更謬矣。
非仁無以敦其愛。非義無以酌其宜。非禮無以作其敬。非知無以明其理。非信無以成其實。人倫日用之閒。無乎不有。即父子之仁。君臣之義。朋友之信。亦特舉重而言。非各主其一。專於此而不通於彼也。
綱常倫理。至德要道。理一而分殊。萬殊而一本。隨所在而見。隨所事而名。凡比對配合。皆後人之穿鑿附會。或以便於分股作文。或以逞其立異翻新。書理本明。轉以作文而晦。往往如此。
聖人有為己之實學。而禍福毁譽不與焉。聖人有為國之實政。而災祥不與焉。
不以禍福為從違。不以毁譽為進止。乃實學也。災不可忽。祥不足倖。乃實政也。可謂言簡而意該矣。
問人臣有難進易退之節。其去國也奚若。曰。戀官之心不可有。戀君之心不可無。君恩深厚。倚任多年。一朝別去。遂恝然忘情。豈大臣之道歟。故戀官者。患失之鄙夫也。恝然以去者。小丈夫之悻悻者也。然而戀官者常千百。戀君者。不十一。豈無以戀官之心。假之戀君者乎。亦豈無以不戀君之心。假之不戀官者乎。二者難辨。故世每以恝然而去者為高。有道之士。殊不謂然。戀官乎。戀君乎。此心惟宜自審自知耳。
去位之官。皆為戀君不戀官之言。而誠偽難逃公論。虛實惟憑自審。
余掌國子時。助教屢舉其堂士开經綸有孝行。余曰。孔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閒於父母昆弟之言。夫孝行於家。是黨族之所稱也。子之於开。固四方之人也。安知其孝。曰。本堂諸生薦之也。曰。諸生於开。亦四方之人也。安知其孝。曰。其行有述。其邦大夫之禮之也有述。諸生固見之耳。曰。諸生何由見之。曰。开生持以示之者也。曰。余固知开生之示之也。夫孝之道大。人莫敢當也。而發於真心。無能自盡者焉。故親在人稱孝。惟有愧歉而已。親歿人稱孝。惟有悲痛而已。惶惶乎其不敢聞也。此孝子之心也。开持以示人。得非假孝以取名乎。務名已非。而在父母。尤人心不忍假者。其得罪於孝也深矣。而顧可尚歟。且人之聞人之孝。不辨誠偽。而輒崇尚之者。非真崇孝也。亦務為崇孝之名者也。彼務孝名。此務崇孝名。相率而為偽者也。而何可以為訓。
今人動將居家行孝之事。撰刊送人。巳非篤行君子。稍有不實。不但自欺欺人。必且是己非人。欲自託於孝名。先將許多不是。坐在父兄身上。種種薄德。此正不孝之尤者。孔子於閔子騫曰。人不閒於父母昆弟之言。於問士曰。宗族稱孝。鄉黨稱弟。聖門重孝弟如此。巳預防末流之薄俗矣。
國子先生召諸生而問曰。吾之為教也。嚴乎。寬乎。有對者曰。先生寬。諸生感德而不能忘。先生曰。不然。吾不寬也。又有對者曰。先生嚴。諸生畏威而不敢犯。先生曰。不然。吾不嚴也。又有對者曰。先生寬嚴得中。先生曰。不然。吾不寬嚴得中也。諸生惑。請問之。先生曰。夫寬。施諸率教者也。嚴。施諸不率教者也。使務為寬。則固有不率教者焉。不亦縱乎。使務為嚴。則固有率教者焉。不亦苛乎。使務為寬嚴得中。則固有當全用寬者。亦有當全用嚴者。豈不亦寬嚴皆失乎。故諸生全率教。則全用寬。全不率教。則全用嚴。率教者多。則多用寬。不率教者多。則多用嚴。又自一人而言。始而率教。則用吾寬。繼而不率教。則用吾嚴。終而又率教。則仍用吾寬也。始不率教。則用吾嚴。終而能改則用吾寬。終而又不率教。則仍用吾嚴也。一分率教。吾有一分之寬。一分不率教。吾有一分之嚴。因人而施。我何與焉。是之謂寬嚴適宜。故吾未嘗不寬。而不可以寬言也。未嘗不嚴。而不可以嚴言也。未嘗不有寬有嚴。而不敢以寬嚴得中言也。夫是以事無遺情。教無遺術。小子固皆當仕有官職者。寬嚴之理。所當知也。
寬嚴之迹。最易假借。寬嚴之理。最難恰好。不輕於自信。惟重以自責。有道者如是。至於現身說法。即以此勵同學生於將來。尤造就之婆心也。
問酈生下齊七十餘城。韓信以兵屠之。罪不亦大乎。曰。此酈生之罪。未可遽責信也。志在救世安民。功不必自己出。此聖賢事也。信一功名人耳。安可以此責之。當酈生之適齊也。信方擁兵四十萬。壓境而來。所向無敵。齊亦懼甚矣。酈生假信之威。乘齊之懼。故一說而下之。使非信且至。雖百酈生。其誰聽之。則齊城之下。固信之下之也。乃賣信而獨勦其功。以報沛公。使信垂首捲甲以歸。信固能甘乎。此所以蒯徹之計行。而齊城下。酈生烹也。然則當何如處。曰善處己者。必先處人。若不能處人。安能處己。酈生適齊。宜先詣信。說之曰。齊聞將軍至甚懼。將軍且不日下之矣。雖然兵家先聲而後實。食其願得假將軍之威。乘齊之懼。以將軍之命諭之。令以城下。果以城下。則將軍傳檄而定。以報沛公。亦可大省兵力。不者。且進兵未晚。於是乃之齊。說之曰。韓將軍擁兵四十萬。壓境而來。所向無敵。勢如破竹。雖然。韓將軍不嗜殺人。所為多屠戮者。為其拒也。君誠能以城降韓將軍。必且撫慰之。傳檄而定。則君既不失富貴。而數百萬之命。亦皆得免。其為利害。不亦較著乎。韓將軍有是心。恐君不得諭。故令食其來。君其自為計。不者。吾且去。韓將軍且至。吾亦不復來矣。如此。則齊城必下於是乃還報信曰。事濟矣。齊始聞將軍至甚懼。既聞將軍令其以城降也。又甚喜。今且下矣。將軍可傳檄而定。報沛公矣。下齊七十餘城。將軍之功也。不用兵甲。而以威聲下之。功尤大也。如此。則可以得齊。可以免數百萬人屠戮。可以成信之功。而酈生之功亦不為細。不止脫於烹也。不惟事勢如此。亦天理人情本當如此耳。曰。信以不忍而戮數百萬人。固無罪歟。曰。胡為其無罪也。酈生賣信激之而多殺。酈生固可惡也。今必責酈生之罪。則信之恨氣自平。恨氣平。乃從而責之曰。將軍止以不忍之故。遂誅殺數百萬人。豈不亦殘毒乎。信未有不服者。若不明酈生之罪。而徒責信之多殺。豈足以服其心哉。此可為賣人而獵功者之明鑑也。
責備酈生。即為酈生計畫。為韓信原情。即以責備韓信。入情入理。委曲周至。所云善處己者。必先處人。讓功正所以立功。賣人而獵功。適以自殺。則千載獵功者之炯鑒也。
國家用人。匪徒資治。亦即以安天下之人也。故大臣小臣。分列上下。散布內外。又有士。有胥吏。下至里社。亦各有長。多其等。廣其途。盡網羅天下之才而用之。使天下之人。苟有一長一藝。異於齊民者。隨其才之大小。皆入吾之網羅。彼其既入網羅。則皆有事於所職。不惟顧惜所有。而又有所望於進取。孜孜焉。垂死而猶有歉於所期之未遂。故無暇於為亂。且等既多矣。途既廣矣。於是而不在網羅。則至愚下之人而已矣。至愚下之人不能為亂。即為亂亦易撲滅。而天下常可得安。此英雄馭世之微機也。
賢能在職。理事治民。可以弭亂未然。而潛消其反側之心。即孟子所謂尊賢使能之王道。所以鼓勵羣材。而收拾人心之微權。皆隱寓於其中矣。
天變誠可畏。然以此為天心仁愛人君。亦是曲說。求其理而不得。則亦不之信矣。今只云天災流行。禍將作。必須謹修政事。愛恤人民。以保固國家。則災可無害。不然。將不可救藥。而禍亂成矣。此自實理言之。可使人君因災而懼也。
指天災為某事徵應。原屬幻論。因災而慮及禍亂之易萌。其理確不可易。居官不可忽視天災。正謂此也。
考察者不許辨。是矣。而行私害人者。亦當處。被害者亦當為之昭雪也。被劾者不許辨。是矣。而行私誣人者亦當處。被誣者。亦當為之昭雪也。如此。方是大公持平之道。
赦甚害事。有國者亦明刑而已矣。刑不清而恃赦。則平日之戕良也多。刑清而徒以赦。則今日之縱惡也大。每見赦後。亡命無賴在配所者皆還。舊惡不悛。一時里閭深受其害。是放虎狼蛇蝎為仁。而不計其所傷之眾也。曰。國有大慶。獨加寬恤。不亦可乎。曰。大慶當與君子共之。而何縱小人為也。曰。易曰赦過宥罪。書曰眚災肆赦。不然乎。曰。過者無心之誤。眚即過也。災謂出於不幸者也。故赦之。又書曰宥過無大。刑故無小。夫苟過雖大必宥。苟故雖小必刑。固非不問過與故而咸赦除也。且赦過者無日不然。亦非數載而偶一行也。是故赦過者雖無日不然。而猶恐其少。赦故者雖數載一行。而猶病其多。
赦過而不赦故。至論也。今云赦過。雖無日不然。猶恐其少赦。故雖數載一行。猶病其多。更覺警切。
人臣修怨者負國。若於所怨者避嫌而不去。或曲意用之。亦負國。何者。人臣當以至公為心。如其賢。不去可也。用之可也。如其不賢。而徒務遠己之嫌。沽己之譽。而以不肖之人。貽害國家。豈非不忠之甚乎。然人每以能用讎者為賢。
可見道術之不明也。大抵人臣不可有私。有一分私心。便於臣道有一分虧欠。不論用讎去讎。只有私心處。便負國也。
人臣苟有為國之心。便自有推賢讓能之意。如人於有才者則不能容。嫌其勝己也。超進者則不能容。嫌其光已也。剛直者則不能容。嫌其性氣難相處也。遂皆任情排去。而國家無人幹濟。略不之顧。皆是一箇己私。無為國之心故也。若有為國之心。必且讓他替朝廷幹事。那勝己先己及難相處。有甚大事。故為國之人。苟便於國。即不便於己。亦所必為。不為國之人。即十分便於國。但有一毫不便於己者。亦所不肯。
居官治事。一有私己之心。便虧臣道。進賢退不肖閒。負國更甚。以此為道術不明。端本澄原之論。
偶見一學究壁上書宋真宗勸學文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車馬多如簇。書中有女顏如玉。余書其後云。誠如此訓。則其所養成者。皆淫佚驕侈殘民蠹國之人。使在位皆若人。殊可憂也。
鄉塾中多以此為讀書人佳話者。學術既非。仕風焉得不壞。有心者所宜喚醒而切戒也。
今人不為聖賢之學。則以為安常。為聖賢之學者。則以為務名也。夫聖人之書。人皆讀之。止許讀其書。乃不許講明而身體之。與今人不講大臣之業。則以為守分。講大臣之業。則以為好進也。夫孔子匹夫而談帝王之事。豈亦好進與。此風既久。遂使聖賢實學。不明於時。為學為政。苟然而已。或曰講學者。卻又立門戶。結黨與。罔利文奸。壞國家事。談大臣事業者。卻又勦說以躐進。故人惡之爾。曰誠然。夫沙中有金。欲得金也。而盡收其沙可乎。欲去沙也。而並棄其金可乎。惟當國事者。求之以誠。鑒別能精。收其真。去其贗。斯得人為用。若以魚目為明珠。則為禍大也。
所為所講。是公是私。或邪或正。尚易鑑別。倘有言行不符。或陽易而陰非者。亦可徐察。未可因噎廢食。以講學為禁例也。
居官者只於獵取崇高。權勢烜赫者則羡之。更不問其得之正與不正。其正色直言。謫貶蹭蹬者。則輕之。更不問其守之正不正。理既不明。氣亦不振。輭熟成風。奔趨巧媚以為善官。這等排場可畏也。
人臣要以尊主庇民為心。苟有是心。惟其所為。必皆有益於國。不然。則所為者。莫非粉飾之具。即奔走不息。以為賢勞。求其實皆無有也。
終歲勤勞之官。還當問其有裨於國民者某事某事。方稱賢能。所謂考言者必徵事也。
世之言治者。必曰三代然夏有天下四百三十一年。商六百四十五年。周八百六十七年。合為一千九百四十四年。其閒稱聖君可為法者。禹湯文武而已。守成之君。則啟甲大戊武丁成康而已。共止二百餘年。餘皆不足觀矣。夏啟之後。篡弒累世。周至小雅。陵遲已甚。然則欲法三代者。固自有在也。
言治皆以三代為法。不知三代時治者恆少。否者恆多。不可不考古而鑑別之。用為法戒也。
周禮荒政十二。其十一皆寬恤。而終之以除盜賊。王浚川云。利之而後除之。若曰可以生矣。不浚而後殺之也。然乎。曰。不然也。年穀順成。即有狗鼠之盜。無能為亂。凶年飢歲。民方窮苦無聊。彼奸俠不逞之徒。乘機竊發。召呼之閒。流離餓殍。易於相從。亂之所由起也。故良民之寬恤者。不一而足。而於盜賊獨加嚴焉。曰。除者。加之意之辭也。不止袪害安民。亦所以弭釁端。保國家也。若謂利之而後除之。則何時不然者。而獨於荒年云爾乎。世有等迂腐有司。不識事體。務為煦煦之政。荒年賊民搶掠。則曰彼飢也。搶亦無妨。嗟乎。是縱之為亂也。搶掠者邦有常刑。固未曰荒年姑不行也。聖人所致嚴者。而俗吏以行其寬。徒使孱良無主。而地方日以多故。其猶可撲滅者幸耳。
飢寒起盜賊。乃言致盜之由。冀官司撫綏愛養於未飢寒時耳。其除盜安民。法紀具在。豈可因飢寒而弛。弛則犯者更多。多則致亂矣。事有似可寬原而不宜寬原者。此類是也。能不株擾良民則幸矣。
國家大事。一人主之。而滿朝皆有異議何也。曰議也者可否參者也。使果是而舉朝非之。是何愚者之多也。使果非而舉朝是之。是何智者之多也。蓋當是時。不止識闇莫能究其利害所歸。且皆無心為國。徒爭發言相左。恐事不可諧。則以為莫道不曾說來。推委而已。豈有真心哉。大臣以體國為心。以濟國事為忠。苟濟於國。即不曾說來。正自何害。苟無濟於國。爭執何為。今不務事之必成。而曰他日莫道不曾說來。為立形迹。以圖免己之咎。是豈大臣體國之心。濟事之忠乎。
莫道不曾說來。大臣之不肯實心任事。此語形容曲盡矣。
人有比德。則朝無公論。彼其各結腹心。各引羽翼。則各言所言。蒼黃反覆。公論何從出。
劉晏誅死。人皆曰言利也。利於公必不利於私。不利則怨生。怨生則禍起。然歟。曰。非也。此正所謂徒以不言利為高。而使人不可為國者也。晏所領者度支之官。理財固其職也。且死之日。籍錄其家。惟雜書二乘。米麥數斛而已。天下皆歎其廉。非黷貨以自豐也。其為度支也。使務損下以媚上。如桑宏羊輩之為。是言利也。乃史稱其理財以養民為先。因平準法。搜山海。排商賈。制萬物低昂。操天下贏貲。以佐軍興。用兵數十年。斂不及民。而用度足。唐中僨而復振。晏有勞焉。是幹國之臣也。利於公。亦利於私。國稱其能。而民亦戴其惠者也。非若桑宏羊輩之為者。何謂言利也。夫以理財之官為言利。是理財之官。不當設也。居理財之官。而能舉其職者為言利。是居理財之官者。不當舉其職也。晏功名日盛。眷遇甚隆。故媢嫉之人。如常袞輩者乃忌之。非為聚財而為民所怨也。至其誅死也。則因昔嘗奉詔勘鞫元載罪伏誅。其黨楊炎坐貶。後炎專政。銜私恨。為載報讎。遂誣搆以死。天下冤之。使晏不勘載事。雖理財。固不死也。勘載事。雖不理財。亦死也。其非以理財死也明矣。胡乃不察事實。不為晏惜。不咎德宗之不明。不著楊炎之極惡。而徒以晏曾理財而死。遂謂是言利之為害。如天道報惡者然。亦謬矣。將使司國計者。不以足國為務。以不言利為高。則國家何賴焉。
國家理財是理財。言利是言利。公私之閒。即義利之別也。腐儒每將理財看作言利。言利看作理財。國與民均受其害。講學者正講此也。
兵以平亂。乃不論丈人之師。弟子之師。而世俗之論。徒曰兵者老氏之所忌。是使天下無兵也。刑以詰奸。乃不論出於明允。出於深刻。而世俗之論。徒曰皋陶無後。謂其主刑也。而遂有縱盜賊以為陰騭者。是使天下無刑也。是皆不可以為也。
俗吏淺見。止知用兵用刑之有害。不知無兵廢刑。更足為害也。止知兵刑之官有損陰騭。不知善於治兵理刑者。其損陰騭更大。此無他。不學故耳。
習尚繁文。人臣不甚專心職守。好為趨謁。酬酢多端。往來煩數。莫可止遏。夫一日止此時刻。一身止此精力。乃用紛然之禮。以處泛然之交。常使人夙興而應。奔走路衢。盤旋堂戶。匆劇未遑。已及己午。於是始入衙門。辦理公務。苟了前件。又復出應人事。每見人無遺力。日無暇時。而公家之事。曾無一二。此豈惟士風不美。為臣之道。無乃虧歟。雖親識朋舊。人孰無之。酬酢往來。亦安可廢。然必公事既畢。乃可及私。其諸無謂泛交。悉當謝絕。至於奔競。屢奉嚴禁。或公然不從。或稍從數日而止者。以其無關黜陟。患未及身也。請即以行於賢否進退之閒。重則或即罷退。或入考察。輕則或左其官。署下考。庶人心知畏。或靡習可回。
官場每日不曾問本職應辦者。某事何難何易。難者如何設法籌畫。易者如何循名責實。惟以往來繁文。無益酬應。消耗日月精神。試問己之做官。果為此乎。朝廷之予我以官。果為此乎。果然日力有餘。不妨靜坐。披覽舊冊。或理舊業。或二三知己。談論經濟學術。古道今情。不有益於己。亦有益於人。何乃終日奔馳。僕馬勞疲。作無益而可厭之應酬。并有將本職稿案。匆匆游目。不暇細閱。久為官場陋習。以此分別從違。小示懲戒。庶有益乎。
余自攝銓政。諸所敷陳。悉自屬稿。非謂人莫可代也。余每舉事。必思國體所在。求其可以即一訓百者。務為國家正紀綱。明憲度。進忠直。黜欺邪。革虛浮。覈真實。意之所注。恐人不吾喻。故須自為耳。
尋常官事。率由人屬稿。倘有精思密慮。非他人所能代者。此高公閱厯語。可以觀其行政矣。
欲興治道。必振紀綱。欲振紀綱。必明賞罰。欲明賞罰。必辨是非。欲辨是非。必決壅蔽。欲決壅蔽。必懲欺罔。欲懲欺罔。必通言路。所言雖未必可盡聽。而人人皆得盡言。庶奸貪之輩。慮人指摘。不敢肆行無忌也。
恩非不可結。其如害公何。怨非不可遠。其如虧法何。苟有益於國。則嫌何足避。苟無益於國。則名何足圖。庸攄靖直之衷。冀效涓塵之報。知我罪我。不暇計也。孔子憲章文武。蓋時王之法。不可不守也。今治者惟將祖宗之法。求其本意所在。而實心奉行之。縱時異勢殊。就中調停。處得其當便是。豈可以一事未便。而遂乖天下之全圖。以一時未便。而遽梗萬年之長計哉。
求其本意所在。而調停之。力行之。此不敝之法也。
祖宗之法。宮闈不預朝政。戚畹不干國典。臣下不得交結朋黨。紊亂朝政。不得交結近侍官員。扶同奏啟。不得上言大臣德政。意深矣哉。
用人不論其才。只取無過。然非無過也。未用耳。用之而其過出矣。猶有不如前者多也。
官不久任。必無善政。然超遷之法不行。小轉 【 不時遷轉。為人擇地方也。】 之法不革。欲久任不可得也。
守令親民。正官也。前此進士。往往為丞簿。正官之重可知。迨後州縣正官。皆以初仕者為之。於民事既非素諳。而守身之節。愛民之仁。處事之略。漫無考證。授以民社。待其敗然後去之。而民已受其毒矣。後來者亦復如斯。是不以官治民。而以民試官也。是所謂美錦而使學者製之也。且俗重甲科。其非甲科者。率輕視之。而所謂甲科者。又多少年輕薄。不知稼穡艱難。小民疾苦。任意殘虐。閒有稱善宦者。不過飾虛文以媚上司。習時套以規進取。而實政之及民鮮矣。此不止民不得被愷悌之澤。而養之不俟其成。用之不盡其才。鹵莽而使之。鹵莽而去之。人才亦可惜也。
明時偏重科甲。非科甲者。恆置之邊鄙苦寒之地。致生他患。由今觀之。無論科甲與否。年未三十。驟膺民社。均為少不更事。古人謂四十強而仕。意深哉。
國家用人。資次固不可違。然處之有道。蓋用人不在用之之日。必須預為之計。官之職事不同。人之才器不一。今於緊要之官。各預擇其才之宜於此者。每三二人。置諸相近之地。待次為備。一旦有缺。即有其人。庶乎不乏。不然。天下雖有其才。而資不相及。遠不可致。安得凑用。此惟有為國之心者。可與言之
近世繁簡互調。預保候推。即此義也。
今人只用形迹。更不察實。故有務為夙夜奔走之狀以為勤者。然有益於事則鮮。務為慷慨憂時之說以為忠者。然有濟於事則鮮。夫無益於事。勤於何有。無濟於事。忠於何在。若在上者。惟要諸有益於事者為勤。有濟於事者為忠。而形迹不得以為溷。則務實者既可以奏功。無實者亦不敢增擾。
為官最忌作俑。自古有以小物獻貢。遂貽地方無窮之害者。東坡荔枝歎注云。大小龍茶。始於丁晉公。而成於蔡君謨。歐陽永叔聞君謨進小龍團。驚歎曰。君謨士人也。何至作此事。乃知始作俑者。不特害生計。且至壞風俗。故曰無為福先。無為禍始。
邑有名勝。賓朋樂遊。產有佳果。上司爭購。轉為一方之累。皆龍茶類也。蔡君謨且不免物議。陸稼書亦屢以此示戒。然則古蹟可竟廢乎。佳果不可植乎。有識君子。為之酌立章程。省供億之煩。定市賣之值。毋強派。無□取。則名勝佳果。不以累民。而且可資以養人。
◆馮少墟語錄 【 名從吾字仲好號少墟陝西長安人明萬厯進士官至工部尚書諡恭定】
謹按明代萬厯閒。馮恭定公為御史。於首善之地。立會講學。一時物議非之。曰。此何時也。而講學耶。公曰。方今中外騷然。政治日非。皆由士大夫不明公忠。不辨邪正。講學者。所以申明君國大義。邪正分途。提醒其廉恥之良心也。由今觀之。馮公此舉。誠不免迂闊而無濟於事。然其視天下國家之事。無一不由於學。無一事非所當講。自是經世正論。觀其所著語錄諸書。於人心道心。辨晰甚明。擇善執中。指點甚切。闡於文章。非同虛車。見於事功。不類權術。講學而歸於實用。未可以為迂闊而忽之也。
學之不講。孔子且憂。况於學者。吾輩講學。非徒教人。乃所以自求其益耳。人心易放。學問難窮。無論浮沈世味。悠悠歲月。即使今日行義超卓。儘足樹立。苟以此自足自滿。不復求益。甯保終身之不改行易轍乎。故親師取友。一則夾輔切劘。不至放逸其心。一則問津指迷。不至錯用其功。總之自求其益。非以務外徇人也。呂涇野亦云。學不講不明。非是自矜。將驗己之是非。
四書惟此章以學之不講為憂。此外無講學字句。人遂以聖人學在默識。學重躬行。何必講。殊不知聖人誨人不倦。未嘗無誨。門弟子問答。皆講學也。曾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子思審問明辨。非講學而何。若以講學為諱。必至談空說幻。驟希冥悟。或恣意妄行。歧路興嗟。學術之患不淺。如此段所言。學不可不講。講學乃聖門切實工夫也。
顏子好學。祗有不遷怒。不貳過。無他祕訣也。吾輩發憤為學。斷當自改過始。每見朋友中背後議人過失。當而反不肯盡言。此非獨朋友之過。或亦彼此未嘗開心見誠。以過失相規四字相約耳。莫如同學相約。偶有過失。彼此盡言相告。令其改圖。不惟不可背後講說。即在公中。亦不可對眾言之。總之於己固不當以一眚而甘於自廢。於人亦不當以一眚而阻其自新。交砥互礪。日邁月征。即此便是學顏子之學。不然。講論雖多。亦奚以為。
人皆知學在改過。苦於不自知其過。故有望於朋友之告過也。彼此有告過之約。庶不愧學顏子矣。
問學者不言而躬行。何必講。曰此言字不是指講學。如有人自家不能孝。不能弟。卻好議論別人不能孝。不能弟。君子曰。不言而躬行可也。何必議人。又有人自家真能孝。真能弟。而卻好對人誇自家孝。自家弟。君子曰。不言而躬行可也。何必誇人。此言字指自家議論人。自家誇張人。說原都是不該有的。故曰不言而躬行。若自家真能孝。真能弟。不惟不自誇。而且歉然不自足。猶終日講如何孝。如何弟。不惟不議人。而且廓然不自私。猶終日與人講如何孝。如何弟。此正躬行之士。不可一日無者。可曰不言而躬行哉。
誇張自己。菲薄別人。謂之無學可也。愈講愈差矣。
天下之患。莫大於小人倡不根之言。君子不察。誤信而誤傳之。人見其出於君子之口也。皆謂君子必有所見。即理之所無者。或亦信其為有。而不可破矣。忠臣飲恨。孝子含冤。病正坐此。余以為君子之聽言。凡說好人有不是處。當姑闕疑。從容詳審。勿輕信。勿輕傳。則小人之計。自無所售。彼縱假借。而君子原無此言。天下必有能辨之者。又何萋斐貝錦之足憂哉。
問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又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不知自家一人。安能必得大家。曰。世之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不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者。抑豈能以自家一人。必得大家乎。自家一人。不能必得大家。而卻要大家不為君子。不為善人。勢必不能。徒以自壞其心術。自得罪於天地鬼神而已矣。學者固不能必得大家做君子。做善人。而這一念必不可無。故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大約叔季之世。自私自利之風。浸淫已久。為不善者無論。即為善者。孳孳到底。強半只成就得一箇自私自利。且如平日看書。與朋友講論時。凡及於己立己達一邊話說。便覺津津入耳。更不說恐流於楊氏為我。凡及於立人達人一邊話說。便覺逆耳。即說恐流於墨氏兼愛。不知其恐處正是病處。如曰不是病處。何為不恐其流於為我。獨恐其流於兼愛也。如此病根。浸淫已久。併自己亦不知不覺耳。此根不拔。則聞見愈廣。講論愈多。其病痛愈深。譬之病寒者。復用硝黃。病熱者。復用薑桂。豈徒無益而已哉。宜乎反為不用藥者之藉口也。
士人以利濟人物為學。猶恐自私自利之心未忘。遇事知有己。不知有人。若以自私自利為學。平日看書。及朋友談論。皆喜聞自私自利之語。不樂聞立人達人之論。方慮其入。於墨氏兼愛。絕不慮其流於楊氏為我。噫。學且如此。不學者尚何望乎。學已如此。仕尚可問乎。
楊氏為我。初意或不至如後人之自私自利。只是懲世人馳騖為人之病。而欲為近裏著己之為。不知其親親仁民愛物。正是自家近裏著己的工夫。非馳騖於親與民物閒也。丟過親與民物。而只為我。視天下國家事。全與我不相干。成何世界。故曰無君。故孟子不得不嚴為之辯。至於墨氏兼愛。初意亦未嘗不是。但只是不該丟過親親。專言仁民愛物。非謂民遂可不仁。物遂可不愛也。丟過親親。而言仁民愛物。如無源之水。如無根之木。根源處既薄了。更說甚別處厚不厚。故曰無父。孟子亦不得不嚴為之辯。
楊墨一主為我。一主兼愛。所學既偏。輒思以其道易天下。孟子慮其流弊至於無君無父。故不得已而辯。並望同志者曰。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講學之喫緊切要。莫過於此。
安石一行新法。而百姓如在水火。觀鄭俠流民圖。真可墮淚。君實罷新政。出斯民於水火中。或有病其激且驟者。不知拯溺救焚。可從容以待否。什一去關市之征。孟子謂其斯速已矣。何待來年。余謂君實之速。正得孟子之意。以為激且驟者。蓋章惇蔡京之餘咳也。不可不辯。
世之論安石者。曰執拗自是。此病也。非病根也。安石志大才高。學博目空。將古今聖賢。都看不上。以為堯舜雖是聖帝。而疆域甚隘。禹湯文武雖是聖王。而享國不過數百年。孔孟雖是大聖大賢。而亦不能使春秋戰國為唐虞三代。都是迂闊了。須是富國強兵。開疆拓土。名利兼收。做古今第一箇有用的聖人。幹古今第一件有用的功業。且宋室國弱兵寡。全被韓范富歐。及趙抃程張諸迂闊人。把國家事耽閣了。須是得這等敢作敢為。不怕人議論。不說迂闊話的人。如呂惠卿章惇蔡京輩。纔幹得實事。纔做得出大功業。譬之人家。生出箇有才幹不安詳的子孫來。看祖宗甘貧自守。以為迂闊。要大做一番。不知要治多少產業。不知要畜多少幹僕。使上擴祖宗累世之業。下垂子孫不拔之基。存下這箇主意。凡講道理之人。皆誚其無用而疏遠之。凡揮霍不羈奔走營為之人。皆喜其有用而信任之。如此做去。竊恐家未必成。而禍已隨之。安石之病。何以異此。不論人情天理。只是一味要做事功。其心以為待我事功成時。方且格天地。光祖宗。使人人稱頌。一時天變何足畏。祖宗何足法。人言何足恤哉。此安石之病根。所以深入膏肓。不可救藥也。不知舍人情天理。而專求事功。豈止事功不可竊。恐災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安石不是自為功名富貴計。亦不是有心禍天下。只是學術主意差了。所以自誤。誤人國家至此耳。
王安石未嘗無才。未嘗不學。祗是所學者偏。舍人情天理而求事功。自以為是。堅執不返。所以為害。推原病根。益見學不可不慎矣。
這一派學術。如講黃白之術者。自以為丹成可以起鉅萬之家。可以延千年之壽。視孔孟深耕易耨。清心寡過之方。不足博一笑耳。若曰何迂闊至此。卒之敗家傷生。在此一丹。而猶不知悟也。
問足食足兵。與富強奚異曰。以仁義民信為主。則足食足兵。皆國家之至計。若以仁義民信為迂。則足食足兵。亦富強之嚆矢矣。不然。吾儒學術。豈專欲國貧而兵弱哉。
士君子不可無者氣節。卻不可認客氣為氣節。士君子不可無者事功。卻不可認勢利為事功。以客氣為氣節。以勢利為事功。皆不學之故。
事功節義。係於所遇。吾輩所宜講求者。理耳。學耳。關中如王端毅之事功。楊斛山之節義。呂涇野之理學。假如王端毅當日上疏後。即下獄被播如斛山。則端毅當以節義名。不得以事功名矣。如斛山上疏。後溫旨嘉納。陟華躋膴。則斛山又當以事功名。不得以節義名矣。呂涇野如得位上疏極諫。則當以節義名。遇時行道。則當以事功名。不得以理學名矣。可見事功節義。俱不可必。所可必者。理耳。學耳。
論人者。動曰某長於節義。某長於事功。不知節義事功。隨其所遇。各成其是。總非不講學不講理之人所能也。
問理學舉業同異。曰以舉業驗於躬行。便是真理學。以理學發揮於文辭。便是真舉業。說不得同異。
人恆於理學之外。另求舉業。故常見理學有妨於舉業。不棄去舉業。不能潛心理學。且曰止為舉業。遂不復講理學。同異之閒。真偽之別也。
大學至治國平天下。中庸至贊化育參天地。皆是言學術。不曾言事功。事功乃學術中之作用。非與學術對言也。後世迂視理學。專講事功。所以併事功亦不及古人。
論交與。當親君子而遠小人。論度量。當敬君子而容小人。論學術。當法君子而化小人。不化則乏曲成之仁。不容則隘一體之量。不遠則傷匪人之比。
有為漢儒躬行。宋儒空談之說者。何如。曰。漢儒中誠有躬行者。而謂漢儒皆躬行則不可。無論其他失節敗行。即如馬融之列女樂。桓榮之誇稽古。不知可言躬行否。宋儒如周程張朱。即在孔門。亦當列德行之科。其他如司馬君實邵堯夫尹彥明劉元城諸儒。其躬行實踐。豈在冉閔之下。漢書宋史。明白易見。而猶為此言。是侂冑彌遠餘唾。不可不察也。
綱常倫理要盡道。天地萬物要一體。仕止久速要當可。喜怒哀樂要中節。辭受取與要不苟。視聽言動要合禮。存此謂之道心。悖此謂之人心。惟精。精此者也。惟一。一此者也。此之謂允執厥中。此之謂盡性至命之實學。
如此親切指點。危微精一之理。隨事見得。執中工夫。隨時不用。毋庸過求深奧。自取支離。
夫道一而已矣。三代以前。以理學為文章。故六經四子之書。為萬世文字之祖。三代以後。信理學者。或天資筆力。不能為文章。而能為文章者。或恃才傲世。不肯信理學。理學文章。所以分而為二也。是分而為二者。乃能文者不信學之過。豈理學之過哉。
文章理學。人原互有短長。但分而為二。則非真文章。亦非真理學。惟以明道為主。則文章所以明道。理學所以求有得於道。由此而仕。即所以行道也。
有以詩文雕蟲小技。欲棄其所為詩文。而顓精於理學。曉之曰。所謂理學者。非外庸行而別求妙解也。如能詩文者。不以詩文自滿。不以詩文驕人。不以詩文騁離經叛道之語。若無若虛。成象成爻。天下理學。莫大於是矣。天生蒸民。有物有則。迨天未雨。徹彼桑土。孔子不亟稱為知道哉。詩文何妨於理學。而棄之也。三百篇多發理之談。故為萬世詩人之祖。漢魏以後。人爭工於詞。而不求精於理。夫詞何可不工也。而必伸詞以詘理。甚且倡為詩不關理之說。則誤矣。詩文理學。分而為二。彼蓋徒知以切磋琢磨為說理。而不知鳶飛魚躍。尤為說理之妙也。
詩文從理學中出。則文為載道之文。詩為道性情垂世教之章。均可傳世不朽。豈特不可棄而己耶。
余別墅左近沈橋里。有楊烈婦劉氏。從夫而死。鄉人聞其事而怪之。其夫語其妻曰。劉氏年正茂。即改適。豈乏佳偶。胡以死為。其妻亦語其夫曰。劉氏改適。不乏佳耦。死何為也。及余倡諸士大夫往弔。當路上其事於朝。天子嘉其節而旌表其門。鄉村之人。始知其為烈而誦之。其夫悟而悔曰。吾向者所告於妻。是何言也。是誨其妻以貳也。其妻亦悔曰。吾向所告於夫。將使夫視我為何如人也。由是夫死而不能守者。且守矣。守節而不能終者。且終矣。甚且從容就義。亦知以死殉矣。數年以來。節烈之婦。項背相望。等人也。何昔議其非。而今稱其是也。何昔以改適為快。今以殉夫為快也。豈非秉彝之良。羞惡之心。人所同具。不表彰之則不明。不感發之則不興。不但夫婦也。弟背其兄。臣子背君父。朋友背朋友。恬然不知其非者。世道人心。可為扼腕。
旌表死節。死者未必有知。而未死者則皆共見共聞而知之也。死者一人。而未死者甚多也。感發興起。捷如影響。旌表之不可己也如此。
客有講學者。因人言而志阻。遂不復講。先生曉之曰。子之講學也。果為人乎。抑為己乎。如為人也。則人言誠所當恤。如為己也。則方孜孜為己之不暇。而暇計人言乎哉。聞謗而輟。則必聞譽而作。作輟由於毁譽。是好名者之所為。非實學也。且人之議之也。議其能言而行不逮耳。能言而行不逮。此正學之所禁也。人安得不議之。吾儕而果能躬行也。即人言庸何傷。客又曰。學貴躬行。固矣。講之何為。先生曰。講之正所以為躬行地耳。譬之適路然。不講路程而即啟行。未有不南越而北轅者也。譬之醫家然。不講藥性而即施藥。未有不妄投而殺人者也。又譬之兵家然。不講兵法而即應敵。未有不喪師而辱國者也。天下之事。未有不講而能行者。何獨於吾儒而疑之。客憮然曰。有是哉。微今日之講。吾幾以冥行當躬行矣。豈不誤哉。
講學正所以講明何為為己。何為為人也。否則名以為己。而不免雜於為人。事則為人。而實所以為己。真偽之閒。即學術虛實邪正之別。可不慎與。
常人溺於所聞。曲士局於所見。讀縱橫捭闔之書。不覺流而為機械變詐之人。讀虛無寂滅之書。不覺流而為放縱恣肆之人。其始也。止豔羨其文詞。其既也。耳濡目染。不知不覺。併以移易其心術。而瑕累其人品。可不慎哉。
學固不專在讀書。而既讀其書。口誦心維。耳濡目染。不覺其潛移默奪矣。
昔有一文人曰。周程張朱。不能為詩文。託之理學。遂成名於後世。意蓋嘲之也。一客應云。周程張朱。不能為詩文。一託理學。尚且成名於後世。若能為詩文者。而又從事於理學。其名豈不在周程張朱之上耶。其人惶愧。因悟而為世名儒。
今為吾道計。惟當辨佛學之非。而不當非學佛者之人。辨佛學之非。則彼知其非。當自悟。若非其學佛者之人。則同志中先自立形迹。又安望其逃而歸哉。况亦非以善養人之道也。
人心道心。不必深求。不必淺求。如一念敬。便是道心。一念肆。便是人心。一念謙。便是道心。一念傲。便是人心。一念讓。便是道心。一念爭。便是人心。一念真。便是道心。一念偽。便是人心。一念公。便是道心。一念私。便是人心。於此一一察識。便是惟精。一一體認。便是惟一。察識體驗。純一不已。便是允執厥中。至淺至深。至近至遠。而古今學者。多厭常喜新。曲為解釋。反覺支離葛藤。
人心惟危四句。因其為唐虞授受之語。千古傳道之統。遂看得高妙深遠。作文者便多影響之論。得此指點。方知不外人倫日用之閒。即所謂道不可須臾離也。
為學者辨義利。正綱常。力闢邪說。使人反躬實踐。惟心身日用人倫物理之為兢兢。繇其說。則身修家齊國治天下平。背其說。則害於其身。凶於其家。貽禍於國與天下。何如近裏。何如切實。
講學原為躬行。而非學者。多借躬行為口實。曰只消行。何消講。此言誤人不小。世衰教微。儘去講尚且不能行。况不講而望其能行乎。縱能行。亦不過冥行妄行耳。不知冥行妄行。可言躬行否。
知冥行妄行之難語於躬行。則學不可以不講矣。
砥節礪行之人。多忿世嫉俗。平心易氣之人。多同流合汙。只因不知學問。可惜負此美質。
學而不厭。固是古之學者為己。誨人不倦。亦是古之學者為己。
講學而不躬行。不如不講。此語在講學的人說得。在不講學的人說不得。在講學的人說。是因不如不講之言。而發憤要躬行也。學者不可無此志。在不講學的說。是因不如不講之言。而果然去不講也。則可笑甚矣。
邪教交訌。中外震動。或曰。此何時也。而講學。先生曰。此何時也。而可不講學。講學者正講明其父子君臣之義。提醒其忠君愛國之心。辨明夫是非邪正之理。正今日要緊第一著也。或曰。父子君臣之義。忠君愛國之心。原是人人有的。何必講。曰。若是人人沒有的。真可不講。如磨磚求明。磨之何益。若原是人人有的。只被功名勢利。埋沒了。豈可不講。講者。正講明其所本有。提醒其所本有也。如磨鏡求明。磨何可無。昔吾友陶石簣赴京。一客勸曰。在仕途且勿講學。石簣笑應曰。仕途更急緊要學使用。其客大為解頤。
自是端本澄源之論。惜此時無救於事。徒見迂闊耳。故講學原在平時。為學貴於豫教。書館中無真學問。好子弟。朝堂上焉有賢大夫耶。
君子容忍乎小人。恰似小人能待君子。小人忌害乎君子。恰似君子不能待小人。
方說正直。偏排擊的是君子。方說忠厚。偏庇護的是小人。方說人不可輕信。便輕疑乎君子。方說人不可輕疑。偏輕信乎小人。
味尚友二字。則知千古以上聖賢。皆我師友。味私淑艾三字。則知萬世而下聖賢。皆我同志。
問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何等易簡直截。而又云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何也。曰。人每失赤子之心。正是少此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工夫耳。
不失原有工夫。若空空守此赤子之心。何能為大人。豈不盡人皆大人耶。所以一則曰學問求放心。再則曰擴充四端。均未許守虛冥悟者借口。
亙古亙今。只有此一條大路。離此便是邪徑。自古如伊傅周召。顏曾思孟韓范富歐。周程張朱。岳武穆。文天祥諸人。皆從此大路行者。中閒雖有吉有凶。然凶亦為吉。死亦猶生。而况於吉。况於生乎。如操莽溫懿馮道。張邦昌。章惇。蔡京。秦檜。韓侂冑諸人。皆從彼邪徑行者。中閒雖亦有凶有吉。然吉亦為凶。生不如死。而况於凶於死乎。路徑一錯。關係不小。講學原辨此路徑。豈是空談。
問居官言學。得無妨職業否。先生曰。言學正所以修職業也。提醒其忠君愛國之本心。然後肯修職業。考究其宏綱細目之所在。然後能修職業。不然。終日奔忙。不過了故套以俟遷擢而已。故居官職業不修。正坐不知學之過。而反曰妨職業乎哉。
子夏有仕優則學之論。以居官則資於學者正多也。所言提醒其忠君愛國之心。然後肯修職業。則仕之於學。更不可緩矣。
問方今兵饟不足。不講兵饟而講學。何也。先生曰。試看疆土之亡。果兵饟不足乎。抑人心不固乎。大家爭先逃走。以百萬兵饟。徒藉寇兵而齎盜糧。只是少此一點忠義之心耳。欲提醒此忠義之心。不知當操何術。可見講學誠今日第一著。
就孔子民無信不立句。推論其甯可去兵食。不可去信。非己甚之詞。乃切時之論。於馮公時正合。
去食不是我要去食。食豈是我要去的。只是事到了十分莫柰何處。甯去食。必不可去信。若曰甯可死。必不可逃耳。只一箇去了信。望風而逃。縱使封疆不失。亦當服上刑。况又失封疆乎。一去了信。便當死。雖有食。烏得而食諸。故去食亦時勢之不得不去。而不去信。亦時勢之必不可議去者也。
去食必不去信。不專是論道理當如此。亦是論時勢不得不如此。亦是論人情不容不如此。亦是論法紀不敢不如此。豈是迂闊。
凡說要去信之人。便是機械變詐之人。便是偷生賣國之人。便是臣不臣子不子之人。
問使貪使詐之說何如。曰。古今最誤國者。莫過於此四字。彼既使貪矣。不知肯容他貪而聽其剝削軍士否。既使詐矣。不知肯容他詐。而聽其欺蔽上官否。明白使貪。而又禁其貪。明白使詐。而又禁其詐。豈可得乎。此貪詐所以日熾。而世道不可問也。
天下無事不因貪詐二字壞了。君子不能砥其流。反助其瀾乎。讀武經者。毋為此說所愚也。
齊人東郭之行。再三不敢令妻妾知。可見羞惡是非之心尚在。只是錯把仕途看壞了。恰似要做官。不得不如此。不如此。如何做得官。所以不得已。隱忍為之。實非其心也。若是早知富貴利達者之有命。何必求。即求之。亦自有道。又何必如此求。彼必且自泣於中庭。悔其錯誤矣。又何待妻妾之泣哉。
此節書。孟子已為求富貴利達者。形容寡廉鮮恥之醜態。此段。更為喚醒苟且干進之良心矣。
問人爵從之從字。及以要人爵要字。何以別。先生曰。彼來隨我。謂之從。我去迎彼。謂之要。一般得了人爵。何苦不為古人。
曰從曰要。皆巳得人爵者。此中有義利之別。學者不可不知。
燕有可伐之罪。齊無伐燕之權。所以明有君也。父有攘羊之罪。子無證父之理。所以明有親也。聖賢閒閒議論。恰似沒要緊。其實關係世道不小。
孔子講學於春秋。孟子講學於戰國。亦有非之者。故曰獨行其道。請看風急天寒夜。誰是當門定腳人。
孔孟在當時。無處不與人講學。觀孔子知我罪我。孟子予豈好辨之言。可知當時非之者不少也。
問諫行言聽。何以便謂之厚臣。曰。諫行言聽。膏澤下於民。纔是厚臣。可見古之人臣。不以爵祿名譽望於君。惟欲行己澤民之志。君亦不以爵祿名譽縻其臣。惟欲遂臣澤民之心。故諫行言聽。膏澤下民。纔是君臣手足腹心之誼。後世臣之於君。只在自家官爵恩典上論。不知君之聽言。厚民即所以厚我。不然。即結魚水而賡喜起。何益哉。孟子此言所以維臣道也。
說到膏澤下民。便知諫行言聽。有益於臣者小。而有益於民者大。民受恩於君者大。而臣之受恩於君者更大。總不專在爵祿名譽上論。可以為臣之極則矣。
問用一緩二。曰。戰國之時。為蘇秦張儀之說者。要三者並用。為許生白圭之說者。又欲三者並緩。所以欲足國。便不能裕民。欲裕民。又不能足國。孟子說既不可並用。亦不必並緩。不過一挪前攢後閒。民自無殍。父子自不相離。而國用又未嘗不足。無論仁主。即暴君汙吏。亦必灑然易慮矣。此孟子之經濟。所以致君而澤民也。論治者。以講學為迂。豈其未覩此乎。
問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曰。如舜封象於有庳。不得有為於其國。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焉。豈得暴彼民哉。此之謂親親而仁民。驅蛇龍而放之菹。驅虎豹犀象而遠之。不惟人得免吞噬之禍。而物亦得遂走壙之性。此之謂仁民而愛物。大聖人作用。原不是判然三件事。
自古禦敵無上策。說者謂周得中策。余敢以聖門論學。為禦敵上策。此不必廣引。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孔孟論學。非論兵也。不知古今論兵法之精者。能過此二句否。以孔孟論學。為禦敵上策。聖人復起。不易吾言。
他如善人教民七年。可以即戎。仁者無敵。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省刑薄斂。修其孝弟忠信。可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果能如此。非禦敵上策而何。
問宋人講學。而叛逆之禍更甚。何以為禦敵上策。曰。宋人講學。多在下位。且多在山林。即有盧扁。病家不用。豈能成功。而謂盧扁不能活人。則非也。即用盧扁也。盧扁之方。無論效不效。確乎為活人之上劑。孔門講學。無論成功不成功。確乎為禦敵之上策。
問仁以為己任為真。以仁為己任為偽。然否。曰。不然。總是仁為己任耳。今以以仁為己任為偽。抑將以以義制心。以禮制事。以仁存心。以禮存心為偽乎。不在義理上體認。只在字句上挑剔。所以聖學不明。
有談及放生會者。曉之曰。天地大德曰生。放生固是善行。但當存其心。不必襲其迹。毋論事有時窮。生亦有限。况世原有不可放者。如殺人理無可放。而必欲生之。不幾令死者含冤乎。故吾人但存此心。如遠庖廚此心。不綱不射宿此心。飢溺由己此心。如傷內溝此心。泣罪解網此心。如此則好生之德洽於上下。無在而非放生矣。
曰放生。則有不當生而生者。且所生亦甚有限。故儒者第云好生。不云放生也。
舉業理學。原非二事。以理學發出文章。為真舉業。以舉業證出道理。為真理學。且國家以四書五經取士。正是驅人於理學一路。今若講佛經道經。倒難曉。只講四書五經。誰不曉得。為理學真是容易。何人之輕放過乎。
舉業理學。原是一貫。分之則皆假也。合之則皆真也。四書五經工夫。惟其真。不惟其假而已矣。
莊生妻死而歌。人謂其達生死。不知達生死者。謂不以己之生死動心。非不以人之生死動心也。一物損傷且不忍。而况於人。一孺子入井且不忍。而况於妻。以鼓盆而達生死。是後世薄倖之人。藉莊生以自解者耳。
彼不以人之生死動心。如莊子妻死而歌。友死而歌。甚至母死不哀。而曰達生死。可乎。或曰。此寓言也。夫以母死不哀為寓言。可乎。
生死原無二理。故謂未知生焉知死則可。謂未嘗生未嘗死則不可。
上二句是理學。下二句即禪學矣。
為令者。士夫居閒說事不可聽。而禮遇不可不隆。諸生犯法不可縱。而學校不可不厚。審編毋多更張。民自稱便。收納不求餘羨。民自感德。聽訟無多纏擾。民自不冤。至於毋援上。又毋傲上。毋陵下。又毋徇下。潔己奉公。節用愛人。此尤不費之惠也。
近有作令者。私心巧詐。百姓與諸生訟。不論是非。而非諸生。諸生與士夫訟。不論曲直。而曲士夫。若曰。吾厚吾百姓云爾。不知諸生士夫。獨非吾之百姓與。士夫且薄矣。何有於諸生。諸生且薄矣。何有於小民。彼原為漁獵百姓地。故反借百姓。以尋討出路耳。及至百姓受其漁獵。怨聲載道。彼不曰百姓之怨我。而曰我原為百姓取謗於諸生士夫也。上官亦曰彼果為百姓取怨於諸生士夫也。諸生士夫當其虛名。而百姓受其實禍。嗚乎。計亦巧而詐矣。
官場中原有此種巧宦。以為百姓可愚。上官易瞞也。畢竟直道在人。公論難掩。上官就百姓身上一加體察。水落石出。且鬚眉畢見矣。
呂涇野教人甘貧改過。此前輩學問真切處。然不甘貧。就是過。能甘貧。就是改過。世閒人種種過失。那一件不從富貴貧賤念頭生來。卑卑者毋論。即高明有意思者。亦往往墮此坑塹。
世俗之所謂有心。有的是人心。吾儒之所謂有心。有的是道心。異端之所謂無心。無的是道心。吾儒之所謂無心。無的是人心。這等去處。辨之不可不精。故曰惟精。守之不可不一。故曰惟一。一則純是道心。無復有人心之雜矣。故曰允執厥中。必如此。方不墮世俗之弊。流於異端之非。
楊龜山曰。六經不言無心。惟佛氏言之。伊川曰。說無心。便不是。只當說無私心。無私心三字。可為千古名言。問私心。私也。有求公之心。亦私也。何如。曰。有求公之心。便是公。如何說亦是私。
去其私心。所以求公心也。用力正在此處。今云求公之心亦私。此過高之論。必至流於致空守寂之異端。不可不辨。
人心一概說不得有。亦一概說不得無。如均喻也。喻私之心不可有。喻義之心不可無。均為也。為惡之心不可有。為善之心不可無。况人心易放而難收。儘去喻義。猶恐喻利。儘去為善。猶恐為惡。今欲一切歸於無心。竊恐義無而利未必無。善無而惡未必無。反概曰無心。其害不小。
公私善惡之閒。如犀分水。所貴乎學者。所以明乎此也。
吾儒論學。只有一箇善字。直從源頭說到究竟。易曰。繼善。顏曰一善。曾曰至善。思曰明善。孟曰性善。又曰孳孳為善。善總是一箇善。為總是一箇為。非善與利之閒。復有箇無善之善也。善即理也。即道也。即中也。精乎此。謂之惟精。一乎此。謂之惟一。執乎此。謂之執中。以之為君。謂之仁。以之為臣。謂之敬。以之為子。謂之孝。以之為父。謂之慈。以之為朋友。謂之信。以之視聽言動。謂之禮。以之臨大節而不可奪。謂之節。工夫有生熟。道理卻無異同。此孔孟相傳。以教天下萬世。以維持宇宙也。故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
自虞廷十六字。以迄五經四書。皆融會貫通於數行之閒。而總不外倫常日用行習。事事皆有。處處可行。學以求道。仕以行道。一而已矣。
喜事功而厭道德。樂寬大而惡檢束。人之常情。不知聖賢所以重道德者。非薄事功而甘迂闊也。以道德為事功。乃真事功也。所以重檢束者。非惡寬大而甘桎梏也。以檢束為寬大。乃真寬大也。不然。厭道德而喜事功。則枉尋直尺。並事功亦不能成矣。惡檢束而樂寬大。則越禮犯法。並寬大亦不可得矣。
無道德之事功。純是權術用事。非真事功也。無檢束之寬大。乃放縱於禮法之外。非真寬大也。此所以貴乎學也。
富文忠公弼。致政於家。為佛氏之學。呂與叔與之書曰。古者三公無職事。惟有德者居之。內則論道於朝。外則主教於鄉。必將以斯道覺斯民。成己以成物。豈以爵位進退。體力盛衰。為之變哉。大道未明。盡趨異學。不入於莊。則入於釋。疑聖人為未盡善。輕理義為不足學。人倫不明。萬物憔悴。此正老成大人惻隱在心之時。以道自任。振起壞俗。在公之力。宜無難矣。若夫移精變氣。務求長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獨善其身者所好。豈世之所以望於公者哉。弼謝之。
致政家居。式化鄉里。與後進講學明道。正所以償在位時未盡之願力也。一經去任。便無意當世。以為清高。此偏見謬論也。
呂涇野分校禮闈。主試者。以道學發策。有焚書禁學之議。先生力辨而扶救之。得不行。場中一士對策。欲將宗陸辨朱者。誅其人。火其書。極肆詆毁。甚合問者意。同事者欲取之。先生曰。觀此人今日迎合主司。他日必迎合權勢。同事深以為然。遂置之。
學術邪正。在師儒平日之教戒。尤在主司闈中之去取。風聲所樹。未有不翕然丕變者。呂涇野此舉。有功於人才世道矣。
楊斛山爵。自幼貧窘。年二十始發篋讀書。夜無鐙火。以薪代之。挾冊而耕。兄為耕誤罹於法。徒步申冤。並繫獄。先生從獄中上書。詞意真切。邑令曰。此奇士也。胡累至此。立出之。並給油薪督之學。從朝邑韓恭簡公講理學。踐履錚錚。同人不及。與及門楊椒山稱為二楊云。踰三十為邑諸生。就試長安。有拾金不昧之節。膺鄉薦。成進士。以行人使藩國。概卻餽贈。為御史。劾權臣當國。以母病遄歸。母歿。廬墓三年。有冬筍馴兔之瑞。服闋家居。授徒講學。以薦起。巡視南城。權貴斂避。時事日非。上封事數千言。大約以失人心而致危病者五。一則輔臣夏言。習為欺罔。翊國公郭勛。為國臣蠹。所當急去。二則凍餒民閔不憂恤。而為方士修雷壇。三則大小臣工。弗覩朝儀。宜慰其望。四則名器濫及緇流。出入大內。五則言事諸臣。若楊最羅洪先輩。非死即斥。有損國體。疏入。逮繫鎮撫司。拷掠備至。死而復甦。先生處之自若。刑部郎錢公德洪。工部劉公魁。給事周公怡。先後俱以事下獄。與公學問相勸勉。各相戒不得言得罪事。獄中繹四子諸經百家。著周易辨錄。中庸解。諸所作者。略無憤惋不平語。上以受釐放歸里。抵家十日。以熊太宰諫仙箕忤旨復逮獄。即日就道。親朋揮淚別。先生無幾微見顏面。身幽圜扉者。又三年。上建醮殿焚。火中恍聞呼三人名氏者。乃釋歸為民。既歸。教授里中。蔬粥敝屨。怡然自適。卒於家。先生硜直不阿。內實忠淳。自少至老。孳孳學問。夷險如一。初終不貳。完名全節。彼世之淺衷寡蓄。耽耽以節氣自多者。視先生當媿死矣。
斛山自幼力學。以名節為重。富貴身家。皆所輕也。所以貧時救兄繫獄。事親則冬筍馴兔。省試則拾金不昧。出使之餽遺不受。為臺官直言敢諫。所尤難者。繫獄猶不言得罪事。再逮即行。絕無幾微不平。著書無一語憤惋。此皆由平日力學中來。有真理學。乃有真氣節。於茲益信。
呂愧軒潛。自幼力學。為都諫公子隨任。先師事趙木溪。聞講義理之學而悅。繼師事呂涇野。為學一言一動。以涇野為依歸。於是學益力。而舉子業亦益入理。為邑諸生。試輒傾曹偶。學使重其文行。拔入正學書院。以風多士。旋膺鄉薦。卒業成均。與朝紳講學。
愧軒為都諫公子。絕無宦家氣習。以理學自命。所從遊者。皆理學大儒。以時下講學而論。似專意理學。而於舉業無益也。乃師事趙木溪。而悅義理之學。師事呂涇野。則言動不苟。而學益力。卒之舉業亦益入理。足見真理學即真舉業。工夫造詣。乃同條共貫也。彼以理學有妨舉業。以舉業有妨理學者。可以知其謬誤矣。
格物即是講學。曰物。見學不可談元說空耳。格物二字。千載聚訟。不知講格物就是格物。何事深求何事遠求。
是處皆物。是物宜格。朱子所謂即物而窮其理也。物不專指身心意知。格亦不曾說到去私存理。預侵修齊誠正工夫。求深反淺。談元說空。非實學也。
心誠求之。求字不徒在外邊紀綱法度上求。只在自家心上。好惡與共。痛癢相關。一體不容巳處求。紀綱法度。皆從一體不容巳處流出。自然與粉飾治具者不同。自然深入於民心。中字是直中民心痛癢處。非徒以法度強民於外。而使之感也。看那慈母。何嘗在外面強愛赤子。赤子亦何嘗在外面強從慈母。都是一團天性不容巳處。故曰誠。後世官司。未嘗不求。只是在事上求。不在心上求。紀綱法度。非不燦然可觀。心中卻無不容己之念。多是偽。不是誠。所以百姓不能實受其惠。縱然求。多不能中。此治道所以不如古也。
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其理如此。
問處貧之道。於人己閒有辨否。曰有。如憐貧一也。憐人之貧可。自憐其貧不可。樂貧一也。自樂其貧可。樂人之貧不可。又曰。人貧而我憐之周之。則可。我貧而望人憐之周之。則不可。
處貧難。處人之貧。與處己之貧。更難。此中最徵學識。仕途清濁。亦關乎此。
問患不知人。如大庭廣眾。偶然相遇。君子小人。何以知之。曰。此不難知。大庭廣眾中。如一人稱人善。一人稱人惡。則稱人善者為君子。而稱人惡者為小人。一人稱人善。一人和之。一人阻之。則和者為君子。而阻者為小人。一人稱人惡。一人和之。而一人不答。則不答者為君子。而和者為小人。以此觀人。百不失一矣。
問宋儒有不適於用之譏。是否。曰。不然。天下之人不一。有有才而力學者。亦有無才而力學者。有有才而非學者。亦有無才而非學者。彼見有學而無才者之不適於用。非學而有才者。或亦倖成其功。遂謂學之無益。不知學而不適於用。乃無才之過。非學之過也。非學而倖成其功。乃有才之效。非好學之效也。不咎其所以不適於用。而歸咎於學。不察其所以成功。而歸功於非學。此宋儒所以有不適用之譏也。雖然。元祐之禁。偽學之禁。即有才。安所用之。是宋儒之不適於用。又時為之也。於諸儒乎何尤。
有才而講學。益足見其所長。無才而講學。亦足補其所短。不然。有才而不學。則為恃才。無才而不學。則為棄物矣。
問子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在何處憤。何處樂。曰。學也者。所以學為人也。故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憤在此。樂亦在此。後世學者。將一生精力。或在詩文上發憤。或在勢利上發憤。不肯在為人上發憤。所以不及聖人。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此儒者惻隱之真心也。古聖賢千言萬語。吾輩朝夕講求。總是要培養此一念。擴充此一念。聖學所重在此。彼摩頂放踵。從井救人者。乃有此心而不能善用其心之過。所謂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者。若懲其愚。不病其不好學。而反病仁之不當好。其愚抑又甚矣。故學者必培養擴充此一念。則滿腔皆惻隱之心。到處行惻隱之事。然後信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之說。似迂而實切也。
人若不培養此萬物一體之心。必不肯行濟物利人之事。學之不可己也如此。
問孔子疏食飲水。樂在其中。至鄉黨一篇。凡飲食衣服。又要齊整。何也。曰。鄉黨篇。是說聖人動容周旋。無不中禮。即一飲食。一衣服。人所易忽略處。聖人亦不肯苟。不是要齊整受用。不然。紺緅何以不飾。紅紫何以不為褻服。羔裘元冠。何以不弔。食必求精。何以不厭精。膾必求細。何以不厭細。肉食何以不使勝食氣哉。為此言者。是恥惡衣惡食之人。而借孔子以自解者也。
聖人說知人難。是兼君子小人說後世說知人難。是單就小人一邊說。不知君子小人。都是難知的。何獨只說小人難知。孔子兼言舉錯。子夏單言舉皋陶。正是後世對證之藥。
人之難知。既慮誤用了小人。又慮遺失了君子。若專就小人難知一邊說。是止防誤用小人。不防遺失君子。其居心厚薄不同。其舉錯亦隘而鮮公矣。
平日好稱人惡。惡道人善。自託於直之人。立朝偏不肯犯言敢諫。偏不直。
以稱人惡為直。而偏不肯道人善。平時以直自負。而立朝偏不肯直。說盡奸險小人情狀。
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原不是教丈人出仕。只是要他曉得君子之仕。為行其君臣之義耳。當是時。咸以仕為通。以隱為高。若曰君子之仕也。行其勢也。行其利也。那裏行甚麼義。所以把仕字看得不好了。恰似仕途全行不得義。故曰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非行其勢也。非行其利也。君臣之大義。自我而植。宇宙之綱常。自我而立。豈為功名富貴哉。中閒即有丟過義。只為勢利出仕的。是他各人自家見不到。各人自家錯走了路。不得概以仕途為勢窟。為利藪也。故曰。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
又曰。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行之者。行其義也。知此。則知仕止久速。無往非道。用行舍藏。無往非學。視用舍為寒暑風雨之序。視行藏為出作入息之常。仕者安得以仕為可。以隱為不可。隱者安得以隱為可。以仕為不可哉。此孔子之學不厭教不倦。所以大有造於天下後世也。
孔子於丈人沮溺輩。原非招其出仕。祗因此輩以隱為高。將仕字看做求富貴。忘其為君臣之義。故以仕以行義曉之。見得人可以不仕。而仕以行義之理。不可不明。孟子云。未嘗不欲仕。又惡不由其道。聖賢同一訓世之心。毋認作招隱之計也。
晏子沮仲尼。臧倉沮孟子。其罪不在二子。而在道之不明。當春秋戰國時。老聃墨翟之教行。習俗以薄葬為賢。而以厚葬為儒者病。故景公欲用孔子。晏子沮之曰。儒者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魯平公欲見孟子。臧倉沮之曰。禮義由賢者出。孟子之後喪踰於前喪。君無見焉。惟儒字賢字不明。晏子臧倉之言。所以見售。而孔孟卒老於行也。
孔孟見沮於時君。皆以厚葬為詞。可見當時佛老之教行。薄葬為賢。風俗可知矣。
問氣節涵養。曰。氣節涵養。原非兩事。故孟子論浩然之氣。而曰我善養。可見氣節從涵養中來。纔是真氣節。若黝舍輩。全是箇沒涵養的人。如何算得氣節。
說不得仕不若隱。亦說不得隱不若仕。只可隱則隱。可仕則仕。便是。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說的未嘗不是。終不如吾夫子之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為正大。約士君子出處之際。只當論可不可。不當論辱不辱。殆不殆。
不辱不殆。為求仕者言也。士君子出處。又自有應仕應止之道理在。惟有學者能辨之。
問赤子之心如何失。曰。在不學問。如何學。曰。在求不失赤子之心。故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者。求不失此赤子之心也。可見不學不是。泛學亦不是。
異學不可。俗學不可。不學亦不可。泛學亦不可。故學必須講。而後無誤也。
問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不知用何樣功夫。纔能不失。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此節就是不失的工夫。於此工夫。自少至老。守而勿失。就是大人。豈能於此外加得分毫。故曰程朱自幼即學聖賢堯舜。到老只是孝弟。
教弟子六事。原不專指弟子。大人之學。作聖之功。不外乎此。乃由此而擴充之耳。余於課士直解。曾主此說。此論更覺真切矣。
取與死生。自有大道理在。須是平日講得透澈。臨時纔得不差。若臨時纔去商量。轉增游移矣。故曰。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可以與。可以無與。與傷惠。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二可以字。乃臨時商量也。故曰。一入商量。便主游移也。
處世應物。轉念恆不如初念之公。私意起而反惑。往往如此。
問橫逆之來。君子動心否。曰。既有橫逆。此心難說不動。但眾人因橫逆之來。動尤人之心。君子因橫逆之來。動自反之心耳。故曰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只不動尤人之心。便謂之不動心。
君子不逆詐。不億不信。則有之。既有橫逆。而全不動心。則此心竟如槁木死灰。與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何異。今不動尤人之心。而動自反之心。正見存心之厚。用功之密。
曾子說犯而不校。孟子又恐學者泥其辭不得其意。徒知不校。不知自反。故又有三自反之說。若是果能自反。則橫逆之來。方且自反不暇。安有暇工夫校量別人。故三自反。正是不校處。
校固不是。不自反而不校。又不是。如何為是。曰。又要不校。又要自反。橫逆則不介於懷。修省則不懈於己。此聖賢克己實在工夫也。
第云不校。全不自反。似置之不足與言。又似自以為是。有悍然不顧之意。果肯克己。未有全不自反者。所謂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也。俗解以孟云三自反。不如曾云不校。向頗以為疑。今閱此始信。既有犯者。即不可全不自反。自反不懈。方是真能犯而不校。且曾雖不云自反。焉知其無自反工夫。孟云三自反。乃備言所以不校之故。毋容區別於其閒也。
君子三自反。是君子自己如此。在他人不可以此責備君子。若因君子自反。遂責備君子自取。是左袒橫逆之說也。新法之行。吾黨亦激成之。是伯淳自反之言。伯淳道大德宏。自家合當如此說。而論者不察。遂真以為激成。如此。則章惇蔡京輩。反為不激矣。故吾黨激成之說。在伯淳自言吾黨則可。在他人責備伯淳諸君則不可。
大公之心。持平之論。知人論世之學。於茲見之。
人生遭際。多有不同。自古聖賢。未嘗不言遭際。而學聖賢者。不可輕言遭際。恐寬了自家反己工夫。
言遭際。所以絕觖望之心。不言遭際。所以盡自修之道。方可謂之真學者。
殷浩清修。一籌莫展。汾陽奢靡。身係安危。此左袒奢靡者之言。殷浩一籌莫展。是生來才短。非清修之過也。汾陽身係安危。是生來才高。非奢靡之故也。論人者。因汾陽奢靡。而遂少其再造社稷之績。固不可。因浩一籌莫展。而遂以為清修之不足取。尤不可。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此正是善於遠小人處。只不要已甚便是。若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而曰不為已甚。則益失夫子意矣。
問既知是小人。卻借調停之說引用之。是何主意。曰。此鄙夫患失之意也。彼知小人敢於為惡。恐一時得志。以圖報復。故借調停之說。陰結小人。以自為地耳。不知小人如虎狼然。一得志。未有不反噬之理。如元祐紹聖閒。引用小人之人。即受小人之害。可鑒也。無論為國。即自為計。亦非矣。故曰菑必逮夫身。然則為人臣者。當何如。曰。只當秉公持正。以進君子退小人。一心為國家計。若自家恩讎德怨。禍福利害。一切置之不問可也。
待人當親君子而容小人。故曰汎愛眾而親仁。用人當進君子而退小人。故曰舉直錯諸枉。以待人者用人。則忠邪不辨。以用人者待人。則度量不宏。
勘得破天命大抵如此。則一切揀擇之心自化。勘得破人情大抵如此。一切煩惱之心自消。
楊氏為我。墨氏兼愛。總只是不知萬物皆備於我一句。一則離萬物言我。一則離我言萬物。此所以謂之異端。
閱此。益知孟子皆備於我一章。正是楊墨對證之藥。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也。
扶持名教。顧惜名節。此正是君子務實勝處。不可以此為好名。若不扶持名教。不顧惜名節。而曰我不好名。是無忌憚之尤者也。
此好名。與希世盜名。違道干譽者。迥不同。為學者宜辨此。
◆呂涇野文集鈔 【 名柟字仲木別號涇野陝西高陵人明正德戊辰狀元官至禮部侍郎諡文簡】
謹按關中呂涇野之學。以窮理實踐為主。與前代儒先所論淵源一脈。遠近學者。奉為指歸。不獨挽救偏歧空疏之俗學。驗之古今治道民風。無不切中。集中多序記志銘應酬之作。而隨地隨人。推廣忠孝名節之要道。不離窮理實踐工夫。尋常贈答。皆有至論。與應酬故套不同。末載科舉諸條。將試官取士。及諸士應舉本義。指點策勵。循名責實。挽回相沿揣摩弊習。科舉士風。尤有裨益。仕學一貫之道。莫切於此。
世有二學。一曰性命之學。一曰舉業之學。舉業之學。或昧經而蕩於辭。性命之學。或離經而淪於空。一者於學術治道皆無益也。夫舉業與性命。豈有二乎。昔程子教門人十日為舉業。餘日為學。予常疑焉。將程子不以聖人之道待舉子耶。若知性命與舉業為一。則利祿念輕。經世意重。周之德行道藝。由此選也。漢之賢良孝廉。由此出也。
性命不能為舉業者。空談之病。舉業不明乎性命者。勦襲之弊。歧而二之。均無益也。一而貫之。均有益也。程子之訓。此有為之言。以救其弊。呂公之疑。此貫通之論。以正其趨。學者不可不知。
讀大學知格致之方。即至善可得。讀中庸知慎獨之處。即至誠可幾。能因事察理熟。則論語之一貫可入。能隨事致用久。則孟子之四端可充。學者於此。求諸心。體諸身。見諸政。於以輔世長民。不負此四書矣。
一部四書道理。工夫原是貫通。但難為矜心浮氣。專尚口耳者言耳。
程子教人讀史。不徒記事蹟。須要識其治亂安危興廢存亡之理。每讀史到一半。便掩卷思量。料其成敗。然後看有不合處。更精思其閒多有幸而成不幸而敗者。此程子專為讀編年紀傳而言。若紀事本末。一展卷便知其成敗。則又不待掩卷思量而得。而學者猶不免徒尚記誦。以資口耳。均於身世無益。
讀史至一半。掩卷而思。以料成敗。已云切要。惟紀事本末。則又不必拘拘於此。此以知紀事本末之有益。讀史者必兼讀此。乃為貫通也。
之士多以我觀書者為上。以書觀我者為次。以書觀書者為下。今以書觀書者也。雖洞萬卷。盡五車。祗滋其巧偽耳。為損則有餘。為益則不足。
書上道理。皆我身心所有的。聖賢先我而覺。我有未覺。所以要讀書也。以我觀書者。將我心的道理。藉讀書印證之。擴充之。所謂尊德性而道問學也。以書觀我者。書之所言。雖能記誦。於我終無所得。徒讀無益。若以書觀書。則書自書。我自我。徒滋巧偽。故曰下也。今世之士。方以博學廣記。自誇於人。絕不曾將書中所言。返觀於我。有得與否。不自知也。可惜可惜。
有一生買得唐百家詩。以為不暇看。先生曰。不惟不暇看。亦不必看。唐詩題目多正大。且鍛字鍊句。誇多鬬靡。無益身心。一家詩己害事。况百家詩乎。
百家詩中。須必讀者甚少。故以全讀為害。
謝上蔡之教及門惺惺之法。以存心也。知命之論。以定志也。去矜之學。以知分也。師冕之說。以下學也。勢利外物之用力。以進德也。日用言動之為課。以居業也。博學而反。以知要也。桃杏之仁。輪迴之私。以辨異也。覺以洞仁也。敬以居禮也。烏頭之服。以自得也。是故心存而志定。知分而下學。進德以居業。知要以辨異。則足以體仁禮而自得矣。
謝上蔡學術教條如此。彙萃言之。便覺簡要易明。平近可守。
明善以定其所趨。躬行以踐其所聞。多就哲人以堅其所造。處家可也。仕至公卿以達其道可也。
上命大學士解縉選文學重名者二十八人為登瀛圖。 【 取二十八宿之義】 周文襄以年少願學自舉。上嘉其有志。增為二十九人。上以為學必造道德之微。具體用之全者。以文襄為首。其他如王公直。李公時勉。陳公敬宗。亦庶幾焉。若諸君子者。或生年不永。或秩位不崇。固不必論。但可以比文襄者卒鮮。微文襄。則二十八人者。不幾有負此舉乎。然後知科第之不足貴。而道德勳業之著。惟有志者事竟成也。
一時之文學重名。雖榮而不足恃。日後之道德勳業。雖難而有可勉。科第諸君。可以審所處矣。
古之君子。得志則無私。 【 不肯為己】 不得志則無悶。 【 安於義命】 今之君子。得志則矜持。 【 得失念重】 不得志則放曠。 【 潦倒放肆】 古也任理。今也任氣。是以不同。
天下人百般好處。皆是任理而不肯任氣。百般不好處。皆是任氣而不肯任理。此學與不學之故。先儒論學。未見指明及此。故錄之。
學政教條。不失之繁冗深晦。使士子難遵。則失之迂腐裝點。使士子易忽。均足以害道而病學。教條可以通行天下。尤以必踐斯言為要。即如士子善惡一事。乃學政大綱。何法可以知之親切。而行之果斷耶。若得其實。鄉舉里選。不外是矣。不然。德行不能核實。仍以文冊等高下。非所以善俗而成材也。
文行兼取。先行後文。人皆知之。然文可以考試而知優劣。行不可以採訪而別真偽。故以知之親切行之果斷為難。近世報優報劣之舉。所宜加意也。
余喜書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以勉學者。以此乃心得之學也。亦有不以畜德。而徒識前言往行。則言行猶在他人。非有諸己者之為也。必從多識而不巳。其功則可以有諸己。而美大可馴而至矣。
讀易象辭。可見學者必多識前言往行。乃可以畜德。以字原有工夫。仍在於己。故世亦有徒務多識。而不以之畜德。此博雜之學。轉恐有損於德。何能畜德。聖門尊德性道問學二者。不可偏廢。孟子由有諸己而後可以至於美大。亦此義也。
今日記一事。明日記一事。久則自然貫穿。今日辨一理。明日辨一理。久則自然浹洽。今日行一難事。明日行一難事。久則心志堅定。怡然理順。如此。方謂之真知。苟一行未盡。則知之未至也。故誠明無二道。知行非兩事。有指山畫谷者。有入山臨谷者。指山畫谷。猶想像也。入山臨谷。則所謂山之高。谷之淵者。益真矣。今徒事記誦者。特指山畫谷之之儔耳。烏足言真知耶。
知之明則行之力。行之力。則知益真。此兼盡之工夫。無偏重之學術也。言之極其顯切。
有慮其近多人事。恐廢學者。先生曰。這便可就人事上學。今人把事做事。學做學。分作兩樣看了。須即事即學。即學即事。心事合一。方是體用一原之學。非事理外言學也。
離事以言學。乃空言耳。懸揣耳。陸象山曾有此論。最為確切。
何燕泉著有餘冬序錄。於經史子集。文武事變。皆旁搜而詳說之。昔楚有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邱。楚子以為國之善人。寶之過於白珩。今燕泉此錄。言雖述乎舊物。論實裁以新義。豈惟使人考古而通今。亦可使人勸善而懲惡。倚相之學。當亦不出此也。燕泉非當時可寶之一善人乎。
博古通今。使人勸善而懲惡。故謂之善人。可以為一國之寶。決非涉獵記誦之學。誇多鬬靡。而填笥腹者比也。可以觀所學矣。
孝不違心。忠不昧理。貞不苟異。和不苟同。志若有定。視勢如無。義若有見。臨難不顧。
繪章句以為麗。博引譬以為富。辭雖多而無味。言滋巧而不根。與異端何異。
夫文何為者。所以明道也。道何為者。所以經德也。 【 行道有得於心。謂之德。故曰經德。】 其德厚者。其道廣。其道廣者。其文行。靡辭不足以闡幽。冶辭不足以適治。游辭不足以貢俗。難辭不足以辨理。故叔孫豹謂臧文仲之言立。孔子謂子產之辭不可已也。
無根之辭。近於欺世。不足以明道德。適足以害治化。不止此數端。餘可類推。
陳子明三黜禮闡。飄零南都。自比於螬食之果。加以風雨銷蝕。遂為道旁棄核。何道而能令枯枝生春。有根出土。由幹柯而華實乎。先生曰。嘗聞樹果者矣。忠信以為之地。嚴恭以為之垣。禮法以為之樊。深造以培其根本。閑邪以剔其萌櫱。格物以蘇其脈絡。堅志以俟其暢茂。親賢以資其灌溉。無淪高語。恐華而不實也。無狃流俗。恐蔓而不長也。無近羣小。恐折我枝也。無狎權勢。恐踰我垣也。夫然雖碩果不食可也。飲食起居之常。開言舉足之處。何莫非樹斯果者耶。
即樹果而悟養心之道。凡日用動靜。交友接物。無往非衞護培植之工夫矣。
有作義塾條規。以範後人者。先生曰。平生敬宗收族。而又立此規矩。以示子孫。雖曰不義。吾不信也。雖然門內之治。恩常掩義。其恩深者。其義行。如惟以其義也。固有禮文雖可觀。而情意實支離者。故作義塾。不如作仁塾。仁塾作。義塾方可久久行。雖於天下可也。孔子以直為益友之一。以直友難得也。而人之友直。亦便難言。直人難與語色。直人難與親立。直人難與並行。直人難與隨好惡。直人難與同取予。直人難與偕。惟難得而又難友。正其所以益也。
直者有諸心必發諸口。既無私伏。亦不文飾。所以可貴。若言或逢勢。行或迎時。雖致位崇顯。君子不以為榮。故直有二美。亦有二疵。以義直謂之正直。不以義則為倖直。以道直謂之讜直。不以道則為絞直。士君子為學。充其所有。配義與道。方能善養其直。又能善用其直。斯為國家有用之人也。
直之可取。人皆知之。直有疵而不可行。人遂歸咎於直道難行。閱此方知直之難得。而善用其直。更難得也。
政因時而變。議以時而立。違時而議。不知務者也。賈生建治安於漢文。而七國卒平。董公論春秋於武帝。而六經遂章。韓退之闢佛氏而正教著。司馬君實折新說而王道明。亦猶禹抑洪水於有虞。孟氏息邪說於戰國。當其時而務之也。使賈生以息邪說為急。君實以抑洪水為先。雖言之辯如此其富文之麗如彼其工。於政無益。於世無補。君子以為不知務也。
君子而時中。非其時。即非中也。識時務者為俊傑。此學者時中之務。毋以為趨時而薄之也。
廉也。公也。剛也。所以得民心而獲乎上者也。乃其始廉而終汙者。雖廉亦謂之汙。動於利也。始公而終私者。雖公亦謂之私。怵於名也。始剛而終懦者。雖剛亦謂之懦。狃於血氣也。不為利動。不為名役。不為血氣驅。始終其志。厥德光明者。其君子乎。
改操任性之官。皆由見利不見義。務名不務實。逞氣性不循道理。末路失足。晚蓋之難。可不戒與。
處劇要之地。有奸者偽者盜者求者貨者誘者探者伺者淩者撓者日旁午至焉。故君子之道。杜譽以防輕喜。杜讒以防輕信。戒暴以防輕足。戒謁以防輕進。五者備而身正矣。明以馭胥吏。恭以馭寮采上下。實以惠士卒。式以馭芻粟。均以馭商農。嚴以馭僕隸。密以馭左右。詳以稽始終。八者備而政行矣。
均州歲荒。惲牧借庫出銀。以立則而行糴。定價發糶。以安貧而保富。審籍列戶。以給粟而發倉。計口開單。以分日而程月。或給批以來遠糴。或準貨以易官穀。或出告以速四商。鬻男女不出境。遺老幼者有所館。典田宅者必至官。負販者寬其稅則。稱貸者薄其利息。無賴妖讒。及諸盜竊者。皆使漁獵樵蘇而息。於是上官良其策。而郡民實受其惠。均民獨無溝壑憂。其究在稽里正之擾。遴忠信公正。崇廉恥重身家者以委之也。
賑荒之策。近世亦多講究及此。所切要者。稽里正而不厭其煩。所委必忠信公正。崇廉恥重身家者。方有實濟。有實心難。立法難。得人更難。
地方有兵盜之事。朝廷下蠲租之詔。有司奉行者。或倍其耗。或文其額。或變其地。專於迎上之求。不知恤下之急。民所以益罷。而兵盜益難治。由此觀之。兵食艱難而不信。則為患更大。夫兵猶火也。抽薪則易戢。加膏則愈熾。夫盜猶豕也。豶牙則易制。窮之則為力難。其策上者履廉。其次迪公。其次節用。其次息科求。其次杜請謁。其次信法令。如是而後徐論攻殺擊刺之方可也。
治兵治盜。揚湯何以止沸。釜底全在抽薪。孔門論政。不得已去兵食。不可去信。全信正以全兵食也。
廉也者。為政之體也。明也者。為政之用也。惠也者為政之效也。故君子有不廉。廉則明矣。廉而不明。非真廉也。君子有不明。明斯惠矣。明而不惠。徒明何益。
書者。君子用以修身也。見諸政。律者。君子用以一民也。歸諸禮。今之君子之用書也。志得科第已矣。仕而弗用也。其用律也。計壯威力已矣。原情而弗用也。或曰。以書仕者腐。以律原情者罷。若是。則著書之聖。定律之王。皆過矣。
有任粵臬者。將行。懼其責大而材短。咎其事冗而學寡。憂其多盜而難戢。以問先生。先生曰。吾見遷官者驕浮於懼。滿浮於歉。子是之行。知憂知咎知懼。其心明。而於事也周矣。憲司之聽獄也。速判結以為神。空囹圄以為靜。遏告訴以為威。習左右以為察。委屬吏以為體。納請謁以為通。久淹禁以為處法。是以不中而民罔措也。既仕者談經則謂之狂。用經則謂之腐。是皆不憂其責大。而不咎其無學。不懼其多盜也。夫民之為盜。豈得已哉。貧無所依。驅之。弱無所扶驅之。直無所伸。驅之。曲無所繩。驅之。征徭不均。驅之。治盜不究其本。猶抱薪而救火也。
事冗而盜多者。均宜防範於平時。更宜內省於自己。毋遽視為迂腐也。
有以悔名齋者。先生為之記曰。君子之志於道也。其求己也。惰悔。銳悔。欺悔。襲悔。迂悔。漫漫爾悔。執執爾悔。■〈沾上心下〉滯爾悔。粥粥爾悔。自是悔。自畫悔。其處人也。亢悔。柔悔。慢悔。諛悔。譎悔。隨悔。忮悔。求悔。訐誣於人悔。狎侮於人悔。毁悔。譽悔。同悔。異悔。進悔。退悔。凡事既過而覺悔者吉。事應悔而不悔者凶。己悔而數悔者憂。應悔而憚於悔者吝。
悔字有善有惡。有功有過。悔悟愧悔。所以遷善也。懊悔悔恨。所以滋吝也。推類及此。悔之義始明。工夫切實。不至誤用。此即理欲之分。聖狂之界也。
人子之壽親也。顯親為上。其次悅親。其次養親。其次榮親。其次逸親。逸親者。力可能也。榮親者。貴可能也。養親者。富可能也。悅親者。賢可能也。抑有六德焉。成親之謂孝。善事伯叔之謂義。不御紈綺車馬之謂儉。面折人過之謂忠。善誨兄弟之謂慈。上以奉君。下以裕民。旁以宅僚友。近以持身。遠以範俗。其道具舉。不進於顯者。未之有也。總皆所以顯其親也。故力者足以壽親之體。富者足以壽親之業。貴者足以壽親之官。賢者足以壽親之心。顯者足以壽親之道。其壽親可大而可久矣。
有將父母塋墓圖形。隨身攜帶。為寓思圖者。先生曰。此誠孝子思親至意。然與其思塋墓。不若思形容。與其思形容。不若思心志。與其思心志。不若思其所遺於我者所望於我者而光大之也。苟思其遺於我望於我者而光大之。則凡寓形宇內者。皆可思之。使得其所。而無負於親。豈非學者之志哉。故君子惕思而後寓思也。
圖塋墓而寓思。己見隨時不忘親之意。若并思其心志。及所遺於我所望於我者。則更有立身行道顯親揚名之實事。不僅空空寓思矣。
有愛聚百順以事君親一語。而慮其不能恆者。先生曰。忠臣事君。在順其公不順其私。斯謂聚義。孝子事親。在順其志不順其意。斯謂聚仁。苟不惟公與志之順。凡百皆順乎君親。幾何不陷於私意哉。故仁義之學得。而後忠孝之行成。
有居官迎養耄父。苦其跋涉。甫至。又以思老親戀鄉里而歸。其子懼父之不安。而問於先生。先生曰。父母之心。即子之心也。父之心安。則子之心亦安矣。子能思父母之遺體。則必能詳聽而不賊其耳。審視不賊其目。修詞以不賊其口。慎動以不賊其形。如是而曰不能養其父。吾不信也。子能懼父母之不安。則必能乾乾於日。皇皇於夕。博通乎古。精通乎今。心無懈於思。身無惰於行。若是而不能安其父。吾不信也。子能思父母之思親。則必能移於事君。盡其職。不辭其煩。執其公。不營其利。當其危。不渝其常。為時良顯。光昭先世矣。子能思父母之處鄉里。則必能移於處士民。有貨而不殖。有德而不私。不長民之奸。虐民之弱。上樂而下安矣。父雖歸。而聞此。未有不心安而且樂者也。
體親心而思盡職。情事最真。道理亦大。與泛言悅親者不同。居官迎養老親。不能遠至。或至而不樂思歸。在在有之。體父母所期望於子者。竭誠盡力而行之。足以慰親之心。即可安親之身矣。
君子於君之賜也。一衣一食且榮之。况其敕命乎。君子於親之事也。一禽一草且慈之。况其行乎。世有二大。君親盡之矣。道有二樞。言行盡之矣。人有二職。忠孝盡之矣。敬其君者。不敢遺其親也。愛其親者。不敢後其君也。故君子學於親以事其君也。得於君以事其親也。以力養親者。可以逸親。不可以悅親。以色養親者。可以悅親。不可以樂親。今於父之敕命為龍章寵樂之策。所以耀君言而昭親行也。敕命者。君之言。敕命所言。皆親之行也。祖父敕命。裝潢而尊奉之。尊君所以榮親也。推及尊親之大義。教孝作忠。兩得之矣。
國家取人以言。而用人以行。故言亦行也。行亦言也。諸士說經能窮德政之要。說史能達治亂之源。說時務能明利弊之所在。或發揚萬物。何仁也。或辨定取舍。何廉也。或條列籌邊。何智也。或憂國恤民。何忠也。或鄙偽輕詐。何允也。試官既信其言而登取之。諸士其行無負所言乎。
自此以下。皆為應舉者指點策勵。較平時泛論學問。更為切實。於諸士有益。校士者亦可以知所慎重矣。
取士有則。聞見相符而已矣。為士有體。言行相符而已矣。士子績學抒文以應舉。致身而濟大川。其素志也。試官將因言以索行。不欲徒聞而無所見也。諸士當思監臨官某人。以是督我。提調官某人。問我察我。考試官某。同考官某物色我。提學某。以是驗我。即不入院之某官某人。亦以是望我。其有事茲土之鎮守大員某某。以是聞而覘我。曰舉能其官。惟爾之能。稱匪其人。惟爾不任。諸士有違行之言而見取之。是某之不明也。有如行之言而不取之。是不忠也。明與忠不敢不勉。取之而他日行與言違。上負朝廷。下羞諸君。則罪在諸生矣。
自古取士。雖有諸科。究在明當時之務。故其時有曰識時務者為俊傑。應舉諸士。固今日之俊傑也。有司已即其言覘其行而取之矣。不知他日能達時務以應世用否。
士子不講時務。古今同弊。所宜循名責實。以挽穨風也
夫所謂時務者。非媚俗以同塵也。非附勢以趨榮也。非避危以苟安也。非取便以合乖也。非罔人以謀利也。時有不同。務亦各異。今日之務。焉有不知者。咎在借時務以自文。遂自悔之而不能追也。
觀此方知時務為及時之政治。非趨時之故套也。
試官拔諸士於場屋之中。進之於朝廷之上。為其文能明道。身能行道也。如論仁惟恐不如舜。論忠惟恐不如周公。論聖惟恐不如孔子。試官己心悅而口誦之矣。所望於諸士者。行之無改耳。昔者齊轅固生及公孫子並舉於漢。轅生直。公孫子反目視之。轅生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毋曲學以阿世。曲學者素學本直。瀕行則變其故而狥欲也。今觀公孫之策。其不合於堯舜周孔者鮮矣。及其行也。以布被諛言。入武帝之左腹。乃賣長孺。黜仲舒。使漢治虛秏危亂。皆曲學之罪也。諸士能不怵惕於中乎。
夫求仕時言仁智忠聖。若是切矣。及其既仕。人曰汝堯舜。汝周孔。則赧而不敢當。推而不欲居。甚至依進利害。模棱是非。甘心敗檢而不顧。終老於位。無毫髮有裨於世。且以科舉富貴誇耀於人。人猶羨其為稽古之榮。而有老成之目。絕不問其異乎前此之所言矣。故赧而推諉者。本未嘗實有也。今亦不敢謂諸士之不實有。然自茲以往。則不可不思勉也。苟他日德有未立。政有未成。則人之稱斯錄也。不過欺世浮言。試官亦不免於愧負矣。
由科舉筮仕者。閱此而反觀內省。當亦有不安於心者乎。
同考會試。得何德徵卷。料其必忠信正直。愛國愛民之士也。今且十年矣。盡孝於母。辭近密而不顧其榮。盡忠於君。雖犯忌諱而不虞其害。盡力於公。雖逆流俗而不畏其難。予常喜曰。科目可以得士矣。迂疏之見。亦可以知人矣。
此就後日不負所取。而信當年賞識不謬者。
又同考會試見歐陽子卷。歎其宏博。當冠本房。然文策多本其師王陽明之說。主考方以為病。予曰。是豈可以此而後斯人哉。卒不獲前列。一時閱者咸惜之。及歐陽子為司成。遂就良知師說。講授諸生。擴充而廣大之。并仰師孟子。并其良能者以率人。取其長而補其短。所成者多矣。
由良知良能以達於天下。孟子之教也。今兼良能以率人。不但可以救陽明之偏。實可廣孔孟之學矣。○此就當年闈文偏見。後為成均。不執偏以教人。不悖孔孟之教。仍是不負闈文之意。○前六條。見士子不可顯悖應舉文章之意。後二條。見試官認真物色取中之意。如此互相勸勉。不慮科舉不能得人矣。慨自應舉之士。以無根之文。弋取名器官爵。止圖一時僥倖。罔顧日後愧負。偶有佳篇。似亦娓娓可誦。及入仕途。全不照顧。甚至文中所痛詆而可恥者。顯然為之。恬不為怪。亦無人指而摘之。此自有科第以來。厯久相沿之弊習。求所為坐言起行者。實難其選。呂新吾曰。交易小民。立片紙。憑一人。終其身執所書而責之。不敢二。以所言昭然在紙筆閒。人已據之矣。今執卷上數千言。憑滿闈之官。登之於榜。播之天下。顧顯然背之。恬不為怪。以為終其身不復責券耳。又曰。萬厯丙戌而後。舉業文字。有晦夜濃陰封地穴。閉目蒙被滅鐙光之句。如墓中人說鬼語。又如楞嚴孔雀呪。其名家云。文到人不省得處纔中。到自家不省得處纔高中。顧曰文章關甚麼人心世道。此醉夢語也。國家取士。因文而知其心。因心而知其人。故錄其人曰中式。進呈其文曰中式之文。所謂式者。不外文理平通。明順典實。今以編造蒙晦放恣之辭為式。悖典甚矣。所錄取者。既非明順典實之文。如何得明順典實之士。宜乎科舉不能得人。其弊日甚一日。未可盡咎於法制之不善也。今科舉之文。華實兼收。清真雅正。垂為憲典。已有程式。惟在應試士子。及校文試官。循名責實。不難力挽穨風。如士子平日。果能恪守孔孟先儒所示為學之方。次第之序。經書論策。下實在工夫。求根柢學問。由博學審問思辨而篤行。由深造自得。而資深逢源。得之於心。宣之為文。有識見。有議論。務為真實之舉業。決非庸腐無用之人矣。既中之後。加以閱厯。知所亡而無忘所能。居仁由義以備大人之事。迄於筮仕。凡講究於芸窗。發抒於試席者。必求見之措施。縱不能一一脗合。而心志念慮。道理是非。不難了然於心。夙昔所痛斥而不可為者。皆有所恥而不為。所跂慕而以為必當為者。則毅然志在必為。此中得人必多。不止如宋太宗所云拔十得五矣。至於試官棘闈校文。原係暗中摸索。不能預知其平日為學為人如何。先就闈中之文。潛心甄別。加意物色。孰為空疏之文。孰為切實之文。是非真偽。焉能掩飾。人之邪正能否。亦不難知。試官各存取士必得之實心。自有因文知人之真鑒。孔子曰。不知言無以知人。可見自古知人。總不外於知言也。况於拔取之後。己見其人。又見其行。隨時策勵。就事指點。期其克稱所舉。亦試官以人事君之誼。所取之士。稍有志識者。既慮有玷勳名。貽咎舉主。未有不倍加奮勉。以求不負所舉者也。呂涇野及呂新吾所論。誠制科取士對證之藥。切中沈痼之疾。起衰振敝。風聲所樹。學校中人人知實學之足重。科舉之文。不可假託。衡文者人人矢甄拔之實心。冀得有用之真材。以視鄉舉里選。更覺切實可據。不同採訪虛聲。直可上繼虞廷考言詢事之盛典。言揚行舉之休風。何至疵科舉為無用。而有紛更變制之議哉。予同年友王罕皆嘗曰。每見論科舉者。謂欲得真儒。須復鄉舉里選。然行於今日。果能卻請託乎。果能屏賄賂乎。文雖不足定人。而司衡果具隻眼。則言為心聲。文辭又言之。最精者。何嘗不可得人也。徒高言鄉舉里選。其夤緣奔競。未必不轉甚於科舉也。總在舉業有實功。持衡有真賞而巳。
元許衡為祭酒。嘗謂諸子。此章書義。推之自身。今日之事有可用否。無非期能行。不貴徒說也。
讀書作文。皆推之自身及時事可用與否。不貴徒說。此即舉業實功也。
知性為說約宗旨。不外吾人日用之閒。事如灑埽應對。瞻視笑談。起居食息。升降進退。事使交接。辭受取與。地如宗廟朝廷。市井山林。鄉黨宗族。几席牀笫。徑竇險艱。汙濁幽隱。人如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婣族朋儕。夷狄蠻貊。寇賊仇讎。讒奸權佞。時如瞬息終食。旦夕晝夜。淹留困頓。安樂死亡。皆性之所在也。觸事求理。到處觀心。隨時用功。逢人見道。皆知性也。苟不於日用體貼。而冥目端坐。見性明心。此釋氏之寂也。高談性命。卑視彝倫。忽於言動。昧於措施。此俗儒之陋也。君子沈潛靜定。操存此心。隨所應接。必求諸道。尤急者先去我心。聖學先要克己。歸宿只是無我。自私自利之心。即立人達人之障。此便是舜跖關頭。
不著書立說。不過一己意見之偏。用工之差。若以之著書立說。不但自誤。兼以誤世。况以意見爭門戶耶。
◆寇永修山居日紀 【 名慎字永修陝西同官人明萬厯進士官至朔州兵備道】
謹按寇公守蘇州。廉幹有為。蘇宦周忠介公忤魏璫被逮。激變蘇人。公為主持。保全良善。蘇人至今道其事而感頌之。及罷官。家居關中。遭闖賊蹂藺。公甯破家。不為所屈。予蒞官至秦。知公生平自幼力學。而仕跡所至。皆有治行。所著日紀。悉經濟卓論。採而錄之。以為學仕者勸。
知在行前。是學問之功。若明覺之知。則貫徹乎行之終始。一息有昧。便於所行有不照顧處。學固有未行而先知者。亦有因行而加察者。行正行其所已知。知即知其所當行。非謂知可以為行也。
為學先知後行。既行仍不廢知。乃不至於妄行。此為知行並進之實學。
秀才家要知天地閒大道理。古今大事情。至於猥瑣元奇。祇供口說。雖終身不知無害。
秀才不出戶庭。而知天下國家之務。以天下為己任。皆由究心於大道理。大事情。否則小道可觀。致遠則泥矣。故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
道德根本也。功業枝幹也。文章花果也。雖然。道德功業。非文章不傳。若二典三謨六經四書不在宇宙閒。人安知所謂道德功業耶。故有果則木至今在。有文章則德業至今聞。若非談道闡業。直謂之虛花耳。翦綵耳。
無道德功業之文章。謂之虛花。惜不能久耳。世有一種象生花果。翦綵為之。花朵畢肖。士人文章不根道理。勦襲浮詞者。何以異此。此昔人所以有翦綵為花之誚也。
講學人不必另尋題目。只將四書六經。發明得聖賢之道精盡。有心得。便是真正學問。
學時有心得。即未仕時之經濟也。
學者不必別為詭異之行。度越前人。只檢點自家身上事。要合得經書。便是切己工夫。
道者日用事物當然之理。既曰當然之理。又曰事物。乃知離了事物便非道。又曰日用。乃知不關日用便非道。故學者學此日用事物當然之理。講者講此日用事物當然之理。乃窮高極遠者。與孔孟作對頭。探賾索隱者。與宋儒添註腳。在朝不言朝。從政不談政。他日投大遺艱。索平生所講者而用之。未必得濟。只是日用二字不曾理會耳。
王陽明先生客坐私祝曰。但願溫恭直諒之士。來此講學論道。示以孝友謙和之行。德業相勸。過失相規。以教我子弟。使毋陷於非僻。不願狂躁惰慢之徒。來此博弈飲酒。長傲飾非。導以驕奢淫蕩之事。誘以貪財黷貨之謀。冥頑無恥。煸鼓惑動。以益我子弟之不肖。由前之說。是謂良士。由後之說。是謂凶人。我子弟苟遠良士而近凶人。是謂逆子。戒之戒之。書此以貽我子弟。並以告夫士友之辱臨於斯者。噫。吾輩亦當書此於座右。
傅獻簡公以言事謫知和州通判。楊洙問曰。公以直言斥居此。何為言未嘗及御史時事。公曰。前日言職也。豈得已哉。今日為郡守。當宣朝廷美意。而反沾沾言前日之闕政。與誹謗何異。
不言得罪之故。猶是忠愛之心。非矯情。乃大義也。
東坡謫惠州。自言譬如生長此地便了。黃山谷謫宜州。自言做秀才時貧陋。原是如此。皆素患難之意。
素位而行之理。說來如此親切。遷謫之臣。肯作此想。真無入而不自得矣。
荊川云。讀書以治經明理為先。次則諸史可以備見古人經綸之迹。與古來成敗理亂之幾。次則載諸世務。可以應世之用者。此數者。其根本枝葉相輳。皆為有益之書。若祗可以資文辭者。則其為說固已末矣。况好文與好詩。亦正在胸中流出。有識見者。與人自別。正不必藉此零星簿子也。
近時讀經觀史。專為采取詩文材料。全無心得。不能貫通。零星簿子四字。切中其弊。
林平泉云。玩味書籍。若止思索義理。恐亦未為得法。須反求自己存心行事。以書驗之。方有益。
世人見人文章之工麗者。輒稱曰有才學。不知才自才。學自學也。才者性之所賦。學者己之所積。格物致知以明其理。嘉言善行以存諸心。古今事變以究其道。此學也。施之於文章。達之於經濟。則才矣。有才無學。猶巧匠能搆室而無斧斤。有學無才。猶篙師識水性而無舟楫。才也學也。相資為用。無媿真儒矣。
只要耐得淡泊。無往不可。所謂足乎己。無待於外。貧賤富貴。均有受用處。均有受苦處。不甚相遠。所以古人安命任理。安之則隨處皆好。
知富貴亦有受苦處。貧賤亦有受用處。可與言處境之學也。
治道只要有先王一點心。至於制度文為。不必一一復古。有好古者。將一切典章文物。都要反太古之初。而先王精意。全不理會。譬之刻木肖人。形貌絕似。無一些精神貫徹。依然是死的。故為政不能因民隨時。以寓潛移默化之機。輒紛紛更變。驚世駭俗。紹先復古。是天下之拙夫愚子也。意念雖佳。然終是難通。
養民生。復民性。禁民非。治天下之三要。不欺君。不賣法。不害民。作官持己之三要。
養生復性。必兼禁非。乃非姑息縱惡之政。不欺君。不賣法。必不害民。方只不欺之實事。
為官者切不可厭煩惡事。坐視民之冤抑。一切不理。曰我務省事。則事不能省。而民不得其所者多矣。
厭事必致滋事。耐煩轉可不煩。為官者不可不知。
人見輕財樂施。概謂尚義。不知義者宜也。如權衡然。輕重多寡。固自有別。故吝財不施則惠嗇。混施無等則恩濫。均為非義。必也在同宗。論服屬輕重。在外戚。論親情厚薄。在朋友。論交誼淺深。酌等而施。以次而及。斯為義矣。至於人當危急。情極可憐。吾一施而有起死回生之力。不問親疏。隨所急而厚助之。期於必濟。此又不以施予之常理拘也。
平時施恩有則。遇急難施助。則又以濟事為度。不以親疏常數拘也。
古人睦族。非止同宗。以族服考之。父族母族妻族皆是。昔晏平仲敝車羸馬。桓子以為隱君之賜。晏子曰。自臣之貴。父族無不乘車者。母族無不足於衣食者。妻族無凍餒者。齊國之士。待臣舉火者。三百餘人。
自晏子有此舉。為此論。推恩三黨。原有差等。可為睦族之法。
陳思進謂顧益卿曰。我輩登第。宗親交游。皆喜動顏色。脫今日不稍為之地。曩喜何為者。
范文正公貴顯後。常作此想。所以推恩戚族。有必當盡之情。有不容已之誼。
窮理者。窮這名利何用處。窮這名利與此身孰重。窮這名利可必得否。恐枉費心力。此理書上常說。只是看得不親切耳。此亦窮理中之一端。
曰窮理。凡理之所在。皆宜窮也。書上常說。人看得不親切。深中讀書弊習。可見讀書祕訣。總要看得親切耳。
洪容齋以乾坤之下六卦皆有坎。乃聖人防患備險之意。余謂屯蒙。未出險者也。訟師。方履險者也。戒之宜矣。若夫需者安樂之象。乃亦有險焉。蓋斧斤鴆毒。多在於衽席杯觴之閒。詡詡笑語。未必非關弓下石者也。於此一卦。尤加謹焉。
世事險阻憂患。伏於宴安杯酌閒者不少。就需卦而體玩及此。可謂善讀易矣。
凡人謀事。雖日用至微者。亦須齟齬而難成。或幾成而敗。既敗而復成。然後其成也永久平甯。無復後患。若偶然易成。後必有不如意者。造物微機。不可測度如此。靜思之。其憂勤惕勵當何如。
恆言好人難做。好事難成。又曰。好事多磨折。予為之語曰。實在好事。原不易成。易成者必非好事。做好事者。毋忘惕勵之心。並益堅其為善之志可也。
用人資格已定。非特臣子無所容其攀援。即人主亦不得恣其愛憎。故曰上有道揆。下有法守。雖然。亦非定論也。以元昊叛仁宗。因問用人守資格與擢才能孰先。丁文簡公言承平無事。則守資格。緩急有大事大疑。則先才能。此又可以救資格一定之弊。
如此方見用人之權衡。又寓激勸之良法。昔人謂循資格所以待中等之材。而不可以待非常之士。與此正可參觀。
大臣顰笑。所係不淺。賓客探聽於外。僕隸窺伺於內。甚則子孫親族。窺其議論之是非。意旨之好惡。以因緣為奸者。藏垢納瑕。持其一事。凡居要路。皆當豫養沈靜。不可輕喜易怒也。
夫民懷敢怒之心。畏不敢犯之法。以待可乘之隙。眾心已離。而官司猶恣其虐以甚之。此治道之可憂也。是以明王推自然之心。置同然之腹。不恃其順我者之迹。而欲得其無怨我者之心。體其意欲而不忍拂。知民之心不盡見之於聲色。而有隱而難知者在也。馬人望簡括戶口。不兩旬而畢。留守蕭保先怪而問之。人望曰。民產括之無遺。他日必長厚斂之弊。大率十得六七足矣。保先謝曰。公遠慮。吾不及也。
有愛民真心。又有憂國遠識。方肯慮及他日厚斂。
上虞郭南知常熟縣。虞山出軟栗。民有獻南者。南亟命種者悉拔去。曰。異日必有以此殃害常熟之民者。其為民遠慮如此。
居官最忌作俑。無因一時口腹。遺地方永累也。
人情所甚利。與人情所大不便者。不可盡防。防必潰。一潰必甚。先王制法。調劑人情。羈之使不至於縱。又不壅之使至於潰。故人情常相安。而禮法不病。
王安石新政難行。而害民誤國。皆坐此弊。
治道之衰起於文法之盛。弊蠹之滋。始於簿書之繁。所謂文法簿書者。不但經生黔首。懵不見聞。即有司專職。亦未嘗一檢閱校勘。何者。千宗百架。鼠蠹雨溼。或一事反覆異同。或一時互有可否。後欲遵守。何所適從。徒為積年老猾媒利市權之資耳。其實於事體無裨。弊蠹無損也。嗚呼。百家之言不火。而道終不明。後世之文法不省。而世終不治。世之穨波。明知其當變。狃於眾皆為之而不敢動。事之義舉。明知其當為。狃於眾皆不為而不敢動。惟有學有識者。不徇習以居非。能違俗而任道。
陸象山曰。往時充員敕局。浮食是慚。惟是四方奏請。廷臣面對。有所建置更革。多方看詳。或書生貴游。不諳民事。輕於獻計。不知一旦施行。片紙之出。兆姓蒙害。每與同事者悉意論駮。朝廷清明。當時寢罷。編摩之事。稽考之勤。顧何足以當大官之膳。或庶幾者。僅此可以償萬一耳。老醫看病多。故用藥不至孟浪殺人。其法雖不無小害。要之擇其利多而害少者則為之耳。後人不知。遂欲輕改。滋弊紛紛。此劉元城之言。不可不讀也。
象山立論。靜鎮不擾。足以徵其所學矣。
世俗以炎涼為薄惡。然重厚之士。亦不能免此。愚謂勢利生死之炎涼不可有。道德名分之炎涼不可無。李適之云。試問門前客。今朝幾箇來。此勢利之炎涼。不可有也。翟公云。一死一生。始見交情。此生死之炎涼。不可有也。孔子云。韶盡善。武未盡善。蓋不論當代之勢利。而論古今之道義。此道德之炎涼。不可無也。又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此名分之炎涼。不可無也。今人喜為炎涼者。固是鄙夫。不足挂齒。其有不為炎涼者。又未免如北宮黝之不受於褐寬博。亦不受於萬乘之君。此豈君子之正道乎。
炎涼二字之義。即寒暖也。天時不能不寒暖。亦不能常寒常暖。此天道人情之自然。無足異者。每見士當窮厄。為時所輕。輒忿世情炎涼。此皆不知自反。不能隨時之故。至於道德名分之炎涼。更為天經地義。不可假借。豈可視為薄惡。而怨天尤人。全不自反自責乎。
人流品格。以君子小人定之。大率有九等。有君子中君子。才全德備。無往不宜者也。有君子。優於德而短於才者也。有善人。恂雅溫樸。僅足自守。識見雖正。而不能自決。躬行雖力。而不能自保。有眾人。才德識見。俱無足取。與世浮沈。趣利避害。碌碌塵俗中。無自表異。有小人。偏氣邪心。惟己私是殖。苟得所欲。亦不害物。有小人中小人。貪殘陰狠。恣意所極。而才足以濟之。斂怨怙終。無所顧忌。有外似小人之君子。高峻奇絕。不就俗檢。放曠出入。不就禮檢。然規模宏遠。小疵常累。不足以病之。有似君子之小人。老詐濃文。善藏巧借。為天下之大惡。占天下之大名。事倖不敗。當世後世。皆為所欺而竟不知者。有君子小人之閒。行亦近正而偏。語亦近道而雜。學圓通變近於俗。敦尚古樸。則入於腐。寬便姑息。嚴便猛鷙。是人也。有君子之心。有小人之過者也。每至害道。
心術才識。各種人皆有。益見知人不易。而共事之當慎也。
王荊公變法。大抵見於上神宗一疏。云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流。而無親友羣臣之義。人君朝夕與處。不過宦官女子。出而視事。又不過有司細故。未嘗如古大有為之君。與學士大夫。討論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勢。而精神之運。有所不加。名實之閒。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見貴。然小人亦得廁其閒。正論非不見容。然邪說亦有時而用。以詩賦記誦求天下之士。而無學校養成之法。以利名資厯序朝廷之位。而無官司課試之方。監司無點察之人。守將非選擇之吏。轉徙之亟。既難於考績。游談之眾。因得以亂真。交私養望者。多得顯官。獨立營職者。或見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雖有能者在職。亦無以異於庸人。農民壞於繇役。未嘗特見救恤。又不為之設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雜於疲老。未嘗申以訓練。又不為之擇將而久其疆場之權。宿衞則聚卒伍無賴之人。而未有以變五代姑息羈縻之俗。宗室則無教訓選舉之實。而未有以合先王親疏隆殺之宜。其於理財。大抵無法。故雖儉約而民不富。雖憂勤而國不強。賴非邊警逼迫之時。又無堯湯水旱之變。故天下無事。過於百年。雖曰人事。亦天助也。其言非不鑿鑿中弊。後來事功。變亂舊章。不出於此。但泥古而戾俗。拗眾而信奸。遂成國家不救之禍。國監舊有荊公文集板。陸儼山公命典籍廳模印數部。以遺朝士。時學錄王玠蹙額言曰。好好世界。如何要將王安石文字通行。怕有做出王安石事業來。公憮然遂止。斯言固不可以官微而廢也。
安石此疏。切中神宗時之病。及其當國。所舉行者。不外整飭之意。惟不顧人情便與不便。不察時勢順與不順。一味強民以從己。違眾而獨行。是言病則是。而用藥則非也。醫之治病。必須就病者之強弱。應補者補。應洩者洩。未有將病就方。而強以投之。藥雖對證。而病人難受。轉傷元氣。又生他病。若當時肯一體察民情。參採眾論。因勢而利導。先其易而後其難。未始無一二可以有益於時也。此種議論。業已禍宋。豈宜傳播後人。學術之偏。不可不防其漸。以王學錄之言而止。有以哉。
事親者。養口體不如養志。固也。今父母有子而成科第。可不謂之養志乎。但既得科第之後。親老或不能隨子。十年五年。常不相見。即錦衣歸省。內有妻孥。外有賓客。出入匆匆。其捧觴上壽。開口而笑者。又能有幾日。甚則新莊故宅。父子各居。雖供養不缺。而飲食寒溫。滋味鹹酸之類。誰復為之檢點。此無論養志。亦何曾叫得養口體。農夫販子。父兄子弟。團圞一處。其饔飧無日不相共。其痛癢無刻不相關。即口體之養未全。而養志卻無愧者。且寸薪粒米。皆從剜心瀝血中來。如此養父母。味雖苦而情則甘。富貴家名曰祿養。而未能必躬必親。如此養父母。味雖甘而情則苦。嗚呼。為人子者。不惟不能養志。並且不能養口體。非其忍心如此。所謂終身由之而不知者也。此段議論。發之陳眉公。余讀之不覺淚下霑襟。
父母教子。日求科第。日望居官。半生心血。業已自累。今轉因科第居官。而還多受累。在父母口雖不言。能毋心悼乎。為科第居官之子。其亦猛省而時時思所以養口體養志者。庶不為科第罪人。居官之不孝子也。眉公此論。寇公述之。均有關於倫化。
好學是人生一福。有書可讀。多良師友。時日多閒。衣食無累。又是好學人一福。杜林好學。家既多書。又外氏張竦父子喜文采。林從受學。此好學人一大福也。邴原有言。一則羨其不孤。一則羨其得學。非真好學。不知此味。
人肯好學。自是有福。若好學而時日可以容吾學。物力可以資吾學。又有良師益友相助為學。豈非大福乎。予自幼百事無能。惟喜讀書。託先人蔭庇。節衣縮食。望我讀書。曾有聯云。有工夫讀書。便是造化。將學術用世。方見文章。至今思之。且幸且愧。
儘有聰慧子弟。而父師專課以時文。竟不知史鑑為何物。所以有攢眉讎書之苦。若教之讀史。遇可喜可愕之事。則心力自然發越。貫串治亂得失人才邪正是非之源流。與財賦兵刑禮樂制度沿革之本末。則眼力自然高明。以古人印證今人。古方參治今病。則膽力自然穩實。曉暢大局面。大幾括。大議論。大文章。則筆力自然宏達。今子弟史學一切廢閣。無論綱目廿一史。即一部通鑑。乃是萬卷書之關津。若未曾過得此關。則他書必無別路可入。或讀之而不能解。解之而不竟。竟之而不能徹首徹尾者。皆坐史不熟也。教子弟者宜思之。勿以己之不讀。而轉誤後人也。
子弟讀史鑑。足以廣目前見識。資後來經濟。言之親切□浮。近世學者。恆以史鑑無關舉業。有終身不閱史鑑者。焉得有真學問。好人材。
孔子道不施行。退而講業洙泗。門弟子筆之於書為論語。其篇第以學而時習為首。迨千年而朱子釋之。以學為效先覺之所為。以時習為如鳥數飛。夫曰學曰習。豈索之無何有之鄉。其人為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朋友。其理為仁義禮智信。其功為格致誠正修齊治平。踐之有實地。循之有定序。匹夫匹婦。可與知能。而天地聖人萬物。範圍不過。曲成不遺矣。自釋氏出。謂人倫物理為假合。山河大地為幻妄。萬法惟心。一念證佛。當體便是。動用即乖機鋒棒喝。令人恍惚莫省。賢智者。喜其簡便易從。愚不肖者。喜其曠放無檢。日沈溺於中而不返。孔子好古敏求。多見多聞。焉不學而何常師之有。憤忘食。思忘寢。七十而始從心所欲。性道難聞。而文章可聞。利命仁罕言。而詩書禮雅言。顏請四勿。而後如卓立。曾勤三省。而後唯一貫。時習之學。莫尚於此。朱子謂李德遠以學釋為直截。則孔子學而時習。豈屬支離乎。後人朱陸直截支離之辨倣此。而不知直截者。廢學習終無所得。支離者。由學習深造自得。而不可謂之支離也。釋言覺。朱子言效先覺之所為。學則空。為則實。差毫釐。謬千里。索隱行怪。詖淫邪遁。由此出矣。可不慎哉。
論語首言學而時習。所習者何事。此段薈萃四書論學之言。以印證時習精義。填實時習事實。聖門之學。千古不易。不但佛老家不能假借。後世冥悟口耳支離之學。亦不能冒託。為學而不宗孔孟也可乎。
學仕遺規卷二終
●學仕遺規卷三
桂林陳宏謀榕門輯
子鍾珂
姪鍾理 鍾琛
孫蘭森同編校
陸稼書三魚堂文集鈔
辛復元遺書
葛中恬省心微言
刁蒙吉潛室劄記
李二曲論學彙語
王豐川存省錄
魏冰叔易堂文集鈔
◆陸稼書三魚堂文集鈔 【 名隴其字稼書浙江平湖人康熙庚戌進士官至監察御史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謚清獻從祀廟庭】
謹按學必兼乎知行。理莫備於經書。習舉業者。原期其研究乎經書之理。以為推行之地也。倘於經書之理。或浮而不切。或似是而非。義理不明。措施安據。陸稼書先生所著松陽講義。四書大全諸書。純正無疵。理明詞暢。舉業家奉為正宗。顧猶有疑其善於講書而不善於臨民者。今閱其三魚堂文集。自論學講書。以及蒞民立朝。無非經書之精義。惜位不大顯。未足竟其經書之用。而坐言起行。已足徵仕學相資。體用一貫。毋謂舉業不可以臨民治事也。
國家以科目取士。原非謂所取皆賢。意其中或有賢者耳。宋太宗謂豈敢望拔十得五。得一二足矣。士之列於科目者。思太宗之言。豈不汗愧。前輩特由此以進身。而所重初不在此。學者不可不知。
三載賓興。諸官執事。典禮隆重。多士彚征。額其門曰薦賢為國。曰為國求賢。顧名思義。既已邀榮進於今日。自宜勵名實於將來。今不能拔十得五。而止得一二。已覺可恥。更有仕進後毫無建白。猶以科目自誇。而薄其不為科目者。其無恥更甚矣。
科舉文字。須在本原上著力。要看作是真實道理。切要工夫。不可看作一時應試之事。徒求之時文中也。
專在時文中講求舉業。所以舉業全無根柢。世人所譏為敲門瓦礫者是也。
商文毅公曰。士無以致身科目為榮。而以無負於科目為重。是科目未足喜。而可懼也。夫必如何而後可以無負耶。將閎覽博物。以備顧問乎。七略九流之書。無所不窺。畢方貳負之奇。無所不識。求之科目中。千百而一二也。然昔人猶病之曰。此記誦之學耳。記誦之學。可謂無負乎。將著書修辭。以垂不朽乎。如遷固之史。歐蘇之文。長卿子雲之賦。太白子美之詩。求之科目中。千百而一二也。然昔人猶病之曰。此辭章之學耳。辭章之學。可謂無負乎。將樹功立業。以自表見乎。戡亂如蕭曹。守文如房杜。捄一時之危。振一時之弊。求之科目中。千百而一二也。然昔人猶病之曰。此功利之學耳。功利之學。可謂無負乎。夫徒有科目。既不足以為榮。加之以記誦辭章。功業赫然。顯名於世。而猶未免乎負。此非刻論也。蓋士固有其當為者。士所當為者。非他。孔孟程朱之道而已。是道也。閎覽博物。而非如世之記誦也。著書修辭。而非如世之辭章也。樹功立業。而非如世之功利也。是不待遠而求之。即我束髮所讀之書。其中聖賢之所訓誡。先儒之所習。其至精至備。舉而措之。則道在是矣。而人往往徒習其言。為科目之資。而不能反求之身心。考究於民物。一日得其所欲。則棄之如敝屣。夫是以遇益隆。而行益汙。位愈尊。而品愈卑。閒有能自異於流俗。則又沒溺於記誦辭章功利之閒。而不能深求乎聖賢之道。求其無負科目。豈不難哉。
因舉業無用於世。愈覺科目有負於國。祗知以科目為可喜。而不以科目為可懼。學之弊在此。仕之弊亦在此。可為浩歎。
功令以制義取士。制義首重四書。使天下士子。先浸灌於孔孟之言。以閑其心。以培其德。擴充其器識。變化其氣質。斯教化之本。而振興人材之要術也。天下之讀四書者。紛紛莫定矣。榮利祿者。以利祿之見讀之。則孔孟之言。莫非利祿也。溺虛無者。以虛無之見讀之。則孔孟之言。莫非虛無也。其卑瑣無識者。既得其貌。不得其神。而高明之徒。又以申己見而逞私說。此曰吾孔孟也。彼亦曰吾孔孟也。非無銳志學聖賢之人。而不識其實。以為是真孔孟也。始悅其言。繼移其行。漸涵浸漬。不可復變。汨沒已久。亦且信且疑。而不能自振。於是孔孟之言。不足以成天下之材。適以墮天下之行。蓋自漢以來。其發明聖訓。以維持世道者。固不勝數。而其借以開釁天下者。亦代不乏焉。宋興。程朱大儒繼出。而正學始明。天下之士。如去雲霧覩日月。始曉然識吾道之真。上非此不以為教。下非此不以為學。學術正而耳目一。是以朝多純德之彥。野多方正之儒。治化之隆。有由然也。
人材本於學術。治化成於人材。古今不易之理。宋代多材。而不能盡其用。治化未臻極盛。論世者往往惜之。
朱子白鹿洞學規。無誠意正心之目。而以處事接物易之。其發明大學之意。可謂深切著明矣。蓋所謂誠意正心者。亦就處事接物而誠之正之。故傳釋至善。而以仁敬孝慈信為目。仁敬孝慈信。皆因處事接物而見。聖賢千言萬語。欲人之心意。範圍於義理之中。而義理不離事物。明乎白鹿洞學規之意。而凡陽儒陰釋之學。可不待辨而明。夫子告顏淵克己復禮。而以視聽言動實之。其即朱子之意也夫。
聖門之學。講實事不尚冥悟。誠正必先格致。至善不外仁敬孝慈信。克復不離視聽言動。自孔顏思孟。以及周程朱張。淵源一脈。閱此益顯然無疑意。
年來與諸生講書。句句欲引入他身心上去。大段意思。是要鍼砭學者。書自書我自我之病。
熟讀精思。循序漸進。此八箇字。朱子教人讀書法也。當謹守之。又要思讀書要何用。古人教人讀書。是欲將聖賢言語。身體力行。非欲其空讀也。凡日閒一言一動。須自省察。曰此合乎聖賢之言乎。不合乎聖賢之言乎。苟有不合。須痛自改易。如此。方是真讀書人。至若左傳一書。其中有好不好兩樣人在內。讀時須要分別。見一好人。須起愛慕的念。我必欲學他。見一不好的人。須起疾惡的念。我斷不可學他。如此。方是真讀左傳的人。這便是學聖賢工夫。
讀書要句句體察身心。講書要句句引入身心。自不致有書自書我自我之病。
近時士氣浮誇。不得不稍去裁抑。而士風日趨於下。砥礪廉隅者。百不得一。而刓方為圓者。比比而是。苟可以獲利。不知復有禮義也。苟可以進身。不知復有廉恥也。向以激昂為高者。今且以逢迎為高矣。向以虛名為尚者。今以貪鄙為尚矣。
士習如此。學術可知。治道可知。
聖賢之書。勸善戒惡而已。或以義正。或以福誘。而勸同。或以義禁。或以禍怵。而戒同。夫禍福之於善惡。猶影之於形也。君子衡理不衡數。而其教人。未有不兼言禍福者。理足以尊天下之君子。而言福然後足以引天下之中人。言禍然後足以懼天下之不肖。其見於經傳者。固已深切而著明矣。君子雖不以欲福而為善。不以畏禍而不為惡。夫子猶曰君子懷刑。是聖賢恆以不肖自防也。此其所以為君子與。
法足以禁顯惡。而不足以禁隱慝。惟天之報施。終古不易。以濟官法所不及。但不能無盈縮遲疾之異。錯綜參互之變。原始要終。不失累黍。而當時鮮不以為杳渺不可知。蓋禍福之自人者。直而彰。自天者。微而變。直而彰者。既有所不及。微而變者。又不能使天下信。則中人以下。將無所畏。而靡所不為。仁人君子。能無憂乎。不得巳而博考古今。述其福善禍淫之迹。備著其所由。以明天道之必然。家懸一律令於屋漏之中。戶置一斧鉞於衽席之上。使覽者惕然於心。以去其所疑。堅其所畏。雖其言若屑屑焉。而鉤深索隱。略顯惡而嚴隱慝。其察物也無遁形。可不謂慎獨之助與。宋之季也。而感應篇出焉。明之季也。而功過。格出焉。是皆仁人君子居下位。不得已而救世之作也。故曰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
官法有刑賞。氣數有禍福。人事有功過皆所以勸人為善。戒人為惡而已。不必為過高之論。阻人勸懲之機也。
世治則重孝義。世亂則尚游俠。太史公作史記。於孝義之士。未見表章。而劇孟郭解之徒。顧津津稱道之。長輕薄之風。滋驕橫之習。何其陋也。此其所以為遷歟。故知孝義游俠之分。則可與論世。可與守身矣。
史之可以為後世師。亦顧其讀之何如耳。唐虞三代之書。讀之而長偽增浮者有矣。况乎後世之史。邪正錯出。是非混淆。學者以無主之中。涉獵其閒。所見為是者。未必是。所見為非者。未必非。安在其可師哉。中有主矣。讀之而是非不謬矣。而見其表。不見其裏。知其顯。不知其微。得其成敗之迹。而不知其所以成敗者。議論侃然。而膠固難通。又安在其可師哉。
讀古人之書。原貴有識。故孟子以知人論世為尚友也。
戰國策一書。大抵皆縱橫家言也。其文章之奇。足以悅人耳目。機變之巧。足以壞人心術。子弟識見未定而讀之。其不為之漸染者鮮矣。當時惟孟子卓然於波流之中。直以為是妾婦之道。大丈夫之所不為。蓋其視秦儀輩。不啻如厚味之中有大毒焉。惟恐學者陷溺其中而不能出也。今之讀戰國策者。亦曾以孟子之道權衡之乎。余懼其毒之中於人也。故取今文士所共讀者。指示其得失。使學者知其所以異於孟子者。庶幾嚌其味而不中其毒也。
士子讀古文。無不讀國策者。先生懼學者祗知讀國策之文。而陰為毒所中也。意深哉。
宋史有道學傳。以周程張朱。紹千聖之絕學。卓然高出於儒林之上。故創此例以表之。後世儒者。皆述周程張朱之道。但作與述則須有辨。道學未明。創而明之。此作者之事也。道學既明。因而守之。此述者之事也。雖其閒闢邪崇正。廓清之功不少。要皆以宋儒所已明者而明之。故於明史中去此一目。以示特尊濂洛關閩之意。亦可以止天下之好作而不好述。未嘗窺見先儒之原委本末。而急欲自成一家者。
道學儒林。有此分別。亦足為後世學者輕言著作。不肯自居於述者之戒。
以道學二字論之。道者天理之當然。人人所當學也。既有儒者。未有可以不知道學。不知道學。便不可為儒者。自儒林與道學分。而世之儒者。以為道學之外。別有一途。雖自外於道。猶不失為儒。遂有儼然自命為儒。詆毁道學而不顧者。不知宋史道學之目。不過推尊濂洛諸儒。非謂儒者可與道學分途也。莫若合而一之。使人知道學之外。別無儒者。尊道學於儒林之上。所以定儒之宗。歸道學於儒林之內。所以正儒之實。宋史明史。相為表裏。不亦可乎。
道學儒林合為一傳。即此示儒林不可不知道學。道學即是儒林。亦提醒人心。辨明學術之一端也。
呻吟語。新吾呂先生省察克治之言。先生視其身若常在病中。時時呻吟。事事呻吟。察之嚴。克之勇。自不能已。蓋人生具仁義禮智之性。不能無氣質之偏。感物而動。則又有物欲之蔽。故大賢以下。鮮有無病者。其能不汨流俗。而卓然為天地偉人。亦在能知其病而已。知其病而呻吟者。治之易。不知其病而不呻吟者。治之難。今人之病多矣。能知病者有幾。氣質不能變化。物欲不能埽除。意必固我膠於中。聲色貨利誇於外。豈徒不呻吟而已。方揚揚自得。以為快意。此和扁所以望而卻步也。使能呻吟如先生。庶其有瘳乎。
呻吟語余曾節錄刊之。閱此。益知呂公生平得力。
蓋人之幼也。知慮未有所主。則當以格言至論。日陳於前。盈耳充腹。久自安習。若固有之。又曰人多以子弟輕俊為可喜。而不知其可憂也。有輕俊之質者。必教以通經學朱子。嘗有取於陸子壽之言。謂子弟教作虛誕之文。皆壞其氣質。古人之為子弟慮者如此。今之教子弟者。吾惑焉。方其幼也。既未嘗習之於灑埽應對。朱子所輯小學一書。常束之高閣。不使寓目。雖日讀孔孟之言。不過以為此利祿之階梯。未嘗知其必可行不可不行也。稍長教之為文。則挑其機械之心。獎其浮華之習。惟以驚人耳目為能事。不問其虛誕不虛誕。通經學不通經學也。僥倖一第。則便以為學成。不復知人閒尚有當讀之書。此生尚有當為之事。士習日壞。豈非自童子時始哉。吾每教童子作文。未嘗不戰戰兢兢。惟恐一言之病。中於其心。異日發榮滋長。不可救藥。蓋人之聰明。當擴充於範圍之內。不當擴充於範圍之外。
人家子弟。生長富厚。不能如創業之人。更厯事變。不知稼穡之艱難。往往驕溢。為父兄者。亦末如之何。此無他術。惟使多讀書。觀古今盛衰之故。則知自謙矣。知謙則知自守矣。亦有讀書而愈長其傲。愈增其驕者。則以其不知讀書之法。視聖賢之書。不過為干祿之具。而不實體之身心。不實驗之人情世變。竊其皮膚。潤色為文章。謂可取富貴如拾芥。不自覺其傲且驕。反不如不讀書之人。猶知有所畏懼。此則又君子所深病。非盡讀書之咎也。
士習之浮。學術之非。皆自幼而已然。此二條。不僅教弟子。教成人亦不外此。此義已見於向所刻養正遺規冊內。微嫌不甚暢切。故又錄此以示戒焉。
人之心。譬如田。以良苗植之。則成良苗。以稂莠植之。則成稂莠。嘉言懿行者。人心之良苗也。浸灌於嘉言懿行之中。其心不明且正者鮮矣。浸灌於淫辭詖說之中。其不昏且蕩者鮮矣。王何稽阮。浸灌於虛無。而成放誕。盧駱王楊。浸灌於辭章。而成浮薄。自明季以來。俗衰學駮。偏僻之說。淫豔之詞。所以眩人耳目。撼人心志者。雜然並作。如入五都之市。百怪之物具陳。非志定守固。其不舍布帛菽粟。而逐紛華靡麗者幾希。取舍一移。日長月益。與之俱化。何所不至哉。故今之學者。不但不讀書之弊。不可勝言。即讀書之弊。亦不可勝言。能於諸子百家中精擇而慎收之。不離乎規矩準繩。則可以養其心。而為吾道之羽翼矣。
不讀書之弊。不可勝言。即讀書之弊。亦不可勝言。切中後世之人心士習。所云讀書偏駮之患。尚不止此數家。可以類推矣。
古之聖人。有以一夫不獲為恥。而欲堯舜其君民。雖進必以禮。退必以義。其心一日不忘天下。即終不用於世。猶必刪詩書。述仁義。明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惟恐大道終不明於世。而斯世之終不得與於道也。其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所謂獨善者。窮居自守。不能如皋夔稷契之所為耳。非置斯世於度外也。置斯世於度外。而以嘯傲林泉為高。是沮溺之流。所謂潔身獨善。而非聖賢之獨善也。或出或處。或進或退。聖賢之行。雖不必同。而憐憫斯世之陷溺。曲盡吾所以振救之心。則無不同也。
聖賢之學。與忘世者不同。言之明切如犀分水。
王道之與申韓。猶珷玞之與美玉也。王道未嘗無刑罰。然非申韓之刑罰也。其體則仁。其用則義。若申韓則以殘酷之心。行殘酷之事而已。故謂聖人不廢刑罰則可。謂聖人不廢申韓則不可。
以殘酷之心行刑罰。與以哀矜之心行刑罰。不啻同牀各夢。司刑者問心自明。可以知所審處矣。
余才疏政拙。部議罷黜。固分所宜。私心切懼者。世俗不諒。謬以余為過於寬厚。有誤催科。此言流傳。功名之士。遂將以寬厚為殷鑒。其害非細。其實余於催科。較之他邑不大相遠。核其民欠。尚少於他邑。特勸諭多而敲撲少。其迹類於縱弛耳。余方自愧。不能盡用德教。而論者乃以為寬厚之誤。豈不誣乎。既退歸田園。悠悠之曰。應置勿論。然此乃官場風俗所關。故於知己之前陳之。使知罷黜之故。由於學不至。德不足。而寬厚無罪焉。則庶幾耳。至若一身之得失榮辱。雖不能如古人之塵視軒冕。然聖賢義命之學。則固嘗聞之。未敢以此咎人也。
去官以此引咎。得情得體。無非愛民婆心。不計一身得失。惟計民生休戚。可以奉為官箴。
黃庭堅常與從弟書曰。十二伯母。嶺後幽居。今何如。五哥稍完葺廬舍否。五哥才力不在人後。但因困頓。遂潦倒如此。兄弟閒稍從容者。便當助其甘旨。吾儔所以衣冠而仕宦者。豈自今日哉。自高曾以來積累。偶然沖和之氣。在此一枝耳。每過馬鞍墳前。思之未嘗不汗愧也。
范文正公義田贍族。皆此意而成。非為名也。
禁止冒勢。盛德之事。然親情族誼。亦不可傷。莫如就事詳訊曲直。直在親族。則理諭使之消釋。曲在親族。則溫語為之調解。如是。乃不造孼於疏遠。亦不結怨於親族。
冒勢宜禁。有此善全之方。情法兩得其平。
罹惟德任甯國。一日謁劉寅。喜動顏色曰。今日一大快事。寅問何事。曰貧宗有十數人。以饑荒遠來。所積俸餘。施散殆盡。諸眷屬無阻撓我者。為是暢然耳。
此周濟貧族者過來人語。總看得貧族有不可解之分誼。乃有此不容已之周濟。難概望諸眷屬也。
胡安國子弟或出宴集。雖夜深。不寢以候其歸。驗其醉否。且問所集何客。所論何事。有益無益。以是為常。
約束子弟中。即寓物色勸戒之道。最為真切。
余訓課子弟。與他人異。科第仕進。且聽之於天。必欲其為聖賢路上人。鼓舞其志氣。使知有向上一途。所謂向上者。學求有用。故讀書不必欲速。但要極熟。雖是記誦之學。而熟於口。悅於心。然後可就上面講究。聖賢義理。未有不由博而約者。左傳中事迹駮雜。讀時須分別王伯邪正之辨。註疏大全。初學雖不能盡看。檢其易曉者。提出指示之。庶胸中知有涇渭。義理自能融貫。
此舉業實在工夫。於近日尤為切要。
傳元鼎曰。古有作勸學詩者。備言書中所有。以歆世俗。曰自有黃金屋。曰自有千鍾粟。曰有女顏如玉。曰車馬多如簇。此語流傳至今。沁人心體。祖父以此望兒孫。師長以此教子弟。若曰果能金多粟富。兼妻妾車馬之奉。讀書之志願已遂。能事已畢。一人仕途。凡所施為。濁穢邪曲。安有清正之理。
為學求仕。原不必諱。若為車馬妻妾而學。則立志已差。異日得志。未有不縱慾敗檢者。近日自命學者。而仕竟至不可問。亦不以為恥。皆此故也。
有刊刻詩文。挾之以走京師謁顯要者。先生曰。所貴儒者。卓然自立。安分守己。而不屈曲於人。刻勵於中。而不肯炫燿於外。其遇與否。聽之命焉。一有屈曲炫燿之心。則君子恥之。昌黎之文。照耀今古。而上宰相諸書。先儒猶病其輕進。三閭大夫之騷。上追風雅。識者猶嫌其露才揚己。而况才未如三閭昌黎者乎。自世教衰微。士不以干進為恥。亦不以樸實為尚。方習舉業。甫邀寸進。輒刊刻詩文。誇於儕輩。稍不得志。便迫不能待。苟可以進身者。不問其何途而從之。視聖賢安命守義之學。不啻如弁髦。究竟其遇與否。皆有命焉。彼其所為。何曾有毫髮之益哉。竊願有志者。以學問勵於己。以遇合聽於天。以樸實為寶。而以輕佻之習為可鄙。將來所造。有不可限量者矣。
有諸生將遊泮及考前列試作。增批精刻。持以送予。予勸之曰。始進之作。未必盡佳。刊刻不易。不如將此刻資購書史。延名師。再加誦讀。相期實大聲宏。可傳者不止此試藝也。將試刻當下給還。諸生感奮而退。繼後不復有送者。稼書先生此論。切中弊習。有關學術。
看厯朝事。當如身預於中。人主情事如何。在朝孰為君子小人。其處事孰當否。皆令胸次曉然。可以口稱指畫。則機會熟練。臨事必過人矣。凡前古可喜可愕事。皆當蓄之於心。以此發之筆下。則文章不為空言。
如此讀史。政事文章。兩得其益。
論太極者。不在明天地之太極。而在明人身之太極。明人身之太極。則天地之太極在是矣。先儒之論太極。必從陰陽五行言之者。惟恐人不知此理之原。無物不有。無時不然也。學者不從我身切實求之。豈前賢示人之意哉。夫在天為命。在人則為性。在天為元亨利貞。在人則為仁義禮智。以其有條不紊。則為理。以其為人所共由。則為道。以其純粹而精。則為至善。以其至極無以復加。則為太極。學者惟於日用之閒。時時存養。時時省察。斯太極在焉。其寂然不動。是即太極之陰。靜也。感而遂通。是即太極之陽。動也。分為五常。發為五事。布為五倫。是即太極之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也。合吾身萬念萬事。無一非理。是即萬物統體一太極也。即吾身一念一事無之非理。是即一物各具一太極也。不越日用常行之中。而太極之全體。已具於吾身矣。善言太極者。求之遠。不若求之近。求之虛而難據。不若求之實而可循。故周子太極圖說。雖從陰陽五行言之。終之曰。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又恐以聖人立極。非學者可驟及也。繼之曰。君子修之吉。修之為言。擇善固執之謂也。朱子解之。推本於敬。以為能敬然後靜虛動直。而太極在我矣。先儒之言。雖窮高極深。而推其旨。不過欲人修其身以治天下國家耳。
自來講太極者。率說得高遠深奧。學者非不熟讀其語。卒難明其義理。今就人之身心上指點。何其顯明而切近也。中庸由天命率性。而明道之不可須臾離。其功在於慎獨。其效極於位育。至誠由盡性而至於贊化育參天地。其次則由致曲而可以動變能化。皆此義也。學者欲明太極之理。慎毋求之遠而不求之近。求之深而不求之淺也。
江陰徐子爾瀚。著四書惜陰錄。其大旨謂聖賢之學。隨知隨行。若知而不行。雖讀盡十三經。廿一史。徒敝精神。其光陰可惜也。學者誠以孔孟之言。為範圍身心之資。勿視為弋取爵祿之具。以程朱之解。為指點行道而設。勿專為吟詩作文而設。知人心道心之辨。必使道心為主。而人心退聽。知理義之性氣質之性有殊。必以理義變化其氣質。勿徒曰。吾姑辨之。姑言之。發為議論。可以悅人耳目而已。
惜陰錄論學。未知純雜異同如何。閱先生此序。深切時病。大有益於學術。
◆辛復元遺書 【 名全字復元一字天齋山西終州人明萬厯貢生】
謹按辛復元先生。經世為學。明末屢薦不起。隱居著述。論學論政。可法可戒。遺書具在。其言雖不見用於當時。或有益於後世。原書附載姜曹兩先生之論。均有關於仕學。故並採而錄之。
會讀論語者。如遊杏壇之上。親見孔顏諸人。上下議論。藉以長善救失。受益無窮。不會讀者。只作一場話說。資記誦而已。博青紫而已。
因博青紫而讀論語。因讀論語而志孔顏諸人之志。學孔顏諸人之學。藉以長善救失。方不負論語。並不負制科取人之意。若作一場話說與不讀論語等。此非博青紫之咎。不善讀論語之咎也。
三省者。曾子就自己受病處。用切近工夫也。人各受病不同。擇各受病而對證治之。二省可也。一省可也。四省五省。亦無不可。奚必拘於三省。方為學曾子乎。
人各有受病處。知而省之。且日省之。病雖不能盡去。必不至太甚。此曾子隨事體察。反身克治工夫。日日能省。日日有益。原不拘定一日三省也。
朱夫子集小學。大有功於世教。但亦有非小子當下所切近者。愚意以夫子弟子章六事為綱。取古今言入孝者若干條。言出弟者若干條。言謹信者若干條。言愛眾親仁者若干條。言餘力學文者若干條。以實六事之意。為小學上篇。又取古人孝弟謹信愛眾。親仁餘力學文之善行若干條。以實上篇之意。為下學小篇。當亦朱夫子所首肯也。但不知得遂此志否。
大學有衍義。孝經有衍義。皆採古今嘉言善行以填實之。朱子集小學。載嘉言善行。亦此意也。此章教弟子六事。本末兼該。作聖工夫。已基於此。以此為綱。採古今言行。以類載入。為弟子衍義。更見切實。近代名公著作甚富。惜乎未見此種。
問弟子若依此章用工夫。於舉業不相妨否。曰是為有根本的舉業。
以此章為舉業工夫。似迂而不切。試思上截六事。即尊德性也。下截學文。即道問學也。孝弟謹信親愛。皆有切實工夫。豈非有根本舉業乎。
見賢見不賢。不必深講。見即聞見之見。賢不賢在眾人中。固有即一人之身。亦有賢處不賢處。只要賢便思齊。不賢便內自省。然必平日有工夫。臨時方識得賢不賢。方可思齊內省。此工夫於日用閒可用。即誦讀閒亦可用。
此與三人行章參看。總見得無地無師。無人非師。無時無事。不可以得師也。說到平日有工夫。方能識得賢不賢。尤為切實周到。
問周急不繼富。不惟道理當然。事體當然。即人情亦當然。而世人往往不周急。偏繼富者何。曰望富之有厚報也。故爭添錦上之花。料急者亦終如此也。故不投井上之索。甚至從而下石矣。甯思彼既上青雲矣。我再趨時扶之。是謂無恥。彼既墮深淵矣。我忍袖手視之。是為不仁。此俗態也。私心也。澆薄之風也。真小人所為。故惟君子周急不繼富也。蓋君子識見志趨。原不苟同流俗。予奪權衡。一一依乎道義。益寡裒多。補天地之有憾。裁成輔相。付物情之自然。立丈夫之骨。不長錢虜之驕。體拯念之思。而起溝中之瘠。財羶途也。至此足見聖賢之真作用。真經濟。噫。安得人皆君子。與之砥穨波挽薄俗也。
君子周急而不繼富。推論及此。實有關於人心風俗。不僅用財之有道矣。
自家道理明白。正當講學。使人皆知。不然便是自私。自家道理不明。愈當講學。向人求知。不然便是自棄。古人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然後游於藝。藝特游之而已。今人志於藝。據於藝。依於藝。道德仁。曾不一游焉。學術人才。所以皆不如古也。
今之舉業家。所攻制藝。原非游於藝之藝。道德仁皆可於制藝中見之。所謂文以載道是也。故學者用功於制藝。即所以用功於道德仁。自學者將制藝視為游藝之藝。其用功也。亦同於游藝之游。遂至窮年呫嗶。惟知求工於文藝。雖亦嘗為道德仁之語。究非實求有得於道德仁。亦無所謂志據依的工夫也。此段云志於藝。據於藝。依於藝。而於道德仁不一游數語。可謂喚醒今之徒求工制藝者。然其為舉業家指點切實功夫。固即此而在矣。
暴虎馮河。不惟不可行三軍。用之於行。必遺憂於朝廷生民。用之於藏。必流禍於士風名教。漢末黨錮諸賢。其左鑒也。
勇往直前之概。不用於正而用於邪。任氣質而不任道義。此道術之不明。而所學者非也。
孔顏之樂。不是高潔。不是曠達。不是瀟灑。蓋天理上受用。名教中樂事也。
可興。可觀。可羣。可怨。可事父。可事君。其理在詩。能興。能觀。能羣。能怨。能事父。能事君。其功在人。
詩可以興人。禮可以立人。樂可以成人。惟自興自立自成人。方覺經學有益也。
所謂以我讀經。其有益也。經之功。其無益也。經不任咎。書原不負人。人自負書爾。
著醫書者。因病立方。讀醫書者。擇方醫病。決不肯視醫方為空言無用也。聖賢經書。其益人萬倍於醫書。世人肯如讀醫書者讀之。方不為侮聖人之言。
讀聖賢書。不如讀醫書之有益。豈不可惜。
問何如可使學者皆為己而不為人。為古而不為今。曰上惟風。下惟草。在上者以古學教人取人。則為己者固為己。為人者亦轉而為己也。不然。為人者。益為人。即為己者。亦轉而為人也。雖然。真為己者。自然不為世轉。如此幾人。
教人取人。皆有責焉。教人工夫。在平日。其功大。取人機權。在臨時。其效速。
遠慮非是空自愁苦。又非是多設機謀。是從天理路上尋箇經久妥當的法子。
問仕學相資。學在先。仕在後。宜曰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今先說仕而後說學。何也。曰此章不止是說仕學相資。蓋見當時世道之壞。其病全在已仕者不肯留心學問。止圖有利於己。不思利及民物也。未仕者空談學問。不肯矢志經綸。故已仕者不免俗吏規模。未仕者止是曲儒體態。世道民生。仰賴何人。故先對已仕者言仕而優則學。令已仕者不以俗吏終也。又對未仕者言學而優則仕。令未仕者不以曲儒終也。論仕學次第。宜先說學。後說仕。論關係大小。已仕之學最喫緊。未仕者次之。故先說已仕者。後說未仕者。此有關世教大議論。豈止於仕學相資也。
予向以子夏先言仕後言學。見得已仕尚不可廢學。則未仕者豈可不先優於學。無非仕學相資之義。曾於課士直解中著論及之。今云已仕者多不務學。不學之俗吏。知有己不知有民。無裨治理。故先望已仕者以學。毋終安於俗吏也。至於今日之學者。即將來之仕者。故望其學優而仕也。夫已仕者更不可不學。不止於仕學相資之義矣。
國家制科之意。蓋謂經術關乎心術。文運係乎世運。文理精當。有言足徵有德。文詞荒謬。無文足卜無為。士欲經世理物。不由此途。終無進身之階。經理之志。何由得展。使伊周孔孟生今。亦必就此途矣。况所作文辭。無非發揮經傳。果能存心養性。窮理致知。日用飲食。何非攝心之資。况舉業乎。使司馬溫公不由此途。則旋乾轉坤之功。自何而建。薛文清不由此途。則繼往開來之志。何由而彰。故學者惟患此心之不真。不患科目之為累。此心果真。由保舉而仕。時也。即由科目而仕。亦時也。河津洓水。曷嘗不由科目。濂溪伊川。曷嘗專由科目。是科目保舉進身之迹。不能不殊。經邦濟世之心。何嘗不一。君子時而已矣。何必拘於迹哉。一部論語。皆聖賢之言。即聖賢之言。可知聖賢之為人。知聖賢為人。自家之所以為人者可知。不然。孤負聖賢。是孤負自己。
論語二十篇中。不是法語。便是巽語。原欲吾人改之繹之。同為賢人君子。可以修己治人。參贊化育。若云只作記誦詞章材料。正是悅而不繹。從而不改。與侮聖人之言何異。聖人將柰之何。
人自束髮受書。無不讀論語者。無不能記誦論語者。可見非不悅不從也。乃於己全無所得。於世亦無適用。豈非不繹不改乎。夫子此章。已將後世口耳記誦之習道破。所以有吾末如之何之歎。
孟夫子在當時。皆以為迂闊而遠於事情。想見以為迂闊而遠於事情者。決向不迂闊而遠於事情處做也。至今觀之。其所成就結局。千古難掩。
以孟子所言為迂闊而不行。則所行者皆所謂不迂闊而近情者。所以為戰國之時也。
孟夫子品躋賢聖。俎豆宮牆。言布天壤。在在傳誦。當時得一展布。必有可觀。惜無人能見及此。肯信及此。竟使之徒託諸空言而己也。後世倘有見及此信及此者。即其遺言。措諸實事。亦必有可觀。不然。徒崇祀其人。傳誦其言。買櫝還珠。究竟何益。
或謂後世較孟子之時更不同矣。安可一一板執其言而力行乎。予曰。譬之菽粟。不論古今。食之皆可療飢。譬之布帛。無論古今。衣之皆可禦寒。
今之學者。動謂古人之言。迂闊無當。焉能行於今日。故以讀書為無用於世也。閱菽粟布帛之喻。可以悟矣。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仁義是也。庶民去之。淪於禽獸。君子存之。所以為人。孟子七篇。只是欲人存之為君子。而不愧於人。恐人去之而自淪於禽獸。故直指性善示人。其所以知言養氣而不動心者。在此。其所以知天事天而立命者。在此。其所以輔世長民。而為五百年之名世者。在此。故揖讓則稱堯舜。征伐則稱湯武。願學則在孔子。下視桓文為假。管晏為卑。列國之主。皆為禦人於國門之外。或日月攘雞。列國之臣。皆為乞墦登壟。皆妾婦。皆穿窬。楊墨講仁義而差者。則詆為禽獸。告子則斥為揠苗。仲子則視為蚯蚓。惟有此胸襟。方有此眼界。有此談吐。真巍巍然一大丈夫哉。故韓子謂其功不在禹下。
從來人心之壞。釀成人世之壞。從人世之壞處救。是揚湯止沸。從人心之壞上救。是竈底抽薪。噫。此惟可與知者道也。
聖賢未嘗不重廉。但廉而有益於人倫世道。廉可為也。廉而無益於人倫世道。廉不可為也。孟夫子正恐陳仲子以廉自多。無益於人倫世道耳。
未有廉而無益於人倫世道者。其無益於人倫世道者。非禮之禮。非義之義。不學故耳。
讀書須體貼到自己身心上。方有益。如人素不厚重。不忠信。交損友。吝改過。一讀君子不重則不威章。便能厚重忠信。擇交改過。方是善讀書者。若依舊不厚重。不忠信。交損友。吝改過。毫無身心之益。與不學者何以異也。
章章句句皆如此讀。有法有戒。讀書焉得無益。
近世謂居高位。享大爵。為顯親之孝。不知孝經明言立身行道。方是揚名顯親。並無爵位之說。不然。何古今有爵位者多。而以孝稱者寡也。
居高位。享大爵。其勢其力。可以廣行孝道。何以不愧於孝者不概見。更有因此而多不孝之行。反不如食貧居賤者之無愧於孝。此有位者益可愧也。
出言必須切身心。關世教。不然。不如無言。
異端有理障之說。俗儒有和之者。不知既名為理。便徹天徹地。徹古徹今。安得更有障乎。
不好學以明其理。故理亦有障。六言而有六蔽。皆理障也。
莫為人情。喪了天理。莫為一時。壞了終身。
此指私情言。若情之公者。即天理也。何害之有。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此節夫子不是全令人丟過兵食。專言民信。若經生曲儒之見也。正見兵食未足之先。必有民信。方可使兵食之足。兵食既足之日。必有民信。方可保兵食之足。民信二字。正為兵食萬全之計。蓋必如此兵食。方為有用。視區區不知經濟本源。日議饟。日議兵。時事無分毫之救者。相去真天淵矣。議饟議兵。原是救亂要緊急著。而民信尤足食足兵中要緊急著。不然。人人喪心。即徧地黃金。人人甲冑。亦無救於危亂也。在上者身心潔淨。可以為民信之本。然止自家潔淨。亦不濟事。必須盡誠以開導之。多方以培植之。隨機以鼓舞之。然後民皆可信。而兵食方有用也。
足食。足兵。而繼曰民信之矣。三句原不平列。可見兵食未足之先。已少不得民信。民信原貫乎兵食之始終。非兵食既足之後。方去講民信也。而所以致民之信者。又有本焉。此中便有仕學相資之理在。
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此是聖人談學。即是聖人談兵。從來兵法之妙。無出於此。方寇之凶悍如虎。危險如河。一味勇敢擔當。不顧成敗。不可。一味退怯。無救於成敗。亦不可。須是從擔當中而運以小心。從小心中生出謀略。畢竟要擒虎而不為虎所咥。要渡河而不為河所溺。此方是聖賢心思。豪傑作用。好謀而成。須是採眾人之謀。而主以一己之謀。師心自用。不採人長。必有禍患。眾言淆亂。不能主張。朝令夕更。亦有禍患。
臨事好謀二句。聖門論學。即聖門談兵。古來行兵致勝。均不外此。不止為暴虎馮河者藥石也。從擔當中運以小心。從小心中生出謀略。至言哉。
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夫軍士數日一操。似教矣。然止教以武藝。何嘗教以知謀。凡尊君親上。和眾立功。不欺擾百姓道理。何絕口不一及也。宜將忠義廉知道理。及武經百將傳陣圖等書。每操前一日。為之講說。淺近明切。使人人點首會心。次日再方操演則道理明心志定。得一知將。勝得百勇將也。或疑武夫暴悍。難盡繩以禮義。不知禮義者。御世之韁轡也。人各有良。導以禮義。未必不入。未必無補。未必不從此而立功業。不然。韁轡一去。彼將何所不至哉。其所以愛我百姓者在此。愛我三軍者亦在此。
操兵者。訓練也。夫曰訓。所以講明朝廷養兵衞民禦侮安攘之道。又曰練。所以練習技藝武勇步伐止齊之節。訓須苦口婆心。諫非虛文故套。不然。何以云教民七年。方可即戎。何以云不教而戰。是謂棄之也。操兵者。先要將兵看得與民一體相關。更須司民之官。管兵之將。看得兵民一體相關。庶地方得兵之益。不受兵之擾。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又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灾也。田野不闢。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孟子之言。今日對證藥石。不是教民不完城郭。不多兵甲。不闢田野。不聚貨財。空講上之禮。下之學。以成人和。正是言有此上之禮。下之學。而成人和。方可從此完城郭。多甲兵。闢田野。聚貨財。如城郭完。兵甲多。田野闢。貨財聚。更可以守。不然。離了上之禮。下之學。人心不和。雖城郭甲兵田野貨財。一時俱備。未必不為盜資。又况萬萬不能備乎。
看得城郭兵甲田野貨財。與上之禮下之學。相濟而不偏廢。庶幾有備無患。有天時地利而無人和。不足濟事。亦非人和。則天時地利皆可不用也。孟子兩如字。正須善會。觀此更曉然矣。
吳起兵法曰。教百姓而親萬民。有四不和。不和於國。不可以出軍。不和於軍。不可以出陣。不和於陣。不可以進戰。不和於戰。不可以決勝。夫吳起狙詐之徒也。猶知人和之重如此。若夫上下不和。文武不和。軍民不和。貧富不和。人人另是一心。各人自討便宜。即有饟。饟不足以養兵。即有兵。兵不足以救亂。何以平寇而奏廓清之功。問何如可以得上下之和。曰。在上者休剋落一分軍饟。休妄幹一件非為。念三軍勞苦飢寒。真如慈母之於赤子。鼓三軍忠義知勇。真如嚴師之於後生。恩中有威。威中有恩。自然可得眾心。在下者休欺哄上人。休違犯軍令。休將月糧浪蕩。卻嫌費用不足。休將平民枉殺。假作自己功績。立功真實向前。關賞又相忍讓。自然可得上心。如此。則上下之心自和。問何如可以得文武之和。曰。舊習重文輕武。文士因而慢武。武夫因而怨文。其實文不可視武為血氣無知。武不可視文為浮華無補。當知文謀武勇。均有益於國家。均有濟於時事。如一人之身。耳目口體。各相為用。如此。則文武之心可和。問何如可以得軍民之和。曰。民靠軍護。軍靠民養。為民者。當思軍士不顧性命。為我防護身家。雖他有些作踐。不免小有苦楚。比賊來便宜尚多。何苦因而讎怨。因而罷市。為軍者。當知今日百姓外遭寇患。內迫糧差。人人苦楚。處處傷殘。設軍原要安民。不使害民。我若強打強奪。使民怕我如狼如虎。與賊有何分別。何苦使人日日呪罵。如是。則軍民之心可和。問何如可使貧富之和。曰。富人當知流賊之來。全為富人。非為貧人。都是貧人。賊決不來。何苦慳吝。事事觀望貧人。推委貧人。偏苦貧人。即稍割有餘。以救時事。比賊搶殺。畢竟便宜。貧人當知自家生來命窮。人富與我何干。賊來一概混殺。貧人也有身家。即一切勞苦。原是各人自護性命。不是偏救富人。何苦糊塗妄與他人為讎。如是。則貧富之心可和。上下和。文武和。軍民和。貧富和。守必固。戰必勝。功必取。可以奏埽除廓清之功矣。
兵荒之際。人各一心。惟有準情酌理。開誠曉諭。勸戒文官武將。軍民士庶。貧者富者。有所感動。各盡其道。同歸於和。若恃刑章法紀。必無濟也。
王陽明巡撫江西。置二匣於行臺前。榜曰。求通民情。願聞己過。一時上下之情流通。奸匪皆無所容。先生無我如此。此大知也。大仁也。如地方有愚頑滋事。上之德意不能下逮。下之冤抑無由上訴者。願法陽明先生。鋤去自家尊。居體態。廣張告示。凡民閒疾苦。軍情機務。諸人願條陳者。俱許條陳。公門不得攔阻。擇其善者行之。勿露何人條陳。使言者以空言而受實禍。言不可從。姑置之。合眾人之聰明識見。以為一己聰明識見。則不患知謀不過人。而生民困苦不可救。地方滋事不可平也。
求通民情。願聞己過二語。人亦知慕而效之。乃羣言雜進。心無主宰。於事未必有濟。陽明有學有問。心虛識達。有執兩用中之權。無偏聽生奸之弊。合眾人之聰明。以為聰明。上下之情。流通不滯。遠至邇安。所以為有用之道學也。噫。人可不務學哉。
王陽明平宸濠。不事誇張。不動聲色。論者以為陽明講學而平宸濠。其實乃由平日於孔子所云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二語。有心得。有妙用。非空空講學。即能建此膚功也。後人不肯信學。又不肯去講學。其智甯高於陽明孔子乎。可知講兵機要務。非是口頭之乎者也伎倆。如講之乎者也之文詞虛套。何貴講。亦何暇講哉。古人投戈講藝。息馬論道。非是崇文。正是修武備中極要緊事。世界之壞。先由人心不正。道理不明。若在上者道理明白。自知所以愛下。在下者道理明白。自知所以忠上。富民道理明白。自然仗義輸財。貧者道理明白。自然向前効力。軍士道理明白。自然不違犯軍令。作踐百姓。故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可見提醒人心。真如菽粟布帛。一人不可少。一日不可少。
山東盜起。德州集兵。王心齋先生過此。其州守問曰。兵貴勇。某儒生。柰怯何。王曰。某請為公譬之家。嘗畜雞母。其所畏者鳶也。一日引其雛之野。鳶忽至。即奮翼相鬬。竟不知鳶之可畏。何也。愛雛之心。真而切耳。公民之父母。州之民。皆公赤子也。倘不忍赤子之迫於盜。不忍坐視。將奮翼相鬬者。愈於雞母也。州守聽其言。嚴為備禦。州境安堵。蓋真能愛民如子。治國如家。自然不肯虛應故事。苟且塞責。絕難事體。遇善處者。自有好謀略出來。何也。心真切故也。今日且先求一片真切愛百姓的心。纔講智謀勇功。
人但知地方有一智勇謀略之官。可以禦寇。而不知有一真切愛民之官。雖無智略。亦可以禦寇。蓋真心切於救民。民亦倍增感奮。同心協力。眾志成城。此亦禦寇之一道。雞雛之喻。有味哉。
賈琮為交阯刺史。初交阯屯兵叛。執刺史。及合浦太守。琮到部訊其反狀。咸言賦斂過重。百姓空單。京師遙遠。告冤無所。民不聊生。故聚為盜賊。琮即移書告示。使安其資業。招撫荒散。蠲復徭役。誅斬渠帥為大害者。簡選良吏。使守諸縣。歲閒蕩定。百姓以安。巷路為之歌曰。賈父來晚。使我先反。歐陽元任蕪湖縣。多疑獄。久不決。元察其情。皆為平反。豪石不法。元痛繩之。貢賦徵發及時。民樂趨事。教化大行。改武岡縣尹。時赤水太清。諸獠聚眾相攻殺。官曹相顧失色。計無從出。元即日單騎從二人徑抵其地。至則死傷滿野。戰鬬未已。獠人熟元名。棄兵仗羅拜馬首。曰。我曹非不畏法。緣訴某事於縣。縣官不為直。反以徭役橫斂。掊剋之情有弗堪。忿而就死耳。不意煩我清廉官自來。元喻以禍福。歸為理其訟。獠人遂安。夫二公定亂方略如此。地方有如是有司。自然無盜。即有之。亦不難撲滅也。縱不能全救。亦決救得一半。
地方滋事抗官。率由官司處置不善。有以招之。或激之使然也。賈歐二公。到部訊得其情。為之去其苦患。許以平反。在俗吏必以為近於玩縱。不知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以峻法繩之。而法難加眾。不如開誠曉諭。使知國法。擇其首惡一二。加以懲治。餘概免究。使反側者。自安。此非不學無術者所能辦也。
附姜鳳阿語錄
附曹真予薦舉業書
○附姜鳳阿語錄 【 名寶字鳳阿河南丹徒人明嘉靖進士官至福建督學副使】
賢人君子。或不得於位。則當退而與鄉之後進同志之士。時時講明學術。以正人心。挽頹俗於一鄉。庶幾可推於天下。不可謂山林無事業也。
洙泗之閒。相與授受。其為邦為政之問答。未嘗不留心世務。而兵農禮樂。皆聖門有用之實才。故由求點赤所自許者如是。而聖人亦果如是以許之。要知古人學問。種種是實。故其所許。與其見許於師門者。不謀而同。如此。下此如范文正公。自做秀才時。已憂先天下。而胡安定教授蘇湖。亦分門講肆。使各專一長。以見於世。蓋其所以為學為教。尚皆有古人之意在也。後之馳騁於觚翰。呫嗶於口耳者。非詞人。即學究耳。要之皆無用於世。
為學留心世務。衡才必求實濟。論志不尚空言。立教期於經世。聖門師弟授受。厯厯可考。學者每視為迂闊而不切於時。難與言矣。
士大夫之患。大概在於習世態。廢古道。靡然成風。先達諸公。不以道義引進後輩。後輩之士。不以道義推崇先達。諸公至於儕輩中。亦不以道義相切磨。而徒為一應含糊。遜避慢不可否之說。以免身患。而取世資。有能談及身心經濟者。不以為迂腐而不適於實用。則以為輕躁而未及於老成。緣是實學愈無人講授。世道愈無人擔當。有心者所以致慨也。
士人志向不高。由義利不明。義利不明。由教不立耳。晰義利於隱微。擴性體於廣大。積之以久。摩之以漸。率之以誠。或者士心稍向。高明風俗。亦漸還淳樸矣。
明義理以整儒風。端士習以厚民俗。其事以漸摩而入。其效以積久而成。泛論似迂。細按最切。
士子童穉時。便習聞勢利。語於其家庭父子閒。及長而遊學。從事於師友也。亦只是習為勢利事爾。中閒有一人不為勢利語。不喜勢利事者。眾反指為迂而笑之。譬則一國之人狂。有一不狂者。眾反目以為狂也。
士子為學。若為營求勢利。則朝夕孜孜。親師取友。皆勢利也。若為求志達道。則朝夕孜孜。親師取友。皆道義也。同牀異夢。學術邪正。皆判於此。明馮恭定公謂舉業一途。止須轉念。不須易業。誠確論也。
講學者多談高虛。而略本實。試思道在彝倫日用。治己治人。初無二理。故身心性命。通之於經濟世務。同條共貫。視學閩中。擬倣蘇湖教授法。以經義治事。分門課督。未有成效。至今猶滋耿仄。然閩人士。未嘗不是其說於既去也。
就經義中講求治事之理。於治事時推廣經義之用。體用一原。顯而易見。信而有徵。猶以為迂闊難行。則積習之難反也。
○附曹真予薦舉業書 【 名于汴字真子山西安邑人明萬厯進士官至左都御使】
國家建學任官。制度宏遠。其制不可闕。其意不可湮也。存其制而失其意。天下轉疵其制。願治者。思其初意。還其初制。循名責實。轉衰而盛之善物也。
建官設學。原係興學造士。古制今失其意。而徒存其制。所以士學不能如古。循名責實。是在司教者。
學宮屋比。衿韋之士。不可勝計。若曰三代之學。以明倫也。君子之學。以致道也。官職棊布。簪笏之臣。亦不可勝計。若曰君立官以為民也。君子之仕以行義也。初意如是。第今之從學從政者可惑焉。總角之子。甫入鄉塾。授以孝經。似當講唯諾疾徐之節矣。然其家謂此子業儒。門戶攸資。其父負戴於路。子可不問。其師誘之勤習。動稱華膴。蒙泉不亦濁乎。是入小學之日。即亂小學之日也。
既進膠庠。對越孔孟。所宜專明新之功夫。別義利之輕重。躬學躬習。躬說躬樂。試則敷其所得於文。仕則達其所文於政耳。顧止求帖括。日工雕繪。袒裼而玩齊明之句。離親而誦遠遊之章。書自書。人自人。曾不思國家何賴於我。而窮年作養士薪槱之錄也。是入大學之日。即亂大學之日也。
及其致身科名。邑里交慶。而或乃謂棟楹宜拓。食奉宜華。址并鄉鄰。利吞都市。猙獰僕從。囁嚅公庭。賀者在聞。詛者盈衢。渠方誇詡。謂兀兀積學。竟抵於成矣。夫學之成也。謂道明德立。豈徒溫飽豪華之成乎。是學成之日。即學敗之日也。
入小學之日。即亂小學之日。入大學之日。即亂大學之日。學成之日。即學敗之日。言之透切。可慨可惜。
昔人學古。將以入官。學巳虛浮。仕將安藉。自非抱明穎之資。葆渾朴之稟。操刀而輒善割。居今而思跂古。用能巍樹匡時之勛。光映名臣之錄。稍不檢飭。風靡波蕩。蓋亦不鮮矣。
每見初通仕籍。問土地之肥瘠。訪彌縫之世套。罕有感主恩之難報。懼民隱之難瘳者。而又吏胥逢以故習。家人憎其獨潔。則謂汶汶之榮享也。桓桓之逞臆也。容容之固位也。炫炫之博稱也。閃閃之趁時也。詎以四境為家。而不廣百年難保之家。以萬姓為子。而不私滿籯不守之子。醜莫醜於厚獲。悔莫悔於負時。其乖謬遠矣。
有良牧焉。聽斷明。訟讞息。催科善。逋負充。酬應周。遠邇悅。賢聲勃起。何於家給人足。禮備樂和。仁漸義摩。遜之為未遑。闕然若異任。豈簿書期會。遽為盡職。是似近而猶遠也。其或阨於下僚。沈於冷署。長日咄咄。罔可事事。抱關亦有常業。乘田要在茁長。豈可僅擁虛器。鎖局養時。則居卑而忝於職也。
卑者以一身為廉。而尊者以眾理為理。若不問其職細職巨。識綱職紀。職近職遠。自廉自理而已。則居尊而闇其體也。諸如此類。治胡以興。豈國家建學任官之初意哉。
學已虛浮。仕將安藉。居卑而忝於職。居尊而闇其體。均由所學之日非也。
學以適用。孔門弟子頻頻問政。故論士則不辱君命。不達於政者。無取誦詩。近世名賢。亦曰做秀才時。以天下為己任。今時制科。亦有策論經世之學。胡可不講。稽古籌今。須預圖於知爾之前。
如此立志向。用工夫。則舉業皆有用之學。筮任皆有本之治矣。
後生小子。生而聰明。若不令其讀聖經四書。而讀異學之書。誤視天地品物。盡屬幻形。別認一箇靈明。指作本來面目。一中此毒。後雖讀五經四書。終不相入。不信子臣弟友。庸言庸行。即是性命。而強捏無聲無臭。不覩不聞。何思何慮。不識不知等語。作為性命本體。且證以聖門所云性與天道。不可得閒。中人以下。未可語上。民可使由。不可使知。以合於異教所云。下乘中乘之上。自有上乘不可思議之宗。而人人良知良能。共知共見。易知易能。當能之正學亂矣。
異教惑人。每引四書中孔孟之語為證。學者往往信之。予於性與天道諸章。曾為考究。證之先儒議論。毋使談空說幻者。有所藉口。此段先得我心。
李大蘭 【 槃】 編經史便蒙。參以金仁山之綱鑑前編。朱子邱瓊山之通鑑綱目。而會歸於國朝統紀。上下數千年閒。輯為成書。使初學讀之。即知如此為盛時。如彼為亂世。如此為正學大道。如此為異術邪道。不為高奇迂腐之論。而為制科舉業。平常達道得志。可以澤加於民。不得志可以修身見於世之學也。
經史便蒙。其書未見。觀曹真予序意。有裨舉業。誠有用之書也。
◆葛中恬省心微言 【 名錫璠號中恬江南崑山人明萬厯進士仕至按察使卒贈太常卿】
謹按葛中恬先生。邃於心學。所著有正言危言戒言慧言。總名曰省心微言。為近世學者求於言而不求於心者。痛下鍼砭。語語切於日用。耐人咀嚼。其子端調先生。幼承庭訓。浸淫古籍。所刻者皆經世之書。海內稱為葛板。傳誦久矣。予於其嗣孫葛搢書案頭得卒讀之。卷帙甚富。不能備錄。錄其切於學者仕者。以志向慕焉。
書曰。必有容。德乃大。必有忍。乃有濟。古今事。未有不成於容忍。而敗於不容忍者。一毫之咈。即勃然而怒。一事之違。即憤然而發。是無涵養薄福之人也。是故大丈夫當容人。而不可為人容。當制欲。而不可為欲制。
大器必由規矩準繩。
有規矩。有準繩。大器方有用。大業本於小心。事功本於學術也。
揚飽帆於大江。躍駿馬於險道。瞬息百里。天下之至快也。反思則憂。處不傾之地。乘獨後之馬。樂莫大焉。
輕言戲謔最害事。蓋言不妄發。故言出而人信之。輕言戲謔。後雖有誠實之言。人亦弗之信矣。
常存不如人之心則有進。
處人之難處者。正不必厲聲色。與之辨是非。較長短。惟謹於自修。愈謙愈約。久將自服。
覺人詐而不形於言。有餘味。
詐已覺。則我不受其詐。原可不言。語本薛文清公。令人愈思愈覺有味。
不可乘喜而多言。不可乘快而易事。
處事最當熟思緩處。熟思則得其情。緩處則得其當。
讀史最能益人神智。事之成敗。皆識者先見之。後果不爽。此等處。殊開人見識。
史書所載。皆前事之已驗者。讀史者不肯視為空談故事。則識見廣。而法戒昭矣。
葛端調永懷堂日錄
○葛端調永懷堂日錄 【 名鼏字端調葛太常子明崇禎舉人】
三十後看書。當使眼光如鐵錐著物。著即貫。貫即不脫。方為有用。與少時博覽觀花者大異矣。
人自三十以後。閱厯世事。看書倍覺親切。所以眼光如鐵錐著物。著即貫。貫即不脫。此書方為我用。予向以居官後讀書。遠勝於諸生時。書生讀書。喜其詞華。及居官以後。乃服其義理之精切。可以坐言起行。正謂此也。而世儒方以過此便難讀書。毋怪終其身不知讀書之益也。可惜可歎。
處今之時。讀有用之書。講經濟之學。斯為實材。但不可俗耳。若風雲月露之詞章。無濟於時。天生賢智。正須補救世艱。若祗以詞章自娛。世道將何恃耶。
世儒不效法四書。其出口入耳之時。不過為涉獵進取計。初未嘗於身心上體貼一番。安能長而冀其被於行。愚謂欲人才之成。國家須立小學於郡邑。選士之深通有道者訓之。先與朱子小學讀。待其志趨既定。知識漸開。然後與以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後乃漸通五經。後乃漸看史。必四十方許臨民聞政。如此。則士之進者。必為國楨。其中道而退者。亦不失為良民。或農或工或為商。皆嘗有小學一段工夫在前。則人人被詩書之澤。而善人多。風俗美也。
先儒以小學為做人榜樣。故人人宜讀。人人皆有益。不此為學者仕者言也。
人不可不博學。特博學是本分事。非可誇詡。若徒以玩物喪志。一切拒絕。而獨守我之所謂性心者。不知心性又何物也。史冊成敗。細微曲折。不見於此冊。或見於彼冊。非窮搜安能一貫耶。善乎孟夫子之言。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蓋不博學。安能詳說。不詳說。安能反約。亦何取乎博學。善學者。試參之。
受小辱而不怒。斯可當大任而不驚。安小屈而不爭。乃可當大艱而不避。成者一日之事。所以成者。非一日之力也。康齋先生日記中。最謹暴怒。此最難事。故先生屢言之。年力方壯。國事待理。吾輩思為他日有用人物。宜培養其精力氣骨。毋使為宴安逸樂。悠忽無事所消磨耳。
要成大事。切不可愛小便宜。要成大德。切不可怕小迂腐。
聖門言政。無見小利。無欲速。此為得之。
夫學也者。務知之也。知之者。欲其能之也。何謂能。實而被諸躬。純而見諸事也。既能則又貴乎守。即所謂允執也。中者極也。心與事之權衡也。今人非不務知之。知之亦未嘗不到。而小有利害。便即遷就。而負才智者。擇利趨捷。不遺餘力。廉恥喪盡。即有中人。莫克自立矣。蓋當其讀書著文之時。惟存一取科第之念。及其得之艱苦。幸而弋獲。則渾是一團患失之意。日前所知。反為入官之戒。保全之術。愈進愈深。夫子所謂苟患失之。無所不至。不難舉天下之蒼生。以徇一己之祿爵者。噫。豈非知而不行。而知反為行之賊哉。故治亂本於士心。人材成於教養。學之不明。是可憂也。
學原兼知能。倘所學者非。則知能適足為患。仕更不可問矣。閱此能不悚然。
荊公免役錢。實不易之良法。蘇子謂但當量入為出。不至多取於民足矣。溫公必欲同青苗等法。一并罷之。過矣。
免役法。相沿至今。凡不能不資民力者。莫善於此。量入為出四字。仁人之言。至公之論。官肯籌及。便是慈惠循良之吏。最忌立論過高。侵擾無窮。
小處常寬。則省大費。
凡與人家喜慶宴會。說話尤宜謹慎。如祝壽遠行之類。人情諱忌。不可不知。
將奇氣盡數融去。只守一味中和。將躁心細細克除。只守一味鎮靜。處處自反。刻刻自守。件件恕人。
富貴副功業。韓魏國乃無慚晝錦之堂。功業即文章。歐文忠豈獨擅絲綸之譽。
以東漢末季之昏濁。而名節獨風勵於千秋。光明章安尊經之效。不洵然與。以南渡主和之悖亂。而理學獨大明於當日。藝太真仁養士之恩。莫可諼也。
有跨駕古人之心。而無卑易今人之習。可與言鑄品矣。
范文正公畫粥作四塊時。正以天下為己任之立基處。而其治人手段。亦於不為宰相必為良醫之言驗之。其後功在國家。恩流九族。俱非偶然之遭際也。
有明世宗末年。王弇州以詩文之學。鼓動聲利。於世界無分毫之益。而於人心之害甚深。後來復有婁東張天如。以文字動天下。一時輕華之士。趨之如騖。至于州縣權。執文衡局。而人心又一壞。只一東鄉艾千子。齗齗與陳臥子等爭。而孤不得輔。然於世道人心。蓋已補救不小。亦東廓言皋諸先生之流風餘澤也。白鹿之高蹤。甯不遠紹朱子哉。
所學已靡。自誤終身而已。倘有著述。天下人騖於其名。靡然從之。則為害滋大。所論極為切中。
漢季之宦官。猶知畏天子。則節義之風猶盛也。唐季之宦官。挾天子而弄之。則節義之風衰也。世運變於權奸。權奸實觀於世運。制治可不知所先乎。
以聖賢之言為真。其人必非志於利祿。若視為泛泛口頭語。其心必無與於民物者也。故臨文而欲人之遵守傳註。以束縛性靈。正欲使之日依聖賢。體之於身。驗之於心。時時檢束。不軼於彀率之外耳。己之靈性。果能與道符。與聖合。則雖橫說竪說。信手拈來。皆有會也。
議論須與身心時勢有關係。
士知泛覽史傳。以紀事迹。攷沿革。而不知博觀前人之言論。以定一是。則遇事揆度。常不能劃然於心。而出言亦不能了然於口手之際。師心者。無遠謀。志狹者。罔巨斷。此向來空疏之病。近亦知患之矣。
馭下者。不足其衣食。而責以勤順。未能也。不禁其浪費。而求其完足。未能也。不擇其愿樸。而責以節用。未能也。此在身教。
知任地不知任人。非生之眾也。知任人不知擇人。非食之寡也。使農勝商。穀勝金。則幾矣。至於文繡之刺。非為之疾。筐篋之守。非用之舒。尤不可不知。
義命二字。要認得分明。義則自然當盡。命亦不可諉之不可知。要見人生有聽命之胸襟。又有立命之工夫。不係乎智謀巧拙。則心安而理得。
守義盡其在我。非空空委之於命也。
司馬溫公。幼時患記誦不如人。羣居講習。眾兄弟既成誦。獨下帷絕編。迨能背誦乃止。用力多者收功遠。其所精誦。終身不忘也。公嘗言書不可不成誦。或在馬上。或中夜不寐時。詠其文思。其義所得多矣。
端調先生。父子兄弟。定為讀書課程。互相問難。抽讀經史。故能貫通羣籍。與司馬溫公精誦。同一苦心。予壯時輒思效法。今性靈衰鈍。偶一涉獵。掩卷茫然然。於向所未解者。行止坐臥。中心默誦。亦復粗有所得。益悔前此讀之不熟也。今已無及矣。用以告世之性能熟讀者。毋謂強記無益也。
人皆云制舉盛而正學衰。制舉非不淵源正學也。士之所習。而溺於制舉。遂并制舉之淵源而忘之矣。
古之君子。隱居求志。今日之幼學。原即他日之壯行。行義達道。後日之壯行。正見當年之幼學。故處不徒處。處為有用真儒。出不徒出。出為有學名臣。
以淺言出妙義。如飲江河。隨量而滿。如行藥市。隨病而療。有功世道人心。可以輔翼六經孔孟諸書矣。
此魏叔子文集序言。深入顯出。耐人咀嚼。與葛氏省心微言之旨脗合。故并錄焉。
◆刁蒙吉潛室劄記 【 名包字蒙吉號用六直隸祁州人前明天啟舉人耄而好學著書自娛】
謹按學者讀書。首重四書經史。毋論習舉業與否。均不外此。所爭者。用功實與不實耳。有一番實功。即有一番心得。祁州刁蒙吉先生。幼習舉業。潛心經書。兼肆力於諸儒語錄。鄉薦之後。力學不倦。識見益廣。體驗益切。曾著四書翼註。余未之見。閱其劄記。獨有心解。所選斯文正統。皆經世之文。其文不能載。錄其評語。亦足知其所學。可以坐言起行。毋謂舉業之學。無關世用也。
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此良知也。然舜之父母。應何如愛。閔子之父母。應何如愛。申生伯奇之父母。應何如愛。此四人者。良知非不同。而或為聖人之孝。或為賢人之孝。或不聖不賢。而殺身以賊孝。何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此良知也。然周公之兄弟。應何如敬。司馬牛之兄弟。應何如敬。公子伋公子壽之兄弟。應何如敬。此四人者。良知非不同。而或為聖人之友。或為賢人之友。或不聖不賢。而殺身以賊友。何也。舜與周公。皆明於庶物者也。閔子司馬牛。則得聖賢師友。嫻格物之訓者也。若申生伯奇公子伋公子壽。則無師無友而不學。未嘗格致以窮其理者也。格致不格致。相去遠矣。
同此愛親敬長之良知。而處之有善有不善。可見人不可以不學。格致窮理。即學也。聖如大舜。尚須明庶物而察人倫。况其他乎。
聖賢之書。原為天下後世謀身心也。而天下後世讀聖賢書者。只取以資其筆舌。於身心全無干涉。辜負垂訓立教之意多矣。
四書者。人之布帛菽粟。不可一日無也。考亭註四書。欲使字字句句。皆可見諸行也。今之學者。類言遵朱矣。遵之訓詁而為文。非遵之以步趨而為人也。有能信其為布帛而衣被之。信其為菽粟而飲食之者乎。
遵之訓詁而為文。非遵之步趨而為人二語。道破讀四書者之敝習。
自古言治道者。莫備於書。竊意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兩言。其源本也。好問則裕自用則小兩言。其樞要也。明乎四言而力行之。其於治道也何有。
幾善惡。都從念頭上見得。念頭纔動。便須查考某是善。即引伸之使日長。某是惡。即遏絕之使日消。所謂知幾之學也。
允執厥中一言。萬世心學之宗。亦萬世經學之宗也如易只是要剛柔得中。書只是要政事得中。詩只是要性情得中。禮只是要名。分得中。春秋只是要賞罰得中。中之一字。便該盡五經大義矣。
二氏專言空。吾儒亦豈諱言空。但吾儒所空者。欲也。二氏所空者。理也。空其欲則人欲淨盡。而天理盎然。現前性命。皆歸實地。空其理。則枯槁寂滅。生意索然。空而頑矣。然則天理流行。活活潑潑。如何可空。
孔子於易繫辭曰窮理。於大學曰格物。程朱釋格物曰窮理。以夫子之言。發明夫子之言。故確不可易也。博而言之。萬物有萬物之理。約而言之。一物有一物之理。無鉅細。無精粗。皆有理。則皆在所當格也。
此二段所言格物致知窮理。明白切近。格致之功至實。求之空虛。則墮於冥悟。格致之功尚淺。求之過深。又預侵誠正工夫矣。
魯論云。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余下一轉語云。古之學者為人。今之學者為己。
古人之學。成己所以成物。今人不求有得於己。祗求見知於人。算不得為己之學。
古之學也道。今之學也藝。古之學也義。今之學也利。
學之源頭差錯。學之流弊無窮。辨之不可不早也。
孟子云。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余下一轉語云。求放心之道無他。學問而已矣。
二說互參。其理愈明。其工夫更切實。
吉凶決諸易。政事取諸書。性情陶諸詩。從違決諸禮。是非決諸春秋。
聞人之譽而喜。喜則驕溢生。聞人之毁而怒。怒則報復起。凡心客氣。此內斷無人品。聞人之譽而愧。愧則自強。聞人之毁而懼。懼則自反。平心直道。就中都是工夫。
人以惡言加我。我為弗聞也者而置之。人非而我是也。豈曰人勝而我負乎。若反之。則平分其過矣。
語云。道高毁來。德修謗興。此在旁觀則可。若夫當局者不然。爽然內省。自怨自艾曰。毁來還是道不高。謗興還是德不修。
孔子而後千餘年。大學中庸。雜在戴記中。兩論七篇。混入子書內。學者但作文字觀耳。二程彙輯訂正。列為四書。朱子纘承二程之志。為之集註。使天下萬世。資之如菽粟。資之如布帛。此程朱之功。所以上迫孔孟也。非然者。雖有菽粟。與荑稗同。誰知其可食。雖有布帛。與蘆葦同。誰知其可衣。今且人人食之衣之。復不從此求溫飽矣。然在童子。不過資之以補諸生。在諸生。不過資之以舉孝廉。在孝廉。不過資之以躋南宮。此富貴之溫飽。非道德之溫飽也。日食菽粟。而不知其味也。日衣布帛。而不知其暖也。枉讀四書。辜負聖賢矣。
薛文清。心得全在讀書錄。玩錄中說讀書處。津津有味。眼裏看的。口裏念的。心裏想的。當身踐履的。那一時一刻不凝注在書上。所以纔成了箇大儒。
口裏念的四句。已得時習二字精髓。津津有味。即不亦悅乎之境也。所以讀書錄所言。平正切實。可以上繼聖學。下垂世教。
薛文清論為學。於口耳文辭。諄諄致戒焉。竊謂學絕道喪。即求口耳文辭之士。亦不易得。若遇其人。且相率而從事焉。俟耳目博洽。文辭華贍。然後進求之。游泳乎其中。神明乎其外。亦可以免於先生之戒矣。
聖門之學。由博返約。能多識。然後能一貫。講良知之學。必至廢學識而趨冥悟。此說足救其弊。
古之學者。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天爵修而人爵在其中矣。今之學者。讀書作文以求官。終其身役役人爵。又烏知天爵為何物哉。
讀書作文以得官。亦制科取人本義。惟得官之後。頓負所學。甚至學時所見以為不可行者。後亦悍然為之而不顧。科舉之文。竟如敲門之瓦。此孟子所謂得人爵而棄天爵。終亦必亡者也。
上負君父。下負鄉里。云如之何。顯愧詩書。幽愧鬼神。云如之何。
恐負君父。士君子猶有為此語者。至於負鄉里。愧詩書。愧鬼神。則鮮念及矣。
程子云。吾學雖有所受。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我輩深思而熟玩之。語上語下。都用得著。與深人言。道德性命之說。畢括於此。與淺人言。使為善者有所恃。為惡者有所懼。其裨於心術隱微也多矣。
致知之說。昉於孔子。良知之說。昉於孟子。陽明於孔孟之說。引而伸之足矣。乃處處牽合到良知上。其痛快醒發處固多。其穿鑿附會處亦不少。
馮恭節曰。孟子以良知達之天下。若便於己。不便於人。行於此。難行於彼。安得為良。學古訓而有獲。監成憲而無愆。天下通行之道。朱子所以為教也。倘尚虛無。輕篤行。崇參悟。而略見聞。訓詁章句。已非本實。而爭異傳註以為高。經綸康濟。漫無講求。而侈談圓通以文過。 【 學陽明者。其弊必至此。】 聖人著書。一言一藥。博學於文。約之以禮。譬藥之有補有瀉也。在人視脈色而用之。陽明專於瀉而元氣轉虛。朱子補瀉兼施。為藥中王道。如之何其廢之。
陽明之學。得之象山。朱子所熟聞深知。而不敢以為教。若曰天下有高明者。自能得引而不發之蘊。必以敬修維持之。其不能者。持循規矩。猶得寡過。朱子非知不及陽明也。其慮深於陽明也。
持平之論。救學之弊。比王豐川所論。更警切矣。
邵堯夫詳論聖人體用。究其極一歸於理。人知邵子之妙於數。而不知其精於理。即理而數在焉。非有二也。程子嘗問知數為知天。抑知理為知天。邵曰還是知理為知天。斯其所以為邵子也。
學者皆以邵學專主數。不知言數原不外乎理也。
王陽明欲復古大學。嘗筆諸書。高文襄問辨錄亦然。又有所謂改本者。穿鑿割裂。均非孔門立言之意。
大學有綱領。有條目。有十傳。循是而熟讀之。體玩而力行之。有終身用之不能盡者。顧乃割截穿鑿。移前挪後。其詞旨究未嘗有異。古本改本。紛紛聚訟。甚無取也。
大學之書。增減一字不得。而衍其義至數百萬言。遂使讀者惟恐其盡。可見古人精蘊。不窮不竭。我輩心思。愈引愈長。匪獨大學也。六經四書。離卻他便沒道理。執卻他亦非道理。讀書者。何處不當作如是觀。
有大學。因有衍義。引而伸之。由要以致其詳也。有衍義。因有衍義補。附而益之。由本以廣其末也。詳要貫通。無遺義矣。邱之純粹。不逮西山。然衍義補援古證今。垂世立教。可與衍義並傳。未可以優劣論也。
朱子曰。讀書者。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愚則曰。先讀大學序。以端其祈嚮。
率性是本體。盡性是工夫。孺子入井而怵惕惻隱。此率性也。擴而充之。以至於保四海。此盡性也。孩提知愛。稍長知敬。此率性也。滿孝弟之量。通乎神明。溥乎四海。此盡性也。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嘑蹴之食。此率性也。推不忍之心。以愛百姓。推不屑之心。以不受萬鍾。此盡性也。率性無工夫。盡性有工夫。盡性即盡其所率之性。由工夫以合本體者也。馮恭定與涂鏡原書。推究及此。故言本體而不言工夫。則荒於嬉。言工夫不言本體。則流於假。兩兩比勘。使人人知有工夫則為聖賢。無功夫則為眾人。此講學之有功於世道人心也。
無工夫。則空虛冥悟。歸於無用。然不原本體而流於假。則權謀詐術。悖乎道而學更不可問矣。○馮書云。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惻隱乃率性之道。而仁乃天命之性。益見孔孟所言。命也。性也。道也。二而一。微而顯者也
大學之明德。所止之至善。不待外求。識其在我。而敬以存之。亦可矣。其必要讀書者。則以天地陰陽事物之理。修身事親齊家及治國平天下之道。與凡聖賢之言行。古今之得失。禮樂之名數。食貨之源流。兵刑之法制。是亦吾分內事。有不可得而略者。若非考諸載籍之文。沈潛參伍以求其故。則亦無以明夫明德體用之全。而止於至善精微之極也。自聖學失傳。為士者所求於書。不越乎記誦訓詁文詞之閒。以釣聲名干祿利而已。是以天下之書愈多而理愈昧。學者之事愈勤而心愈放。詞章愈麗。議論愈高。而其德業事功。愈無以逮乎古人。非書之過也。讀者不知學之有本。而無以為之地也。
學校之中。推原古人教學之意。為之儲經史以博其問辨之趣。建閣以致其奉守之嚴。俾知為學之本。不待外求。操存持守。方寸之閒。清明純一。以為讀書之地。而後宏其規。密其度。循其先後本末之序。以大玩乎經史之藏。於天下之理。盡其纖悉。一以貫之。異時所以措諸事業者。亦將有本而無窮矣。
此朱子福州經史閣記也。尊德性。道問學。一以貫之矣。天下學校。皆有經史閣。為諸生舉業所資。循名責實。均有切實工夫。閣內經史不為虛設。便是真舉業。見之事功。必有可觀。
道命錄云。行義以達其道者。聖賢在上者之事也學以致其道者。聖賢在下者之事也。舍道則非學。不學則悖道。故學道愛人。聖師以為訓。昌明道學。先賢以自任。未嘗歧為二也。後世藉道學名目。指斥君子。而君子之徒。亦未嘗深知所謂道所謂學也。往往從而諱言之。是可歎也。
自古小人。巧立題目。排斥正人。然後可以惟吾所欲為。漢唐以來。多蹈斯轍。真西山上殿劄子。特地說破。俾人知輭熟詭隨之中。原無人品。而世所目為偽學。為矯情。為沽譽者。反足以撐持國是。表正官聯。厝國家於治安也。否泰為消長之關。而消長尤為否泰之本。治亂之機。端不越此。
宋代有賢臣而無明君。以有賢臣而不用。其所用又非賢臣。以致壞事。此人材消長。關乎否泰也。
廣川 【 董仲舒】 篤信聖人。步趨不失尺寸。而規模狹小。其聖門之子夏乎。河汾 【 王仲淹】 之教。不減西河。 【 子夏】 而儼然以孔子自居。其聖門之有若乎。昌黎 【 韓愈】 多學而識。由文章見性道。送窮文。上宰相書。何其不受命也。其聖門之子貢乎。若揚太元。 【 揚雄】 則無足比數矣。
董揚王韓優劣。朱子有定論。馮恭定為之暢其說。已見四子之學術醇疵矣。今與孔門諸子較。語有分寸。更見三子皆聖門之學。不同揚子雲之有悖聖道也。
道不待學而有。而非學無以復其有。非學無以保其有。非學無以共其有。
明善復初工夫。修己治人事業。數語道盡。
夫道須學。學須講。有不啻飢之須食。寒之須衣者。而講學罹世訾。非盡世之尤也。不學之士。患在不講。講學之士。患在不副。或亦豔為美稱。擔簦聊聚。朝朝問路。歲歲不越。關臂露背而談九容。揮玉麈而稱儉素。於我乎何有。故孔門之訓。無行不與。夫惟相與以行。則學為實學。講為實講。而萬世宗之無斁也。
道德中自有功名。功名中自有富貴。富貴中無功名。未嘗不可以建功立名。功名中無道德。未嘗不可以行道徧德。可相成。亦可相反。辨志者幸分別觀之。知所戒勉也。
官場義利之界。辨析不可不明。趨向不可或苟。
教化行。然後風俗美。朱子不言教化。而言紀綱者。教化本諸躬行。綱紀者。由躬行而施諸政事者也。賢否不明。功罪不審。空言教化得乎。教化言其體。綱紀言其用。風俗言其效。其實一而已矣。
才生於天。成於人。自教化不行。上無以樹之風聲。下無以示之模範。故有絕世之才。而或惑於功利。或誣於詞章。或溺於虛無。與無才等。甚至恃才播惡。貽害生民。流毒後世。反不若迂疏無才者之苟安無患。天之生才既不偶。無以長養成就之。有心者能無憐才之思。有政教師儒之責。不可無振興鼓舞之事也。
昔人有言。朝廷之上。七分君子。三分小人。則治。七分小人。三分君子。則亂。此非兼收併蓄。為調停之說也。蓋君子道長之時。雖小人亦有飭躬勵行。以希富貴者。况怙惡不悛。則立見罷斥矣。當小人道長之時。雖君子亦有改節易行。以就功名者。况守道不貳。則羣相攻擊矣。君子小人。固無兩立之理。語曰。稂莠不去。嘉禾不生。用人者尚其辨別僉壬。如農夫之務去草焉。勿使滋蔓難圖。則幸矣。
原道佛骨表。只此兩文。足以槩韓文公生平矣。厥後尹京兆。六軍相戒曰。是尚欲焚佛骨者。何可犯也。奪三軍之氣。續千聖之鐙。文果有用。豈在多乎。釋氏之徒。尚藉口大顛一事誣公。非特誣公也。誣朱誣程並誣孔。使天下後世。交口諛佛而後已。何其惑也。
昔人弔文山詩云。諸葛未亡猶是漢。伯夷雖死不從周。又云。子房本為韓讎出。諸葛安知漢祚移。以諸葛喻文山。以伯夷子房配諸葛。至哉言乎。
一時快意可略也。前輩影樣之多。後人是非之公。可畏也。一人之私情可略也。天下指視之嚴。史氏紀載之實。可畏也。一身之極榮極貴極富可略也。每日光陰易去。不可復補。百年歲月無多。來者未必可追。可畏也。且用舍之閒。士風所繫。扶持正人。則善類慶。而士風以振。獎進邪人。則善類沮。而士風以頹。竊恐有奔趨富貴。營心利祿者。相見之際。非稱功頌德之辭。則乞憐求官之語。未有以直諒之言。達於聰聽。嘗讀王雲鳯上楊太宰書。以古人功業望執事云云。明目張膽。不少忌諱。英偉之風。忠義之氣。見乎辭矣。
有聽言用人之責者。宜將此議存胸臆中也。
矜伐生於氣盈。貪戀生於氣歉。生於氣之盈歉。成於器量之廣狹。總由富貴得失之念太重耳。
絕世才學。當不起自是二字。
薛文清居沅。僻遠無師友相接。懼有過而不自知。於堂後列古聖賢書。亭池有竹梅蘭菊荷五者。讀書之後。友竹之勁直中虛。以端其曲而開其塞。友梅之清白絕俗。以滌其垢而勵其介。友蘭菊之芬芳。以潔余行。友荷蓮之中立。以端余志。與五物結為良友。而求正於書。為五友詩。以固其交。文清為理學名臣。故其言要而不煩。質而不華。讀之可以治心。可以養氣。可以合道器而一以貫之。不然。內無所得。雖日對五物。幾何不覿面而失良友哉。
士大夫多有花木池魚之樂。薛文清誦遺書以求其義。言行未當。質之書以去其非。而趨於是。復取亭池五友。以輔其不及。偶爾觀玩。觸目警心。以山水之樂。寫仁知之情。未許為玩物喪志者藉口也。
有取法狄文惠公。為望雲圖以寓思親之意者。方正學曰。人子行行。觸目思親。豈特見白雲為然哉。於山川之似吾鄉也。則思吾親之所在焉。於室廬之似吾居也。則思吾親之所息焉。遇斑白者於道。則惻然而悲。若見吾親焉。聞姓名之同。聲音之類。年壽之相若皆吾思之所存。
此其思親之最真者。
喜辰令節焉則思親。祁寒甚暑焉則思親。車馬則思不得御吾親以遊。美衣珍食。按於四體。則思不得進吾親以為養。鳥獸之飛行。羣居族處。則歎吾之弗若也。奚獨於雲而後思哉。
此其思親之最切者。
其有益之思。則曰吾身非吾之所有。吾親所生也。吾親而上。視宗之所託也。出言則思恐其悖於理。舉措則思不使違乎義。居官則思盡其職。交友則思盡其誠。事無巨細難易。必審思而後為。其居也。若親臨之。其遊也。若親視之。如此之思。則能慎其身以保其名。不惟不辱乎親。亦可以顯其親。而無忝子道矣。
此則思親之最大而有益者也。觸景觸物。觸事觸人。莫不興膝下之思。過於岵屺之詩遠甚。先儒以狄文惠公補天浴日手段。自一片白雲中來。可知當日文惠望雲時。原有忠君為國之意。毋視為空空思親已也。
秦併諸侯。盡變先王之法。嚴刑酷烈。生民塗炭。曹參訪諸蓋公。求黃老之說。一以清淨無為為治。彼以其猛。我以其寬。彼以其擾。我以其靜。一矯而反之。以苦於多事之民。一旦得見無事之治。是猶出烈熾之中。而沃以清冷之水。故民安其治而歌之。然猶有惜於參者。時雖厭於有為。而事之不可不為者。君子不容以概不為也。參惟恐一事之為。未能益民。而先以擾民。乃至一無所事。終其身惟蕭何之法是守。抑不知何之佐高帝也。倥傯於馬上之治。當時制度。大抵襲秦之舊而已。先王良法美意之變於秦者。未聞其能修什一於千百也。况時至孝惠。秦灰已冷。楚坑已平。牝雞之聲未聞。屠牛之鋒未挫。可以有為之日也。使參能與帝有為。三代之治。未必不可挽而上也。柰何一意矯秦。遂至酣歌廢事。卒使漢家之治。因循雜霸而已。嗚呼。參但知清涼之藥。足以調擾亂之民。而不知王道之菽粟。所以養民生者不可一日無。此所以但能瘳秦民之疾苦。而終不能復元氣於三代之時之民。漢之所以為漢者。以此。漢之所以止於漢者。亦以此。此謝文肅論曹參如此。觀易解彖無所往。其來復吉。謂天下之難既解。則修明先王之道。其吉宜也。蕭曹以刀筆吏起家。當解之時。不為鼎之治。刀筆之外。幾曾更進一步耶所以然者。兩公質美未學。不能講求先王禮樂之隆。故漢治安於雜霸也。不有文肅此論。後世學者。狃於清淨甯一之歌。且將侈蕭曹為上治矣。李百藥。為王通門人。自負能詩。曰上陳曹劉。下述沈謝。四聲八病。剛柔清濁。音若壎箎。而師不答。以問薛收。收曰。吾師平日論詩。上明三綱。下達五常。徵存亡。辨得失。小人歌之以責其俗。君子賦之以見其志。聖人采之以觀其變。今子言詩。工則工矣。其有合於三百篇遺章與否。則詩之工。詩之衰也。由此觀之。謂詩有別材有別趣可也。謂詩不關書不關理。失之遠矣。
文中子論詩。期合於三百篇遺意。此種詩。便關人心風俗非有學有識者。不能作也。
◆李二曲論學彙語 【 名顒字中孚陝西鄠縣人父卒於兵養母終身】
謹按李二曲以關中布衣。講學明道。一時南北士大夫相從者。皆有著論。而知必真知。行必真行。有真工夫。乃見真體用。誠洙泗之淵源。而孔孟之實學也。門人王豐川。即其口授。集為四書反身錄。語尤切實。故與論學語并錄之。以為學仕規範焉。
教化始於學校。人材亦儲於學校。學校中師生講究舉業。不外貨利。言及修己治人。則以為迂。而猶以為學舉業。求功名也。卻不知舉業功名四字。皆已錯認了。所謂舉業者。即聖賢之舉業也。功名者。有功於一方。有功於天下萬世。學問事業。天下賴之。後世傳之。不求名而名自隨。如形之必有影。有是功。即有是名也。而今童子進學中舉登第。只知肥身家保妻子。謂之富貴則可。謂之功名則未也。
因舉業之無用於世。功名之有名無實。遂將此四字看壞。薄舉業而不為。以功名為貨利。因噎廢食。有關學術不淺。
為學不外致知力行。成己成物。窮達不離。事變如一。時至事起。功自建。名自立。故求功名者。須以仁義道德為本。社稷生靈為念。富貴者。一時之遇合也。若所求專在富貴。所學既非。本心先亡。反受富貴之累。
所學者正。則功名富貴。亦足以經世而濟物。不然。功名之玷。即富貴亦孼耳。
為學工夫。不必另覓下手之處。只要平心內省。自覓受病所在。知有某病。自醫某病。此便是入門下手處。若另定一箇入門下手。便不對證矣。
人之病痛各別。或在聲色。或在貨利。或在名高。一切勝心。妒心。慳心。吝心。人我心。是非心。種種受病。不一而足。須是自古自治。自復其元。苟所病不除。即終日講究。祗成畫餅。談盡藥方。仍舊是箇病人。
敏於行。益訥於言。所以為君子。世之學者。往往辯論有餘。實體不足。誠能以四書中所言。真實力行。即終身無議論。無著述。亦不害其為君子。否則論辨雖精。撰著雖富。非欺世之巧言。則道聽之塗說。皆學人所當痛戒也。
敏行訥言。亦近時喜著述尚辨論者。對證之藥也。
六經皆我註腳。是陸子之口過也。滿街都是聖人。是王文成之口過也。紫陽言言平實。大中至正。下學上達。宛然洙泗家法。陸王矯枉救弊。其言猶藥中大黃巴豆。疏人胸中積滯。實未可概施之虛怯之人也。
後世士大夫欲興起文教。命題課士。名曰觀風。此舉有司豈無汲汲皇皇。加意學校者。不過會課改文。供饌給賞而已。窮理致知。成德達材。出之迷途。歸於實用。則全不在念。噫。弊也久矣。
尊聞行知。推己及物。立人達人。安上全下。此實學也。為上為德。為下為民。以此隨人開發。轉相覺導。由一二人以至千萬人。由一方以至多方。實學昌明。士習丕變。人心正。風俗厚。人材出。便是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
儒者之學。明體適用之學也。秦漢以來。此學不明。醇厚者溺於章句。俊爽者流於浮靡。洛閩諸儒。慨然以明體達用為倡。乃有道學儒學之別。其實道學即儒學。非於儒學之外。別有所謂道學也。
儒學明晦。不止係士風盛衰。實關生民休戚。世運否泰。儒學明。則士所習者。明體達用之正業。處也有守。出也有為。生民蒙其利濟。世運甯有不泰者乎。儒學晦。則士之所攻者。辭章記誦之末技。處也無守。出也無為。生民無所利賴。世運甯有不否者乎。
孔子謂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孔子時佛教未入中國。雖有老子。其說未行。欲指何者為異端。蓋異字與同字為對。雖同師堯舜。同學孔孟。而工夫路徑。與堯舜孔孟相悖。即異端也。吾輩同讀儒書。同以儒自命。不審與儒者全體大用之實。果同乎否耶。此處須切己體察。慎勿終其身沈溺於異端。而猶居之不疑。曰我儒也。我儒也。
問近日學者。漸知從事儒學。顧功名之念。終是未忘。柰何。曰。朋友中果如矢志功名。此正世道之慶。吾儒之光。何以為病乎。但恐所志不在功名耳。因問其故。曰。功被一方。則不待求名一方。一方自然傳其名。功被天下。則不待求名天下。天下自然傳其名。功被萬世。則不待求名萬世。萬世自然傳其名。若祇登科取第。謂之有利於己則可。謂之有功於人則不可。謂有貴顯之名則可。謂有事業之名則不可。
竟將富貴二字。看作功名。即此可見不求實事。惟務虛名之弊習也。其實不但功名二字。原不易稱。即富貴利達。而能利濟民物。乂安萬民。主持風教。此實在之功名。而富貴利達之不可多得者。不必以此為諱也。
學者惟以事業為功名。志學之始。便以王道為心。生靈為念。故朝夕所從事者。在於明治體。識時務。及其成就。自爾功建名立。若志學之始。便以逢時為心。悅人為念。故朝夕所從事者。在於綴浮詞。較工拙。及其成就。究竟無功可名。嗚呼。自功名二字之義不明。士生其閒。不知枉用了許多精神。人材不振。治道不古。未必不由於此。
此論為學術辨別邪正。即為仕途挽回治道。
然則登科取第非耶。曰。人能登科取第。正好借此以立功名。何可非也。但不當逐末舍本。而肯留心於事業。則善矣。
有媿科第者。有玷科第者。有因科第而登顯貴。建功立業。為科第光者。科第中不一其人。世之豔羨科第。菲薄科第。亦在乎其人之自取耳。
有問近來屏去閒書。朝夕惟經書是讀。亦覺微有所得。愧筆力非其所長。不能見之論著。有所發明。先生曰。讀書患無心得。若實有所得。則居安資深。左宜右有。見於四體。施於事業。即此便是發明。縱終其身無一字論著。亦不害其為真讀書人也。
真讀書人。原不必定有著述。偶一著述。必有根柢。必有發明。與後世務虛名而誇著作者不同。
六經四書。儒者明體達用之學也。讀之者。果明體乎。果達用乎。夫讀書而不思明體達用。研究雖深。論著雖富。欲何為乎。不過誇精鬬奧。炫耀流俗而已矣。如此讀書。雖謂之未見六經面。弗識四書字。可也。
問為學須是無所不知否。曰。無所不知。固好。然須先知其在己者。何謂在己者。即天之所以與我。此仁義之根。道德之樞。經綸參贊之本也。故講習討論。涵養省察。無非有事於此。舍此而他求。是猶茫然於自己家珍。而偏詳夫鄰里器用。此之謂不知務。
然則家珍既知之後。其他可遂不知乎。君子謂學貴博。不貴雜。洞修己治人之機。達開物成務之略。如古之伊傅周召。宋之韓范富馬。推其有足以輔世澤民。其流風餘韻。猶師範來哲於無窮。此博學也。名物象數。無賾不探。典故源流。纖微必察。如晉之張華陸澄。明之升菴弇山。叩之而不竭。測之而益深。見聞雖富。致遠則乖。此雜學也。自博雜之辨不明。士之繙故紙。泛窮索者。便侈然以博學自命。人亦翕然以博學歸之。殊不知役有用之精神。親無用之瑣務內不足以明道存心。外不足以經世宰物。亦祗徒勞而已矣。
自孔子以博文約禮之訓。上接虞廷精一之傳。千載而下。淵源相承。惟朱子為得其宗。生平自勵勵人。以居敬窮理為主。窮理即孔門之博文。居敬即孔門之約禮。內外本末。一齊俱到。此正學也。故尊朱即所以尊孔。然今人亦知闢象山。尊朱子。及考其所謂尊。不過訓詁而已矣。文義而已矣。其於朱子內外本末之兼詣。主敬禔躬之實修。吾不知其何如也。况下學循序之功。象山若疏於朱。而其為學。先立乎其大。峻義利之防。亦自有不可得而沒者。今之尊朱者。能如是乎。不能如是。而徒以區區語言文字之末闢陸尊朱。多見其不知量也。
陸子之學有長處。亦有偏處。節其偏而取其長。皆孔孟之學也。李二曲。王豐川。皆有此執中持平之論。
窮理而不居敬。則聞見雖多。而究無以成性存存。便是俗學。居敬而不窮理。則空疏無用。而究不足以經世宰物。便是腐儒。故必主敬以窮理。使心常惺惺。方能精義入神。隨博隨約。融會貫通。不至支離外馳。德業與學業並進。知行合一。其在斯乎。
學者疑體用之有二致。恐徒求諸文為之末。而不本諸誠明之體。無天德。那有王道。唐虞之際。無書可讀。皋夔稷契。不害其為王佐齊治均平之效。卓乎非後世章句書生所能及也。顧今時非同古時。今人不及古人。以孔子生知之聖。猶韋編三絕。問禮於柱下。訪官名於郯子。垂老不廢研討。朱子謂盈天地閒。千條萬緒。是多少人事。聖人天成地位。千節萬目。是多少工夫。惟當開拓心胸。大作基址。須萬理明徹於胸中。將此心放在天地閒一例看。後然可以語孔孟之樂。須明古今法度。通之於當今而無不宜。然後為全儒。而可以語治平事業。須運用酬酢。如探囊中而不匱。然後為資之深。取之左右逢其源。而真為己物。若懼蹈誦詩三百之失。而謂至誠自能動物。體立自然用行。則空疏杜撰。猶無星之戥。無寸之尺。臨時應物。安能中窾會。協機宜乎。此不學無術。寇忠愍之所以見惜於張忠定也。
明學術以匡時。不必別立宗旨。惟首在表章四書。顧四書家傳戶誦。童而習之。解者積案充棟。本自顯明。何待表章。
噫。正惟家傳戶誦。人人共習。而所習之得失。實世道生民。治亂安危善惡之關。有心世道者。誠就其所習。挽其積弊。起其痼疾。令其反諸身。見諸行。是乃所謂表章也。
居官政務有暇。閱實政錄。衍義補。資治通鑑。可以敷求典制。濬發禮智。其受益當日異而月不同。每日思此生一過。再有此生否。少壯一過。能再少壯否。思則惕。惕則不容不及時勉圖樹立。以隨俗浮沈。碌碌無所表見為可恥。從來官宦林立。有彪炳天壤。垂芳無窮者。有泯沒無聞。與草木同朽者。此非關區區爵位之崇卑。特在乎能樹立不能樹立耳。
世儒卑者汨利。高者飾名。其名愈高。則心勞日拙。喪其本真愈甚。惟見理愈透。為己之心愈切。力黜浮名。勉敦實學。實學在我。縱終身不見知於人。亦不害其為真儒真君子也。
孔曾思孟。立言垂訓。以成四書。程朱相繼發明表章。非徒令人習之口耳也。蓋欲讀者體諸身。見諸行。充之為天德。達之為王道。有補於世也。 【 以下反身錄】
國家頒四書於學宮。以之取士。原因文以徵行。期得實體力踐有體有用之彥。有補於世也。果能體諸身。見諸行。充之為天德。達之為王道。有補於世乎。否則誦讀雖勤。闡發雖精。而入耳出口。假途干進。於世無補。夫豈聖賢立言之初心。國家取士之本意。
孔子諸賢。兵農禮樂。大以成大。小以成小。平居各有以自信。今吾人平居其所自信者何在。兵耶。農耶。禮樂耶。抑超然於世務之外。瀟灑自得。志在石隱耶。如志非石隱。便應將經世事宜。實實體究。務求有用。一旦見知於世。庶有以自效。使斯世見儒者作用。斯民被儒者膏澤。方不枉讀書一場。若只尋章擇句。以文字求知。章句之外。凡生民之休戚。兵賦之機宜。禮樂之修廢。風化之淳漓。漠不關心。一登仕途。所學非所用。所用非所學。無惑乎國家不得收養士之效。生民不得蒙至治之澤也。
經世之業。平居學之有素。一當事任。猶多不能悉中窾會。盡協機宜。殷浩以蒼生自負。房琯以將略知名。一出猶成敗局。况平居諳練。不及二人乎。故當盤錯。應倉猝。全在平居所學有素。非區區恃聰明旋安排者之所能幾也。若體未立而驟及用世之業。猶未立而先學走。鮮有不仆。故必先自治而後治人。能治心方能治天下國家。
子張以聞為達。志在聲聞動人。此務外徇名者之病。夫子所示。一補一消。因其病而藥之也。後世學者。其病殆有甚於子張者。自幼至長。所習者皆務外徇名之業。便已種下務名種子。畢精竭力。惟名是務。居恆讀至子張問達章。其於聞與達之分辨之。不為不晰。未嘗不以子張為務外。講及色取行違。未嘗不斥其偽而痛詆之。而自己心思言動。偏色取務外。偏行違不疑。偏欲聲聞動人。果惕然知返。斂華就實否。忠誠樸愨而直否。惟義是好否。處人察言觀色。因人而返己否。涉世卑以自牧。內不忽而外不亢否。行皆由衷。不事矯飾。時疑時省。不自以為是否。苟為不然。縱砥節礪行。藉以立名。名譽雖博。非為己之學也。就子張之問。細玩夫子之答。可以知所趨向矣。
讀書有此對勘。更見體驗親切。
書稱在知人。在安民。惟知人。方能安民。能愛人。方能安民。若明不足以知人。所用之人。一看不當。本欲澤民而反以殘民。則其愛也適以成害。即不殘不害。而才不勝任。曠官廢事。不能承流宣化。民不被澤。亦何以溥其愛乎。舜於眾人之中。識拔皋陶。湯於眾人之中。識拔伊尹。皋伊既賢。其轉相汲引之人。列於庶位者。莫不皆賢。眾正盈朝。殘民害眾之徒。不惟無以逞其殘。而且革心易慮。咸與維新。漢唐宋明諸君。中閒雖有英賢。稱知人善任。然其所知所任。不過隨世以就功名之人。其大賢良如皋陶伊尹。時固未有其人。即有亦非所能知。故一時所與共事者。忠佞相參。治雜王霸。而欲仁覆黔黎。世躋雍熙。難矣。
事賢友仁。原藉以陶淑身心。夾輔德業。苟非賢而事。呈卷送課。以圖知遇。非仁而友。詩酒作緣。以廣聲氣。其人品學術可知。而為所事友者。亦可知矣。
苟圖富貴。便是鄙夫。此非生來如此。當為學之始。所學者梯榮取貴之術。及登仕版。止就躭榮固寵。患得患失。不依阿。即逢迎。情所必至。無足怪者。故學術不可不慎也。
讀聖賢書而不能以之自律。惟藉以市名罔利。與登壟斷何異。陷其身為賤丈夫而不知也。
就壟斷罔利上看。真無解於賤丈夫矣。
言及羿奡俱不得其死。則徒恃權力者。不覺骨悚心灰。豈惟羿奡不得其死。厯觀前代權奸。如漢之竇憲。董卓。唐之李輔國。元載。宋之賈似道。韓侂冑。明之石亨。嚴嵩。當其權力方張。作威作福勢。燄非不薰灼。一時趨附者。從風而靡。稱功頌德。舉國如狂。其有安分自守者。鮮不目為迂。迨禍機一發。終歸夷滅。奸黨之株連不已。即或倖脫。人所羞齒。回視平日安分自守者。果孰得孰失。孰榮孰辱哉。故人之立身涉世。勿苟圖目前。要慮及日後結局之善不善。全在平日好尚之正不正耳。尚德尚力。試自擇於斯二者。
學為己者。潛體密詣。惟恐己心未澄。己性未盡。己身未修。己德未成。己以外自不馳騖。迨身修德成。己立己達。宇宙內事。皆己分內事。立人達人。莫非為己學。在為人者。不但攻記誦。組詞翰。是為人。即談道德。說仁義。亦無非無人。此理學俗學君子儒小人儒上達下達之所由分也。
學至博識之後。方可融會貫通。則愈博愈覺有用。苟所識弗博。雖欲貫無由貫。劉文靖謂邱文莊博而寡要。雖有散錢。惜無錢繩貫錢。文莊聞而笑曰。劉子賢雖有錢繩。卻無散錢可貫。斯言固戲。實切中學人徒博而不約。及空疏而不博之通弊。
由博返約工夫。多識一貫境地。閱此可以曉然矣。
因民所利而利之。真有父母斯民之心。始能如是。否即明知其可以利民。亦若罔聞。若是者。豈勝道哉。
非真有父母斯民之心。不能知其何為利民之事。即知其可以利民。亦不肯因也。故居官者。皆知其為不費之惠。而無如其心不在民何也。
汲黯所云。內多欲而外施仁義。不僅深中漢武之病。實為天下後世學士大夫之通病。當其志學之初。非不浮慕往哲。欲做正人君子。然大半越做越假。多做不成。只緣利心未清。而內多欲也。雖有時黽勉為義。而賓義主利。終是有為而為。為術愈工。則為病愈深。越是遮蓋周密。到要緊時。不覺本態盡露。大喪生平隱微之所自以為利者。究竟反成大不利。
天啟初。邊事告急。遠邇震恐。馮少墟先生。時為副院。慨然曰。此學術不明之禍也。率同志士紳。立會講學。或笑之曰。方今兵饟不足。不講兵饟而講學何也。先生曰。試看今日疆土之亡。果兵饟不足乎。抑人心不固乎。大家爭先逃走。以百萬兵饟。抱頭鼠竄。棄之如遺。只是少此一點忠義之心耳。欲要提省此忠義之心。不知當操何術。由先生斯說觀之。益知講學不在之乎者也。而在講明大義。激發良心也。
在當時原是不急之務。迂闊之談。而端本澄源。釜底抽薪。莫切於此。聖門甯去兵去食。而不可去信。即此義也。
夫人幼而學之。壯而行之。所學籌其所行。所行本於所學。所學不外乎仁義。則所行不雜於勢利。乃有學昧通方。誤竭心力。或專騖辭章。或誤耽虛寂。於修己治人之道。經世宰物之務。反茫不之究。一當事任。空疏鮮實。所學非所用。所用非所學。樹立無聞。可恥孰甚。須是力矯斯弊。務為有用之學。凡治體所關。一一練習有素。所學必求可行。所行不負所學。致君澤民。有補於世。此方是幼學壯行。
孟子幼學壯行之論。即孔子求志達道之義。由今日言之。既仕學相資之實理。坐言起行之實事也。
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今庠序未嘗不設。學校各處皆有。而教安在哉。立身行己之道。濟世安民之務。未嘗肄業及之。即應舉文章。亦祗剿襲程文。未見實在工夫。如果實在講求。自必有益。此中未嘗無人才也。
舉業一途。原有實在工夫。未嘗不可以徵實學而得人才也。
胡安定教授湖庠。當詞藝成風之際。獨以明體達用為倡。諸生被其教者。莫不成德達才。可為世用。曹月川為霍庠學正。以躬行為教。言動步趨。皆有準繩。海剛峰教諭南平。著論云。抱關擊柝皆有常職。教官一職。人材所由造。自教職之義不明。人多以為貧而仕當之。故居此官者。率多齷齪。不舉其職。士習蠱而吏治媮。所從來矣。於是以師道自任。嚴課程。勤訓迪。士習丕變。張綠汀教諭華陰。教法嚴而造就有等。約朿諸生。不得衣服華美。不得出入酒肆。不得輕履公門。不得宴飲用伎。收攝坊戒。纖細必備。士風為之改觀。使居是任者。咸若四先生。庠序有教。明倫堂方不虛設。善人何患不多。人才何患不盛。
學問二字。人多誤認。往往以聞見記誦為學問。以聞見博。記誦廣。為有學問。故有聞見博。記誦廣。而仁義弗由。德業未成者。求諸耳目。而不求諸身心故也。
修天爵以要人爵。有為而為。固君子之所深恥。然中人以下。果肯有為而為。仁義忠信。樂善不倦。則立身猶有本末。既得人爵。必瞻前慮後。略顧名義。不至十分決裂。猶勝於起初便不修天爵者多矣。昔人所謂好名而勉於為善。豈不勝於不好名而肆於為惡乎。然則孟子謂亦終必亡者。何也。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利令智昏。變其故態。壞法亂紀。不亡何待。即僥倖克終。不亡於其身。亦必貽患於其子孫。
荒政無奇策。皆不過權宜補救於什一。僅足以救民之死。不足以贍民之生。故聖賢言治。皆以平日行王道為要。但今日時勢。古昔作用。必不能同。如孟子言王道之始在重農事。明禁戒。王道之成。在制田里。教樹畜。興學校。今欲行王道。惟重農興學二事。其餘則今昔異宜。古法既不能盡行。而王道又不可以苟且粗略而成。吾人讀書論世。正須從此究出一段不乖於古不悖於古的大經大法。他日得位行道。不必盡摹古法。而亦足使民養生送死。亦足使老者衣帛食肉。不飢不寒。然後為通時變。善讀書也。不然。不達其意。而徒古法之泥。縱於前人之言。解得明。說得當。究成何濟。
如此方可謂善讀書。可謂實在讀書也。
四書傳心明理之書也。人人有是心。心心具是理。人多昧理以疚心。聖賢為之立言啟迪。相繼發明。譬適迷途。幸獲南車。宜循所指。斯邁斯征。乃跬步未移。徒資口吻。終日讀所指。講所指。藻繪其辭以闡所指。而心與指違。行輒背馳。欲肆而理泯。而心之為心。愈不可問。是自負其心。并負聖賢立言啟迪之苦心也。
一士問四書疑義。先生謂之曰。吾子是行至此致疑乎。抑徒誇精奧。以資講說乎。夫大學之要。在格致誠正修。試切己自勘。物果格乎。知果致乎。果意誠心正。修身以立本乎。中庸之要。在戒慎恐懼。涵養於未發之前。子臣弟友。盡道於日用之際。試切己自勘。果靜存動察。惟獨之是慎乎。果於子臣弟友。盡道無歉乎。論語之要。在時時學習。試切己自勘。果明善乎。果復初乎。果存理克欲。視聽言動之復禮乎。言果一一忠信。行果一一篤敬。三畏九思之咸事乎。孟子之要。在知言養氣。試反己自勘。言果知乎。氣果養乎。放心果收乎。不擇純駮。惟資見聞。恐非知言之謂也。不懲忿窒慾。集義自反。恐非養氣之課也。纔辨方甲。即以獵榮譽為務。多材多藝。祗以增其勝心。日鑿日喪。放猶不足言也。四書之設。果欲吾曹之若是乎。雖欲不謂之孔曾思孟之罪人。不可也。
讀四書者。常作此想。雖不能一一無愧身心。必有所益。不同隨口讀過也。
思無邪之旨。非孔子拈出以示人。不幾使三百篇之詩。將與後世徐庾沈宋之詩。同類而並觀也哉。
六經皆古聖賢救世之言。凡一字一句。無非為後人身心性命而設。今人只當文字讀去。不體認古人立言命意之旨。所以白首窮經。究無益於身心性命也。即如詩之為教。原是教人法其所宜法。而戒其所宜戒。為善去惡。思不至於有邪。故曰詩以道性情。若徒誦其篇章之多。善無所勸。惡無所懲。則是養性情者。反有以累性情矣。
馮異戰勝有功。他將皆爭自言功。異獨屏身樹下。寂無所言。曹彬平江南。闢地數千里。使在他將。必露布以聞。盛敘戰績。彬惟進表通報於朝曰。奉敕句當江南公事回。此皆不自矜伐。與孟之反可謂異世而同風矣。武夫且然。矧學者乎。故道德經濟。文章氣節。或四者有一。或兼有其長。而胸中道德文章經濟氣節之見。苟一毫消鎔未盡。便是伐。上蔡先生。省克數年。去得一矜字。程子稱其切問近思之學者此也。
矜伐二字。最難消鎔。古今聖賢豪傑。有學難。有量更難。立功難。居功更難。皆矜與伐之為累也。
問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後世師濟盈廷。而天下治日常少。亂日常多。何也。曰五人德為天德。才為王佐。視天下猶一家。萬物猶一體。王事猶家事。各効其長。同心共濟於上。其所引用布於中外者。莫非賢能。舜又以恭己臨之。故世登上理。俗臻雍熙。後世既無五人之德之才。又多自私自利之心。其所汲引。賢者不用。用者不賢。舉措失宜。人無勸懲。故雖濟濟盈廷。究竟無益於國。無裨於民。十分整齊。不過小休而巳。
學之為學。原盡其性分之當然。職分之所不容巳。再猶飢之於食。寒之於衣。當衣食而衣食。非欲成食之衣之之名。而後衣食也。自成名之說出。天下後世。類多惟名是圖。為性分職分而學者。百無一二。為成名而學者。蓋十人而九也。於是學尋章摘句。以科第成名。學詩學文。以風雅成名。而於性分職分當務之急。終其身反多茫然。噫。弊也久矣。聰明人詩文字畫。諸事皆能。但不能為人耳。能為人。則惟理是循。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俯仰無愧。不負乎為人之實。詩文字畫。愈以人重。不然。詩文字畫。縱極精妙。亦不過為詩人文人而已。昔人謂大丈夫一號為文人。斯無足觀。有味乎其言之也。
吾人於四書。童而習之。白首不廢。讀則讀矣。只是上口不上身。誠反而上身。使身為道德仁義之身。聖賢君子之身。何快如之。呂新吾云。聖賢千言萬語。說的是我心頭佳語。立的是我身上良方。舉而措之。無往不教。而今把一部經書。當作聖賢留遺下富貴的本子。終日誦讀。只為身家。譬如僧道替人念消災禳禍的經懺一般。念的絕不與我相干。只是賺些經錢食米來養活此身。把聖賢垂世立教之意。辜負盡了。斯言切中吾人通病。所宜猛省。
上口不上身。切中古今讀書通病。呂語尤為警切。此段未載呻吟語。故予節錄亦未及之。亟錄於此。
◆王豐川存省錄 【 名心敬字爾緝號豐川陝西鄠縣人為諸生從李二曲先生講學秦中本朝徵修明史以母病辭】
謹按王豐川先生。為關中學者。未嘗一日居官。而書牘所言。民生之利弊。治道之純疵。無不切中。可以見之施行。真有得於仕學一貫之道者矣。尤憤講學家尊朱則攻陸王。尊陸王則攻朱。各立門戶。學術多歧。為之分剖折衷。取陸王之長。而補救其所偏。總歸有用之實學。節錄之。為言學言仕者示之的焉。
所貴實學者。謂其內而實足資乎成己。外而實足資乎成物。孔門大學。只在明德新民明體達用的實務上著腳。其中豈謂不用講說。不須著述。不須論辨。但所講說著述論辨俱在這明體達用。始為根本實學。若外明體達用。而騰口講說。競情著述。徒尚論辨。即所講說著述論辨。俱為浮文虛事矣。
講實學者。皆云不用講說。不須著述。不須論辨。若知遵大學。以明新為綱領。事事從明體達用上用功。凡講說著述論辨。無非成己成物之實學矣。
人性本善。不假人力而善。然亦豈能不假人力而自不失其善。并能充滿其善乎。陸王立論。意在張皇本體本善。未免於盡性復性工夫。容有脫疏。殊與六經四子本旨有異。苟不善學。虛見不實之弊。所不能免。然鑒此而不知工夫所以全本體。或舍本體而言工夫。支離馳騖。又所不免。必如中庸尊德性而道問學。然後為中正圓滿也。
不體玩尊德性道問學的解。所以議論偏執。遵朱遵陸。辯駮不已。予思此語。似預知後世學術之歧。而示之的矣。
坐閒有詆王文成為禪者。先生曰。王文成天姿極高。見解明爽。其直截易簡處。極可取。但以此為講學宗旨。則流弊不少。若目為禪。恐亦未可。夫禪自是出世之學。文成自是經世之學。明世宗許為有用道學。彼推之以為直接曾孟者。固屬過實之舉。若斥之以為吾道之異端。亦失真之毁也。
王陽明學成而有用於世。豈可目之為禪。但所論致良知而外。不復用力。未免過於直接。以此為講學宗旨。恐學者希冥悟而耽虛寂。將流於禪耳。此持平得中之論也。
此理固在吾心。而吾心未明。豈能一一悉達其蘊。盡滿其量。曲禮等書。所載儀節。皆古之聖賢。從此心精義入神之後。以利用安身之道。書之簡策。而詔示天下後世者也。故必須多聞多識。即古人盡性之言行。解發吾心未見之端緒。即以證吾心已見之端緒。然後心量克盡。與聖合符。是講求古來儀節。正禮記所謂博聞強識之事。其於開發本心。印證本性。深有賴焉。此中庸明善之功。不廢博學審問。而曾子以為輔仁有藉於會友也。
古今義理。聖賢垂世之經書。何一非人所當學者。中庸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而皆曰弗措。聖門之學可知矣。
謂講求儀節。在知其要領。求明此心之天理。初非執定古本。據為應事之準則可。若謂但致吾心之良知。全無事於講求古人儀節。彼不學不問之人。尚不知心作何狀。如何為盡。且不知吾心原與古聖賢之心。同一體量。而古聖賢一切盡心之節目。原無非我心自有而宜盡之條理。縱此心不雜於人欲之私。而以茫無證會之心。師心自用。其能於吾心悉達其蘊。盡滿其量。如古曲禮等書所載之儀節周詳美備乎。
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正以人性之善。原與堯舜同。而堯舜則千古能盡性之人。千古人盡性之準則也。欲盡心而復性。正須實學堯舜。故書曰。學於古訓乃有獲。獲固獲吾心之理。然不於古訓是學。亦將何所則效而有獲乎。陽明主張即心即理之說。並其開發印證吾心之實功而廢之。是亦未免懲噎而廢食。無怪乎後世譏其多師心也。
有毁豐川為陸王之學者。先生聞之。曰。此乃舉我而失實耳。自宋以來。濂洛關閩。靡不有堯舜君民之志。然皆以未能得志行道。致有多議論而少成功之譏。象山義門之風。冠絕千古。荊門之政。備見躬行。陽明初為主事。即疏參劉瑾。及勘事福建。以無責任無兵糧之客臣。忘身忘家。而蕩滅宸濠滔天之寇。至於平江西兩廣積年猾盜。皆能不動聲色。偉勳為前此諸儒所未有。既足刷道學迂闊無當之羞。並足徵吾儒體立用行之效。使在孔門。即不得列德行之科。亦當於言語文學政事三科中高占一班。如我迂疏庸腐。常愧不及二先生萬一。今曰原是陸王之學。是深譽我也。但象山之學。畸重立本。而我平日必言本末兼該。陽明之學。單提良知。而我平日則必言知行一貫。未嘗不與陸王採取其長。正未嘗不於陸王補救其偏。故於陸王不惟不敢為世儒之排斥。實於陸王有心節取焉。
陸王如在聖門弟子之列。亦為孔子所嘉與。但不能無所偏勝。人之學之不能無弊耳。豐川先生節取而補救之。實有功於學者。
近世學者。自己於明善誠身之要。不曾實講一句。實行一步。專以譏評先儒。為徒資口舌之具文。又並不肯於朱子之書細心體認。精求原委。於朱子之教。身體力行。而專以攻譏陸王。為尊崇朱子之借資。無論其學術落於徒尚口耳。大失朱子平日窮理盡性之教。其立心先已不可對朱子矣。我於朱子。不徒尊所聞。而必行所知。於陸王。未嘗不取其重本之得。亦未嘗不救其偏內之失。殊不敢為世儒之口闢陸王。便為功在尊朱也。故生平於朱陸學術之辨。自己取舍之閒。平心質理。不敢昧心作一字含糊模稜之言。彼徒見我之不排陸王。兼取其立大本致良知之旨。而未察我所以補救之本意。則以為學陸王之學耳。
無遺王道之天德。無外天德之王道。無廢工夫之本體。無離本體之工夫。
看去似乎渾淪。細按卻甚切實。
救弊不妨各從其所急。立宗卻不可流於偏著。流於偏著。則即藥仍為病根。入門亦不妨各從其性之所近。歸宿卻不可不底於中正。一失中正。則成舉一廢百。流弊且中於世道人心。楊墨初閒亦是學仁義的心。教人亦是教人學仁學義。只以立宗偏著。歸宿不知中正。遂成異端。流禍當世。吾輩所宜鑒戒。
學求有得於道耳。其所從入得力處。質性所近。不能盡同。若以之立宗主。使天下人皆由於此。則不能無偏勝之弊。惟聖門言學。知行並進。窮理盡性。千古不易。其餘不能無偏。均不可以立宗主也。予嘗謂王陽明之學。足以匡時立功。而不可以立宗垂世。意蓋指此。
莫徒張皇尊德性。亦莫徒偏重道問學。實實在在有道問學的密工夫。乃算得真能尊德性。真真切切在尊德性上著主意。乃算得真能道問學。見不透這底裏。尊德性必流元虛。道問學必墮支離。其流弊正均爾。
此事不是說得是便巳。近時舉業家視為迂闊者。既不識這事是何事。即一二講學宿儒。亦只以著書立說當之。又不惟其理之當。而只以意見爭門戶。嗚呼。弊矣。
學道。是學所以行也。不行而徒尚口舌。抑末矣。而言不精不當。則道之蠹也。
古今論讀書之法。自以朱子為極精詳。極平實。以反身體認為要。以窮經致用為實。徒恃誦讀。而不知反身。賈豎負販之學也。徒明諸心。而不能見之行。畫餅充飢之學也。雖多亦奚以為。
朱子論讀書。無非挽回後世俗學之弊習。此段議論。顛撲不破。
讀書宜以五經四子書為主。這是千萬世道法之宗。然經旨簡奧。學者未易猝明。卻宜先講明四子書作根基。庶幾經旨可類推而明。然四子書雖有朱子集註。未嘗逐節逐句發揮。初學入門。勢不能不資於時下講義。而講義卻不皆知道之人所為。多是因文衍義。故其意味淡薄。發不盡孔曾思孟原旨。依此而欲明四子精義。亦至難也。故必先就周程張朱。及呂藍田。李延平。張南軒。真西山諸人之書。味其旨歸。以會歸於鄒魯。然後四子書可漸入其門庭。即五經可次第讀耳。
近時講義。大抵因文衍義。其中有似是而非者。講義日多。書理日晦。不止於意味淡薄已也。竊以為欲端文風。養人材。宜從講貫書理始。
有問操心之道。先生曰。小心而不流於懼。靜心而不溺於虛。空心而不溺於寂。勤心而不流於急。仁心而不流於姑息。義心而不流於刻薄。勇心而不流於剛暴。希聖希賢之心而不入於好高喜勝。志在上人。則可與言操心。
學問求於心。其義如此。
釋氏以出世還虛為宗。吾儒以立體致用為宗。若吾儒止於訓詁詞章。則失其宗矣。不知吾儒之明德新民。原自虛靈不昧。原自倫物不遺。但日日從身心意知家國天下閒。時時用格致之實功。即時時盡誠正修齊治平實事。一切訓詁。盡歸於此。一切詞章。盡歸於此。即全體大用。一以貫之矣。
三綱領。八條目。凡為學者。皆不能外。後世學者。因其為大人之學。未免看得高遠。不甚切近。學術所以日非也。此段足以醒世。
名非君子之所避諱。卻非君子之所急求。蓋夫子之所疾乎無稱無述者。謂其無一善之實可稱述耳。非教其急急於名。如杜南征輩也。且古之君子。其見理明。居心正。方且以名勝為己恥。趨名為己羞。又何暇舍本實而自騖虛名乎。故其著書立說。一身而必為天下萬世之慮。不知者若似為留天下後世之名。不知君子亦只自盡其明道覺世之責。修辭立誠之業。初非以此為足自表見。如杜南征之欲留名天下後世也。故正誼明道之學。只以自盡其實為當耳。
急於求名。與疾沒世而名不稱。迹似同而心實異。此中有為己為人之分。不可不知。
顏子終身陋巷。只是無人用顏子耳。觀為邦之問。顏子豈無意當世者。然不獨顏子為然。古來惟忘情世道之士。乃以潔身為高。若聖賢君子。天地為心。民物在抱。特不忍輕身苟仕耳。行道濟時之念。固未嘗恝置於心也。
士人不利於時。輒借口曰無志仕進。以此鳴高。而聞者猶以清流目之。無論其人本非忘情爵祿之人。即果如此。而人人忘情爵祿。於世道何益。聖門諸弟子。未聞以不仕為高。顏子且然。餘可知矣。
明時鄒馮二先生。講學京師。戒不言政事職掌。鹿太常以為無用之學。先生曰。太常之言。雖若近似。而不切於當日事情。當日時事日非。朝廷之上。大小臣工。往往不為國謀。而競於營私樹黨。國事浸不可問。兩先生目擊心傷。而其權不在焉。不得已為此挽回萬一之計。蓋未嘗不知空言無補於實事。而其心則以為苟能提掇得斯人良心醒時。自當心乎國心乎民。各舉其職。而漸革前此之陋習。得一人即可實濟一分國事。且使知之者眾。則善人日多。而時事尚可挽回。此二先生不得已之苦衷也。至於職掌政事。此是身當此官。身任此職者。所當圖維之事。且眾中有難以公言者。况在座不必皆同僚。六曹九卿。俱各有人。長官佐貳。咸在其內。但論公理。苟有人心者。自當即公理之是非。以明處置自己職事之是非。二公前日但泛論其理。正是切於論其事也。若直指某曹行事之是非。實議某卿用人之得失。無論以戶而議禮議兵。為鄰於譏彈觸忌。即長官言下僚之美惡。亦傷於激怒沽怨。光祿公稱大理之美善。且類於阿黨涉嫌。其於國事。未必有濟。而朋黨擠排之禍。且立至矣。
官場各有職掌。遇事講論。所以盡職也。事過則已。乃於公會復論前事。有如聚訟。必起爭端。所云指切職掌。不如泛論道理。更於時事有益。
問今之舉業家。迂視理學。果其理不相貫通乎。先生曰。何嘗不相貫通。但如今學者。分作兩事看。分作兩途做也久矣。試看今時舉業家。習尚的講義制藝。與大學三綱領八條目的旨趣同異何如。今時舉業家。學術心行。與明德新民止至善的學術心行之公私邪正何如。則異同不辨而自明矣。末俗務名無實。皆非國家設科立制本心也。善學者。能一一返本還原。循名責實。將六經四子。無非天德王道之大原。策論表判。亦皆經世華國之實用。即舉業而明體適用之全學。俱在於是。何嘗不相貫通乎。
可為今日舉業者指南鍼。有以舉業為有弊。而思易之者。皆由未明貫通之義耳。
有謂學問到時。獨樂其樂。勢利功名。俱可不用。先生曰。謂學問到時。勢利功名。不能染著則可。謂勢利功名俱不用。卻不可。蓋勢者道之所藉以行。而利則義之和。功則德之施。名則德之著。又名所以立教也古之聖賢。何嘗不貴乎此。特其到盡性至命地位。視一切勢利功名。特利用安身行義達道之藉資。未得時。不至患得。已得時。不至患失。如世道汨沒勢利功名者。逐物而喪其本心。為勢利功名中人耳。若謂可以不用。是將事與理情與性看作兩樣。不惟視聖賢遠於人情。抑且視吾道為佛老輩出世空宗。亦非立體致用之學也。澤被當世。謂之功。以功著稱。謂之名。功名乃美善一邊事。若欲四項並列。則易富貴二字或可耳。
此亦後世學者因噎廢食之謬論。於功名二字。竟看作不可沾染之事。義利界限未明。亦學術之弊也。
治理以培植人才為要。而培植人才。以講明學術為急。國家以經義取士。原以四子六經者。二帝三王周公孔孟諸聖賢所發天德王道之精蘊。修身治人之準繩。欲士子幼而學。即壯而行。修己者準諸此。治人者亦準諸此。今日士子果反心自問。讀六經四子書。皆能實見聖賢立言垂訓之微旨。其發揮經義也。果實能一一不悖於經義本旨否。自入學鼓篋。以至他日蒞官臨民也。果能修己而即不悖經旨修己之實義。治民而即不悖經旨治民之實義否。又昔之命題。止於孝經。而今復增性理。原以性理者。羽翼六經四子。古今書籍中載道之一大淵藪也。今士子皆習論以應主司矣。果能實晰孝經之義。周程張朱之旨否。以表取士者。蓋陳謝陳賀。皆當官所有事。欲士子今日嫺之。他日用時。不至失於格式。庶幾所謂黼黻文章耳。並及於判。則定讞折獄。當官之重事。欲臨事時。不至失於權衡。須伏處時實加講究耳。今士子皆習表習判。果他日能不至失於格式權衡否。至於策。則上辨千古道術治術之異同源流。下究當世典章制度之利弊得失。而必多之五題以限人者。欲博觀其敷奏之識見。以備他日明試之措施耳。士子習策。果實能衷古而盡當。適今而悉協否。如皆得其實也。則不負朝廷取士之本旨。不負聖賢期望之至意。處可以為真儒。出可以為良臣。無負所學。總之此一舉業也。今日為學虛實之辨。即他年事業汙隆之辨。若能即研習舉業之中。實下尊聞行知身體力踐之功。將舉世同此誦讀。同此講求。而明體達用。求志達道之學在此。坐言起行之效。亦在此矣。
三場取士之制。無一不從崇尚實學。拔取真材起見。行之既久。士子工於揣摩。不務實學。主司暗中物色。亦有倖獲者。遂羣以揣摩為實學。而上以實事求。下以虛名應矣。尚能就此所言。顧名思義。用切實工夫。何慮實學無人。而科舉之不得真材也。
論詩先性情而後風韻。其要義先識解而後性情。如三百篇。詩也而成經者。其見大識高。見解皆拈第一義。下逮晉宋。陶謝並稱。迄於晉唐。李杜齊名。究之謝終讓陶之曠逸清超。李必遜杜以愛國忠君。此千載公論。豈非陶杜者識趣獨高乎。由此而推詩賦之淵源意旨。大概可知也。
論詩以風韻為主久矣。講及性情。猶不失三百篇遺意。今以識解為主。則詩之關於學術人才不淺。益見詩賦原非風雲月露之技。所以列之於經也。
讀儒書者。有闢禪之說。有染禪之說。又有本不習禪。而不知不覺。已染於禪之說。殊不知禪之立心。以出世為歸。其出世也。總在於見性之空。故必空山河大地。倫物富貴。並其身心空之。不留毫髮於胸臆。以礙其性之本然。而後世可得而出。是崇虛出世之學也。若吾儒則無論身心不可得而空。即倫物無一可空。富貴亦在所不空。天地山河。雖欲空之。而裁成輔相。不可以他諉。亦正有不可空者。是經世崇實之學也。陸王之學。無一語不本於心性。正無一語不歸於經世。苟有識者細加參究。自無不可以得其梗概。而顧以禪誣陸王。亦所見之不審。而立論之太偏也。
知禪學儒學。不可混同。則知陸王是儒非禪。不可混擬。而不善學陸王者。其流弊易染於禪。亦正不可不慮也。世道人心之所以重賴乎理學。而理學之所以獨重於宇宙者。豈非以其真道德發為真事功。足為天心民命之攸繫乎。是故道德雖不專倚事功為高下。而正以徵諸事功定真偽。故皋陶曰。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載采采。而成周官人。始教之以三物。即實取之以三物。下至兩漢之徵求賢良。亦尚取孝友力田行誼著聞之人。蓋道德不可見。驗道德者。必以徵諸事功之為實而有據也。
是真理學。必有真事功。理學由於所習。事功徵於所遇。既遇矣。而又無事功。必非真理學也。不然。世何賴乎有理學。人亦何必重理學耶。
晉之弊也。倡於一二輩之空談名理。既且流為清談。清談之弊不可止。而禍遂不可窮極。漢唐之弊也。始於二三人之矜尚氣誼。既且流為朋黨。朋黨之弊不可止。而害遂中於國家。今日私居議論之人。即他日公庭持論之人也。有如各護所見。極詆議論。在草野不過爭閒氣。一登朝左。百僚之眾。人不可強同。必至各分黨與。互相攻擊。其流弊且不可言。宋明之事可鑒也。
學術之關於世運也如此。講學之不可不慎也如此。
海內清宴太平。盛世持盈保泰。端賴深識特立之彥。士大夫讀禮家居。移孝作忠。一飯不忘君親。與其以一人蹇蹇王家。不如合羣賢以共躋上理。輶車未出。正悉心物色正人。引誘正士。鼓勵同志之氣。以倡百職事忠藎之日也。君恩難報。素志難酬。古純臣王佐。無論登朝家食。無不有忠君報國實事。豈必馳驅皇路。然後云匪懈夙夜哉。
士大夫家居雖無治理之權。未嘗不可籌及治理。總視乎此念之公私。與所見之遠近如何耳。
昔孔奮為姑臧。宋均長辰陽。皆能變荒風為善俗。流芳青史。其在粵東。則昌黎以詩書變潮風。至今潮人俎豆。比於孔子。大君子經濟作用。正於他人不得意處見手眼。况地僻事簡。仕優而學。益究傳世大業。以宏不朽盛事。尤所謂十萬金買不就此善地者。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謫居者矢此願力。做此工夫。苦境無非善地。所謂素位而行。無入而不自得。何怨尤之有。
天之變異。時之災害。有未可以人意測者。顧在盛時災不為害。良以平日餘一餘三。培養之方既周。臨事議蠲議賑。救濟之法復詳也。衰世則培養救濟之政不備。一番災害。便損百姓一番元氣。雖不可以災祥論盛衰。而在官家存心。則不可諉為時數之適然而聽之。當以災祲之降。天心所以警聖明為正論耳。
蔡忠惠公知福州日。上元。令民一家懸鐙七盞。處士陳烈作大鐙長丈餘。大書云。富家一盞鐙。太倉一粒粟。貧家一盞鐙。父子相對哭。風流太守知不知。猶恐笙歌無妙曲。忠惠見之。還輿罷鐙。君子不多烈之能言。而多忠惠之能使烈言。且虛衷受善也。吾於忠惠歌山榛隰苓之什矣。
地方官每以建蓋亭臺。遊山玩水。致飾太平景象。究屬務虛名而損實惠也。忠惠且然。况其餘乎。
有問鄉中無明師良友。恐學未易成者。先生曰。五經四子。及宋明諸先儒語錄。皆經厯過路程本子也。誠能依這上邊一字一句。身體力行。久之專精生明。自有豁然貫通之日。况鄰邇之閒。安在無可師資之人。
以經書為路程本子。知一尺便行一尺。決不空讀。
有問某素志進修。柰上有父母。下有妻子。而家計貧困。不能無阻者。先生曰。孔門如顏子原憲曾子子路。皆上有父母。下有妻子。何嘗以貧阻其進修。且古來成大德業如舜說管鬲諸聖賢。正皆從貧困艱難中進修得力。豈以貧自阻耶。况人當得意時。卻易沈溺。遇貧窘困乏。則絕無世味紛華之可溺。這一點真性。始得透露。從動心忍性煅煉出來的識力。更精更實。是貧不惟無阻於進修。正有資於進修也。
法不可變。亦有不可不變者。衣服飲食之於人也。夏葛而冬裘。渴飲飢食者。適也。故未寒而裘。未飢而食者。謂之先時。冬而猶葛。飢而仍飲。謂之後時。先時者躁。後時者愚。躁者無成功。愚者多後患。君子觀天道。相時宜。適吾適而已。是故法弊則變。否則守。時窮則變。否則因。是故利不百不變法。時既至。亦不畏難也。無可乘之時。不苟創。非可循之法。亦不苟因也。是故論政者。觀其時。相時者。觀其政。不是之求。而拘拘執可不可為說者。非躁則愚。皆非事實知本之論也。甘龍杜摯執以為法不可變。商君執以為法必宜變。先儒各主其說。以為是非。以余論之。意皆可用。惜也執可不可為說。而不知據時與政之可不可為說也。是故由甘杜之意善用之。則為守成之文景。不善用之。則未必不為因循不振之元成。由商君之意善用之。則為霸強之齊桓秦孝。不善用之。則未必不為自用之苻堅。禍宋之神宗。且夫堯舜禪而四凶著。堯用之而舜則誅。則因之中有革。湯武革而三重之道遞相因。則革之中有因。審此而王者因革損益之故。亦大略可睹矣。此君子經權時宜之論所不容已也。
吾儒首重者。道德也。事功特因其遇耳。然非實徵諸事功。即道德且為虛器。高之而元虛清靜之旨。可以託之。卑之而著述意見之偏。可以託之。吾道且敗壞於虛浮腐朽之兩途。而無定論矣。
陽明之言。時與朱子異同。此學者意見不合之常。朱子學本程門。而於游謝時翻其案。龜山其淵源所自。而以涉禪。明言之而不諱。不特此也。即所深信之二程。亦時遇不滿其說處。必欲直伸己見而後已。今之易註。與全集所載班班也。蓋理是宇宙公理。故諸儒每當會心處。有必伸己見之意。陽明之言是。朱子而在。必然虛衷而受。即不是亦必與之據理明辨。何有乎從百世後詬厲其意見不同。以為尊崇。使吾道竟成一黨同伐異之局乎。
國家表章朱子。刊布全書。其意原見後世之學。卑者既止於章句訓詁。高者每流於意見異論。故取朱子平正篤實之學。人加揚扢。令天下奉為善學孔孟之依據。豈謂但學朱子諸儒。先與朱子議論之不同者可悉廢。又令排拒之耶。
道學一脈。孔孟以來。自隋王文中始開其端。至宋濂洛關閩諸先生。乃宏其緒。然皆有德無遇。無所施為。至後人有迂腐之譏。論世者亦不免議論多而成功少之疑。然非諸先生力有不逮。限於遇耳。陽明立不世奇功。刷吾道深秘。令孔門政事一科。實徵於千載之下。今擯之為禪。排諸吾道之外。轉恐舍吾儒真實作用。將令依附二氏虛寂之見者。得託附其中。而經生俗士。掇拾章句者。且侈然自以為有功吾道。竊入孔孟功臣之列。其弊可勝言哉。
孔子為東魯之儒。即周程張朱。亦只通經旨。能實踐此理之醇儒耳。外經豈更有道。外道豈復有經。故士之通經以明道。亦只是深信此經。而實體之身心耳。漢儒多經師。既不通其旨。又未蹈之身。自周程諸大儒起。乃知奉經為窮理之本原。踐經為律身之矩矱。真若六經字字為吾儒設。而經非虛語。吾儒時時處處。宜律經為行。而外經不可為儒。即中閒忌妒擠排。無所不至。而卒之朝野賢愚。無不知其脈絡之正當。踐履之篤實。必如是乃不愧孔孟之徒。且覺漢之經師。真是啜經糟粕。拾經唾餘。胥無當於先聖賢垂經設教本旨。不可與道學同日語也。何者。訓詁不足以盡經旨。口談不足敵躬行也。
大抵讀經濟書。須窮探古人經畫措置本意。融通於心。即於日用倫物中取其義旨。反上身來。從身之所履經起。久之人情事變。乃可原理描情。措置不差。則古人之書。盡為我用。而書不徒讀矣。不然。徒記古人往跡故事。學古而不能有獲。何能收窮經致用之益。縱再合文獻通考。經世八編等書。博涉而強記之。徒資口談。供筆墨之用耳。曾何益於實用乎。
學者能靜念聖賢以經書教人。是為何意。國家以科目取士。是為何意。而我如今孜孜亹亹。欲登科取第。卻是何等主見。到這裏打算得頭項分明。是非別白。便當有奮然自立之志。生於不能自已之中。
近世儒者。不將聖賢言語。為切己可行之事。必於上而求新奇可喜之論。自謂能通左傳。能通史記。將孔孟置在一壁。仁義禮智。這是源頭。如拽轉亦快也。
源頭上無工夫。所誦左傳史記。祗糟粕耳。何益。
一日市中鬨而詬。甲曰。爾無天理。乙曰。爾無天理。甲曰。爾欺心。乙曰。爾欺心。王陽明先生聞之。呼弟子曰。聽之。夫夫諄諄講學也。弟子曰。詬也。焉學。曰。汝不聞乎。曰天理。曰欺心。非講學而何。曰既學矣。焉詬。曰。夫夫也。惟知責諸人。不知反諸己故也。
王陽明看得天下人皆可與言學。天下事無非是學。指點醒豁。故立論稍偏。實有益於世也。
天下一切人一切事。大概苟且做。尋不著真正題目。便認了題目。嘗不著真正滋味。所以不見實效。
認得真題目。方得真滋味。方有真功夫。自有真效驗。不止讀書。而讀書更切實。
范太傅自從仕未嘗釋卷。或問之曰。昔有異人與吾言。他日當大任。苟如其言。無學問何以處之。徐武功入翰林。不事詩文。凡軍旅行役水利之類。無不講求。或曰。公職在文字。事此何為。公曰。此皆儒者事也。使朝廷有事用我。雖欲學。無及矣。
二公皆及時勉學之意。看得學字緊要。於仕方為切實。毋視為馳情祿仕也。
張荊州教人以聖賢言語。見之行事。因行事復求之聖賢語言。呂東萊以此為善讀書。務實學者。
此知行並進。即學即仕之實功也。
◆魏冰叔易堂文集鈔 【 名禧字冰叔江西甯都人】
謹按為學原不專為作文。惟有學之文。考古宜今。言皆有物。足以明道而經世。以視綴緝為文。雕琢成章者。固有虛實之不同也。甯都三魏兄弟。互相師友。以文章自命。而識見廣遠。吐屬雅馴。尤以冰叔為最。所著日錄。予已刊於訓俗遺規。左傳經世。久已行世。今閱集中所論古今事變。政治純疵。句句平實。有裨學問事功。採錄於此。以見有學之文。皆歸實用非等迂闊空談也。
古者建學造士。立廟以祭先聖先師於其堂。又於廟旁作學舍。居生徒。相與誦習講課。其制至今稱盛。特慮為學者僅存其名。於古者教士之良法美意。一無所與。士之志不在於學也久矣。然且崇其廟貌。嚴其祭祀。有志之士。未嘗不咨嗟慨慕。以上求乎建學造士之義。則所以存千百於什一者。猶有其具也。
覩廟貌而有尊師之意。對聖賢而興勉學之心。古今同此人情。學校之典。所以重也。
自福田利益之說。入於人心。學士大夫。率藉徑孔孟。弋取富貴。其後得志則營貨利。不得志則懼罪倖禍。趨而之禪。井里細民。相觀勸。成風俗。求所謂力學之士。不忘古者立學教士之意。則固難其人也。
士子入孔孟之門。尊孔孟為師。乃藉徑而弋富貴。巧趨避而入於禪。細民為其誘惑。以成風俗。此孔門之罪人。學校之蠹也。
孔聖以學之不講為憂。兌之大象曰。君子以朋友講習。自宋之小人。以偽學誣君子。始有講學之禁。嘗考講學之人。有不盡出於君子者。而攻講學之人。則未有不出於小人。自宋以來可見矣。
漢唐之黨禍。君子與小人相攻也。至洛蜀之黨分。而君子與君子相攻矣。洛蜀之爭。是君子之講學。與君子之不講學相攻也。至朱陸之黨分。近日程朱陽明之說異。而君子之講學與講學者相攻矣。朋黨之禍。千古一轍。不有君子。其流禍又何所底也。易曰。殊途而同歸。為學者。各有所得力之處。要歸於聖人之道而已矣。
偽學之禁。原始於小人欲害君子。迨至學有異同。則君子與君子相攻。乃有所謂黨。惟一歸於道。學無異同。爭黨自息。
是故弊有所必救。則殷周損益。雖聖人之制。可以改其未善。理有所合。則諸子百家之言。未嘗不可以發明聖人之經。若執一自用。是此非彼。始以相長之義。而成相勝之氣。以徑路之殊。成門戶之異。則君子而偏私膠固。與小人之怙勢專利者何異。顧曉曉然曰。吾講聖人之學者也。是之楚而北其轍也。
游俠不學之士。常以好義亂國。有學君子。以好義庇民。未可同日語也。世之盛也。上潔己勵治以利其下。下盡職以供其上。上下相安。盜賊不作。其衰也。大吏貪縱逞威以督其下。小吏朘削百姓。自奉以奉上。細民無所依倚。飢寒流離。迫為盜賊。或勢不自立。脅從為亂徒。當是時。千家之鄉。百室之聚。苟有巨室魁士。好義輕財。利能緩急一方者。則窮民飢寒有所資。大兵大寇有所恃。不肯失身遽為盜賊。或畏威懷德。不敢為非。故鄉邑有好義之士。足以補朝廷之治。救卿相有司之失。有功於地方民生者不少。
鄉里有輕財好義之家。不惟足以濟窮困於鄉里。實可以止禍亂於未萌。
做大事人。要三資具備。曰識。曰力。曰才。無識不足料變。無力不足持久。無才不足御棼。或曰。億而多中。可謂識乎。曰。凡利害是非當然處不難辨。難在兩可俱是處辨得出。億中者。費幾許躊躇。若利害爭呼吸閒。安能得耶。故識字尤為第一緊要。造識之道。曰見聞。曰揣摩。曰閱厯。見聞者。讀古人書。聽老成人語。及博聞四方之故是也。辟如翦花。花樣多。翦得快。辟如醫藥。藥方多。醫得穩。揣摩者。無是事。不妨作未然之想。事已往。不妨作更端之憂。在己者。擬而後言。議而後動。是也。在人者。不徇古今是非利害之迹。必實推求其所以然。使洞然於前後中邊之理。或事已是而有更是者。或事已非而有未盡非者也。閱厯者。所謂局外之人。不知局內之事。局內之人。不知局中之情是也。天下事變。不特無常法可守。并有非常理可推。故見聞揣摩之功五。閱厯之功十也。
曰見聞。又曰揣摩。又曰閱厯。深得孔子多聞擇善而從。多見而識之。以免於不知而作之意。所以為知之次。而識可造也。
我不識何等為君子。但看日閒每事肯喫虧的便是。我不識何等為小人。但看日閒每事好便宜的便是。
以此觀人。最切。亦最確。隨處可以見得。
觀人行事。須在大處。觀人立心。須在小處。人大節無虧。小失不足復論。而欺世盜名之人。每於輕易忽略處。露出全副心術。合而察之。人無遁情矣。
朋友中有性多猜忌者。此非可以辨說解也。在積誠以感之。有性多堅僻者。此非可以諫諍入也。在修身以示之。故朋友有隱過。或藉事以自責。或援事以責人。或取他人之過類是者。而反覆疵議之。或取他人之善反是者。而再三稱說之。陰移人於性情之閒。而人不覺其改之之難。此責善之上術也。
聽人說事理。即我所已知。只當靜聽。不可攙口。接了去說。總是要顯己長。妒心名心。一并發出耳。
予向喜仁術二字。初謂是理中當有此番委曲。久之理上多了幾許安排。又久之理外生出各種詐偽。便把仁字放空。卻將術字做了把柄。故日用應事。須十分真切。仁字方不為術所掩。
術字原是不好的字面。孟子說仁術。無非因齊王有易牛之心。勸其委曲以全其仁。所謂引之於當道耳。若將術字認作行仁正論。恐易走入權術詐偽一路。此條可謂善解孟子矣。
凡刑殺之事。仁者見之。愈生其仁。忍者見之。愈生其忍。故君子遠庖廚。亦恐有習慣成自然之意在。
同一刑殺也。一則見而愈生其仁。一則見而愈生其忍。相習而發於不覺耳。愈見術不可不慎。
世之不奉佛者。輒饕餮殺物命。供口舌之欲。其汨然蔬食者。未有不自佞佛始者。然或誦佛於西堂。屠宰於東廚。甚至剝人財。陷害人。而兢兢蔬食。以為佛在是。是皆道術不明。世儒之多惑也。
為諸生講弟子入則孝書。因謂吾輩讀書一世。便讀此節不完。蓋孝弟謹信愛眾親仁學文。每事能到極處。即聖人不過此。然使不依此做去。便成了不孝不弟。行事放蕩。言語虛花。待人殘刻。樂交邪友。目不親詩書之人。即是一箇不成人的了。當三省於斯言。
此章原是聖門蒙養作聖根基。若一一反此。則求為凡人而不可得。可補註疏所未及。
予少稟戇直。多效忠告於人。而頗自好其文。凡書牘。必錄於稿。吾友彭躬庵曰。人有聽言而過已改者。子文幸傳於世。則其過與之俱傳。子不忍沒一篇好文字。而忍令朋友已改之過。千載常新乎。予媿服汗下。此語與古人焚諫草。更是不同。
規過之文。非不可存。但過已改矣。不存其文。更見厚誼。朋友且然。况君父乎。此焚諫草所以為忠也。
學有真偽。從來不免。嘗歎昔之偽者。將他人平生得力處。說向自己。可謂厚顏不慚。今之偽者。將自己受病處。痛罵他人。可謂良心盡喪。夫既知此為己身之病而不肯醫。反指為他人之病。且觀貌切脈。製方和藥。以醫他人之病。此病雖岐伯復生。亦無如何矣。
護短飾非。矜己薄人。惟讀書人為甚。所學者非也。
世上無有不宜讀書之人。賢者固益其賢。下愚讀之。縱不能益。決不至損。或謂人有讀破萬卷。不辨一事者。此讀書無用處也。余謂此人脫令不讀書。遂能辨事否。然有兩種人。卻不可讀書。一種機巧之人。原有小慧。又參以古人智術。則機械變詐。百出不窮。不至害人殺身。斷不罷手。一種剛愎之人。既自以為是。加之學問。藉六藝以文奸言。肆無忌憚。必至一言不受。一非不改。誤事殺身。終身無長進日子矣。
人好諛惡直者。明責之則以為面辱。隱諷之則以為譏刺。不中實。則以妄言激怒。中實。則以刺骨銜恨。先事而言。不曰迂闊。則曰預以小人度己。事後而言。不曰無益。則曰倖敗以恥我。轉見得諫者有許多無道理處。只是終身不容人開口而已。所謂有言逆心。必求諸非道者也。
拒諫飾非者惡也。不拒諫而嘗自拒諫。不飾非而嘗自飾非者。尤惡之惡也。果於自信有故。而持之益堅。即拒諫飾非也。易堂邱邦士。素不聞其毁一人。而以此規予。予至今心服而不敢忘云。
士大夫無人不知拒諫飾非之為病。而卒不免者。皆果於自信。而持之益堅也。
掩過與護過不同。掩過者。辟如盜物不承。尚有懼王法畏公議意在。良心未泯也。護過者。如慈母之護驕子。惟恐人之傷之。辟如盜物。本是偷竊無恥。卻說出許多道理來。既似不算偷竊。又似該得偷竊。不惟無罪。且當有功。將此過加上十層鐵步障矣。此真壞一己之心術。而亂天下之學術者也。
年少而質美者。能自浣濯於俗。以實致於學。必當謹於所習。慎於所交。凡君子者。有益於人者也。人貴與君子交。以其益我也。君子而無益於人。交君子而不自取益。則與世俗人無異。孔子曰。友直友諒。記曰。審問之。慎思之。易曰。積小以高大。此學所以益也。
謹所習以慎於交。皆學也。年少質美者。尤易取益。
楊子曰。貴者富之榮也。富者貴之辱也。予則曰。富者貴之路。貴者富之門。
富為貴之路。貴為富之門。難言治道矣。
考覈人才。繩以六曹之職。如學兵者考其韜略。學刑者考其律例。最為切實不浮。然天下之才。有未必能專精一曹。而獨能明於國家興除之大故。強弱之大勢。斷非常之事。定卒然之變。其精強於六曹者。至此或朿手而無措。若必以專才繩之。則此等人皆遺棄矣。故循名責實。亦有時而失人。司用人之柄者。不可不知也。余制科策。分六曹策士。而有通論國勢治體之題。意蓋以此。
或問用人不可拘資格。是矣。今如貢士舉人進士一體。則誰肯為其難者。而國家何以示甄別鼓舞乎。曰。差等其出身之官。而不限其所至。既官之後。以稱職為陞遷。積累至卿相。不當復問出身矣。
初用時不得不循資格。既用則視其所能。與其所成就。此循名責實。鼓舞羣材之善策也。
人有一病根。定發無數枝葉。如病在鄙吝。便有許多鄙吝事。論人者。須將他許多鄙吝事。只算一件病。不然。便覺其人隨事是病。別有好處。亦抹煞矣。且人有一大長。便足勝生平之短者。至於用人。則別有大惡不掩小善之時。但險毒嫉妒之人。縱不得已而用。只宜一時一事。倘任之重。用之久。則利一而害百矣。
予嘗論為國者。須恤貧民。尤須養富民。或謂貧民力悍。身家輕而犯法易。乃足畏。富民自保不暇。又力脆弱。豈能作亂。子曰。一家之富。役者百千人。養者亦百千人。故國家養富民。富民養貧民。貧民得養。則不為亂。是以富民貧國。非真貧。貧民貧國。乃真貧。國真貧。則事不可為矣。唐僖宗時。度支請借富民及胡商財。敕借其半。鹽鐵轉運使高駢上言天下盜賊蜂起。皆出於飢寒。獨富民胡商未耳。乃止。今天下之為官者。既不恤貧民。又專剝削富民。抑何其不思之甚乎。
古今弊政有十反。重墾令而田益荒。行保甲而盜益橫。講鄉約而不孝不弟益多。舉俊秀而子弟益棄詩書。行鄉飲酒禮而父老益卑賤。蠲災荒之租而下益費。精庠序之選而士益偽。黜公府舊役。使良家子代之以除其害。而民益困。糾墨吏而官益貪。懲蠹胥而吏益毒。門人問故。曰一言以蔽之。上下交征利而已矣。佃民田者費一。佃官田者費三。令下而不應。則以法勒其鄰農。而近官之民田。不敢耕矣。是謂重墾令而田益荒。一家失盜。十家並坐株連。囚繫敲撲取貨。故不聞官。則一家之害止於被盜。聞官。則十家之害甚於被盜矣。於是見盜而不敢指。盜亦自知為官吏之資也。公行而無忌。是謂行保甲而盜益橫。 以為不孝不弟也。罪其子弟矣。又罪其父兄之失教。非行貨不得釋也。家有逆子。而父不敢聞於人子未懲而父先得禍。則姑聽而任之。是謂講鄉約而不孝不弟益多。 詔舉俊秀。則下產以上。能識字者被蠶食。於是易業工商。竄為胥徒。是謂舉俊秀而子弟益棄詩書。 登賓席者。破費多金。一時師生。幸為肥身報怨之具。於是溫飽市人。年近五十者。聞將舉盛典。則設計逃避。有司或差役拘喚。誣以隱匿。至有禮請甫臨。而擾索破家者。是謂行鄉飲酒禮。而父老益卑賤。 議上災傷。計畝科費。急於正供。幸而賜免。追徵已盡。是謂蠲租而下益費。 減弟子員額。以求真才也。則高值而多鬻。是謂精庠序之選而士益偽。 良家子畏近官府。破家求免充役。免甲則簽乙。乙以下遞免。而老吏積胥。居然用事。故代役之令一下。則奸胥愈飽。良民愈貧。是謂除害而民益困。 墨吏有糾。蠹胥有懲。人皆營貨利而求開釋。於是官胥之富者貧矣。貧復求富。則思以一月之得。償其一歲之失。若飢者之望飽。而食於民者更甚。是謂糾墨吏而官益貪。懲奸胥而吏益毒。
十者皆宜民善政。官司一有利慾之心。便成害民虐政。此官司之過。非政之弊也。
文章不朽。全在道理上說得正。見得大。方是世閒不可少之文。余覽古今文集。若一連三四篇中。不見一緊要關係語。便知此人只在文士窠臼中作生活者。然要揀正大道理說。又有二病。一是古聖賢通同好語。掇拾敷衍。令人一見生厭。一是真正切要好語。卻與吾生平為人南轅北向。了不相涉。即不必言清行濁。立意欺世盜名。亦未免為識者鄙笑矣。
為文當先留心史鑑。熟識古今治亂之故。則文雖不合古法。而昌言偉論。亦足信今傳後。此經世為文合一之功也。論古文須如快刀切物。迎刃而解。又如利錐攻堅木。左右鑽研。如不得入。則引證古事。引古得力。則議論不煩。而事理已暢。此作文要法也。
如此作文。方不同於迂腐無用。亦非勦襲浮談。此叔子之文。所以可取也。
聖賢之學。適用為本。故言理不徵事。則迂疏。古人之言。不徵後世之得失。則言審且精者不得見。今以為不可毫髮有所損益。則是古人所一言者。吾從而再言。所短言者。吾從而長言。言雖毫髮逮聖人。無益。况必不逮耶。
國家黜雜學。尊孔孟。勒四書五經為科目。天下士子。無論將來由科舉不由科舉。無不讀四書五經者。既讀四書五經。莫不知仁義道德之為重。然才略迂疏。見譏當世。蓋自童年至老死。惟務涉獵。全無實在工夫。於是身登甲第。年期耄耋。不識古今傳國之世次。不知當世州郡之名。兵馬錢穀之數者。而其才俊者。則於入官之始而後學。此人才之不如古也。
登科第者。熟復此段。當亦愧而思奮矣。
制義中原有關於經濟者也。然往往以制義施於論則腐。論施於策則迂。策施於奏議則疏。何者。言理者易偽。而覈事者難欺。此法之久而滋弊也。然不能舍四書五經而別求之也。以四書五經。正其趨。立其本。加以策論。考究古今人物治亂。廣其識見。盡其才智。以適於用。以救其弊。則制義即是經濟矣。
廬山之麓。有老儒杜了翁者。或勸之從陽明先生講道。了翁曰。吾聞聖人之道在論語。某於其中。言忠信行篤敬六字。敏求之四十餘年。未之有得。又惡乎講哉。或曰。道豈言行可盡耶。了翁曰。吾聞言行君子之樞機。榮辱之主也。又聞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若外言行而講道。某不願聞也。他日陽明先生聞之。歎曰。不可謂深山窮谷。無真讀書之人。 【 以下從別集採附】
吳因之論文。有題之皮膚。有題之筋骨。吾舍其皮膚。而操其筋骨。故片言而有餘。不然費盡心力。只成一篇訓詁耳。所謂筋骨。是題之所以然處。總之貴議論。而不貴鋪排。貴抉其所以然。而不貴贅其所當然。當然者。傳其形。所以然者。傳其神。鋪排者。銖積寸累而無味。議論者。挈領提綱而了了。故一言可當千百言。反言可當正言。無言可當有言。以意言之。為至實。以機言之。為至虛。至善用虛。而所謂精深者。澹宕者。皆舉之矣。
文貴體認書理。茅鹿門論作文要訣。首在認題。杜仲臺曰。文無他訣。惟貴體認。謂設以身處其地。處其時。而體認其理也。理之體認既真。則先聖先賢之言。乃吾身真實固有之理。由是發為文章。庶句句皆真詮實諦。
為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辭采章句為兵衞。善學者。每拈一題。必先將題之前後來去。實理虛神。輕重詳略。審覷既明。然後閉目靜思。此題當如何安頓。如何出落。題中之肯綮。題外之神情。了然心目。立定主意。然後下筆。則章法結搆。位置翦裁。庶得允協。苟不先生主意。止以詞采點綴。言愈多。理愈晦。文愈浮矣。陳椒峰曰。吾輩作文。苟無關於世教。可以不作。雖遇極閒冷題。猶得藉以發胸中所欲言。况題位本與世教相關乎。
會做文章者。從題目裏做出文章來。又能從文章裏做出題目來。會做事業者。從學問裏做出事業來。又從事業裏做出文章來。
果得題目真髓。文章發揮盡致。有典有則。是從文章做出題目也。有事業。則文章足以壽世。信今垂後。是從事業做出文章也。
他山石云。今之操不律者。掊擊古人。吹毛索瘢。而宏獎今人。動多溢美。大臣則人人皋夔。臺省則人人龍比。將帥則人人劉岳。布衣則人人巢許。文士則人人班揚。詩客則人人李杜。投贈之篇。黃金為政。諛墓之作。白骨含羞。此為文章之玷不少。
士君子詩賦碑銘。皆文章也。視為應酬交際常套。瞞昧本心。取悅於人。風斯下矣。乃於舉業之文。亦不喜作根心之談。務為希譽取悅之計。斯文尚可問乎。士習尚可問乎。
學仕遺規卷三終
●學仕遺規卷四
桂林陳宏謀榕門輯
子鍾珂
姪鍾理 鍾琛
孫蘭森同編校
王文山尋樂齋偶鈔
李惺菴讀書雜述
黃博士實學錄
王朗川彙纂忠敬錄
石成金官紳約
◆王文山尋樂齋偶鈔 【 名雲建號文山浙江錢塘人雍正丙午舉人官國子監學錄】
謹按有志言學者。皆云尋孔顏樂處。夫樂豈可尋乎。有意尋樂。非放達之怡情。則山水之娛目。此樂皆自外而至。非真樂也。顏子有真樂。故不因簞瓢陋巷而改。非樂簞瓢陋巷也。孔子疏水曲肱。而樂亦在其中。非樂疏水曲肱也。以視外至之樂。因一時之境遇為欣戚。以一己之順逆為憂喜。理欲之分。即聖狂之別也。愚向疑樂不可尋。因尋而後樂。率非真樂。聖賢尋樂工夫。決不如此。錢塘王文山先生著尋樂齋偶鈔。其厯序孔門尋樂工夫。皆不在於境遇。而在返躬內省。以求自得。乃為尋樂真詮。故言之切近如此。考其生平。自講學授徒。及於筮仕。勤勤懇懇。近裏著己。期無愧於聖賢。有濟於民物。宦京未久。未厯外任。而於民生治道。仕學一貫之理。罔不洞中窾要。予正慮世之學者。區學仕為兩途。尋樂於外。而不尋樂於內。舉業文章。竟同敲門之瓦。登科筮仕。徒為牟利捷徑。學非所學。仕非所仕。故錄此為有志尋樂者定所趨焉。
魏環溪先生尋孔顏樂處解云。孔子之樂處不能得。得二語。曰不怨天。不尤人。從何尋。曰下學。顏之樂處不能得。得二語。曰不遷怒。不貳過。從何尋。曰克己。思之樂處不能得。得二語。曰不援上。不陵下。從何尋。曰居易。孟之樂處不能得。得二語。曰仰不愧。俯不怍。從何尋。曰集義。愚擬補曰。曾之樂處不能得。得二語。曰毋自欺。必自慊。從何尋。曰慎獨。
曰下學。曰克己。曰居易。曰集義。自常情視之。皆聖賢刻苦工夫。未皆可樂。而實為尋樂真詣。揭出曾子尋樂。在於慎獨。尤為親切。
曹月川云。孔顏之樂者仁也非。是樂這仁。仁中自有其樂耳。孔子安仁。而樂在其中。顏子不違仁。而不改其樂。安仁者。天然自有之仁。而樂在其中者。天然自有之樂也。不違仁者。守之之仁。而不改其樂者。守之之樂也。語曰仁者不憂。不憂非樂而何。周程朱子不直說破。欲學者自得之。
鹿江邨云。人在世間。誰不求樂。而常得憂。周茂叔尋孔顏樂地。不是逍遙閒曠底生活。吾人心中有趣。纔得樂。而趣從何生。從不愧不怍而生。愧怍何由出。從自盡本分而出。如不發憤做起。只一味隨俗浮沈。則本來之面目不開。世俗之纏縛漸固。因無用力處。遂無得意處。畢世戚戚。那有出頭日子。孔顏疏水曲肱。簟瓢陋巷。一曰樂在其中。一曰不改其樂。彼原自有欛柄。萬物皆備一章。樂之本體工夫皆盡矣。○按反身而誠則仁。此樂之本體。彊恕求誠。此尋樂底工夫。
尋樂尋字。最易為消遙閒曠者藉口。握定彊恕求誠。為尋樂工夫下手處。方見切實境地。不同浮慕。
楊龜山云。學者學聖賢之所為也。欲為聖賢之所為。須是聞聖賢所得之道。若只要博通古今。為文章。作忠信原愨。不為非義之士。古來如此等人不少。如東漢處士逸民。與名節之士。有聞當世者多矣。責以聖賢之道。略無相似。何也。以彼於道。初無所聞故也。今學者平居則曰吾當為古人之所為。纔有事。便措置不得。蓋其所學。以博通古今為文章。或志於忠信愿愨。不為非義而已。而不知聞道故應如此。由我觀之。學而不聞道。猶不學也。此段語。有關學者不小。
人而不學。則馳騖於名利。牽擾於身家。終日憧憧。而有愧乎其為人。學而不聞道。則浮沈於詩章。修飾乎小節。終身沒沒。而有愧乎其為學。
道原兼人己。合內外。故人不可不學。學不可不明。道立則俱立。成不獨成。學在此。仕亦在此。不僅文章節義之偏長。迥異名利身家之俗學。不可不辨。
常能把捉此心。使語不妄發。甚難。
周易一書。卦爻之吉者。每寓戒厲之辭。卦爻之凶者。必示以趨吉之路。
內則云。父母既沒。將為善。思貽父母令名。必果。將為不善。思貽父母羞辱。必不果。此數語。為抱終天之恨者。指示一門路。
忠孝無二理。孝子修身以事親。忠臣盡職以事君。皆終身守之而不變。仁以為任。死而後已。曾子所以為大孝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武侯所以為大忠也。
昔人有心相宅相。三十六善之目。近見刻此者。多雜以二氏之說。因略訂宅相五十則。俾保家之士。奉以自鏡焉。
閽人謙婉。 無婦女惡犬當門。 牆宇完治。 庭除灑埽。座黏格言先訓。 主人見客。無驕容謟態。 不議朝政閨閫。及人過失。 能受人規諫。 坐久不聞婦女聲。 子弟恂恂雅飭。 故舊窮親往來。 家長約束有法。 不聽細人煽惑語。 闔家樸儉。無鮮衣怒馬習氣。 寢興以時。 有恆產恆業。 不侵占公私地。 早輸國課。 私負早完。 睦鄰里。○不干謁貴勢。關說公事。 不訐訟。 受人淩侮。以理化誨。 不與匪人交游。 不假借行埠優伶。及投充人名號。 【 如用本宅燈籠牌子旗號類】 三姑六婆不入門。 星相巫術人不入門。 無幫閒食客。 不畜美妾俊僕。 無吹彈謳唱聲。 婦女不入廟燒香。 敬神祗。不妄行褻祀。祭祀祖先。以時以禮。○婚嫁不貪富貴。及沿用僭侈俗禮。 喪不用浮屠法。 早葬先人。不迷惑風水。 宴客無侈費。及長夜呼呶。 親友急事。能量力助卹。 家無賭具。 【 紙牌骰子雙陸骨牌圍象棋類】 戲具。 【 如放風鳶鬬蟋蟀籠禽。踢毬?毛皮企?類。】 不藏禁書。 【 如推背圖東明厯類。】 不寶難得之物。 不存小說淫詞春宮畫。 【 見即焚毁。】 不衒名刊己詩文。 不妄受人餽送。 交易不愛便宜。 不用低色銀。 出入斗斛戥秤畫一。 體恤下人甘苦。 不刻削佃戶。 無故不殺生。
五十則。皆居室日用之常所最易忽視者。循而行之。即修身齊家之要道也。宅相莫善於此矣。
聖人以羣居終日言不及義為大戒。今士大夫相聚。非談朝政新聞。即講應酬俗事。甚或戲謔詼諧。雌黃人物。侈述鬼神怪幻之事。其能論文說詩。留心世務經濟者。便什不得一。至身心民物四字。幾絕口無人道。有志於學者。可不思所以正救之耶。
大概相習而不知其非。一為提醒。真覺通身汗下。有裨於學仕者不淺。
一日失足。終身莫救也。宜痛戒之。
聖賢經傳之語。人自少記誦。未能銘心刻骨。里巷狹邪之談。稗官妄誕之說。一寓耳目。便輒不忘。非禮勿視聽之戒。可不時時嚴省乎。
載籍繁且雜矣。有益於人者。有損於人者。讀有益之書。或未必有益。讀有損之書。往往即為所損而不覺。若復沈溺於此。則為損害竟無底止。可不戒乎。
江都叔父將謁選。予作臨民十二箴寄之。一不收長隨。二不借京債。三慎擇幕賓。四防檢宅門。五交盤清楚。六用度節省。七清心寡欲。八錢糧隨收隨解。九案牘不滯。十慎重審斷。十一事上官以和。交紳士以禮。十二馭吏嚴而有恩。先叔頗納予言。惜在任未久而歿。揚民今尚頌之。
同年馮永振舉進士。命往閩省試用。臨別送之曰。士於州縣。須具一即日去任之心。又須具一終身在任之心。有即日去任之心。則錢糧案件。逐日清楚。不致積而叢弊矣。有終身在任之心。則地方利弊。自然關切。不致視如傳舍矣。
在任久暫。非可逆料。存即日去任之想。則凡事必不敢苟且。存終身在任之想。則凡事必籌及久遠。無非盡其在我。不肯一日負此官而已。
周制比閭族■〈尚阝〉。各有鄉官。漢有亭長嗇夫。唐有里正村正。明初有老人。蓋昇平日久。煙戶稠密。州縣官勢難徧察。如令每里各設此等一員。責之宣化勸誘。凡里中孝弟善良。及頑悍不法者。俾籍記其實。朔望上之有司。察其尤者而賞罰之。亦化民之一道也。但此等人員。必須公舉慎選。里中無其人。甯缺之。三年稱其任者。為奏給散銜。不稱。則立易其人。
鄉約社長之類。儘有可以為官宣化布澤者。得此意而慎選之。保護之。獎勵而約束之。亦自有益。設立鄉官。恐其權過重。鄉保則下同賤役。不可任矣。
國家法制嚴明。而一種頑悍之徒。鞭扑荷校。後仍不悛。此非直刑之可治也。宜依罪科斷。外用木牌。大書所犯。如不孝賭博竊盜唆訟之類。懸釘其門。一年內果實心改悔。鄰里為具結申狀。方準撤去。又古有惰遊之冠。赭衣之罰。或倣此。令再犯者衣冠與良善稍異。仍許自新則免。屢犯不悛。遷之國門外。其有孝義行善之家。有司訪知其實。亦送匾旌獎。使人人知所向慕愧悔。此即周書旌別淑慝。表宅殊疆之法也。
強悍滋事之徒。依法懲創。罪止此矣。書其所犯。懸釘門牌。視其悛改。以時起除。善良者給匾示旌。勸懲互施。亦有司之善教也。
于清端公為武昌同知。行保甲之法。凡居人稠密之地。必親自查驗。簡輿從步行。不擾民。其法十家互相保。有可疑之人。不責十家舉報。但書無保二字於其名下。則其蹤迹叵測可知。然亦不遽罪也。呼其人諭曰。汝今後要學好。他日地方有事。吾必罪及於汝。往往多遠去者。境內以清。後巡撫直隸。頒行保甲條約。用意周密。然寬嚴緩急之閒。在奉行者之斟酌。法行而民不擾。斯為善乎。
李別駕光型云。記曰。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苟一鄉之事不治。何論一縣。保甲者。分之極其細而不紊。合之盡其大而不遺。故必知地方之險易。村居之疏密。而後聯比分甲。可行出入守望之政。知墪臺驛遞之遠近。橋梁舟楫之所屬。而後期會修建。可行奉公利濟之政。知水土剛柔之性。山澤原隰之宜。而後區種別材。可行因地利民之政。知人民生聚之多寡。地利物產之盈絀。而後勞民勸相。可行農末相資之政。知閭里疆域之息耗。居民世業之貧富。而後誘勸畜積。可行斂散賙卹之政。知婣婭族姓之相聯。比閭同里之相屬。而後讀法講諭。可行孝友睦婣之政。知田園家室之有賴。四民術藝之有託。而後分別勤惰。可行課督鼓舞之政。知剛柔知愚之異質。奢儉貞淫之殊習。而後旌淑別慝。可行勸賞刑威之政。是故一行保甲。而政具舉矣。人徒見吏胥約保之奔馳。門牌冊籍之更疊。出役應差之勞。什伍連坐之患。而曾不聞衞養教利之政。以此民志不安。交相逃避。吏胥約保。緣以為奸。宜其指為擾民耳。要在為州縣者。周覽封城。明辨水土。詢問風俗。體察人情。簡節而疏目。得其大意之所在。以次漸興。而絕無強民之迹。斯可以行之久而相安也。
州曰知州。縣曰知縣。無一非其所當知也。憶予所蒞之處。先將四境道里村莊。民情風俗。列單致詢。令各縣照單登覆。其村莊之疏密。山河之險易。地界之遠近。則另繪一圖。無非欲有司留心地方。體察情形。向後如有應行籌辦之利弊。應行查緝之奸匪。心目中皆已了然也。此內有心胷有才識者。從此知所措施。著有政蹟。脫穎而出。其餘亦漸留心地方。知所措手。不至如從前之四境茫然。惟聽胥役之指使矣。各省圖冊。現存篋中。今閱此條。可云先得我心。此即仕不廢學。先知後行之工夫。不可以為地方官之瑣務也。
直省郡縣命案。半出於姦盜。故諺有賭近盜姦近殺之語。今功令禁賭甚嚴。誠足弭盜賊之原。然民閒小說彈詞。春宮畫刻。遠近流布。甚或描繪扇頭。粉塑泥像。列店貨鬻。奸醫製合謬藥。招貼衢巷。致血氣未定者。心為所蕩。大則陷於刑獄。否亦早戕厥身。有司設法禁革。令坊閒焚毁改業。亦化民善俗之急務也。
李果齋論朱子讀書之功云。虛其心。平其氣。字求其訓。句索其旨。未得乎前。則不敢求乎後。未通乎此。則不敢志於彼。使之意定理明。而無躁易淩躐之患。心專慮一。而無貪多欲速之弊。始以熟讀。使其言皆若出於吾之口。繼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於吾之心。自表而究裏。自流而溯源。索其精微。若別黑白。辨其節目。若數一二。而又反覆以涵泳之。切己以體察之。此千古讀書之妙訣。乃世不乏聰明之士。而鹵莽滅裂。鮮克遵此。且曰書不求甚解。其自誤誤人也實甚。
如此讀書。方可深造自得。由此而資深逢源。可以應務而不窮。毋謂記誦無關實學也。
陳定宇云。論孟集註。只在熟讀精思。貫穿透徹。先要記得一部四書在我胸中。不靠印本。提一段首句。便衝口念得下面細字。然後有自得之妙。
紀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元。此韓子讀書要訣。必提其要。則閱事不容不詳。必鉤其元。則思理不容不精。若此中更能考覆同異。剖斷是非。自紀所疑。附以辨論。則濬知愈深。著心愈牢矣。前輩作諸生時。皆有經書講旨。及綱鑑性理等鈔略。尚是古人遺意。蓋自為溫習之功非欲垂世也。今學者不復講此。其作為書說史論。刊布流行者。乃是求名射利。不與為己相關。故亦卒無所得。蓋有書成而了不省記者。此又可戒也。
許文正公兒時。就塾問師曰。讀書欲何為。師曰。應舉取科第耳。公曰。如斯而已乎。王文成公少時。問師何為第一事。師亦答以讀書登第。公心不然。曰。此未為第一事。其為聖賢乎。今之讀書者。專坐科名二字。父傳子而師誨弟。老死不悟。二公方童年。便爾勘破。高明之識。豈非天授乎。宜後來大有成就也。
或有言善讀書而不善作官者。華亭張莊簡公說云。此正坐不善讀書耳。近人往往以羸病歸咎於讀書所致。予亦曰此必不善讀書者。嗜學者焚膏繼晷。亦不可夜逾二鼓。以子分乃貞元之會。宜令心神歸宿。滋息夜氣。為來日之本。世有少年之士。銳志求名。讀文搆思。竟夜不寐。久而咯血。以致成瘵。未遂顯揚之願。而先殞厥身。豈非不孝之大者乎。
有讀書不必作官者。未有善讀書而不善作官者。此仍是不善讀書耳。至因讀書而致病。勉強刻苦。毫無心得。亦坐不善讀書耳。
舉業一道。國家用之取士。非此無以進身。父母望之顯揚。非此無以立身。况所闡發者。孔孟之言。程朱之訓。精之在性命之微。擴之在倫常之大。果能即此博求義理。收其放心。進德修業。胥在於此。馮少墟云。以舉業體驗於躬行。便是真理學。以理學發揮於文辭。便是好舉業。
朝廷以舉業取士。正取其能讀書也。博求義理。收其放心。真理學。即好舉業。豈有二乎。
培壘居雜錄云。會文十益。一完篇。二擇難做題。三默坐求精。四自造不傍人一語。五面相質問。六不飛翰閒走。七自謄卷。八樂道人善。見好文好股好句。即時默記。不空費一日工夫。九虛心聽受。抹擲不怒。十不首尾寒盟。會文十弊。一不完篇。二換題。三譁笑閒語。四鈔舊。五蹈襲餘唾。六寫字潦草。七倩寫。八面諛背非。九不服善。十作輟隨便。
曾子有以文會友之訓。後世學者。皆有會文之舉。然玩下句以友輔仁。則會非徒會矣。十益十弊。是在會文者自求心得耳。
作文貴鍊。所謂鍊者。不是組織經典。排調對偶。方是鍊也。只發想落筆時。不率意而出。不隨筆而寫。有一意。必將本意說得明透。下一句。必使此句下得的實。一篇中前後位置。各相顧應。便是鍊局。一比中上下轉接。不相刺謬。便是鍊股。一句安得妥貼。便是鍊句。一字下得有眼。便是鍊字。故無論冗長拖沓。雜亂顛倒。不可言鍊。凡語有不順。意有不達。皆是不鍊之弊。無論文之長短。作之整散。總是要鍊。鍊衣欲其淨。鍊兵欲其精。鍊丹欲其成。鍊文欲其熟。到得久而成熟。則率意而出。隨筆而書。無非鍊也。只在平日功專耳。
孔子云。辭達而已矣。可見辭主乎達。不達亦不可己也。鍊者所以求達。非徒雕琢也。
句不可不鍊。而句有堅卓者。有排宕者。有雋永者。有峭者。逸者。大率長句不拖沓。短句不局促。疏密相閒。短長相錯。朗然可誦。所謂鍊也。若徒以多用排偶。刪去虛字為鍊。非惟傷氣。亦不成文。
多用排偶。義以詞晦。刪去虛字。貌古而實非古。以艱深文其淺陋。均非載道之文。
聖人之言。大含細入。無所不包。凡人情物理。日用行習之事。俱可與聖言相發明。所謂以淺事說深理。方成三昧也。若徒尋章摘句。胸中了無所見。文何由得警策。
嘉隆天崇之文不同。而其闡發題義則一。凡讀文遇可驚可喜處。必須想其與題如何關合。作文時方無不切之患。論文者既曰貴切。又曰文妙於開。似不相合。不知所謂開者。於題之來路去路。側面反面對面著想。不沾沾寫正面耳。非舍題目。另尋文章也。開正所以盡題之蘊。豈有不切而尚成佳文者。
論文數則極精。先生及門登第者甚眾。今知以此。凡習舉業者。皆當奉為圭臬也。
學者之於先儒也。學術之介。辨析不可不嚴。異端無論已。即同為正學。而意見持論。一有所偏。其流弊不可勝言。非嚴以辨之。則後學不知所別白。誤入他歧之路。功德之崇。追論不可過刻。醇儒無論已。即未底中行。而高明沈潛。所入不同。其趨則一。故流風均足興起。苟刻以繩之。則後生紛紜於門戶。反致啟聚訟之端。
孟子生戰國時。學術漸棼。異端競起。生平一奉孔子為宗。嘗稱伯夷聖之清。柳下惠聖之和。而於夷惠之行。曰隘。曰不恭。皆以為君子不由。他日論聖人為百世師。則曰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立。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敦。皆可以師百世。是孟子論學術極其嚴。而推崇極其至。可為尚論之法則。
先生官學錄時。有請大司成奏黜陸王從祀者。先生主議駮之。故有此折衷持平之論。此尚論之極則。即論學之極則也。至引孟子尊夷惠不可由而可師。不但可以得聖人之真。並可為善學聖人之法。
省無益之應酬。窮有用之經史。與儒先之書日相親。則理道之心日熟。苟庸碌之儔日相接。則非僻之念易起。逐長夜之飲。則昏志而鑠神。飾耳目之觀。則耗財而奪志。人有關說之事。勿開其端。宜峻絕之。人有緩急之請。苟力可及。當曲從之。詞章之學。祗求文理無疵。刻意求工則害道。進取之途。須知得失有命。稍事馳騖則喪品。悠悠忽忽。便虛度一日。便虛度一□。便虛度一世。戰戰兢兢。始不負所事。始不負所生。始不負所學。
此先生於嗣君居館職時。書示庭訓也。凡為學為仕者。允當奉為寶鑑。
◆李惺菴讀書雜述 【 名鎧字公凱號惺菴江南山陽人順治辛丑進士為綏陽令召舉博學宏詞授翰林編修官至內閣學士】
謹按士君子言學時。皆未及於仕者也。觀其所以為學。或有裨於仕。或無裨於仕。皆可以預而知之。未有學祗空談。而仕能有實事者也。閱李公之讀書雜述。考古證今。學術治術。原原本本。王阮亭於闈中分校時。許其可以坐言起行。未幾以宏博之薦。由縣令厯詞垣。政蹟文章。不同流俗。其經史著論。有卓見。不能全錄。錄其可為今之學仕法戒者。以為訓焉。
六經四子書。言學言政。萬世之規矩權衡。資之用者也。非空言也。後人考辨雖精。率由未篤。終負聖賢垂訓之旨。不得謂之善讀書。
少年初受書。便知舉子文取科第之外。更有向上事業。斯聰明不汨沒於俗學。將來卓然有所成就。
向上事業。即在舉子文章之中。能於此時有切實工夫。科第在此。事業亦在此。不必以取科第為俗學也。少年受書時。即令知此。則志趨正。而學為有本矣。
讀書時於物理體察分曉。出而應天下事。自然中節。
讀書體察物理。即非無用之學。為學為政。何往不宜。
儒者不為無用之學。大試則大效。小試則小效。未有經明行修。曉然於義理公私之辨。而拙於為政者也。為學為政。有規模。必有條理。井井不紊。而持之有恆。斯學可以成德。政可以經國矣。
遊戲徵逐時。一往快心。不自知其溺也。事過情遷。索然無味。乃覺前此之玩時愒日。
向來不學。悔亦何濟。祇須斷自今日。有進而無退。有信而無疑。收之桑榆未晚也。
易有吉凶。詩有美刺。夫人而知之。必於吉凶得修悖之理。於美刺生勸戒之心。斯為開卷有益。
讀經必知古聖賢道德仁義之旨。實可以治後世之天下。而非空言。讀史必知自古之治亂安危成敗利鈍。皆聖賢所已言。無一之或爽也。斯善於讀書。可以用世。可以經世也己。
讀經史者多矣。能如此著想。才識何可限量。
讀史既知一代國勢人才衰盛相循之故。即潛思所以補救。異時以古法經紀世務。乃取之沛然。不致差忒。
讀史於古人可勸戒者。但識之以資博洽。抑末焉耳。必實有思齊內自省之功。乃不同記問之學。
開卷即有思齊內省之功。掩卷即受思齊內省之益。不止讀史也。
古人於書無不讀。猶惟日孳孳。手一卷不釋。今人稍稍涉獵。遂束書不觀。曰。善是足矣。此豈但學殖荒疏。遠遜古人。士氣之薄。風教之衰。功名志節之苟且。恆必由之。故夫興起後進。羣趨正學。與孟子正人心同功。非細故也。
五六十然後學。晚矣。然即今努力。猶愈於終身憒憒。以勤補拙。以晨興晏眠。補少時之玩愒。自茲以往。有進無退。其庶幾乎。
人多以晚年方讀書為悔。而不知晚年閱厯既深。讀書更有意味。有進無退。坐言起行。不止補少年之玩愒也。
老年讀書。不復記憶。然寓目悅心。胸有所得。視二十年前。更覺興會勃勃也。
老而讀書。所不能記憶者。詞句耳。其於義理。當益親切。若止興會勃勃。猶是浮慕之學。
學者博極羣書。豈不甚好。至於修身教家。得位行道時。曾不能用其一二言。與不識字人何異。
幸而耳聰目明。聞見之閒。不用之善言善行。豈不上負天心。下同聾瞶。
積功德如積貨財。嗜問學如嗜芻豢。攻尤悔如攻疹疾。保名節如保班資。勤勤勿懈。其賢矣乎。
境遇最足以練人品。貧至不堪。而卒有所不為。不謂之君子不可矣。
為政莫要於別賢奸。為學莫先於辨義利。
視外至之物輕。然後重在我之禮義廉讓。匪僻之漸。無自而生。
懷刑。君子之小心也。固窮。君子之大節也。
懷刑固窮二句。人人讀之。能就忐知其一為小心。一為大節。自反自勵。所得多矣。此之謂善讀書。
貧富榮枯。通塞得喪。有天焉主之。我固無如何也。若夫從善不從惡。為君子不為小人。此則存乎我者。天亦無如何也。知有天而仍求之。不智而已矣。知在我而竟諉之。無勇而已矣。
君子亦有富者。大抵在下則務本勤儉。在上則位高祿厚。斷未有取非義以自肥者。故自古君子貧其常也。而富者恆寡。凡為君子多貧少富。此看透世情之論。處貧處富。全憑學問。
學者今日安貧。他日富貴。必不苟且妄為。措施必有可觀。君子之所憂者三。境遇之通塞不與焉。行不日修。可憂也。學不日進。可憂也。有官守言責而道不行。可憂也。若夫境遇之來。有主之者。君子不能自為政也。奚暇舍其所可憂。而用心於不必憂。
學成而不一試。與試焉而不竟其用。皆命也。君子於此。益純其學以俟命而已。欲速而妄希非分。奚益耶。即有時倖獲。而進不以正。欲其終之不敗。亦難矣。
士大夫祇圖一時倖獲。罔顧終身成敗。始而不肯俟命。繼而不能安命。患得患失。無所不至。故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
立一言。期有裨於世道。不能必人之從而不違。行一事。求無愧於昔賢。不能必人之譽而不毁。
世之從違毁譽。有時可藉以驗吾之是非。然必謂人皆有從而無違。有譽而無毁。勢有不能。抑且不必。學者所以貴自反也。
談論既多。豈能一一中道。故以簡於酬對為佳。
有害於民物之事。不可存諸心。有傷於風化之言。不可出諸口。
一念而傷人身家性命。一語而玷人終身名節。有關陰騭禍患。宜切戒也。
一言之厚。造福無窮。士大夫當得為之日。顧靳此一言。若惟恐天下之蒙福者。吾不知其何心也。
合觀二段。甯為其厚。毋為其薄。一時未有為善之事。不可一日不存為善之心。學如此。仕亦如此。
君子化大事為小事。化有事為無事。寬平之至也。君子視無事若有事。視小事若大事。敬慎之至也。
曰寬平。曰敬慎。此中自有權衡。省事而非廢事。敬事而非畏事。非有學問人不能。
謀事不可不慎。見事不可不明。處事不可不公。任事不可不勇。
四者缺一不可。
君子於無關名節處。亦常隨時俯仰。至於出處進退之大閑。治忽安危之大計。不敢黨同伐異。苟且營私。即或權有攸歸。事終無濟。亦行其心之所安而已矣。
居官處事。有隨時俯仰之時。有違眾獨行之時。有明知於事無濟。而不忍觀望坐視之時。惟有學有識者。始能辨之。
君子戒掩人之長。而炫己之長。戒護己之短。而攻人之短。戒以事後成敗論人。而不折衷於大公至正之理。
士大夫尤易犯此三戒。習而不察。大有關於治體。
君子不自誇其功。而人之功惟恐其不錄。小人常自掩其過。而人之過惟恐其不彰。
敬我者。有禮者也。多諛詞則不可信。愛我者。有恩者也。多德色則不敢承。
不侮人之謂恭。諛則不可。不忤物之謂和。流則不可。媚人太甚。無論旁觀竊笑。即為所媚者。亦有時不甚樂也。宋楊愿與秦檜善。飲食動作悉傚之。檜嘗食因噴嚏失笑。愿亦陽噴飯而笑。左右哂焉。檜亦厭之。諷御史排擊而去。夫媚檜所以求進。顧緣此去。吁。何益哉。
家擁厚貲。曾不能利一物。濟一人。此其人不獨可鄙。亦可哀矣。
鄙其嗇也。哀其愚也。
君子得志。固道濟天下。即不得志。立人達人之心。亦不使須臾或息。
人以事問。須告之以聖賢正理。從違在彼。我固不可不忠。後生晚進。尤當曉譬詳明。俾端祈嚮。不然。語多曲說。不顧其後之陷於非義。夫豈長者之道哉。
不明告以是非。此曲說也。只圖目前支飾。不顧其陷於不義。皆為人謀而不忠。曾子所以日省也。
君子拙以賈禍。有時獲免者。天也。小人工於乞憐。有時不效者。亦天也。不有天焉主之。君子何所恃。小人又安所懲耶。
大臣必知暱己者之為非。遠已者之為正。然後可以主持風教。進退人材。反是。則浮薄之士。連袂而升。而清流之氣沮矣。
君子學所以為己。而仕則為人。小人學所以為人。而仕則為己。
學而為己。故仕時必能為人。不肯為己。學而為人。故仕時止知為己。不暇為人。學術誠偽。即仕風邪正之別也。白孔子有為己為人之訓。文中子程子。及刁蒙吉先後分別疏解。今推論及此。可云直截。故並錄之。
君子之才患其少。少則為善之量不能充。小人之才患其多。多則為惡之勢不可遏。
是君子必肯為善。偏覺才少。是小人必肯為惡。偏覺才多。世道所以可慮也。
古今不甚稱慈父母。而孝子特傳。蓋人人皆慈父慈母。故略之。人人不皆孝子。特舉一以風百也。吁。可慨也已。
祖父之於子孫。未有不望其富且貴者。然余謂富貴須賢子孫守之。子孫賢。即不富貴何害。脫使富貴而不賢。恐方貽祖父以憂。勿遽謂位高多金。為家門之慶也。
子孫富貴。光耀祖宗。人皆知而羨之。因富貴而辱及祖宗。以致祖宗以子孫富貴為不幸。為子孫而富貴者。可不懼與。
子弟讀書。既與之解明義理。何不導之以躬行。豈惟成人。即如幼童讀論語。便以孝弟謹信愛眾親仁日體驗於家庭。使知古聖賢書。皆後人標準。不止習其說為文章而已。則將來之成就。遠且大矣。今人教子弟。但患記誦不熟。文藝不工。於躬行顧置之。是何汲汲望其干祿。遂不以賢人君子厚期之耶。且干祿之具如此。一旦立人之朝。膺民社之責。操何術以應之。俗學壞人。名家不免。無惑乎閭里無佳子弟。而正誼明道之難其人也。
入孝出弟一章。雖係蒙養之教。而知行並進。尊德性而道問學。成人之道。己基於此。此非責備弟子。乃專責成教弟子者也。
子弟幼時。須教之愛物命。以培養其不忍之心。
宋板書。貴重極矣。然以貴重之故。終日珍藏。不一寓目。與無此書何異。鑑賞家。真讀書人。故自有別。
宋板書之可寶貴。以其校刻工精。為先朝法物。備陳設耳。若資以誦讀。何必宋板。倘因宋板而什襲珍藏。不經展讀。轉不如不宋板之可以不時誦讀得益矣。近見士大夫鄴架所陳。牙籤錦函。紙墨常新。從未經手寓目。祇圖美觀。無裨誦習。鑑賞家方以真宋板假宋板為棄取。似屬無謂。更有繪成畫幅。書函書籤。宛然畢肖。可遠觀而不可近視焉。事之務名不務實。大率類此。予所蒞之地。曾將藏書。發貯書院義學。有止禁散失。不禁繙閱之檄。倘士子繙閱者眾。漸至汙損。已得此書之益矣。
搢紳家行一事。鄉之人觀禮焉。以其讀書循理。多識朝堂典故也。使饒於財者。儀節靡所不具。而於古人精意可以法可以風者。按之茫然。其又何以觀之哉。
士為四民之倡。而搢紳又士之倡。其義如此。
士大夫居鄉。欲不見一人。亦難矣。且與人子言孝。與人弟言悌。與高士言躬耕樂道。與文人言砥行讀書。即遇田夫野人。亦告之以同井親睦。勤儉保家之道。此正山中經濟。絕人逃世奚為耶。至於懷剌謁官府。變亂是非。滋事閭里。則一鄉之望。轉成一鄉之蠹。其何以堪。
不避險難。不辭勞怨。苟利國家。盡心竭力。期於有濟。而通寒升沈。聽之君父。純臣哉。
行事有益於國。有利於民。所以盡吾職也。輒以此望恩於君父。識者鄙之。是純臣決不如此。
不敢自汙。庶官之美節。若大臣正色立朝。總持國是。曲謹小廉。又不足以盡之。
得位將以行道。位愈高責望愈重。每遷一秩。有懼心焉。器識自此遠矣。
居官望遷。祇覺現在之位。不滿吾意。絕不問我之能否稱此職。亦惑也。每遷秩而有懼心。不僅器識之遠。亦見天良之不昧矣。
以經史教育人才。使之修明禮樂。敦倫砥行。而文章亦煥然可觀。師儒之責也。宏獎士類。使在位者罔非正人。而方伯連帥。興起風教。賢卿相之責也。
教育於未仕之先。甄陶於已仕之後。師儒卿相之責較重。其功效亦非小補。
視天下之英才。如其家之佳子弟。愛惜滋培。俾之成器。師儒誨人。大臣當國。皆不可少此願力。
司馬溫公為相。每詢士大夫生計足否。人怪問之。公曰。倘衣食不足。安肯為朝廷而輕去就。賈公黯廷試第一。往謁杜祁公。公獨以生事有無為問。曰。凡人無生事。雖為顯官。不能無俯仰依違。比日朝士進退。不能綽綽。大率累於生計耳。乃知二公近情之論。久而彌驗也。
朝會非談讌之所。當時時存敬畏之心。
言其所當言。用則天下蒙福。即不用。存此言於天下。終須有濟。
陸宣公奏議。豈嘗有意追琢為文。祗以謀人家國。義氣激昂。不自知其懇到詳明。文章遂足千古。乃知名賢大篇。原本忠孝。固未許肉食者偽作也。
以憂國憂民之真心。為忠君愛國之確論。不尚詞藻。不事激烈。惻然動人。千載下如見其心。章奏中至文也。
主司簠簋不飭。自棄甚矣。倡採望之謬說。致令浮薄者登。潛修者擯。亦有心當世者所不欲為不忍為者也。
今日主司所錄。即他日公孤卿尹。庶司百執事之選。厥任匪輕。敢不祗懼。必也心目雙清。周防備至。杜苞苴之路。塞奔競之門。而網羅盡佳士也。庶幾為國得人。無慚夙夜矣乎。不然。靦顏稱座主。侈門下桃李。於國之所以掄才。士之所以待舉。兩無當也。
國家以經術取士。主司為國求賢。暗中摸索。所憑者文也。乃置文而為採望之說。開奔競之門。游揚請託。無所不至。士風之壞。人材之薄。均由於此。何以得人。何以服人。所云心目雙清。周防備至。庶幾無負。
學臣為士子宗師。振興實學。砥行敦倫。其先務也。但就所謂時文。去取高下之而已。所拔多單寒知名士。輒頌聲大作。人望歸焉。而經史有用之學。孝弟廉讓之節。則概置弗問。他日舉於鄉。策名於朝。皆是選也。國家亦安得富經術有行誼之儒者。託以大任乎。
學臣按臨。三年兩試。文行兼採。與主司扃門一試。暗中摸索者不同。凡經史有用之學。孝弟廉讓之風。皆於學臣有專責焉。
國家設外官。自封疆大吏至邑令。凡以為民也。大吏平日必真念閭閻疾苦。率其屬以生全之。若苟且因循。一旦水旱災傷。即為民請命。議賑議蠲。而民之轉徙溝壑。已十八九矣。上下同心。圖之於早。庶不窮困斯民也乎。
賑荒之策。所以救將死之民。備荒之政。所以養未災之眾。二者原並行不悖。而備荒則可以不莣。其取多端。其利甚溥。似無近功。實有遠效。
天下自有司以至封疆大臣。半皆起家寒畯。民閒疾苦顛連。誰非其所飽厯。乃一旦備官而忘之耶。不能勤恤民隱。吉凶同患。不仁。己所不欲而施於人。亦不恕矣。
居官貴於清惠。人皆知之。歸咎於不仁不恕。是為釜底抽薪。持平探本之論。
撙節勤苦。竭力循分。處困貧之道也。今天下之民。愈困貧。愈不勤苦。且婚嫁喪葬之僭越。宴會車服之侈靡。比戶相高。無復品限。甚至蠹民大賈。相倚為奸。以結納官府為能。以淩虐善良為快。習俗偷薄。長此困窮。非得有風力重臣。亟為整頓。民不可以富。即不可以救。豈不可憂也哉。
說命曰。學古入官。嚮未留心經史。博通治亂安危之故。一旦委之紛劇。投以艱難。鮮不進退失據。乃知自古所稱賢能。授之以政。輒經緯畢具。顯當時。傳後世者。素所蓄積然也。學顧可忽乎哉。
守令以留心教養。纖悉畢具為上。但知興民休息。以文雅飾吏治而已。終覺上之責我。與下之望我者。有所未盡。
令於士民無所不當教。謂課文藝為教士。講六喻為教民。抑末矣。然即此二事。行之有恆。而至誠惻怛。多所開悟。亦端士習善民俗之漸。視為具文。則俗吏而已矣。
課士諭民。未始非教民之一事。近已視為具文者。無真心。鮮實事耳。
古人良法。未有不可行於今者。然須審今日之時勢人情。酌劑利導之。乃無弊耳。徒泥其迹。正恐利害相參。行之不可以久。
古之良法。原就當時人情俗尚。隨宜行之。去其弊。存其利。所以為良也。後世人情俗尚。不同於古。有昔利而今不利者。有昔無弊而今有弊者。不就今之利弊斟酌施行。概以古法行之。不效。則曰古法不可行於今日。未為通論。
聽訟憑是非科斷。理也。法也。於理與法外。旁曲引喻。俾之幡然勃然。不終訟而去。此則化民厚俗之本。
聽訟者。於人骨肉閒鬬忿爭財產。且置是非勿論。只從倫理天性。百端曉譬。使之幡然悔悟。至兩造相持而泣。此仁人之用心。裨益風化者也。上也。次則剖明是非。戒毋終訟。雖當笞。以骨肉故。概予矜免可矣。若照常人科斷。搒笞不少恕。縱允於法。敗倫傷化實多。况因而漁獵之乎。故聽訟必參以經術。而後可也。
就聽訟中而悉其致訟之由。防其再訟之奸。並予以不必訟之路。此即使無訟之道。不必於聽訟外別求過化存神之方。此所謂經術也。
初為守令。慮民之玩己也。必先嚴峻以立威。夫惟廉則威。惟明則威。不務為廉且明。而嚴刑峻法是急。亦何威之有。慘刻者恣其所為。悖理不可訓。謹厚者貌為之。始嚴而終弛。玩且日滋。使久假不歸。而流為忍人。不亦失其本心也乎。故夫有威之可畏者。不汲於立威者也。
居官者。惟有示恩示信。民自畏服不敢玩。意在立威。即惡派也。
士大夫居民上。縱極平易近人。猶恐愚民囁嚅。不得盡陳其情。况盛怒之下乎。求民疾苦。不啻其自為求。誠意藹然。一體相接。則賢者之用心。甚無取乎。疾言厲色。恐喝於上也。
居官嚴左右。人盡知之。然法所以繩大猾。一切無心之失。則皆可恕也。使小誤輒任意笞掠。他日犯法作姦。而罪不致死。又將何以治之。故用法必使其有可加。然後輕重無失其倫。而法不玩。不然。未有不毛舉細故。縱奸滋弊者也。
居官勢不能不役使左右。惟用左右。而不為左右用。則左右之權。不禁而自斂。此中操縱權衡。有學問焉。
勤所以興事。操切則民不堪命矣。和平持之以精明。濡滯則弊不可勝言矣。
廉者。守令之楨榦也。運之以樂易和平。持之以精明強固。循良不是過矣。
三四十年前士大夫猶以素餐為愧。未竊竊焉以祿入不繼為憂。其時退食從容。有以自適。冬裘夏葛。樸略猶存。今則相向言貧。十八而九。而服御日以華。筐篚日以盛。時詘舉盈。往而不返。士大夫才力日耗。竭於酬酢經營。憂固其所。又何暇詠伐檀之詩。而引以為愧也。
士大夫不以素餐為愧。而以朝夕不繼為憂。久且不以貪黷為羞。治道民生尚可問乎。
詩三百篇。思無邪足以蔽之。禮記四十九篇。母不敬足以蔽之。書五十八篇。允執厥中足以蔽之。易三百八十四爻。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足以蔽之。春秋書二百四十二年行事。則蔽於孟子之一言曰。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詩書禮之蔽以一言。先儒俱已論之。易蔽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句。春秋蔽以亂民賊子懼句。更得要領。讀易讀春秋者。可以得從入之方。致用之妙矣。
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張氏曰。兵事有其備。故外侮不能為憂。農事有其備。故水旱不能為害。舉一二以例其餘也。愚謂為政先立紀綱。為學先明義理。士必學優而後仕。朝廷必論辨而後官材。皆有備之義。
有備無患。兵農其最大者耳。推之政立紀綱。學明義理。學優而後仕。論辨而後官。皆備之之義。學與仕所以貴豫也。
傅說告高宗曰。非知之艱。行之維艱。蓋聖人之自治與治天下。未有明其理。不見之事業者。知君之當仁。則止於仁。知臣之當敬。則止於敬。知天下之大利。則汲汲焉興之。知天下之大害。則汲汲焉除之。知天下之人之賢不肖。則汲汲焉進之退之。是故學則道備厥躬。治則智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不然。空虛無用。非聖人之學。又豈聖人之所以為治者哉。
明其理而見之事業。便非空虛無用之學。亦非空虛無用之治。學與仕相資也如此。
財有得之非貪者。禮未嘗禁之使勿得也。苟得則斷斷不可。難有免而非怯者。禮未嘗禁之使勿免也。苟免則斷斷不可。蓋禮所以制中。亦權衡於義而止焉。而精義之學。又非一朝夕之故也。夫惟積之有素。持之甚嚴。然後見大利而不能移。臨大節而不可奪。不然。以空疏無據之心。猝然當可。豔可危之境。鮮不苟且應之。賊義而觸禮之禁也已。
為官惟苟字最壞事。平時空疏不講究。臨事不能把持。未有不苟者也。
曲禮以僚友與鄉黨執友並舉。同官為僚。非偶然也。將以諮訪職業。砥礪廉隅。有不信義相結者耶。今人則同官而異心。苟利於己。忍於行詐。由中之言。久不宣諸口矣。
同僚而異其心。語不由衷。事多猜忌。既無同寅協恭之義。漸起黨同伐異之風。國是民瘼。所關不小。
◆黃博士實學錄 【 名施鍔字虞封江南無錫人雍正癸卯進士官國子監博士】
謹按士子舉業。大抵首工制義。凡古今制度人物。先儒嘉言善行。亦知有資於舉業。不過涉獵及之。未見專一致力。心慕而手追。此制義鮮有根底。而舉業無用於世也。錫山黃公。習舉業而成進士。年猶壯盛。自以牧民未敢自信。教士是其素志。榜後求補教職。上官以不愧師儒。薦陞國子監博士。本身教以課士。爰取經史要言。儒先緒論。自身心意知。及天下國家。前列嘉言。後著懿行。閒附以己意。彙為實學錄。蓋慨舉業家專工時藝。而無關於實學經濟也。其後人謀以付梓。求序於予。予喜其與所纂遺規之意相合。故先為摘而錄之。其全書俟刊。後必皆有見而取之者。
程子曰。看書須要見二帝三王之道。如二典即求堯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心通乎道。然後能辨是非。如持權衡以較輕重。孟子所謂知言是也。
讀論語者。但將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聖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得。若能於論語中研求玩味。將來涵養成甚好氣質。
讀經當觀聖人作經之意。與聖人所以用心。及聖人所以至聖人。而吾之所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
如此讀經書。方可謂以心入之。以身體之。自不同於口耳記誦也。
知時識勢。學易之大方也。六爻人人有用。聖人自有聖人用。賢人自有賢人用。眾人自有眾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無所不通。易有不易變易二義。所以云無不通也。
詩書載道之文。春秋聖人之用。詩書如藥方。春秋如用藥治病。聖人之用。全在此書。所謂載之行事。深切著明也。春秋傳為案。經為斷。
讀史不徒記事迹。要識其治亂安危興廢存亡之理。學者未仕以前。得盡力於學問。故成材可用。若但綴文覓官。以不學之人。一旦授之官。使之事君長民治事。焉能有效。今在仕途者。人物多凡下不足道。以此。學者所得。不必在談經論道閒。當於行事動容周旋閒得之。
朱子曰。賢人君子。學經以探聖人之心。考史以驗時事之變。或論著其說。以成一家之言。學者誠欲求道。豈可舍此而不觀也。近世士子相從於學校庠序之閒。無一日不讀者。然問其所讀。則非前之所謂者。讀聖賢書而不通於心。不有於身。猶不免為書肆。况其所讀。又非聖賢之書哉。
學者須先理會得本領端正。若只強記事件。雖記得許多骨董。只是添許多雜亂。添許多驕吝。世之誤認致知者多矣。
聖賢之言。須當將來眼前過。口頭轉。心頭運。
陳仲膚以家務叢委。妨於學問為憂。朱子曰。此固無可柰何。然即此便是用功實地。每事看得道理真。不容易放過。更於其閒。見得平日弊病。痛加翦除。為學之道。何以加此。為學有用精神處。有惜精神處。有合著工夫處。有枉了工夫處。
黃勉齋曰。為學須隨其氣質。察其所偏。與其所未至。擇其最切者而用吾力焉。譬如用藥。古人方書。亦言其大概。而病證多端。則亦須對證而謹擇之也。
胡敬齋曰。見義理不怕見得鈍。只怕見得淺。雖見得快。若不精細。亦不濟事。
窮理非一端。所得非一處。或在讀書得之。或在講論得之。或在思慮得之。或在行事得之。讀書得之至多。講論得之尤速。思慮得之最深。行事得之最實。
薛敬軒曰。讀書以防檢此心。猶服藥以消磨此病。病雖未除。常使藥力勝。則病自衰。心雖未定。常使書味深。則心自熟。
為學不是虛談道理。須隨處詳審。每日不問大事小事。處置合宜。便是學力到處。若泛觀天下之書。不知善處事物。究於實際何益。
林志惟讀薛文清讀書錄。掩卷而歎。家人問故。曰予覺昨評一人。傷於刻矣。纔見薛錄云。聖人取人極寬。如仲叔圉王孫賈祝鮀。皆未必賢。以其才可用。猶皆取之。後之好議論者。於人小過必辨論不置。而遺其大者。予是以悔也。又覺昨處一事。動於氣矣。纔見薛錄云。處人之難處者。正不必厲聲色。與之辨是非。較短長。惟謹於自修愈約。彼將自服。不服者。妄人也。又何校焉。予是以悔也。又覺昨言一事。近於誕矣。纔見薛錄云。常見人尋常事處之合宜。數數為人言之。陋亦甚矣。古人功滿天地。德冠人羣。視之若無者。分定故也。予是以悔也。又覺昨諾一人。涉於輕矣。纔見薛錄云。凡與人言。即當思其事之可否。可則諾。不可則不諾。
若不思可否而輕諾之。事不可行。則不能踐厥言矣。予是以悔也。噫。由前之悔。原於弗覺。今尚可諉於弗覺乎。
又曾讀大學誠意章。毛竦泣出。掩卷深思曰。爾閒居豈無流於不善而不自知乎。抑知之竟不羞恥而冒為之乎。千古小人。肺肝如見。爾肺肝豈能獨深藏而不令人見也。欲人勿知。莫如勿為。慎之哉。舉目皆我視。舉手皆我指。縱有逃於視之指之者。而鬼神己指視於冥冥中。為譴愈大矣。王少湖曰。學者須於人情所甚難處。打得過。方是學問。若平日雖曉得。臨時卻打不過。無貴乎學問矣。如處大拂逆。無忿怒意。處大變故。無驚亂意。處大困窮。無憂悶意。處甚卑賤。無輕褻意。見甚貴顯者。無沮喪意。處大紛雜大煩勞。無厭惡意。當眾人大崇敬。無自喜自滿意。見甚相狎者。無輕慢意。處幽獨之地。無自肆意。聲色貨利滿前。無動心意。凡此皆於人所甚難處。打得過也。此非平日學問。大本原明白。主宰立得定。涵養工夫深。豈能如此。義理與客氣常相勝。只看消長分數多少。為君子小人之別。
治怒難。治懼亦難。克己可以治怒。明理可以治懼。
尹和靖曰。克己在克其所好。如好色即於色上克。好酒即於酒上克。人只看得事事皆好。便沒下手處。然須擇其偏好甚處失克。
朱子曰。人之病痛一箇人是一樣。須仔細體察。自覺自病。便自治之。不須問人。亦非人所能預也。
人之為學。最當於矯揉氣質上用工夫。如懦者當強。急者當緩。視其偏而用力焉。人有終身好學。而氣質不變者。學非其學也。
知得如此是病。即便不如此是藥。若更問何由得如此。則是騎驢覓驢。只成一場閒話說矣。
從善如登。從惡如崩。要做好人。上面煞有等級。要做不好人。則立地便至。
曰如登。便有一步高於一步。難於一步之意。曰如崩。便有一步易於一步。下於一步之勢。可畏哉。
古人云。人之情猶水也。規矩禮法為隄防。隄防不固。必至奔潰。又曰。駿馬馳奔而不敢肆足者。銜轡之御也。小人強橫而不敢肆惰者。刑法之制也。意識流浪而不敢攀援者。覺照之功也。學者無覺照。猶駿馬無銜轡。小人無刑法。何以絕貪欲。治妄想乎。
吳康齋曰。凡處順不可喜。喜心生。驕侈之所由起也。處逆不可厭。厭心生。即怨尤之所由起也。
臥雲子曰。聖賢貴剛。蓋以制欲。非以制人。今人貴剛。用以制人。不以制欲。以制欲則為天德。以制人則為強梁矣。
人之不幸。偶一失言而人不察。偶一失謀而事倖成。偶一恣行而獲小利。後乃視為故常。恬不為意。以致敗行喪檢。此莫大之患也。
高忠憲公曰。受些窮光景。每事節省儘過得。臨事著一苟字便壞。自身享用。著一苟字便安。吾一生得此力。
邵子存為先人營葬。求助當道。魏莊渠貽書曰。令先公正人。汝為冢嗣。必也遵禮執義。生者不愧。死者愈安。乃可謂孝。今不免俯徇俗態。令先公難瞑目矣。義助之事。一則沒了朝廷厚恩。二則壞令先公清德。三則汝還做人否。大巡是令先公門人。若不能自持。有所請託。則汝不成人矣。
許台仲曰。主婦職在中饋。烹飪必親。米鹽必課。日守閨閾。躬督紡織。至老勿踰中門。下及侍女。亦同約束。如有恣性越禮。遊山涉湖。賽神燒香。出露體面。即非士族家法。子孫必泣諫之。丈夫必痛遏之。
顧涇陽戒其長君曰。今考試在即。吾終不以汝名聞於有司者。吾自有說。就義理上看。男兒頂天立地。如何向人開口道箇求字。就命上看。窮通利鈍。墮地已立。若可以勢求。可以賄求。那不會求的。便沒分造化。亦太炎涼矣。就吾分上看。再仕再不效。有邱山之罪。猶然安享太平。在昔聖賢。往往流離顛沛。不能自存。我何人斯。不啻過分矣。更為汝干進。是無厭也。就汝分上看。若肯刻苦讀書。工夫透徹。科甲亦自不難。何有於一秀才。若更肯尋向上去。要做箇人。即如吳康齋胡敬齋兩先生。只是布衣。都成大儒。連科甲亦無用處。汝識得此意。便是一生真受用也。
致仕家居。為子弟應考求託。惡習已久。難得此平情至論。
顏氏家訓曰。人之愛子。多不能均。不知賢俊者固可賞愛。而愚魯亦宜矜憐。有偏寵者。厚之適以禍之。共叔之死。母實為之。趙王之戮。父實使之。劉表之傾宗覆族。袁紹之地裂兵亡。可為鑒也。
顧豫齋致政歸。呼其子問之曰。汝曾學喫虧否。林退齋臨終訓子弟曰。汝等只要學喫虧。
勸子弟學喫虧。非有遠識者不能。時時事事慮子弟喫虧。而以得便宜喜者。非愛子弟者也。
程子曰。凡人家法。須月為一會以合族。古人有花樹韋家宗會。可取也。吉凶嫁娶之類。更須相與為禮。使骨肉之意常相通。骨肉日疏者。只為不相見。情不相接耳。劉漫堂每月朔治湯餅會族人。曰今日會飲。善相勸。過相規。或有事牴牾者。彼此一見。自相忘於杯酒閒耳。
朱子曰。朋友不善。情意自是當疏。但疏之以漸。若無大故。則不必峻拒之。所謂親者無失其為親。故者無失其為故也。
王陽明曰。朋友之交。以相下為主。故相會之時。須虛心遜志。相親相敬。或議論未合。要在從容和藹。相感以誠。不得動氣求勝。長傲遂非。又曰朋友須箴規指摘處少。誘掖獎勸意多。
黃陶菴曰。交道之喪久矣。高者不過鬬炫詩文。下者乃至徵逐酒食。其聚會也。或甘言巧笑以取悅。或深情厚貌以相遁。求其責善輔仁者。善百不得一焉。近有同志斯道者十餘人。為直言社。諸子奮志進修。苟一言不合乎道。一行未得乎中。小經指摘。立自刻責。飲食俱忘。
胡振曰。富貴之家。常有窮親戚往來。便是忠厚。今人以貧賤親戚。常上富貴之門。則為削色。為不祥。予以為此正有光。吉祥之事。所謂大將軍有揖客。顧不重耶。
宋時有人喪父。夢父曰。汝但學鎮江太守葛繁足矣。其人往謁。葛曰。吾始者。日行一利人事。或二或三或至十數。今四十年。未嘗少廢。又問何為利人事。公指坐凳曰。此物置之歪。則礙人足。吾為正之。若人渴。吾與之杯水。皆利人事也。自卿相至乞丐。皆可行。行之悠久。乃有益耳。
袁了凡曰。有財有勢者。其作福易。易而不為。是自暴也。易而愈為。是錦添花也。無財無勢者。其作福難。難而不為。是自棄也。難而肯為。是一當百也。
薛西原好施。人有疾。親為簡方合藥。嘗解棉衣以衣寒者。或曰。焉得人人而濟之。曰。但不負此心耳。又曰。天地閒福祿。若不存些憂勤惕厲的心。聚他不來。若不做些濟人利物的事。消他不去。
林和靖曰。費多金為一瞬之樂。孰若散而活凍餓之人。處微軀於廣廈之閒。何如庇寒士一席之地。
樵說。天不能家喻戶曉。賢一人以誨眾人之愚。不能家瞻戶給。富一人以濟眾人之貧。
高忠憲曰。昔日語科第。動曰半積陰功半讀書。然陰功非但分人以財。孜孜汲汲。惟以救人濟人為事。行之既久。此意純熟。動念即是。方是陰功。此乃仁心也。仁心充足。仁術廣被。百祥咸集。科第在其中矣。
家訓曰。世閒好事。莫如救難憐貧。若不遭天禍。施捨能費幾何。故濟人不在大費己財。但以方便存心。殘羹剩飯。亦可救人之飢。破衣敗絮。亦可救人之寒。酒筵省得一二品。餽贈省得一二器。衣服少置一二套。長物省去一二件。切切為貧人算計。存些贏餘。以濟人急難。去無用可成大用。積小惠可成大德。此為善中一大功課也。
范文正在淮揚。有孫秀才上謁。公助錢一千。明年復謁。又助一千。因問何汲汲如此。孫蹙然曰。母老無復養。若日得百錢。則甘旨足矣。公曰吾為子補學職。月得三千以供養。子能安於學乎。孫大喜。後十年有孫明復先生。以春秋授□。道德高邁。朝廷召至。則前索助者也。公乃歎貧之累人。雖才如明復。猶將汨沒。况其下者乎。
□康公為刑部主政。宿獄中。細訪諸囚。情罪均無辜者若干人。密疏其事。以白堂官。後臨審。堂官摘其語詢諸囚。無不服者。釋冤抑十餘人。一時輦下咸頌尚書之明。
朱子曰。讀書則實究其理。行己則實踐其迹。念念向前。不輕自恕。則在我者雖甚孤高。然與他人原無干預。亦何必私憂過計。而陷於同流合汙之地乎。
程子曰。人惡。多事。世事雖多。盡是人事。人事不教人做。更教誰做。先輩曰。一味不耐煩。是學者大病。日用應酬。雖極鄙瑣。能從此處尋出一團精細光景。纔是學問工夫。若徒避事避人。自圖安靜。此暴棄之尤也。
真西山曰。趙文子之賢。出於天資。而未嘗輔之學。故志不能帥氣。年未及耋。而偷慢形焉。其視畢公弼四世而克勤小物。衞武過九十而以禮自防。何相去之遠也。此無他。有理義以養其心。則雖老而神明不衰。苟為不然。則昏於豢養。敗於戕賊。未耄而巳衰矣。
黃陶菴曰。居承平之世。不知有喪亂之禍。處廟堂之安。不知有戰陣之危。保俸祿之厚。不知有稼穡之苦。居吏民之上。不知有役使之勞。故難以應務經世。
陳幾亭曰。憂勤惕厲四字。反之便是般樂怠敖。大聖大賢。只是憂勤。鄉人鄙夫。只是般樂。民安物阜。只因憂勤。綱解紐弛。只因般樂。非但此也。士子習舉業者。一火鑄就。亦為憂勤。斷續無成。亦為般樂。四民溫衣飽食。亦在憂勤。破家喪身。亦在般樂。此八字徹上徹下。舜禹訖於途人。帝王訖於氓庶。為人在世。不有益於養。必有益於教。不然。即天地閒一蠹物。貧賤閒游為小蠹。富貴閒享為大蠹。
王陽明云。人在仕途。比之退處山林時。其工夫之難十倍。非得良友時時警發砥礪。則其平日志向。鮮有不潛移默奪。弛然日就於頹靡者。
陸象山云。吾家合族而食。每輪差子弟管庫三年。某當其職。所學大進。可知學者於煩冗事務劮。皆是進德修業之處。不可錯過。
周文襄公忱。巡撫江南。諸郡錢穀鉅萬。一屈指無遺算。嘗為冊。厯記日所行事。及陰晴風雨。有告報輒據訊詰。人莫能欺。每出會計。視地豐凶事。緩急為張弛。調劑變通。民無逋負。官無後累。
三吳賦繁事宂。人皆云官斯地者。止能主持大綱。不能親及細務。殊不知人多智巧。事多變幻。細事不理。釀成大事。故以細而實大也。惟耐煩乃能不煩。畏事益覺事多。周文襄所以為不可及。
范文正用士。多取氣節。而闊略細故。辟置幕客。多取居謫籍者。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無過。朝廷自應用之。若其實有可用之才。不幸陷於吏議深文。不因事起之。遂為廢人矣。公嘗稱諸葛武侯能用度外人。然後能周大事。
或問奏議似屬空言。比見之行事者。善力得無減乎。袁了凡曰。善念滿時。鬼神已知。况行事所以施濟下民。奏議所以轉移主意。一人有慶。四海永賴。其為福德。甯可計算。言事及覆旨者。但實以天下生全。萬世太平為心。則婉轉懇至。自有效驗。鋤邪扶正。自有神鑒。不然而矜名負氣。致天子愎諫。權貴褊心。其害事亦正不少。此皆直道。猶恐有失。若借事權以報私怨。植邪黨以排正人。逢主意而希奧旨。則更不可言矣。
了凡先生。以禍福訓世。以功過律官。故於善念充滿。鬼神鑒察。諄諄及之。實至理。非報應也。
齊昭帝斬人於前。問王晞曰。此人合死否。對曰。罪實合死。但恨不得死地。臣聞刑人於市。與眾棄之。殿廷非殺戮之所。帝改容曰。自今當為王公改之。
魏徵與上語教化。徵曰。久安民驕佚。佚則難教。久亂民愁苦。苦則易化。上深然之。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還。人漸澆漓。故秦任法律。漢雜霸道。蓋欲化而不能。豈能之而不欲耶。徵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顧所行何如耳。上卒從徵言。天下大稔。斗米不過三四錢。終歲斷死刑只二十九人。帝謂魏徵曰。此行仁義之效也。惜不令封德彝見之。又嘗上十漸疏。謂帝漸不克終。帝以疏列為屏障。時時觀省。至文宗時。孫魏謩復為相。令獻其祖笏。以比甘棠云。
劉晏領鹽鐵轉運使。盡得諸道利弊。嘗言士有爵祿。則名重於利。吏無榮進。則利重於名。故檢劾出納。一委士人。吏惟奉行文書而已。
又曰。王者愛人。不在賜予。當使之耕耘織紝。常歲平斂之。荒年蠲救之。又時其緩急而先後之。州縣荒歉有端。先令蠲某物。貸某戶。民未及困。而奏報已行。蓋善治病者。不使至危憊。善救災者。不坐待賑給也。
薛一良疏曰。自古有文臣不愛錢之語。試思何處非用錢之地。何官非愛錢之人。論者俱咎守令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幾何。上司督取幾何。非從天降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惟逮其己甚者。使諸臣懼錢為禍。庶幾其不愛耳。
王陽明云。今人病痛。大段只是傲。千罪萬惡。皆從傲上來。傲則自高自是。不肯屈下。傲之反為謙。謙字便是對證之藥。非但外面卑遜。須是中心恭敬。常見自己不是。真能虛己受人。堯舜只是謙到至誠處。便是允恭克讓。溫恭允塞也。
呂猶龍曰。劉忠宣理邊饟之法誠善。然使不召邊上父老。日夕講究。如何得知。能如此虛心訪問。實心從善。何官不治。何事不濟。
高忠憲曰。貧賤之心歉。富貴之氣盈。心歉者善言易入。氣盈者惟佞諛可投。二者之閒。相去遠矣。在易大過之九三。以過剛而自用。其爻曰。棟橈凶。六二以虛中而取人。其爻曰。或益之十朋之龜。夫子曰。棟橈之凶。不可以有輔也。或益之。自外來也。夫天下惟外來之益。其益無方。至於使人不可以有輔。凶可知矣。
鄭人游鄉校以論執政。然明勸子產毁鄉校。子產曰。夫人朝夕游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其毁之也。
葛守禮為陝西布政。當大計。有小吏填老病當罷。葛請留之。吏部曰。計簿出自藩司。何自忘也。葛曰。此邊吏。去省遠。徒取文書登簿。今見其人。方知誤填。過在布政司。何可使小吏受枉。冢宰驚服曰。誰肯於吏部堂上自陳過誤耶。即此可謂賢矣。
徐文貞由翰林督學浙中。年末三十。一士子用顏苦孔之卓。徐批文杜撰。置四等。此生將領責。執卷請曰。此句出揚子法言。非杜撰也。徐起立曰。本道僥倖太早。未嘗學問。今承教多矣。改置一等。一時翕然。稱其雅量。
楊龜山曰。為政要威嚴。使事事整齊甚易。但失於不寬。便不是古人佳處。孔子言居上不寬。吾何以觀之。又曰。寬則得眾。若使寬非常道。聖人不只如此說了。今人只要事事如意。故覺得寬政悶人。不知權柄在手。不是使性氣處。何嘗見百姓不畏官人。但見官人多虐百姓耳。然寬亦須有制始得。若務寬大。則胥吏舞文弄法。不成官府。須要權常在己。操縱予奪。總不由人。儘寬不妨。
宋熙甯中新法方行。仕者皆欲投劾而歸。邵康節謂諸門人故舊曰。今日正賢者當盡力之時。新法固嚴。能寬一分。則受一分之賜矣。
薛文清曰。為政通下情。不獨是成物。亦是成己。蓋我不知利在何處。弊在何處。而下以利弊輸於我。故下情者我師也。通下情者。能自得師者也。不通下情。而徒恃己之聰明。則聰明之作用。反為左右之借資。故曰通下情為急。
魏莊渠曰。今世仕宦堪以廟食百世者。惟守令則然。令尤親民矣。然百世僅一二見者何哉。卑者汨利。高者騖名。而實惠及民者寡耳。為民父母。毋謂民頑。毋嫌才短。才之短也。勤以補拙。問以求助。
高忠憲公云。州縣官表率一方。宜先簡儉以挽奢靡之俗。即宴會名刺。當照憲約。與本地搢紳。彼此遵行。節財用於易忽。移風俗於不覺矣。
身先作則。久久行之。自漸移易。毋遽以一時難於移易而中變也。
張居正請捐積逋。曰。所謂帶征者。將累年拖欠搭配分數。與現年錢糧一併催征也。夫百姓一年所入僅足供當年之數。不幸遇荒。父母凍餓。妻子流離。現年錢糧尚不能辦。豈復有餘力。完累歲之積逋。有司規避參罰。往往將現年所征。挪作帶征之數。名為完舊欠。實則減新收也。今歲之所減。又是將來之帶征。况頭緒煩多。年分混雜。不才官吏。因而獵取侵漁。夫與其敲扑窮民。以入奸貪之橐。孰若施浩蕩之恩。捐與小民。而使其戴上之仁哉。
劉晏造轉運船。每船破錢一千貫。或言虛費太多。晏曰。大國不以小道理經久之謀。宜留有餘。以資眾力。則官物堅牢矣。置十船場。專知官十員。皆足自贍。船無破壞。饟運不缺。後有杜侍御者。矯其法。止給合用實數。專知官皆凍餒。船場遂破。饟運不繼。不久遂有黃巢之亂。以此知天下之大計。未嘗不成於大度之君子。而敗於淺見之小人。
劉晏以戶口滋多。賦稅自廣。故其理財。常以養民為先。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日具州縣雨雪豐歉之狀白。使有司豐則貴糴。歉則賤糶。或以穀易雜貨。供官用。及於豐處賣之。知院官始見不稔之端。先申應捐免救助之數。及期。晏即奏行。應民之急。不待其困斃流亡。然後賑之。由是民得安業。戶口蕃息。
晏以理財為養民。一切興作。皆久遠之計。可以為法後世。有疵晏為言利臣。謂之辯言亂政可也。
余肅敏曰。人臣事君。當隨事盡力。凡有建樹。即近且小。亦須為百年計。又曰。大臣謀國。遇大利害。當以身任之。慎毋養交市恩。為遠怨自全之地。
晉武帝平吳後。詔天下罷軍役。州郡悉去兵。山濤以不宜去州郡武備。其論甚精。帝以為然。而不能用。及永甯之後。寇盜紛起。郡國皆無備不能制。天下遂大亂。如濤言。
崔允欲盡誅宦官。上獨召韓偓問之。對曰。事禁太甚。若擇其尤無量者。置之於法。撫諭其餘。擇其忠厚者。使為之長。有善則獎。有惡則懲。則咸自安矣。豈可盡誅耶。夫帝王之道。當以厚重鎮之。公正御之。至於瑣細機巧。此機生則彼機應。終不能成大功。上深以為然。
王鬷使契丹。過真定。曹瑋為總管。謂曰。君異日當柄用。願留意邊防。吾嘗使人覘趙元昊。狀貌異常。他日必為邊患。鬷未以為然。及元昊反。邊事大急。上以鬷無所建白。罷之始歎瑋明識。
熙甯中。高麗入貢。所經州縣。悉索地圖。山川道路。形勢險要。無不備要。至揚州取地圖。是時丞相陳公。出守揚州。紿使者欲取兩浙所供圖。倣其規模供造。及圖至。都聚而焚之。具以事聞。
平樂太守周祈。給饟稍遲。官軍遽殺人行劫。上欲重處祈。申文定公奏曰。給饟稽遲。官軍應訴之督撫。此輩聞廣東厚饟。遂欲叛歸。而以稽饟為名耳。今若罪祈。官軍謂主官在其掌握中矣。九邊軍數十萬。饟或遲缺。若聞風效尤。督撫務姑息以幸無事。將如唐之將帥畏偏裨。偏裨畏士卒。豈不深可慮哉。
明孝宗嘗召劉大夏諭曰。事有當行當罷者。卿可以揭帖密進。大夏對曰。不敢。臣下以揭帖進。朝廷以揭帖行。是亦前代斜封墨敕之類也。陛下當遠法帝王。近法祖宗。公是公非。與眾共之。外付之府部。內咨之閣臣可也。如用揭帖。日久視為常規。萬一匪人冒居要職。亦以此行之。害何可勝言。上稱善。
張旻下令太峻。兵懼。謀為變。上召二府議之。王旦曰若罪旻。則自今帥臣。何以御眾。急捕謀者。又震驚都邑。若擢旻以樞密使。解兵柄。反側者當自安矣。上謂左右曰。王旦善處大事。
張崌崍曰。君子而貧賤。命也。使其為小人焉。昏夜乞哀。猶然貧賤也。其幸而為君子。則其自取也。小人而富貴。命也。使其為君子焉。進禮退義。猶然富貴也。其不幸而為小人。則亦其自取也。
為君子。為小人。總在人之自取。並不關乎命。故聖人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所謂小人枉自做小人。君子樂得做君子。
高景逸曰。滋味入口經三寸舌耳。自喉以下。珍羞粗糲。同於冥然。柰何以三寸之爽。輕戕物命乎。豈惟口腹。百年光景。三寸滋味耳。有以須臾之守。垂芳百世。有以須臾之縱。遺臭萬年。亦可思矣。
尹和靖應進士舉。發策者。議誅元祐大臣。尹讀之。慨然曰。是尚可以干祿乎哉。不對而出。歸告其母。母曰。吾知汝以善養。不知汝以祿養也。伊川聞之曰。賢哉母也。
潘良貴立朝侃侃。蔡京父子令親故道意。良貴正色謝絕之。高宗朝。呂頤浩欲引入兩省。良貴即日乞休補。退語人曰。宰相進退人才。以為賢耶。自當擢用。何可握手密語。先示私恩。若士大夫受其牢籠。則他日立朝。何以展布。
張南軒曰。責己須備。人有片善。皆當取之。如晏平仲事君臨政。未必皆是。然善與人交。聖人便取之。子產有君子之道四。其不合道處想多。只此四者。便是我之師。責己而取人。不惟養我之德。亦與人為善也。
馮時可曰。一事逆而心憎。一言拂而心銜。甚至經年懷之而不釋。易世志之而不忘。若然者。四海之中無樂地。百年之內無泰時。
楊忠愍公曰。與人相處之道。第一要謙下誠實。同幹事則勿避勞苦。同飲食則勿貪甘美。同行走則勿擇好路。同睡寢則勿占牀席。甯讓人。勿使人讓我。甯容人。勿使人容我。逐處曲盡恕道。所謂終身可行也。
士君子原不當取怨於小人。而大節所在。不宜附和。不可詭隨。得失榮辱不必太認真。亦知命之大端也。○非謂人當冒險尋事。但素明此義。一旦遇大節。亦不至於專計利害。犯名義也。
人之過有從事上改者。強制於外。病根終在。善改過者。未禁其事。先格其理。如好怒。必思曰。人有不及。情所宜矜。悖理相干。於我何與。又思天下無自是之聖賢。亦無尤人之學問。行有不得。皆己之德未修。感未至也。悉以自反。則謗毁之來。皆吾磨練玉成之地矣。過有千端。惟心所造。吾心不動。過安從生。正念時時現前。邪念自然汙染不上。此精一之真傳也。然不得執此自高自畫。過無窮盡。改過豈有盡時。蘧伯玉年五十而猶知四十九年之非。古人改過之學如此。
江陰張畏巖。積學工文。揭榜無名。大罵試官瞇目。一道者在旁微哂曰。相公文必不佳。張怒曰。汝不見我文。烏知不佳。道者曰。作文貴心平氣平。今聽罵詈之詞。不平甚矣。文安得工。張屈服。就而請教。道者曰。命不該中。文雖工無益也。造命者天。立命者我。力行善事。廣積陰功。而又加意謙謹。何福不可求。張曰。我貧儒也。安得錢來行善事。積陰功乎。道者曰。善事陰功。皆由心造。常存此心。功德無量。即如謙虛一節。並不費錢也。張由此感悟。折節自持。後登高選。人行一善事。止於本身增一功德。若勸化得一人為善。則世界上遂多一善人。若勸化一惡人為善。則世界上少一惡人。又多一善人。其人又可轉相勸化。以至於千百人。若筆之於書。直可勸化千百世。善根流傳。永無窮盡。雖然。有其本焉。言者。心之聲也。心誠則人動。心通則人格。心平則人理。不然。本之不正。曉曉焉。窮先賢之緒論。忝流輩之指南。豈惟人掩耳而過之。正犯太上所訓口是心非之戒耳。
◆王朗川彙纂忠敬錄 【 名之鈇號朗川湖南湘陰人】
謹按聖門論為臣者。曰事君以忠。忠者。盡心而不敢欺之謂也。又曰敬其事而後其食。敬者小心而不肯苟之謂也。夫倫類甚眾。無時無事。不當盡心。不獨事君也。然臣之於君。分則尊而地則遠也。勢雖嚴而情或疏也。其盡心與否。一時無從見得。故事君莫要於盡心。則莫要於忠也。至於天顏咫尺。靖共匪懈。平時致敬。猶屬空言。故必曰敬其事。而後敬為實在。於事有濟。予向詳玩聖言。考古證今。忠而屬於事君。敬而徵之於事。乃切當不易之論。未有事不盡心。而可以言事君者。未有於事不敬。而空言小心。可以言敬君者也。湘南王君朗川。與其弟觀察玉??也。潛心勵學。著書訓世。所輯言行彙纂。有忠敬一門。錄先儒名臣言行。深得此意。予於別集中有切於忠君敬事者。亦採錄之。所冀未仕之學者。先端其志趨。認真路徑。戒欺求慊。毋涉虛言飾美之惡習。及乎筮仕。隨地隨事。盡心矢敬。杜絕欺慢。勉為公忠勵翼之純臣。縱遇合不能一轍。而於心不敢欺。於事不肯苟。亦可以無忝臣道矣。
廉希憲立朝讜正。世祖常令受帝師僧八思戒。希憲對曰。臣已受孔子戒。世祖曰。汝孔子亦有戒乎。希憲曰。為臣當忠。為子當孝。孔子之戒。如是而已。
江公望謂右司諫陳祐曰。榻前一磚之地。是人臣對君父極言天下事去處。惟上不欺天。中不欺君。下不欺心。則可免戾。祐他日為上誦之。上以為名言。
官不論大小內外。文武大臣。位尊望重。擔荷非輕。即一州一縣。各司錢穀刑名重寄。閒曹雜職。各有地方職守。應行事宜。重祿以養之。恤爾身家也。忠信以待之。開誠布公也。恩榮福蔭。上及父母。下逮妻孥。高厚宏慈。捐糜踵頂。不足云酬。而乃忍於欺。敢於欺。於汝安乎。乘此一點不安之心。就是可轉之機會。若能警惕創懲。洗濯此心。勉供厥職。迷途之復。天地神明。其共鑒之。否則恬不知恥。良心汨沒。忍於欺。敢於欺。而且安於欺。孟子所云夜氣不足以存者。必斯人也。
人臣之事君者。一念耳。所以分其念。使不顧君父者。有數端焉。曰身家。曰爵位。曰權勢。曰恩怨。曰名譽。惟忠則盡其心而無欺。無欺則至誠。至誠則可以感天地。動鬼神。尚何有數端之私。得而閒之哉。
朱子曰。凡古聖賢說性命。皆是就實事上說。如言盡性。便是盡得此君臣父子三綱五常之道。言養性。便是養得此道而不害。至微之理。至著之事。一以貫之。略無餘欠。非虛語也。
又曰。人固有終身為善而自欺者。須是要打疊得淨。即如事君者。非不日行好事。但沽名釣譽。掠美市恩。隱君之德。揚己之休。皆不忠之罪也。
古之人有事勢難以直陳。而紆迴遷就其詞以感動之者。此其旁引曲喻。審幾觀變。有膽有智。不無微權。但聰明智巧。甚難效嚬。一味老實頭幹去。亦可幸告無罪。且聖主明並日月。豈反受諸臣之籠絡。若伺君父之意而逢迎之。則心術大壞。罪不容逭矣。
莫錯看了忠是驚天動地的事。聖賢論忠之道。不在氣節之奇。而在義理之正。忠庸德也。只要無一事不可對人。無一念不可對君。則忠之道得矣。
潘仲謀曰。君恩最大。無論平時踐土食毛。莫非皇恩。當膠庠造就。以至厯官受爵。顯及祖宗。榮施三黨。或待以腹心。隆以司牧。不過欲得養士報耳。身受國恩。惟知自顧身家。問心何忍。然臣道不一。為宰輔。則以格心佐治為忠。為言官。則以諫諍匡弼為忠。為刑官。則以執法平允為忠。為有司。則以愛民勤職為忠。為武臣。則以宣力靖亂為忠。當薦舉。司文柄。則以為國得人為忠。事難枚舉。惟務真實對君。舉動一念。不為自己身家。不避豪強。不徇情面。不希冀富貴。并不求忠直聲譽。或委曲濟事。而非阿附。或執法不回。而非矯激。只要實有益於國計民生。且視吾君真是為堯為舜之君。不敢萌悠忽念。如是始可以報君恩。至於大節不奪。見危授命者。代不乏人。如關壯繆。張睢陽。岳武穆。文文山。于忠肅。楊椒山。其尤著也。運際坎坷。抱恨千載。固為臣子者所不忍言。亦不過了得臣子本分內事。然撐萬古之綱常。存兩閒之正氣。又不僅食人之祿。死人之事云爾也。
呂東萊曰。君臣之閒。不是不可說話。此皆士大夫愛身太重。量主太淺。
虛齋蔡氏曰。臣事君以忠。當統論平時。不必擬到仗節死義處。
黃東發曰。隨分盡職。遇事盡心。自無患得患失之念。何處不是安心奉職之地。
每日一兩時焚香靜坐。及清夜平心自思。省察考驗其當理與否。凡蒞民處事。存心發言。不得罪於天。即不得罪於君矣。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吾願師曾子之三省也。
天予我以治民之責。為造福一世之人。非享福之人也。不念造福之理。事事為享福計。官署必欲華美。器用必欲精工。衣服必欲豔麗。飲食必欲甘美。且為子孫享福計。良田欲得萬畝。大廈欲搆千閒。珍玩必求全備。百計橫索。以供享福之用。天生我為造福之人。今反為造殃之人。清夜自思。上天豈肯寬貸也。
讀經書。也須會讀。每見拘文牽義之腐儒。不但不曉世務。并有得罪名教者。如泰誓撫我則后。虐我則讎二句。便不可泥天下無不是之父母。豈有不是之君父哉。善乎馮氏厚齋之說曰。孟子國人寇讎之喻。可以警其君。不可以喻其臣。責善則離之論。可以告其父。不可以訓其子。道理合如此講。
寇讎之喻。可以警君。不可以喻臣。責善則離。可以告父。不可以訓子。均有關於名教。其義精。其理足。發先儒所未發。可謂善讀孟子也。
茅鹿門曰。人君設官分職。居深宮之中。獨總其成。人臣各盡才力。大者法。小者廉。國家長治久安。此君之所以賴有臣也。
常念君所以重賴有臣。則一念不忠。一事不敬者。有負於君也。罪可逭乎。
盛治之世。大臣論道經邦。以人事君。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怨。無私植之黨。無恩讎之念。賢者在位。能者在職。使庶官懋勤。百庶允釐。陰陽調燮。刑措兵銷者。此大臣之忠也。糾四方之弊。察百司之非。引君當道而致治。為國憂遠以防危。卻攀援之巧。感寵錫之榮。精白乃心。致身任事。此內臣之忠也。寅亮天工。靜鎮遠方。有利必興。有害必除。誅鋤奸宄。保乂良民。盜賊水旱之必入告。天恩盛典之必遵行。巡劾官邪。彈壓宦豪者。此外臣之忠也。恩威並濟。教養兼行。覈吏胥之奸。燭刁頑之訟。催科知恤。力役存仁。清廉矢己。公忠御下。弗剝民膏以自奉。弗枉是非以徇情。此有司之忠也。為臣知是。而後可以答君命。故左傳曰。以敬承命則不違。以恪守職則不懈。斯忠之謂夫。
如此隨事効職。忠也而敬存乎其中矣。
靈璧先生曰。嘗謂分誼之所定。禮義之所在也。禮義之所在。聖賢之所守也。有聖賢之守者。必能循禮義而安分誼。以賤從貴。以卑承尊。盡乎事上之道矣。
人既為臣。身為君有。非己之所可私也。身非我有。與君所用之人。尚何畛域之不化哉。故凡為朝廷倚重者。其同乎己。異乎己。不計也。知其能佐乎朝廷而巳矣。其怨於我。歡於我。亦不計也。知其能益乎朝廷而巳矣。此臣之職。即忠之義也。
小人亦是天地所生。決無盡滅之理。但當正己。令其自服。尤須虛心。令其自平。一涉矜張忿激。便觸出許多不肖來。於國事無益。而地方亦滋擾害。
君子待小人不惡而嚴。人不仁而疾之巳甚。以至於亂。君子亦不能無過。
韓魏公。臨大節。處危疑。苟利國家。知無不為。若湍水之赴深壑。無所畏避。或諫曰。公所為誠善。然萬一蹉跌。身不自保。恐家無處所。公歎曰。是何言也。人臣盡力事君。死生以之。顧事之是非何如耳。至於成敗。天也。豈可預憂其不成。遂輒不為哉。席嘯濱曰。觀公言。則知古今國事。敗壞於人臣之瞻前顧後。保身全家者。蓋不知幾何也。
州縣辦一事。而希圖草率結案。大僚題奏事件。而朦混含糊。皆非忠也。其不敬莫大於此。
孔光事成帝。凡典樞機十餘年。守法度。修故事。上有所問。據經而對。不希旨苟合。如或不從。不敢強諫固爭。徐圖啟沃。以是久而相安。時有所言。輒削草藁。以為彰主之過。以詡忠直。人臣大罪也。 有所薦舉。惟恐其人之聞知。沐日歸休。兄弟妻子燕語。終不及朝省政事。或問光溫室省中樹皆何木也。光嘿然不應。更答以他語。其不泄如是。
韓魏公與范希文韓彥國同在西府。上前爭事。下殿不失和氣。當時三人正如推車子。蓋其心期於車行而巳。豈為己哉。
不言省中樹。議事如推車。在當日以為偶然。今巳成千載佳話。大臣不如此。不足以見其公忠無私也。
武后謂狄仁傑曰。卿在汝有善政。然有譖卿者。欲知之乎。謝曰。陛下以為過。臣當改之。以為無過。臣之幸也。譖者乃不願知。后歎其長者。
數語得理得體。有識有量。不僅長厚而巳也。
韓魏公為諫官三年。所存諫藁。欲斂而焚之。以傚古人謹密之義。然恐人主從諫之美。後無以見。乃集七十餘章。曰諫垣存藁。自序於其首。大略曰。諫主於理。而以至誠感之。此一言足為臣子進言之極則。
焚諫藁而不以彰君之過。存諫章而見從諫之美。義各有取。無非忠君愛國至意。
歐陽公在翰林。仁宗一日見御闔春帖子。讀而愛之。問左右曰。歐陽修之詞也。悉取宮中諸帖閱之。見其篇篇有意。歎曰。舉筆不忘規勸。真侍從臣也。
即此見忠君愛國之意。乃至情。非譎諫也。
王恭武公有小錯誤。御史中丞孔道輔劾之。乃降調出鎮於外。久之道輔卒。客謂恭武曰。害公者死矣。公愀然曰。我有過失。孔公以盡職參我。豈有心害我哉。直臣難得。朝廷亡一直臣。甚可惜也。豈可存怨哉。
不挾被劾之嫌。巳得大體。念直臣之難得。惜直臣之巳亡。更徵公忠遠識。可師可法。
明庶常鄒智。清修絕倫。因建言下詔獄。寫懷詩有曰。人到白頭終是盡。事垂青史定誰真。夢中不識身猶繫。又逐東風送紫宸。謫廣東吏目辭朝詩有曰。盡披肝膽知何日。望見衣裳惟此時。但願太平無一事。孤忠萬死更何悲。
一腔忠愛。出於自然。於下獄臨遣時。更為難得。
明楊士奇等奉命編輯厯代名臣奏議。上覽之。謂侍臣曰。致治之道。千古一揆。君能納善言。臣能盡忠不隱。天下未有不治。觀是書。足以見當時人君之量。人臣之直。為君者。以前賢所言。便作今日耳聞。為人臣者。以前賢事君之心為心。天下國家之福也。
於所輯名臣奏議中。即悟君臣交儆之道。覽古興思。其則不遠。可以為後世法。
明馬端肅公。自吏兵晉冢宰。嘗曰。吾在兵部。每夜心行天之邊者一周。在吏部。每夜心行天之內者一周。行邊者思武備。行內者思人材。
如此方謂之盡心供職而不敢忘。敬其事而不敢懈也。
他山石云。居官廉。分內事也。物交事逼。浸不自由。素貧賤。有妻子啼號之擾。素富貴。有口體豢養之需。喜聲譽。則飾廚饌以娛賓。務結託。則厚苞苴以通好。甚則男婚女嫁。囊帛櫃金。皆此是資。雖欲廉得乎。故要莫如崇儉。蒞民之時。無異處家之時。用官之財。不啻用己之財。斯可矣。 居官勤職。當然也。聰明有限。事機無窮。竭一人精神。以防眾奸慝。已非易事。而躭延銜杯。恣情漁色。賦詩品弈。遂致獄訟經年。是非易位。訟訴愈多。事機愈混。方慮息肩之無期。幸吏牘已備。俛首涉筆。終歸苟道而已。其要莫若清心。雞鳴聽政。家務盡屏。勿以酒色自困。勿以荒樂自戕。某事當決。某牒當報。某賦當辦。某繫當釋。時時察之。汲汲行之。毋謂姑俟來日。則事無不理。而此心亦甯矣。
有十分之心為己。不肯一分為民。自早至暮。祗覺己事為重。民事為輕。故有此種種惡派。
省心錄曰。士大夫若以一官之廩祿計。不知其為素餐。試思驅役之卒。承奉之吏。供帳居處。無非民力。則有愧於方寸者多矣。若於奉公治民之道。不加之意。其與竊人之財而為盜者何異。
宋張肖甫云。司馬溫公與王介甫。清儉廉介。孝友文章。為天下學士大夫所瞻仰。然志趣不同。介甫以術行。溫公以正進。介甫所學者申韓。而文之以六經。溫公所學者周孔。亦文之以六經。故介甫行政多偏執。其門多小人。溫公行政尚公忠。其門多君子也。
學術關於政事。而淵源氣類。不僅及身而止。可不慎與。
張右川云。世之高談闊論者。率不肯吐肝披膽於君父之前。而仗義直言。多得之深沈不伐之士。宋之劉元城。問司馬溫公治心行己之要。溫公答云。自不妄語始。元城服膺力行。及其立朝。於國是民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識者以為盡言者自不妄語中來也。
平時有不妄語之學問。故遇事方能言人所不能言。士君子立朝忠君。自有本也。
袁學士曰。大小臣工。咸懷忠良。則朝廷之勢尊。惟靡曼是娛。惟珍奇是好。淫侈相高。燕樂無節。同堂合席。不聞箴規。忠心謀國者。不如是也。
賢才之於國。猶禦寒之衣裳。養生之菽粟。汲引善類。無閒親疏。推賢揚善。固不乏人。而挾私害正者。乃或有之。合於己則掩覆其過。異於己則指摘其小疵。毁譽發於私情。而真才不得展布。忠心謀國者。不如是也。
植私者眾。赤心者寡。國事奚賴。何以重朝廷也。
張受先曰。綱常在天地閒。原以責之君子。亦惟君子視為分所應爾。申生匪怨其父。屈原匪懟其君。分應爾也。論世者。毋徒恤諸君子之死。而重服其能盡分。引為盡分。則雖捐軀赴義。祗自盡其臣職而已。
錢宣靖公曰。以爵祿恩賞之故。而效忠於上。此猶是中人以下者之所為也。
爵祿恩賞。朝廷所以鼓勵臣工。而臣子效忠。則視為義不容辭。分所當然。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各盡其道。非因君有禮而臣乃效忠也。
羅文恭曰。論事者理常絀而勢常勝。君子處事。未嘗奪於所勝。而病於所詘。天之廢興不可必。時之得失不可強。以其不可強而必者橫於中。則顧慮觀望之釁漸生。而貞固迫切之誠日損。固有假雖死無益之言。以文其過而逃其議。皆失於利害之較太深。是非之斷不早。易素履而蹈大諱。其職此矣。故君子事無大小。甯過於愚。無失之巧。事關重大。甯決性命於萬一不測之虞。無甯靦面目以取償於歲月不可希冀之會。是是非非。其理固然。不容解於心也。
忠於君者。有時不計利鈍。不顧禍福。此之謂盡心。
又曰。先儒有言。死天下之事易。成天下之事難。此為不善處死者言也。雖然。死而不足以成事者有矣。未有能成天下之事。而其身不能死者也。故求死於事之可為者非難。求成於事之不可為者為難。死於事之必可為者非難。死於事之必不可為者尤難也。
甯武子之愚不可及。孔子所以嘉之。
周公之忍。不害其為仁。項羽之仁。曾何救於忍。甯武子之愚。不害其為智。晁錯之智。適所以為愚。
范文正嘗言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後為岳陽樓記。遂著其語。陳塤嘉定中上封事曰。上有憂危之心。下有安泰之象。世道之所由隆。上有安泰之心。下有憂危之象。世道之所由汙。故以天下為可憂。則樂隨之。以天下為可樂。則憂隨之。在乎善審憂樂之機而已。審憂樂之機。則知范文正公先後之意矣。
憂非徒憂。樂其可樂。此范公先後之意也。
宋蔡襄告其君曰。忠臣引君當道。論事惟恐不至。若避好名之嫌。則土木之人。皆可為矣。至於巧者不然。事難言則喑而不言。擇其無所忤者。時一發焉。猶或不行。則退而曰吾嘗論某事矣。此之謂好名。是則好名非忠臣。而忠臣不可避好名之嫌也。
此巧於沽名者。其不忠孰甚。
真西山曰。學士李季章致仕。帝慰留之曰。公論所在。未有久而不明。人材實難。不忍使之終棄。處羣小橫流之中。而有陰扶善類之意。當大權倒置之際。而有密制元惡之謀。况其遄返於虜廷。嘗欲挽回於兵釁。謂世讎固所當復。而邊事豈可遽興。迨奮投龜之決。迄成解瑟之功。稽其忠勤。厥有本末。
李公平日有守有為。經權互濟。不愧公忠。帝已見信。故表以示人。為臣者。毋謂忠恆見疑。公道難伸也。
聖人之道。不過得中。天下之事。毋存偏見。君父於臣子。初無彼此厚薄之分也。臣下以好惡之私。互相傾迫。理或至於過中。事或狃於偏見。士大夫各持異議。是非不公。彼此過當。譬如人家子弟。互相爭鬬。父母隨以不甯。而家事之當葺者。自不暇及矣。
凡事不肯盡心。不以君事為重。故有此患。
立朝之士。堅確自守者。雖無順適之可喜。而決知其無反覆難信之憂。雷同相隨者。雖無觸忤之可憎。而決知其有包藏不測之患。其於治道興替。關係匪輕。
操用舍之權者。所宜留意於此也。
魏鶴山曰。易之同人曰。同人於野亨。其彖曰。惟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蓋人之心。公則一致。私則萬殊。無以通之。則萬殊不一之私心。足以害天下至同之公理。此其事伏於冥冥。而人莫之覺。故論今日風俗之弊者。莫不議其尚同。而臣則疑其未嘗有同也。進焉而柔良。退焉而剛方。面焉而唯唯否否。背焉而戚戚嗟嗟。成焉而挾其所嘗言以誇於人。不成焉而託於所嘗料以議其上。恩焉則斂而歸己。怨焉則委之曰。此安能以自由。時政之得失。除授之當否。疆場之緩急。言焉而得。則矜以為功。否焉則訕之曰。此徒言而無益。嗚呼。壟斷而望。可左可右。騎牆而語。可出可入。蓋嗜利亡恥之人。貪前慮後者之為耳。士大夫而若此。則其心豈復以國事為饑渴休戚者哉。蹤跡詭秘。朋友有不及知。情態橫生。父子有不相悉。使此習也而日長月益。見利則逝。見便則奪。國家何賴於此也。自封章奏疏對策上書。大率應故事。具虛文。而無惻怛忠敬之實。而諉曰惡訐以近名也。忌激以敗事也。其號為讜直。亦不過先為稱贊之詞。而後微致規切之意。如論治道。則曰大綱已舉。而節目小有未備。論疆事。則曰處治則宜而奉行。稍若未至。前後相師。如此類者。未易悉舉。然猶日鍛月煉。晝刪夜改。而後上達。夫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而孟子謂其不敬莫大乎是。今之為此說者。是敬朝廷乎。慢朝廷乎。
昔者固有百勸而一懲。千諾而一諤者矣。固有約至上前而背其議。出言不可。而入言可者矣。又有始是什三。中是什五。後是什八者矣。未嘗有刀鋸斧鉞之嚴。投竄死徙之事。而知莫敢言。言莫敢盡。彼其心。謂言之而不能行。并不能受。甯襮順而裏藏。面從而腹誹。人見其同也。而臣見其未嘗同也。人謂其有禮且敬也。臣謂其至無禮也。至大不敬也。
人臣不能盡心。不肯敬事。詭計醜態。自昔已然。鶴山先生形容曲盡。可為千載人臣箴鑒。
天為斯世生才。自足斯世之用。郭汾陽既收東郡。方議北討。此何時也。卒奪其軍。而汾陽不怨也。河東事迫。又強起之。又為僉壬所忌。非人主終信不疑。則唐祚岌岌矣。然非特汾陽出為時用也。七子八壻。皆居貴顯。幕府六十餘人。卒為將相。其卓爾可稱。則杜鴻漸。黃裳。李光弼。光進之徒。皆以才識器業。為再世中興之用。然則天生汾陽。為社稷計。而又望其子若壻與從遊之賓客以助成之。豈非忠貞之所致哉。歐陽公書其將略曰。忠信之厚。固由天性。至於處富貴。保功名。古人之所難者。謀謨之際。宜亦得其助也。至哉斯言。不以富貴功名為誇。而以善處善保為難。不以忠厚為足。而以謀謨之助為貴。古之建功立業。而全令德者。率是道也。可見士大夫當為天下用其身也
郭汾陽此時已為僉壬所忌。乃不稍失望。而合門赴敵。以成大功。可稱純忠。其善終保全。莫非忠貞之所感也。後世以忠武汾陽並論。曰諸葛勳名本敬慎。汾陽事業在忠貞。信哉。
王應麟曰。圖大患者。必略細故。求實效者。必去虛文。又曰。因為急而紊紀綱。以偏見而咈公議。臣不敢行。
惟知盡心以求濟於事而已。
大丈夫生斯世。自應磊磊落落。攬轡澄清。非異人任。今日之憂。豈為溫飽哉。
自量學業未能過人。則貧賤不為不幸。此囊螢映雪之日。非怨天尤人之日也。
此身此際。其責重。其憂深。聖經賢傳。內足明善誠身。外足匡時濟眾。其為益也。豈不大哉。
有此志向胸襟。方可謂之忠於君而敬於事。
有以名利之說來者。勿問大小。悉宜應以淡心。有以是非之說來者。勿問人我。悉宜處以平心。有以學問之說來者。勿問合否。悉宜受以虛心。此大受用訣也。
人須有堅忍之操。天下事方有幹濟。堅忍者。俗所謂耐也。耐之義。謂耐饑。耐寒。耐煩。耐勞。耐辱。耐窮。耐心。耐事。耐官職。耐則能久。不耐未有能久者也。識得耐字。上之為聖賢定靜之學。次則為有恆之士。臨民事君。問心無愧。莫大經濟。皆基於此。
不實心。不成事。不虛心。不知事。
二者缺一不可。其理隨事可見。其功隨時可用。
有作用者。器宇定是不凡。有作用者。才情決然不露。
我有功於人不可念。而過則不可不念。人有恩於我不可忘。而怨則不可不忘。
念過而不念功。恩不可忘。怨不可不忘。情理兩得其平。人己各盡其道。
吉人之辭寡。深險不可。節俠之生輕。鬬狠不可。豁達之財疏。暴殄不可。才子之氣高。矜驕不可。廉吏之守嚴。刻薄不可。
聖賢出有出的道理。處有處的道理。盡得道理。出也好。處也好。今人志在富貴。所以見得處不如出也。
吳芾云。事不當行。甯獲譴於上官。不可貽害於百姓。李衡云。力不能行。與其進而負於君。不若退而進於道。二公南宋人也。合之可作出處銘。
廉不言貧。勤不言勞。愛民不言惠。鋤強不言威。事上致敬。不言屈己。禮賢下士。不言忘勢。庶於官箴無忝。
輕財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寬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名根所以害人者。騖名則勞。矜名則傲。飾名則偽。爭名則忌。咎惡從此而起。至人所以戒好名也。
蘇子容曰。歐公不談文章。喜談政事。君謨不言政事。喜談文章。各不矜其所能也。
陸宣公曰。居上者。當違欲以行己所難。布誠以除人所病。論仕道曰。做官如做人。要反覆思維。事到不能兩全處。甯可失官。無作負心人。又曰官不可不清。卻不可傲。清而傲。取禍之道也。
平易近人。既不失己。亦不戾世。
士君子一言當百。不可多言取厭。虛言取薄。輕言取侮。
言滿天下無口過。立身事君。均不外此。
士君子臨事當於難處求其易。易處慮其難。
難處不敢推諉。易處不敢忽略。盡心而已。
自警銘曰。洪範六極。弱居其一。所謂讀書。變化氣質。當斷不斷。爾自貽戚。
自省銘曰。環顧斯世斯民。生者待汝養。死者待汝葬。天下後世待汝治。汝毋或輕爾身。以殉無涯之慾。而喪厥志。
自覺克己復禮主敬行恕之學。刻不可離。朝夕而思之。數日而批點之。墨未乾而忘之。謂之何哉。
昔人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此與夫子主忠信徙義之意同。吾人存至誠無偽之心。進而有為。忠也。其閒輕重緩急。過差而不合於義者儘多。故進思盡忠者。必退思補過。主忠信者。必徙義。陽明論學。以致良知三字外別無功夫。所差在此。
果欲盡忠。焉能無過。補過所以完忠字之分量。全盡忠之實事也。二語人多囫圇讀過。此為透切。
士大夫必先不肯自欺。而後可望其不欺君。即如為善。自己也知得是當為。也勉強去做。只是心裏又有些便不消如此。做也不妨的意思。如為不善。也知得不當為而不為。心中又有便為也不妨底意思。是自欺也。自欺如此。欺君可知矣。
如方正也不妨圓融。孤子也不妨應求。疾惡也不妨姑容。潔清自矢也。而分例可得者。不妨從俗。不妨二字。昧初念之真心。瞻徇於轉念之私意。由自欺而欺君。不知其所終極矣。
又如九分九釐公正。雜了一釐私意。心地不乾淨。便能潛滋暗長。故古之稱忠君為純臣。純者無私偽之雜也。
人臣德器有偏全。才分有大小。官有尊卑。事有難易。時勢有常變。朝廷隨材器使。其屬望於臣者。未嘗人人求全。事事責備。臣子報効於君。亦不能動罔不臧。先要此心之無欺。心無或欺。則止知有君。不知有己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無一時一念。不乃心王室也。一民不忍失所。一事不敢錯忽。盡心於君。則君之民。即吾之赤子。君之事。即吾之家事。一時之成敗。一事之禍福。皆不能移。故曰忠者一其心之謂也。
官雖至尊。決不可以人之生命。佐己之喜怒。官雖至卑。決不可以己之生平。佐人之喜怒。
此不過能。盡其心不忍欺。不敢苟耳。
王陽明曰。古之仕者。將以行其道。故能不以險夷得喪動其心。而惟道之行否為休戚。利其身。故懷土偷安。見利而趨。見難而懼。非古今之性爾殊也。其所學所養。於平日不同。而觀夫天下者之達與不達耳。
歸於所見之達與不達。更見學之有關於仕。
君子與小人居。決無苟同之理。不幸勢窮理極。為所中傷。則安之而已。處之未盡於道。或過於疾惡。或傷於憤激。無益於事。而致彼之怨恨讎毒。則皆君子之過也。
事勢當倉卒之際。變出非常。君子常身任天下之禍而不辭。非得已也。知天下之禍終不能免。惟以身任之。冀可免於天下之禍。小人不知禍不可倖免。詭計以求脫。遂至釀成大禍。而巳亦卒不能免。故任禍者。惟忠誠憂國之君子能之。而小人不能也。
先生值宸濠之變。皆以身任天下之禍。而後卒免於禍。有利於國家。此條自道其閱厯。益信陽明為有用道學也。
忠義之降。激而為氣節。氣節之弊。流而為客氣。其上焉者。無所為而為。所謂成仁取義也其次有所為矣。然猶其氣之近於正者也。迨其弊也遂有憑其憤戾粗鄙之氣。以行其媢嫉褊驁之私。士流於矯拂。民入於健訟。人欲熾而天理滅。而猶自視以為氣節。於公忠之道。失之遠矣。
去氣節之偏。以歸於全。克客氣之私。以反於正。如此方為公忠。然非有學者不能。
文山別集者。宋丞相文山先生自述其勤王所經厯。後人採集以成者也。中閒所值險阻艱難。顛沛萬狀。非先生之述。人無從而盡知。先生忠節蓋宇宙。皆於是而有據。後人因詞考迹。感慕先生大義。油然興起其忠君愛國之心。是集之有益於臣道。豈小小哉。
君子之忠於君。求盡吾心焉而已。豈屑屑言之。以蘄知於世。然仁人之心忠於君。亦欲人之忠於君也。欲人之忠於其君。而思以吾之忠於其君者。啟其良心。固有人弗及知之者。非自言之。何由以及人乎。斯先生之所為自述。將以教世之忠也。當時仗節死義之士。無不備載。是以有傳。是又與人為善者也。是集也。在先生之自盡。若嫌於蘄世之知。以先生之教人。則吾惟恐其知之不盡也。在先生之自盡。若可以無傳。以先生之與人為善。則吾惟恐其傳之不遠也。
人臣因事納忠。祗求盡心供職。不應自己表暴。急求人知。故古人以焚諫草為忠。至於履險蹈危。挫折不屈。以身殉國。非一時一事之忠可比。不為述記始末。後來何所激勸。倘遇急難。亦無所師法。故文山不可無集。又非以不焚諫草為忠。况朝廷旌忠有典。方且訪其遺迹。而登之史傳。事之常變不同。義固各有所重。總期足以勸忠而已。
碌碌之士。未論其言之若何。苟肯言焉。亦見其忠矣。若有學之君子。必時然後言而後可。又不專以敢言為貴也。去惡先其甚者。顛倒是非。固得罪於名教。若搜羅瑣屑。亦事君者之所恥也。
忠君者揆理審時。不激不瑣。此中權衡有學問焉。
王陽明謫居龍場。府差至驛。多所陵侮。場民不服。與差爭鬬。有勸其赴大府請謝者。先生曰。差人至龍場。挾勢擅威。非大府使之也。場民與之爭鬬。亦非某使之也。大府未嘗辱某。某亦未嘗傲大府。何所得罪而請謝乎。跪拜亦小官常分。然亦不當無故而行之。廢逐小臣。所守以待死者。忠信禮義而已。某居此。蓋瘴癘蠱毒之與處。魑魅魍魎之與遊。日有三死焉。然居之泰然者。誠知生死有命。不以一朝之患。遺終身之憾也。大府苟欲加害。而在我誠有以取之。則不可謂無憾。使無以取之。而橫罹焉。則亦瘴癘己爾。蠱毒已爾。魑魅魍魎已爾。執事之諭。雖不敢承。然因是而益知所以自勵。不致有所隳墮。則某也受教多矣。
以上皆王陽明先生語。悉從學識涵養中來。毋以其專主致良知之偏。而輕議之也。
居官簿書如麻。下情阻隔。或乘其聰明。或乘其火氣。或乘其忙錯。種種皆能枉人。及文案既定。則有明知枉而無如何者。此居官之難也。其難其慎。不在依違二三。而在虛心觀察。
盡心則人不能枉。不苟則自己必不肯枉。
好以言譏人者。必忮心之重者也。故見人富貴則忌之。見人聲名則疾之。忌疾之心蓄於平日。譏激之言隨處觸發。結怨己深。搆禍不已。故君子貴治心焉。
忠於君者。方喜國家得人致治。雖好尚不同。決無忌疾之事。
厯代搢紳之禍。多起於言語文字之激。故誹議激坑焚之禍。清議激黨錮之禍。清流激白馬之禍。臺諫激新法之禍。始也一人唱之。羣起和之。不求是非之歸。乃讙焉狂焉。牢不可破。卒至不可收拾。則所傷多矣。
敬於事者。不必肯激。忠於君者。必不成黨。
異仲游與東坡書曰。夫言語之累。不特出諸口者為言。其形於詩歌。贊於賦頌。託於碑銘。著於序記者。亦言語也。今知畏於口而未畏於文。是其所是。則見是者喜。非其所非。則蒙非者怨。喜者未必能濟君之謀。而怨者或以敗君之事矣。
是非不可枉。喜怨不可徇。即詩歌賦頌。不可不存此意。况於君之事乎。
說苑載孔子曰。史鰌有君子之道三。不仕而敬上。不祀而敬鬼。 【 謂肯敬鬼神也。】 直能曲於人。
敬上敬神。人猶能之。所難者不仕而敬。不祀而敬耳。直己而能曲全乎人。尤可貴也。故孔子取之。
好朋友。在窮迫時見。好人品。在財帛上見。好臣子。在事值危疑上見。
三者人皆視為易能。而臨時卻覷不破。不覺便昧初心。露本色矣。至於人臣自負為忠且敬。及事涉危苦。或有疑難。輒思委蛇退阻者。尤不少。
國家振興節義。無非使為臣子者。知幸生不足榮。義死不足畏。是以緩急之際。人人可為金城也。環顧一時邊鄙之臣。有惜死而逃者。鼠雀偷生。迄亦不免。含愧入地。猶有餘羞。赴義者。身雖沒而朝廷愍書卹典。義烈昭然。與天地日月。相為亡極。豈不深可貴乎。
忠原不必皆蹈於死。而果能不愧於忠。則死亦所不顧。孰重孰輕。孰貴孰賤。不待知者而知。在人當下決擇耳。
刁蒙吉曰。曾子之孝。而孟子纔言可也。程子以子之致孝於父。其身心物力。畢竟是父母之身做出來。不是分外事。臣子建功立業。以君之人民也。以君之勢位也。功業雖大。亦是以君之人民勢位做出來。而謂為分外事可乎。他人知此義。則淮陰當無鳥盡弓藏之怨。李臨淮直與汾陽並駕。不至以愧恨終矣。
人臣視忠為分所當然。則忠為純忠。敬非矯飾矣。
權德輿曰。陸宣公久為德宗知名。召對翰林。朱泚之亂。從幸奉天。宣公灑翰即成。無不曲盡事情。中於機會。嘗從容奏曰。此時詔書宜痛自引過。以感人心。禹湯以罪己勃興。楚昭以善言復國。詔書始下。雖武人悍卒。無不揮涕激發。議者以德宗克平寇亂。不惟爪牙宣力。蓋亦資文德腹心之助焉。
德宗察物太精。猜忌太甚。躬臨庶政。失其大體。姦諛從而閒之。屢至不悅。或以規公。公曰。吾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不恤其他也。榷古揚今。指陳得失。敷其道也。與伊說爭衡。考其文也。與典謨接軫。
蘇東坡疏曰。陸贄才本王佐。學為帝師。論深切於事情。言不離於道德。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德宗以苛刻為能。而贄諫以忠厚。德宗以猜疑為術。而贄勸以推誠。德宗好用兵。而贄以消兵為先。德宗吝用財。而贄以散財為急。至於用人聽言之法。治邊馭將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過以應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可謂進苦口之藥石。鍼害身之膏肓。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
瑯琊王世貞曰。唐世賢相。善謀善斷。尚通尚法。尚直尚文。功業表表。非無可稱。然皆出於才質之美。而未嘗根於學問。魏鄭公恥其君不為堯舜。進諫諭事。每以仁義為勸。頗為知學。夫何建成之事。君子病焉。惟陸宣公論諫數百。雖當擾攘之際。說其君。未嘗參用術數。若罪己改過之言。用人聽言之方。以及備邊馭將。財用稅法。纖悉畢舉。其學之純粹。蓋三百年閒一人也。德宗僅能聽其一二。尚能削平朱泚。恢復舊物。使盡行其所學。貞觀之治。尚足言哉。
淮揚齊政曰。宣公明聖賢之學。抱經濟之才。贊翼德宗。開心見誠。論切事情而不迂。言本道德而有據。酌古今之通義。為政治之準繩。經綸制度。典章文物。靡所不具。其詞嚴。其義正。王佐之才。傑出漢廷賈董之右。有官君子。詳觀徧覽。有以見公之長才遠識。藹然堯舜君民之心。為臣效忠。能法於滋。顧不美歟。
溫陵李懋檜曰。漢代文章。獨稱董賈。天人三策。皆本經術。治安數千言。通達國體。固敷對之嚆矢。忠藎之軌式也。唐之盛時。房杜姚宋。赫然稱首。其文詞迺不概見。而陸敬輿氏以奏議特聞。豈施設者在功業。故其文不彰。議論者在文章。垂之於後。有裨治理。士人學以應世。亦取近世已行之事。參稽其成敗。而斟酌其議論。舉而措之可也。陸敬輿奏議。蘇子瞻進之宮筵。以資講讀。夫人主猶爾。况韋布乎。近世陋習。論道者祖元虛。經世者尚權術。非莊老之元幻。即管商之刻覈。欲其根本六籍。若董之馴。經濟時務。若賈之達。舍敬輿奏議。將何則焉。
春秋以後。有忠君之真心。任事之學識。期於君事有濟者。漢則有諸葛武侯。唐則陸宣公為最。宣公奏議不下千餘言。而揚古榷今。切指時弊。以文章為政事。本經術為措施。暗如德宗。亦為竦然動聽。雖不能盡用其言。而於事巳覺有濟。如所云求瘼在知其所患。救菑在恤其所無。致理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不竭物以充欲。不勞人以樹威。為國本於親賢。舉人先於稱識。舍己從人。故能通天下之志。取長節短。故能盡天下之才。導王者之澤。以被於下。求庶人之瘼。以聞於朝。司牧之責。長吏之任。非慈惠不能卹疲甿。非才識無以濟艱危。諸如此類。切中唐時弊政。考之前古後今。其治道無以易此。有志於忠君敬事者。尚其覽全集而端所趨向。不為虛浮塞責之惡習所惑也。
真西山上丞相書曰。昔人居重位。秉大權者。雖取信於君子。或不能不見忌於小人。同類懷其恩。未必無以召異己之怨。國人欽其行。未必有以服遠夷之情。一時賴其功。或見絀於後世之公議。諸葛武侯。不惟先主託以幼孤而弗疑。雖劉禪之庸。亦舉國聽之而弗忌。不惟文偉諸賢。盡心為之用。雖楊儀魏延之悍戾。亦皆捐軀効命而弗辭。不惟器能受命者。競勸以答其知。雖流徙廢放之徒。亦沒身懷思而弗怨。不惟舉國信之。當時尊之。而瀘夷之約束。沔陽之廟祀。至今不廢。侯何以得此。曰開誠心。布公道而已。誠與公。天地鬼神有不能違。况於人乎。今讀侯傳。想見其事君如親。待諸賢如朋友。撫羣下如子弟。襟懷洞然。與物無閒。形之章奏。則忠恕足以悟上。發之教令。則感激足以動人。至於生殺廢置。雖出其手。然爵不濫於罔功。刑不撓於貴勢。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懲。何祗小吏也。其材可錄。則越次而陞之。馬謖上賓也。其罪當誅。則流涕而戮之。持心之平。無異衡石。用法之信。可質神明。其所為無一而非公。惟誠惟公。始終一致。故上而君信之下而人服之也。武侯之開府也。發教羣下。懇懇焉以集眾思廣忠益為心。乃自謂聞得失於州平。見啟誨於元直。受盡言於幼宰。賴諫止於偉度。退然自託於不能之地。若無一事之不資諸人者。蓋知慮之所及者易窮。而是非利害之錯出者難見。惟集眾人之智以為智。合眾人之慮以為慮。則天下之善。無不在我矣。
自昔秉權用事者。鮮不悅人讚己。惡人議己。夫以讚己者為忠。則忠信不得進矣。以議己者為罪。則己過不得聞矣。觀武侯諄諭告誡。一則曰。有忠於國。則亮可以少過矣。二則曰。諸有忠慮於國者。但勤攻吾之闕。則事可定。賊可滅。功可蹻足而待矣。
武侯同心為國。不為己私。求於濟事。不求己勝。然國既安。則己未有不豫其利者。彼怙權諱過者。惡人議己。而不知其愛己也。悅人讚己。而不知其誤己也。以阿意為忠。而不知其大不忠也。以不聞過為幸。而不知其大不幸也。丞相勤身輔政。內外之心。猶或未孚。屈己受言。士大夫之情。猶或不得以自竭。意者至誠盡公。兼聽忘我。如武侯所為。尚有當勉者乎。
丞相家傳相業。世躋厥美。未易以一善名。而最不可及者。容人之度是也。考之前史。若唐李吉甫父子。相憲武二君。削平諸鎮。中興王室。功業甚偉。然不得與房杜姚宋並稱者。以容人之度未足故耳。元和初。牛僧孺等以賢良對策。指陳時病。頗為剴切。此制科之常。而吉甫以其議己。泣訴於上。盡逐考官僧孺諸人。皆不見錄。朋黨之禍。實基於此。後德裕繼相。猜嫌愈甚。一時人材互分彼此。而朋黨之禍遂成。更相傾軋。唐室遂以不振。皆李吉甫父子為之也。
正直之士。憂深慮遠。其閒知大體者。固能徐為開導。而彊直自許者。或不無矯拂太甚。人情將有所不堪。乘不堪之情。以激不平之忿。則剛勁不如軟熟。違忤不若順承。其意將有時而移。况辨論似爭。爭則有不靖之形。和同似黨。黨則有分朋之迹。自昔讒害忠良。往往被以此名。羣驅輩逐。大抵由是。
夫爭有是非。正人之爭。以為國也。邪人之爭。以為己也。是非不辨而兩絀之。可乎。朋有真偽。正人之朋。以同德也。邪人之朋。以同惡也。真偽不分而概疾之。可乎。今雖未有此事。亦願大丞相謹之而已。
廟堂之論。不參之羣下。為日久矣。大丞相博盡眾謀。弗任私智。事之有關國體者。必議而後行。眾言雜進。豈皆當理。議論不一。尤難適從。迂者不切事情。狂者不識忌諱。然異同不一之中。乃至當之論所出。正如玉隱於石。金混於沙。琢之淘之。至寶乃見。其可以沙石之雜。而變金石之珍乎。自昔鯁切敢言者。常病於過。故趙中令有顓權之毁。韓忠獻有跋扈之劾。文潞公有交結之謗。三相勳德。曾不因此而稍損。當時亦未聞深咎言者。以其職在論事。不嫌過直也。若蔡若秦柄國之時。則無此矣。故雷德驤諸人之過直。
乃所以彰三相之能賢。而蔡秦之世。有歌頌而無箴規。不問可知為權臣矣。
事變之興。未有終極。君相汲汲經營之時。正人多則腹心有所託。不然是自毁其耳目也。言路開則耳目無所蔽。不然是自塗其耳目也。小人寡識。所以激作破壞者。圖自利耳。豈為國家計哉。
處方面者。未能忘情得喪之閒。有所建請。必先伺朝廷意嚮。至於當然之利害。必至之禍福。往往匿而不言。或反私議竊歎曰。此非廟堂所樂聞也。夫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所居何官。所任何事。而可以妾婦自處乎。愚謂凡當然之利害。必至之禍福。宜皆一一以聞。言之未聽。則再三言之。又不聽。決去就以爭之。爭之而聽。可以展布。為國家生民之福。若終不見聽。而去之以道。事君不可則止。雖功業未即見於時。異時猶有望焉。若姑循近世之轍。容容唯唯。有事不敢言。言事不敢力。至於失機宜而誤大事。自己仍責不能逃。悔之無及矣。
人臣事業。皆有所本。諸葛武侯平生所立事業奇偉。求其所以。則惟開誠心。布公道。集眾思。廣忠益。蓋此四者。乃武侯事業之本。而誠之於公。又其本也。今居武侯之任。而又適可當畏之時。用將非人。而士卒之心不服。撫御失策。而忠義之志未馴。變故多端。天意難測。於是時也。儻非至公血誠。質之天地而無疑。何以服未服者之心。馴未馴者之志。至於黜臆見而取眾親。長正直而遠邪佞。則又其所急者。武侯行事。散見史冊。曩歲南軒張宣公。嘗輯之為傳。郡齋有十二字之刻。其為功業之助不少。遇當世之膺重任者。則以告之。聞者笑其迂闊不切事情。而某之自信則弗移也。
諸葛武侯。一生忠於君而敬於事。非真西山不能如此曲盡形容。得其領要。極其詳備也。今即以武侯之信上獲民者。上書於當時丞相。無非望丞相希蹤武侯。相勉於忠君敬事之道。而真西山之忠於君而敬於事者。即此亦可想見矣。
呂叔簡曰。臣子事君。責難閉邪。而為臣者怠忽玩愒。何其全不知自責也耶。是惟於一切牢不可破之錮習。則且緩之。厭不欲聞之套言。苟且塞責之章奏。小事激聒之彈文。則皆省之。事關君國子民。然後巽入以懇之。積誠以動之。不然祗見君之過。而不思臣之過更十百焉。如滅紀法以樹私交。怠職業而相玩愒。工機械而醜誠直。尚翕訿而無公論。苟目前而忘遠慮。重寵利而輕民社。急虛文而棄實務。貪酷在在。而薦剡諛悅為賢能。凍餒家家。而旗鼓供帳塞道路。類此者。豈吾君迫之使然乎。夫君之不可回者。無取乎激也。事之在我者。尤所當盡也。不為吾之能為。而委罪於不可為。不求自盡。而望君之必盡。其不忠莫甚乎此。不敬莫大乎此。
事君者率以君不納練為苦。殊不思友朋規勸。必先忠告而後善道。乃事君而惟知責望於君。不思自盡其道。如何無愧於忠。何以謂之敬事。此呂公持平之至論。不易之定分。臣子所宜猛省也。
◆石成金官紳約 【 十反說附名天基字成金江南江都人】
謹按官司之政刑教化。無非引民於善。而預遠於不善也。能使民歸於善。而不為不善。是即官司之行善也。至鄉紳於地方民事。原不應有所干與。以滋把持官府之咎。然既為鄉紳。非將來即應出仕。則已仕而致政歸里者也。居士民之首。地方官興除利弊。體察民情。必先訪之鄉紳。而境內士民。因其名列搢紳。凡居家居鄉行止。率效法焉。此亦情理所必至者。故化民成俗。官司之責。而鄉紳亦所以佐地方化民成俗者也。從來論治者。率詳於官。而不及鄉紳。亦恐鄉紳有干求之嫌。未免因噎廢食。而鄉紳為一方之望。亦不可不自愛自重也。維揚石成金。平昔著書訓世。有官紳約一帙。望官司以愛民為行善。并望鄉紳行善以化俗。其理不越乎聖賢經傳論政之要。而出自鄉里淺近之言。更覺平易切實。發人警省。以大知之舜。而好察邇言。况其他乎。又有所謂十反說。亦即切近指點。勸戒官民。各各去惡從善而已。竊以理有正有反。故作文有正面有反面。常有正面未足發明。而反言之更為顯切。如孔子因世人止知養父母為孝。而以犬馬皆能有養警之。孟子因人不知求放心。而以人有雞犬放警之。因人不知養身為重。而以養拱把之桐梓警之。皆就反面一罕譬之。俾人有所警省也。予向採丹桂籍中之八反歌。以警世人不孝之罪。今石君十反之說。自士大夫以及愚民婦女。皆就反面罕譬之。以警癡迷。總以世人習於不善。忽而不察為可惜。閱此淺近之言。十反之說。或可恍然有所醒悟云。
論行善。是人人分內事。原無那箇該行善。那箇不該行善的。也沒有那件善是人所能行的。那件善是人所不能行的。只有一等善事。凡人力量萬萬不能行。惟有做官的輕輕就可行了。且凡人行善。一善只成一善。做官人行一件善事。便勝如凡人百千件。以此做官的人。更當急急行善也。
比如做州縣官。便是一縣民命所關。他若行善。那一州縣百姓。都受他的福了。做府官的。便是一府民命所關。他若行善。那一府百姓。都受他的福了。到了做司道的。做總督巡撫的。便是一省民命所關。其善愈廣。受福的人愈多。直到了做科道九卿六部。以至於宰輔中堂。做這樣大官的。便是天下民命所關。他行一善事。盡天下都受他的福了。這便是一件勝如百千件了。
這樣大官。要行善事。再沒有行不去的。即閒有疑難的事。若立定主意。打起精神來。能耐煩苦。不辭勞怨。千方百計。定要成就此事。羣策羣力。那裏有行不得的。以此做大官的人。行善最易。所以說那做大官的。更當急急行善也。
但此行善的官。其中亦有苦難之處。比如做那科道部院那三黨九族。也沾我些恩惠。地方上也有些光彩。既曾受過皇家爵祿。曾任地方之責。或膺京華要職。今雖致仕家居。正可剖出良心。彰明公論。為本境做些有利益的好事。一以造本鄉之福澤。并償前在任時未盡之志願。纔是真正第一等好鄉紳。替地方造得一分福。就有一分陰騭。直道在人。公論難泯。可惜這不費力。又不費錢。一件勝人百千件的功德。等閒放過了。也算不得讀書明理有見識的人。
還有一件善事。也要鄉紳做去。這卻不費錢。又不要央求官長。須要實實行去。行了這功德。子孫世代書香。地方也受福不淺。鄉紳都是明道理有見識的人。那裏有害人的事。只無柰子姪弟男。習氣不好。就做出那不閒不介的事來。再有那門下犬馬。與豪奴悍僕。狐假虎威。就要凑成十分。再是各各宦家。彼此倣效成風。把那要便宜占上風的事。當做理之當然。就有無窮受害的了。鄉紳那裏盡知。有人說他不是。他還要怪那說話的人。殊不知極好的鄉紳家。造出極不好的事。都是此輩所為。所以鄉紳家。第一要教子弟。教子弟。不是單單教他做文章。第一要叫他明道的。奉行朝廷善政。卻不能與百姓相親。還要那有司官實實去行。百姓方受朝廷之福。所以做有司官的。尤望他實力行善。若有司官不肯實力奉行。便是那科道題請。六部奏準。朝廷行下來的善政。也都歸於空言了。所以有司官尤當亟亟行善。方為不負朝廷。不愧民之父母也。
但是做有司官的。也有難處。也要知他的甘苦。尋常民閒小小冤枉事。有司官申得。小小便利事。有司官行得。若要興大利。除大害。必須督撫代為題請。若有司官申詳上去。督撫不替他題請。縱有好司道官。好有司官。要行好事。也不能勾完全圓滿。至於六部九卿。奉行朝廷的善政。必是先行督撫。督撫後行所屬。看來六部九卿要行好事。也須督撫替他實實去行。若做督撫的不實心督率屬吏。著實去行。縱是科道部院要行。也是不能勾完全圓滿。所以做督撫大官的。上可以通得朝廷的呼吸。下可以雪得民閒疾苦。要興大利。無有不興。要除大害。無有不除的。真是行一件善事。直抵得凡人百千萬件。做這樣大官的。如何可當而錯過。
但恐做大官的錯認路頭。把做官行善。看作兩樁事了。說到興利除害的事。便說朝廷立定的法度。誰敢更張。卻不道朝廷立的法度。那一件不是利民的。若還法久弊生。正要做大官的陳明利害。奏請更改。那有明知地方應興之利。應除之弊。有益百姓之事。坐視不為。只守定舊樁。以為老到的道理。其實如今做大官的。那箇不是好善的。只因謹守法度。不曰無動為大。則曰何苦乃爾。見義不為。直到宦成回家。另做一番善事。不過是齋僧造佛。佈施福田。看來卻是小小善事。放著一件勝如萬件的善事。為何不做。卻來取此小善。總因將做官行善。看做兩樁了。殊不知做官正是。好行善的機會。行善正是做好官的本領。那有駕著大船。拿著鐵網。不取那夜明珠珊瑚樹。卻來拾取殘珠剩寶。豈不是錯認路頭了也。
獨有牧民有司官。要行善事。中閒層層掣肘。必待上臺允行。方敢去做。似有所難。據我細細想來。也不為難。比如今日有司問一的決。問一折贖。也要詳過上司。三回兩駮。委是煩難。到了夾棍板子。任意施行。三十板。四十板。幾斃杖下。此事又何嘗定要申詳。可見上司掣肘的。反是小事。轉是關係生死性命大事。反得自己操縱。所以親民的官。最要仔細。夾棍板子。最怕手滑。我只開口一聲。衙役便加力幾倍。我只用動手一摸。百姓便去血肉一塊。一般皮肉。我疼他豈不疼。他疼我又何忍。果係情真罪當。打他也不為過。若還非罪無辜。於我定然損福。做有司官的。如何容得忽略。若論大刑一節。尤為不可輕用。當初設立大刑。原為凶犯強盜。茹刑不招的。用此拷訊他的真情。如何尋常事體。老實百姓。也用這等非刑。大約官府好用大刑。只是不耐煩瑣。動說重刑一用。人都懼怕。後來不打就招了。此說大傷天理。若是凶犯強盜。夾他也不為枉。若還良民。未經官刑的人。一用此刑。多致殘廢。甚則老少虛弱的人。立時送命。最可憐憫。當時緹縈女。說死者不可復生。斷者不能復續。正是此等刑法。做父母官的。如何容得輕用。
况有一種鄉愚。從來未見官府。一到法堂。言語錯亂。官府動了疑心。致用大刑的。又有一種言語蠢直人。應對官府。也是這一般蠢直。官府動了瞋心。致用大刑的。又有官府盛怒之下。愚民不知進退。致令拍案叫怒。加力責治的。也能立斃杖下。又有事關考成。或係欽件。上司著緊行牌。要參要處。或是謁見上司。為著某事。而加責嚷。也能火上加油。不顧百姓死活。但念身為有司。猶如人家媳婦一樣。當受公婆煩惱。須想名為父母。就有不肖兒女。也望爹娘周全。於萬分難忍的事。切要忍得。於一時難耐的煩惱。也要耐得。寬得一分。百姓就受我一分之恩。緩得一刻。百姓就受我一刻之福了。
至於催徵錢糧。這是考成。如何寬得緩得。只是要百計千方。設出一箇妙法來。便省了無窮板子。便是積了無窮陰德。既不累我考成。又與百姓作了福。豈不是兩全之道。豈不強如那一味亂打的官。錢糧又催不起。考成又誤了。百姓又受了苦。自己陰德又虧損的麼。所以做父母官的。一毫用不著火性。只要細細商量。事事甯耐。人人訪問。自然有絕好的政事出來。詞訟一節。便要留心。替百姓伸冤理枉。是不消說了。還有要緊的事。不可輕提婦女。不可輕監家屬。不可多拘鄰證。拖累無辜。這箇就有無量的功德了。大約那做有司的。一日之閒。有無數的善事該做。切莫輕易放過。將這零星小善。等閒看了。所以說做官行善。勝如凡人百千萬件。只要人打起精神。認真行去。不但眼前居官功德。子孫朱紫。就是那登仙證果。也從這裏做來的。若任意混用。不免損德。也有不做官的日子。卻不道半世居官百世冤。增了子孫的孼。卻不道當權若不行方便。如入寶山空手回。豈不錯過了好光陰也。
還有一句緊關的話頭。做官的人。不要把自己等閒看了。大約做官的都不是平常人。不是前生修來的。就是祖宗積來的。不是天上星辰降下來的。就是仙佛果位中應化來的。所以出娘胎胞時。就有些氣概不同。此處也要自己認得分明。看得珍重。若是前生修來的。前生積善。纔有今生。今不知積。恐沒了來生的了。急急行善。猶恐其遲。若是祖宗積來的。祖宗積了。有我今日。我今積了。又有了子孫。後日愈積愈厚。愈積愈久。日後子孫世代做官。源遠流長。若我今日不積。猶如祖宗攢下萬貫家財。到我手裏。都消耗盡了。便沒子孫用的了。我在祖宗分上。也算不得好子孫。在我子孫分上。也叫不做好祖宗了。如何不急急行善。光前裕後。都在今日。都看今日一官也。
做官的人。若想到此身。或是星辰降下來。或是仙佛應下來。則此身自不肯輕。此官不可錯過。正宜盡心勉力。致君澤民。不負上天生我之意。若只知道做官享福。目前早已墮落。若說我是天生的福人。富貴是我該受享的。百姓是我管轄。我該役使他的。他該供應我的。如此話頭。誰去與他辨論。只是人生福報。也有限量。譬如那射箭的人。也有射到一百步。也有射到二百步三百步的。不論多少步數。到底箭要落地。到此田地。大家自見分曉。那行善的人。五更半夜。都是安穩的。到那回首時。都有好光景。那為不善的。人平時血氣用事。不信天地鬼神。直到後來手忙腳亂。血氣己盡。良心發現了。平日所做所為。一一現前。或自己首過。或央人救他。那日常所說馳騁過頭的話。一切都用不著了。卻也悔之晚矣。
當初宋朝王韶。是極有才幹的人。他當初不合一念差了。要取那大功名。上了本。自己要去開邊疆。展地土。去收拾熙河一帶。也不知殺了多少人。他就做到安撫使的大官。他自己心上。到底覺有一點過意不去的處。一日到甘露寺去閒遊。遇著那高人刁景純。他開口問那景純道。以王法殺人。可有罪過麼。那刁景純說的好。汝也莫問有罪無罪。只要汝打得心頭下去。那王韶硬著口答道。打得過去。那刁景純又說。若打得心下過。便不來問我了。今來問我。還是打不過心下去。王韶便默默不語的去了。後來那王韶得病。只將兩手緊合著那兩眼。人叫他開了眼。他回說開不得的。眼前有無數沒頭沒腳的人。立在我眼前哩。這卻不是那收熙河時殺的怨鬼麼。到此時候。良心發現。自己欺瞞不得。那從前硬口的話。都說不去了。卻不是大可懼的事。如何不急急行善。如何輕於行不善。
又有一種人。說如今做官。只要謀為的。好打點的。到自然有官做。那裏管甚麼行善不行善。此等言語。我也不與他辨白。只看天下人多少文章。好不中的。多少才幹。好不能做官的。多少鑽謀營求。不得做官的。難道做官的。只憑謀為打點不成。又有多少老實頭。不會謀為營求的。也照樣做大官。又有多少不求官爵。一味只是行善的人。依舊做官。也至大位。並不曾見說某人是為善壞了官的。可見做官的。也不是單單靠著謀為打點的。還是祖宗積德。前世修來的。切莫錯了念頭。差了道路。前生修的。莫教今生壞了。祖宗積的。莫教我身耗了。星辰降來的。仙佛化來的。莫教此生墮落了。從生身上想一想。從子孫分上算一算。急急行善。切莫遲疑。趁我事權在手。努力發心。多多做些好事。落得名垂萬古。福滿人天。豈不稱大丈夫哉。
生而為人。無益於世。則不如無生。仕而為官。無益於民。則不如不仕。以其虛此官也。虛此官。則並虛此生矣。人謂百年富貴。不過電影漚花。抑知累世顯榮。盡是尋常妙慧耶。官長行一善事。便抵過平常人的百千件。其次就到鄉紳了。那鄉紳如中堂部院科道九卿督撫司道有司。無論出仕與林下。畢竟比平常人有力量。所以鄉紳尤當急急為善。一縣止一縣官。一州止一州官。一府止一府官。一縣一州一府中。卻不是一箇鄉紳。那地方興旺的所在。常時有幾十位鄉紳。這幾十位若在地方上合力行善。那一方便是福地了。若有些微不妥貼處。那一方居民。也不免受累了。鄉紳雖不比地方官。亦關係地方禍福也。常有府州縣得了好官。要行好事。再得鄉紳幫助。更覺順而且易。即或府州縣沒有興利除害的官。地方上有幾箇好鄉紳。也救得一半。所以鄉紳行善。也有一件事勝平常人百千件的。牧民官初到地方。任是聰明特達的。土俗民情。那裏就知。鄉紳卻是鄉生土長的。那一件事他不知。官府到任。要訪求民閒的利害。沒人說與他。那官長也只說地方中無利可興。無害可除。也就罷了。也有地方中有大利害。那耆民百姓人等要來條陳。或是鄉閒愚人。不曾到過衙門。見了官長。舉止失措。不能申達下情。或有能言會說的。多是不合道理。利口嘵嘵。又有一等奸狡利徒。借題條陳。假公濟私。不是實實利弊。所以道達民閒利弊。還以鄉紳的為重。鄉紳平日有德望的。官長自然欽敬。說來多半依從。縱有疑難的事體。從公起見。委曲敷陳。官也沒有不見信的。這樣看來官長行好事。還要鄉紳出來。方得圓滿。這豈不是一件勝如百千件的善麼。果係地方好事。鄉紳至公至平。
向地方官陳說。只用開口。不曾要鄉紳解囊也。只算做不費錢的功德。在鄉紳原不費力也。
但鄉紳中亦有不同。有平日假公營私。挾嫌報怨。為鄉里所不服。為官府厭賤。既有玷於鄉紳。官府亦不見信。有平日行止尚覺端方。而地方公事。默不肯言。只是身家之事。纔去關說。縱說得不傷公道。只是自了身家。總不肯替人說公話。做好事。地方官長。虛心來請教。也只半吞半吐。明知此事是非利害。不肯明白說一句公話。卻不思同居一塊土。地方上那箇不仰望我。若興得幾樁利。除得幾件害。那三黨九族。也沾我些恩惠。地方上也有些光彩。既曾受過皇家爵祿。曾任地方之責。或膺京華要職。今雖致仕家居。正可剖出良心。彰明公論。為本境做些有利益的好事。一以造本鄉之福澤。并償前在任時未盡之志願。纔是真正第一等好鄉紳。替地方造得一分福。就有一分陰騭。直道在人。公論難泯。可惜這不費力。又不費錢。一件勝人百千件的功德。等閒放過了。也算不得讀書明理有見識的人。
還有一件善事。也要鄉紳做去。這卻不費錢。又不要央求官長。須要實實行去。行了這功德。子孫世代書香。地方也受福不淺。鄉紳都是明道理有見識的人。那裏有害人的事。只無柰子姪弟男。習氣不好。就做出那不閒不介的事來。再有那門下犬馬。與豪奴悍僕。狐假虎威。就要凑成十分。再是各各宦家。彼此倣效成風。把那要便宜占上風的事。當做理之當然。就有無窮受害的了。鄉紳那裏盡知。有人說他不是。他還要怪那說話的人。殊不知極好的鄉紳家。造出極不好的事。都是此輩所為。所以鄉紳家。第一要教子弟。教子弟。不是單單教他做文章。第一要叫他明道理。教出一箇明道理的子弟來。便是宦門之福也。實是地方之福。第二就要教家人。那生事害人的掌家。不是主人得意的親隨。就是公子介弟的契交。這裏最要覺察。一些不到。就要被他瞞過了。就要受他負累了。至於投在門下的人。多是要假我的勢力。行他的胸臆。鄉紳們或見他才調。要他奔走。用為腹心。不知一旦綫索在手。他就用起主人來了。這樣人切不可收留在門下。用那奴僕們。甯可要樸實良善的。平日常要戒飭他。不許他生事害人。這等鄉紳。就是古來陳太。邱王彥方。那一班人。也不過如此。這雖不曾為地方興利除害。那地方受他的福也不少了。
還有一件善事。也望鄉紳們做去。卻是鄉紳家力量優為的。不費錢的。大凡一方有一箇鄉紳。便為一方的表範。鄉紳家好刻薄。那一方都學得刻薄了。鄉紳家好勢利。那一方都學得勢利了。若還有一箇鄉紳儉樸淳篤。謙虛好禮。尊賢下士。凡事讓人。那一方中那箇不敬重他。仰慕他。也就大家倣傚他了。可見鄉紳原是一方表率模範。風俗的美惡。人心的厚薄。大半從鄉紳身上做出來的。若有好鄉紳表正得一方。化得那一方的。風俗都是好的。人心都是厚的。豈不是一件勝如百千件麼。
又有一件好事。猶望鄉紳做去。也算做不費錢的功德。鄉紳家成人的田房產業。原是要留與子孫受享的。遇著那人家不肖子孫。將田產來賣與我。我就該生警戒心。要想到自己子孫身上。價銀照時價。要從厚些。許他的銀子。剋期給與他。還勸他切不可浪費。遇那騃愚子孫。將那田產來賣的。就當生憐憫心。要想到自己子孫身上。照前與他的價銀。交付銀子時。還要指點他不可受人欺騙。若遇著人家有至急的事。倉皇棄產的。卻不要乘危掯勒他。卻不要顛倒挫折他。別家兩次三番兌銀子。我卻一天平兌足與他。濟他之急。若遇有可以替他排解的去處。替他排解。免得他多受磨折。卻不準折他銀子。那人就受我的福庇。這功德也就不小了。
鄉紳家計厚薄。原各不同。有幾件費錢的功德。惟鄉紳有力者。方能行之。卻又是鄉紳本分內該行的。鄉紳們受了朝廷的高爵厚祿。原該替他地方上多做幾件好事。既讀了聖賢的書。明白道理。原該見義必為的。况行之於自己。亦有許多的利益。只是有那齷齪小見的人。捨不得銀子。向他說不得。獨有那大本領大見識大度量有大福祿的人。一說即明。一撥便轉。聽了就去行的。那費錢的事。也不是一件。比如那緊急錢糧。官司拶打著鎖禁血比。百忙裏無處設法。竟要賣兒賣女的。我替他墊了錢糧。免了敲比。保全骨肉。這豈不是極大的陰功麼。或遇著故家舊族。或係先賢後裔。有那子孫流落下賤的。我極力拔出火坑。或見先賢墳墓。無人看守。被人侵佔。或是崩圮的。我替他清出來。修整完備。豈不是感動幽冥的好事。又如遇大路橋梁。要津往來的。或倡率修造。或獨力完成。如遇飢荒年歲。餓莩流離的時候。勉力賑濟去。或遇生日彌月。省了筵戲。或施貧人。或賑獄囚。或設廠給粥。或遇天寒酷冷。施捨綿襖。或遇時行瘟疫。盛暑瘧痢。聘請名醫。開局施藥。或遇枯骨暴露。備棺掩埋。或遇路上死人。施與棺木。或施夏茶冬湯。豈不是萬人感仰。鬼神欽敬的事麼。如此等事。誰不知是陰德好事。只因有箇疑關打他不破。大約是看那銀子是現在的受用。那陰功善事還是渺茫的。又恐銀子用去。後來沒有接濟。又或說我用銀子救人。人未必肯拿銀子來救我。不過是這幾種念頭打算不定。所以不能發心。就是有人勸他。他也是半信半疑的。卻不知銀子。是箇渺茫閃爍。捉拿不定的東西。陰功善事。反是箇實落有據的。只是不曾參悟得透。所以委決不下。 【 此下各條。富民有力者量力行之。陰功比鄉紳更大。】
今且不必言陰功行善。請鄉紳先生。將那銀子的機關。從自己身上勘一勘。再從子孫分上勘一勘。這銀子原是我趁積的。原不容易。正要留與子孫。殊不思我生下那子孫來。又有子孫的福分。我今日用了行善。正為子孫造福。那子孫聰明才能。還要像我做鄉紳。也不用我積攢銀子與他。若還不能為鄉紳。遺留與他的忒多了。我生前又不曾積德。這銀子恐反成了子孫的禍胎。勘到這裏。這銀子也該發心用來行善了。
我還有一句苦口的話篤勸。若叫將所有銀子。傾囊倒篋。盡數用去行善。委是也難。若是只將浪費侈靡一項節省了。去做好事。正如毡上拔毛。有何難處。且是將那無益的煩費。行那有益的陰功。豈不是合乎天理。協乎人情的事。怎柰鄉紳先生。又欠高見。只說我們宦家體面所在。不得不然。我今再將體面兩字。大家較量。恩周三黨。這是鄉紳的體面。澤及九族。這是鄉紳的體面。萬民感仰。諸人欽敬。這是鄉紳的體面。若只是衣服華麗。筵席整齊。房屋軒昂。這也不算做體面。比如鄉紳生事害人。這叫做沒體面。或佔田霸地。這叫做沒體面。行止有虧。清議不容。這叫做沒體面。若還是老實本分。不好奢侈。難道就是沒體面。且將那誇多鬬靡的銀錢。都用去行善作功德。積得于門高大。子孫世代做官紳。這卻是極大而又經久的體面。只是如今鄉紳先生。一向豪華慣了。我如今勸他儉樸本分。省了銀錢。做這行善的勾當。不免說我們酸氣。他原是要自家受用的。如今勸他損己利人。不免又笑我們獃氣了。又有一等鄉紳先生。從那寒窗困苦中來。他把這銀子未免看得太重了。我們向他說這等話。不是申舌擺手。就是掩口搖頭。這也不必評論是非。只是要鄉紳先生。再將那銀子的機關。著實的再勘他一勘。這銀子原是天地閒的神物。是浪費他不得的。曾見有許多財富人家。房屋衣冠。華麗僭越。或惹得貪酷的官長動了火。就無辜想喫他。或生事的光棍。借題陷害。抄沒了他。或盜賊平空打劫了他。豈不是奢侈的沒理了麼。
家有銀子。子弟不肖。賭嫖致禍。自己浪費。亦足生災。惟有用他去行善濟人。行得一件是一件。濟得一人是一人。身受者感激。旁觀者頌服。近者稱贊。遠者傳為佳話。鬼神就必庇護他。天地也來保佑他。是我命裏有財。用去還來。世閒鮮有因好施捨救濟人。而自己後來獨乏衣食者。可見那銀子反是箇捉拿不定的。陰功善事。反是箇實在有據的。看破了這箇機關。自然要發心行善。做那費錢的功德了。
况行善陰功。古來榜樣不少。當初那范文正公。也是箇窮秀才。他在長白山讀書時。斷虀畫粥。極是清苦的。後來做了宰相。他卻看得道義重於銀錢。一日命公子純仁收租八百石麥。路上行善事。都給與人了。回來見父親時。文正公問他此行可遇著故人否。公子說道遇著故人石曼卿。他說家有三喪未舉。那文正公便道何不將那麥舟助他。公子回說已與之矣。這文正公父子們是何等手段。何等度量。文正公又在蘇州買了一箇南園。有風水先生說此地氣脈極旺。將來要出一斗芝蔴的進士。那文正公說有這些進士。我家如何獨占了。遂作為學宮。就是如今蘇州的府學宮。這學中真也出了無數舉人進士。都是范家讓出來的。這是何等心腸。何等識見。誰知那范家的舉人進士。卻也不少。自宋朝直到如今。那一科沒有范家的人。這豈不是古今第一等的大功德大結果的榜樣麼。只是他有了那大識見。方有這大度量。有了這大度量。纔有這大手段。有了這大手段。纔有他這大福分。
如今鄉紳先生。也有做過尚書閣老科道九卿的。也有做過督撫司道有司的。其中豈無范文正公這樣人。忠宣公這樣子弟。只是要信得真切。大發良心。大開手段。堂堂做去。比將宦後餘貲。僭侈妄費。惹禍生非。有損無益。真萬萬倍利益也。
兩約所言。無非望人隨處行善。量力行善。人性皆善。心同此理。在官為官長。在鄉為鄉紳。總此一心而已。為善於鄉者。居官定有惠政。為善於官者。居鄉定有令聞。舉斯加彼。初不過自盡其心。而所及者甚廣矣。今以一二人倡之。數十百人和之。城鄉倡之。遠近數百里之內從而和之。一時倡之。數千百世又從而和之。天地之心。生民之命。萬世之平。皆在於此。其功德豈可限量。昔孔子告季康子曰。子欲善而民善矣。風行草偃。勢所必至。上行不效。理有固然。然則正己率人。化成美俗。端有賴於在位之君子。有道仁人。主持世教。毋視為迂闊之常談。世俗之里語也。
十反說
○十反說
時當靜守。偏自勞攘。事宜身任。而反自甘悠忽。
百姓犯些小事。也不寬恕。自己貪枉。全不知愧。
專一工夫。用在酒色應酬上。理民事反厭繁冗。
要下司清廉。卻收其餽贈。
名正言順之錢。偏矯廉不取。傷天害理之錢。卻胡思亂想。設計巧取。
夜宜臥而飲宴流連。早當起而高臥不醒。
無病常服藥。及至有病時。反不肯服藥。
食物初出。價貴而味不全者喜喫。及至味全價。賤反不喫。自己請客。餚饌菲薄。及至別人飲宴。卻要豐盛。嫌好道醜。請人要人即來。及至人請。卻不肯就去。使眾賓久待。 【 以上貴人】
心裏明道理。口裏說話也明道理。只是行事偏不明道理。不作闡明道理言。聖賢之言。而學詞狀刀筆。害人身家性命。
學社文壇怕到。而喜出入官府衙門。結交胥役。
勸人行善之文不作。而喜編造淫詞豔曲。
明師益友怕交。而喜交邪佞小人。
平時不肯讀書。及至臨場。手忙腳亂。希冀僥倖。
別物尚知檢點。加意安置。而古今書籍。卻任其散失作踐。視同棄物。
自己學問不通。就老臉受人厚聘。教人家的子弟。
怕讀書做文。反好說閒話。將聖賢言語作笑談。正經書不看。反好看閒雜小說。
自己短處。忌人談論。喜傳述他人過失。 【 以上讀書人】
一文錢如性命。而自己性命。反看得不值一文錢。
甯可被光棍脫騙。賊盜打劫。若勸他用銀子做濟人好事。卻一毛不拔。
米穀甯可腐爛倉底。至於窮佃交租。卻不肯饒讓升斗。沿門乞丐。亦不肯施捨。
田連阡陌。旁有貧人坵角。定要設計謀佔方圓。
生平半文難捨。為些小沒要緊的事。不惜多金。結訟爭占求勝。
結交官宦鄉紳。往來宴餽。雖費多金不惜。而於貧苦親友。卻不肯周濟。
自己用度。奢靡不惜。與小本營生輩交易。偏討便宜。
一生盤算。直到衰老病危。尚不肯絲毫看破寬鬆。
明明家資有餘。逢人開口道窮。人稱其富。最忌最恨。
平時亦喜人奉承。忌人唾罵。而重利剝削。強討債務。受辱唾罵。則又不計。 【 以上有錢人】
我生兒子。就指望孝順我。自己卻不肯孝順父母。
開口笑人鄙吝。到自己做事。卻一文錢也捨不得。
真心愛妻子。反假意待父母。
父母師長教訓。多有不依。而妻令不敢不從。
不知字畫古玩。卻信口亂指。批評高下好醜。
自家好潔淨。卻到別人家去任意攪擾作踐。
我欠人的。子母年月不問。人欠我的。本利私毫必清。
惜我之花。惟恐人折一枝。他人之花。恨不連根拔來。
好借別人器物。及至人來我家假借。只說沒得。
常說人不請客。自己卻不肯設席。 【 以上昧心人】
不孝順父母。反去禮拜神佛。
父母能養活數子。有數子卻汝推我諉。不能養一父母。
父母弟兄。手足不和。至戚絕少往來。而反結交共姓朋友
有好子孫。聽其驕傲。不肯延師教訓。反瞋先生太嚴。
父母生存百物。動云手澤所貽。不可不愛。而父母所生子女。偏不肯愛。
本係貧寒人家。勉強費用。要裝出富貴人家的排場。
自己能飲。偏不肯飲。要人苦勸。自己不好飲。卻強人多飲苦飲。
費錢教歌童舞女。尊拳師清客。而訓子讀書之師。卻不肯厚待。
有病不請醫服藥。而反信邪巫祈禱■〈馬匡〉騙。
為非作孼。全無顧忌。卻思量請僧道念經懺悔。 【 以上癡人】
家裏不敬重公婆丈夫。而反遠去寺廟燒香。
有理之言未必信。事甚無理。反偏執咬定。強做有理。
自己沒兒子。反妒恨妾婢生子。
凡事最多忌諱。而反會呪人罵人。
人有短處。說了又說。自己短處。不許人說。說則懷恨而遷怒。終不肯一字認錯。
喫齋念佛。敬重僧道。而苦打奴婢。宰殺生命。反不戒。
自己身邊奴婢。不許頂嘴多言。而竊聽鄰家是非。靈牙利口。說別人短長。則又喜之。
愛小便宜。而大有利益之事。反不喜。
不愛長子。反愛少子。不顧兒媳。偏顧女兒。
不信人言。反信鬼話。 【 以上婦女】
學仕遺規卷四終
●跋
尹承先人蔭庇幼習舉業粗知章句迨先人見背家計艱窘幾於舍業而遊矣 榕門先生與先君同學相契憫尹孤露聯以姻亞招來江署延師課讀每一親炙咸以讀有用之書相敦勉第見 先生書室中黏貼壁閒者皆古今嘉言善行且謂尹曰學者每日書此藉以觸目警心拓開識見異日可以見之措施勝於花草圖軸多矣嗣尹膺鄉薦從事河干見見聞聞不外壁閒所書者 先生已有四種遺規之刻今復成學仕遺規四卷寄尹尹受而讀之大半皆平日所書於壁閒者推廣而彙刻之益信昔之所學與今之所行理本一貫事更相資讀書既非空談筮仕即為實事茲牧管城臨民治事簿書紛紜無非檢束身心考驗學問之地也噫學優而仕愧前日之未能仕優則學勉後茲之無負惟有撫茲編而益切奮勵耳姪壻唐尹謹跋
蘭森自幼隨侍 祖父官齋每見 祖父於案牘紛紜中不忘成己成物之意接屬見賓皆以仕學相資相敦勉蘭森五齡入學受業於金壇王已山崑山葛信天吳趨張梧岡三先生 祖父與之訂輯儒先格言為督課之方名曰養正遺規繼以童資蒙養女藉閨教復輯教女遺規存之家塾著為家訓而親友來索者頗多遂付剞劂以應之及秉臬三吳有慨於風俗日侈訟事日繁因有訓俗遺規之輯厯撫西江思以刑家訓俗教勉僚屬為理事安民之要因有從政遺規之輯至於上下官署皆有文案往還不能不藉於胥役此輩庶人在官無廩祿之頒司執事之役其中多良善子弟識字而明理者廁身公門城狐社鼠其稔惡固易而行善也亦易自來立法有懲創而無獎勸竟視為不可化誨之人亦非有教無類之道遺規之外復有在官法戒錄之輯焉祖父節鉞所至與學士大夫相砥礪者此數書也與官紳士民相勸戒者亦此數書也夫仕學相資之理體用同源之道為古聖先賢所著為金科玉律者固己戶有其書人皆誦習而熟於口耳而不見之躬行甚至視為分道揚鑣兩不相蒙者 祖父於此時切歎惋今於閣務餘暇輯為學仕遺規四卷以廣四種遺規未盡之義其說皆就先儒格論編採成書惟其言與事之足以示訓不拘人之爵位顯晦也條目各以類相從不拘時代之先後也於前人全集中採取數條或數十條要皆士林所習見而不察者或立論稍偏則評語以足其義總期足以警醒俗學浮靡之敝習有裨經世利濟之實學蘭森親承提命朝夕編校回憶自束髮受書以來所見於 祖父之即仕即學惟恐人分學仕為兩截之意蓋學十年如一日焉謹書其緣起於此蘭森謹誌
附錄:
陳宏謀字汝咨臨桂人雍正甲辰進士由翰林厯官中外凡厯巡撫者十有三任以總督兼巡撫者四任入為吏部尚書乾隆三十六年以東閣大學士予告歸卒于道贈太子大傅賜諡文恭入賢良祠宏謀内行敦篤奉職勤慎少有過失所在視官如家愛民如子興利救弊知即為之在鄉奏免粤省勸懇浮粮捐設臨桂學(四庫全書·史部·地理類·總志之屬·大清一統志卷三百五十六)